贝提丝 阿尔芦法

阳光温柔地洒在剑越的肩,贝提丝高高地坐在上面。
两条瘦瘦的腿夹着剑越的脖子,有节奏地来回蹬着。
“哼哼~哼”
一边哼着熟悉的曲调,两人一边沿着湖边慢慢向市集走去,本来剑越想带她回去把衣服还给伊砂翠星,但无奈昨天答应了肩上的小鬼头要给她买糖。
拗不过她,正好再过几天就该是神舞祭了,新年新气象,也该帮贝提丝买套新衣服才是。
正午的草原弥漫着淡淡的青草香气。
连日的阴雨过去,雾散后的晴空万里无云。肩上的小女孩哼着的曲调悠扬空灵,令人怀念。
“是祭神的歌谣啊……”
“……”
感觉到脑袋后面的女孩点了点头,剑越安心一笑。
“真好……”
剑越已经许久没有听人哼过这首曲子了,旧日王城流传着的祭祀乐大多随着政变而失传。
这些旧时的“靡靡之音”被歌颂自由的乐曲取代,剑越跟着马卡行商的时候多少听过一些,美则美矣,但却始终缺少一丝灵魂。
“说起来,贝提丝是北方人吧?”
“……”
“贝提丝?”
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的贝提丝没了动静,只听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估计是玩累了,剑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将贝提丝背在背上,小家伙“唔呢”地喘了几声,香甜地睡了过去。
*** ***
来镜湖已经半月有余,从东北边陆续打听到的消息来看,叛军始终占有着一定优势。
王国前来镇压的年轻骑士缺乏作战经验一味退让,不仅损兵折将甚至还沦为了笑柄。
估计回国之后会被剥夺荣誉吧。
剑越的承诺是暗中协助扎伊,在叛军一帆风顺的情况下,剑越只希望早点结束战争,好回去找马卡回奥托斯,继续他们的旅途。
这次,他想带着贝提丝一起,如果可以的话。
剑越来的时候身上带的硬币大多是南国用的奥尼银币,在南北不通商的如今,用以维持生计的钱总会有用完的时候。
为此,剑越教牧民的孩子们唱一些贵族们的乐曲,来换取一些生活必需品。
牧民与生俱来的能歌善舞令剑越的“工作”还算顺利。
相比之下,另一个女人的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起初牧民惊叹于伊砂翠星的异国样貌会邀请她作客,时间久了之后,便也慢慢地视若平常。
所以,牧民间流传着剑越一个人打工,养活妻子和女儿的传闻。
每每说到这事,还被草原上的女性当做训斥好吃懒做的丈夫的教本。
“那个小不点也会唱的吧?干脆,让她和你一起去算了。”
也许是觉得麻烦,海国的女妖本人似乎没有要去辩解的意思,并提出了更为合理的建议。
因为一旦把她和贝提丝放在一起,两人总是能搞出一些让剑越哭笑不得的事。
要么伊砂翠星的衣服总是莫名其妙的消失,要么就是贝提丝饿一天没饭吃。
那时候她就跑到剑越教学的小山丘上,安静地等剑越下课。
剑越下课后就带贝提丝去市集买些吃的给她。
和他在一起时候的贝提丝,性格相比起初在大漠捡来的时候开朗了不少,不仅说话利索,表情也开始丰富了起来。
捉螃蟹的时候也好,和伊砂翠星拌嘴的时候也好,甚至是吃饭的时候,剑越也能从她的表情里读懂一些情绪。
还有几天就要到神舞祭了,草原的人民多多少少还是保留着过年庆祝的习惯,也因此为剑越提供了“商机”。
“歌谣都学会了吗?”
剑越牵着贝提丝的手走在去往山丘合唱班的小路上,为庆典上的合唱做练习。
“…剑越不会当我是笨蛋吧…”
“呃……”
偶尔也会像这样被比他小几十岁的女孩子一句话呛回去。
“总感觉……过去好久了啊,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到现在,明明还只是不到一年时间。”
“剑越……怪怪的。”
“或许是吧,年纪大了,总是会回想起以前的事的。”
“是呀,这么大年纪了,还是一个人可怎么办。”
贝提丝加快了步伐,一阵小碎步走到剑越面前,把手指放在嘴唇上思索了一阵。“啊不对,你还有那个老女人陪着,嗯,其实也不算?”
“……怎么会,我还有……”
剑越想要辩解,想要说出马卡的名字,但在一瞬间迟疑了一下,终究没能说出口。
“其实,剑越一直很寂寞吧?”贝提丝笑了,笑得天真烂漫。
“没办法,果然还是只有我陪着你吧。”
剑越的脚步停了下来。
之前就有一种奇妙的违和感,身边的这个小女孩,和初相识的贝提丝的性格差异实在太大。
剑越拉住贝提丝的双手,蹲下身子正视眼前的女孩。
她的皮肤并不能算好,长时间辗转各地饱经风霜,脸蛋苍白,而颧骨那块红彤彤的,活像抹了胭脂。
但如果细细去看,贝提丝的五官却很精致,若不是尚在豆蔻年华,否则一定是个冠绝天下的美人。
尤其,是细长的睫毛下覆盖着的,那一对左银右赤的眸子。
——据说,那是“恶魔的双瞳”。
剑越记起了神典中的记载。
“贝提丝,你在南国的生活过得怎么样?”
“……普通?”
良久,女孩漠然地答道。
“那边的贵族生活还习惯吗?”
“……”
女孩没有回答,眼泪却在下一刻夺眶而出。
剑越正不知所措的时候,陌生人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赤红色的眸子原来也能流出人类一样晶莹剔透的泪珠啊——”
不知不觉,剑越的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群牧民。
他们是来送孩子学习歌谣的家长。
孩子们也好,大人们也好,无不用新奇的眼光看着面前的这个小女孩。
剑越站起身,试图向他们介绍贝提丝。
“大家,先静一静,她是今天要和大家一起上课的……贝提丝。”
人群并没有因为剑越的一句话而结束对贝提丝的议论。
在那过程中,贝提丝的脸始终漠然如一,原先路上还有说有笑的光景,转瞬之间从苍白的小脸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张张嘴下的一句句话,都是对异类,是对“怪物”的新鲜认知。
“剑越,再见…”
贝提丝没有再说什么,松开剑越的手,转身走下山丘。
“贝……”
剑越想要喊住她,伸手去留她,但却在要接触那双小手的瞬间停了下来。
人言可畏。
理智告诉他,他根本去堵住别人的嘴,去改变别人伤害她的目光。
无论是曾经神权国大圣女的侍卫长,还是如今默默无闻的旅行商人,他,剑越都没法做到。
所以,这一次又要放手了吗?
他这样问自己。
这是贝提丝第二次对他说出“再见”。
那日阁楼上的那声再见,在之后无数个夜晚都刺痛着他的心扉。
“老师?”
“老师……该上课了!”
“啊,好……”
孩子们汇集起来,绕在他的周围。一张张纯真的脸上映出的是无暇求知欲。
人类最美好,最单纯的对未知的发掘的渴望。
可偏偏这样的渴望,却是对贝提丝的毒药。
剑越站在山丘上,感受着孩子们的歌声震颤,他突然发现真正令他心痛的,并不是贝提丝的声音不在这和声里。
“剑越,再见。”
脑海像断片了一样,眼前一片漆黑。
山丘下不远处的镜湖边,黄金色的田野上芦苇飘荡。
在她,一个十六岁女孩的眼中倒映着的是怎样的自己?
女儿的死,家庭的分崩,自认为忠诚无二的剑越,将前半生毫无保留地奉献给神、给国家的人,却被轻而易举的打上叛贼,神权余孽的烙印。
仅仅一日的时间,所有人看他的眼光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的委屈,他的痛苦浸润了他的内心。
在马卡说动他的那一刻,做出疯狗一样的无畏抗争,除了伤害了别人,还留下只剩下空壳的自己。
他,竟然可笑地把这一切归于阿尔忒斯神的旨意。
那么,那个女孩呢?
那个女孩,贝提丝,要怀着怎样的勇气来到他的身边。
与身俱来的那双异色瞳,为她带来的又是多少痛苦和磨难?
这一路上,她承受了多少流言蜚语和看怪物一样的目光呢?
回过神来的时候,身体已经飞奔了出去。
此刻在剑越的心里,有种冲动在不停地敲击着他的心脏。
————
山丘下的那日,男人终于找到了一直以来遗失的东西。
他一个人奔跑在金黄色无边的旷野中,感受着强风吹拂过耳际的阵痛。
感受着同病相怜的两人的宿命,那种噙满泪水的苍凉,欲吼无声的绝望。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