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海记 番外 若有人兮山之阿
莽莽群山,怪木繁盛,薄雾轻笼。 一对赤红中夹杂玄黑羽毛的蛮鸟比翼飞来,掠过山峰,带来一场倾盆大雨。二鸟相当默契的扇动各自唯一的翅膀,一飞冲天,翩然远去,独留树上悠哉吃果子的猼訑们猝不及防的被大雨淋了个透彻。 气的猼訑丢下果子嗷嗷叫,更有暴脾气的,睁开背上的眼睛绘出无形阵法击向天边的蛮蛮。 猼訑身形如羊,四耳九尾,只有一只硕大的眼睛长在背上,通身青黛色细软长毛,最是厌恶碰水。偏偏蛮蛮一族天生头顶乌云,飞到哪雨下到哪,次次路过都把他们浇个湿透。 蛮蛮远去,大雨渐息,雨过天晴。翠绿的山林被雨水冲刷的更加青翠,险峻秀美的峰峦山岚萦绕。 水面宽广水流和缓的怪水中,水面浮起几十只长着赤红鸟头,黑色蛇尾的龟,是旋龟,他们最喜雨后初晴的阳光。 花刚浮上水面,就觉的背上一重,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在上面。伸出脖子转头一看,嘿,一堆落叶枯枝压在她背上,把她背上心爱的蓝色小花都压坏了。落叶堆上还有一团浅金的东西在动。 花眯了眯眼睛,“这是谁家崽子?白嫩嫩的没角没爪没尾巴,有两只眼睛,都长脸上。只有一撮黑毛,全长头上了。” 说着担心幼崽受不得水寒被冻死,尾巴一甩红光一闪,崽子身上的水瞬间蒸发,又升起浅红色的结界将它护在里面。 感觉到温暖和安全,婴儿蜷缩的身体舒展开来,睡得香甜。 哒哒判木声起,是旋龟的声音。 十几只大大小小色彩不一的旋龟围在花周围看热闹,旁边怪木林中的猼訑也不吵了,几只用妖力烘干毛发跳下树,跑到河边看热闹。 猼訑出了名的好奇心强,加上生性勇猛无畏,基山上什么事都少不了他们。 嗷? 几只猼訑凑过鼻子嗅了嗅,好陌生的味道,从没闻过。头上一对较大的耳朵抖动,接收反馈回来的声音,怎么长这么奇怪? 一只猼訑怀疑自己听错了,直接转身睁开背上的大眼睛看。 没听错,确实没角没尾巴,是公的。身体这么小头却这么大,四肢软绵绵的,肯定爬不了。 “他是不是残缺,所以他的族群不要他了?”一头最高壮结实的猼訑问。 另一只背上纹路好似朵朵梅花的猼訑说:“崽子长得和岚雾好像啊!皮肤都是白白嫩嫩的没毛没鳞片,软绵绵的只有头上长毛。看,他睁眼了,他的眼睛是黑色的,眼珠是圆的。” 一只毛发最整齐顺滑的猼訑一尾巴抽过去,“岚雾的眼睛是雾绿色,岚雾是山鬼不会有崽子!” 花用尾巴揉揉被抽痛的耳朵,想了想,好像是耶。 “这崽子长得真好。” 一只高大健美的猼訑伸出尾巴碰碰崽子的脸,软绵绵的,暖暖的,眼睛乌溜溜又圆又亮,像是秋天的紫葡萄,比山南的金玉石还要明亮好看。 重越看越喜欢,她的崽子昨天刚生下来就死了,今天怪水又送了个不知哪族的崽子来,是不是罗鬿神不忍她母子分离,把崽子还给她了? 尾巴尖一紧,原来是崽子伸出肉肉的爪子抓住了她的尾巴尖。 重的心一下软成了水,伸出另一条尾巴将小崽子卷到怀里,挥舞着两条尾巴逗他玩。 婴儿太小还不会笑,小肉手抓着尾巴尖不肯放,黑亮的眼睛随着另外两条晃来晃去的尾巴转动,其中的好奇喜欢不言而喻。 “从今往后,他就是我的崽。”重大声宣布,剩下六条毛绒绒的长尾巴欢快的摆动。 “嗷嗷——”好,重又有崽崽了! “哒哒哒!”什么呀!是罗鬿神把重的崽崽送回来了。 “吼——”对—— “啊嗷呜——” 林间河边,几百只猼訑旋龟一起欢呼,为重高兴。 兽吼和判木的声音交织,一片热闹,惹得远处觅食的鴖鸟都飞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在嗷嗷吼声和哒哒叽叽的判木声中知道原委,立刻加入欢呼,释放出赤红的火焰在空中化成流光庆祝。 他们脑子不是特别聪明灵光,光是思考明天吃什么去哪玩已经耗费一半精力了。想得简单快乐也简单,任何新奇美好的事物出现,哪怕山中新长了一朵从未见过的花都能让他们由衷的高兴,更别说是猼訑族的崽子回来了这样的好事。 猼訑一族子嗣稀少,他们一族万年来在基山繁衍生息,最鼎盛时也不过一千只兽,如今更是只剩六百多只。除却生性勇猛好斗,好奇心重常常自己作死自己,加之毛发能使佩戴者无畏,导致万年来人族为了皮毛不断猎杀,亦是因为他们一族对交配没什么兴趣。 猼訑一族每十年发情一次,每只兽发情时间不定,很多时候这只兽发情了别的兽明年才发情或者两年前已经发情过了,可供选择的对象很少。找不到合适的兽他们宁肯熬着也不会交配。 结果就是,几百只猼訑,每年只有约五十只壮年猼訑会发情,能顺利交配的一般只有十对,能顺利怀孕的十只中只有五只,能顺利产下崽并养活的不到五只。 如今年的重,崽崽刚生下来就死了,若不是罗鬿神托怪水送来新的崽崽,今年族中就只有四只幼崽。要不是猼訑一族寿命绵长,没有意外基本能活千年,早灭族了。 南山十万群山,绵延十几万里,与世隔绝,渺无人烟,山中妖魔鬼怪横行,却不排外。 猼訑旋龟和鴖鸟没有一只兽知道崽崽是哪族的,还是杻阳山最学识渊博的山鬼岚雾亲自出马,爬山神桃树翻遍了才从角落的树叶上得知,这是人族的崽子,叫婴儿。 山鬼的语言是带着竹木清气的微风,是微凉的薄雾。清风拂过,每只生灵都听懂的山鬼的意思。 猼訑:哦~原来崽崽叫婴! 岚雾:……好像不太对。 山鬼面无表情的再次看了看神桃树的叶子。 神桃树沟通阴阳两界,世间生灵死去化作亡灵都能通过祂进入冥界。神桃树的每一片树叶,每一道脉络都记载从祂诞生伊始,着世间从古至今出现发生的事情。 这片叶子的脉络记载着,人族把刚出生的崽称为婴儿。 岚雾抬头纠正:“婴是人族对崽的统称,不是名字。” 重正窝在草地上一边喂奶一边疼爱的舔舐崽崽,抽出空,认真对岚雾说:“婴不是人族的崽,是我的崽。” 岚雾再次纠正:“婴不是名字。” 重疑惑,鴖鸟也疑惑,“你刚刚不是说崽叫婴儿吗?” 岚雾不想和这群只听一半的兽和鸟多话,清冷窈窕的身形渐淡,化作一缕山岚飞走了。她怕再待下去自己的变得和他们一样笨。 鴖鸟雨抖抖翅膀,她破壳时正好下了场大雨,于是阿母给她取名雨。 雨直接拍案:“太好了,岚雾给崽崽取名了,重的崽崽叫婴!” 重没有意见,花没有意见,最开始发现婴的旋龟火也没有意见。至于婴本婴,正在吃奶没空思考这个问题,于是婴的名字就这么愉快的定下了。 猼訑族的幼崽出生半个时辰就能跑能跳,阿婴长到一岁才学会走路奔跑,开始和族群中所有幼崽一起学习术法。奈何人族经脉与妖族不同,枝叶覆盖半座杻阳山脉,不知屹立此间多少岁月的神桃树让其修习鬼道,祂有术法万千,足够阿婴修炼。 阿婴牙牙学语便吟唱法诀,阑珊学步便捏诀画咒,猼訑族群朝夕相处的兄弟家人褪下尾尖最绚丽的长毛,串上最美丽的山玉编织成链戴在阿婴脖子上;遗世独立缥缈如云的山鬼岚雾折下山间最坚韧美丽的紫竹,制成长笛赠与阿婴;博古通今、架海擎天的神桃树给阿婴讲述世间恢弘奇观,妖族过往辉煌,而今苟延残喘。 小小的阿婴自小便明白众生平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大道无形、大道无情、大道无名,世间一切,繁华权势过往成空,从无例外。人族贪得无厌,狂妄自大,自认天下第一,能掌大道之运,妄称万物之长,自立圣人之名,愚制天道之理,可笑井底之蛙,夏虫语冰,妄自尊大,残害万族,连自家都不肯放过,自取灭亡。 神桃树和长辈们教导:万物有灵,一草一木皆是生。除却必要进食所需,不可妄伤,徒增杀孽。 阿婴问:“什么是杀孽?” 好似风吹过树叶的沙沙沙声在每个生灵的耳边响起,是神桃树在说话: “残害其他生灵性命即为孽。” “我们平日捕猎进食也是害了其他生灵性命,是不是也造杀孽了?” “每一种生灵活着,必定要牺牲其他生灵的利益乃至性命,这是亘古不变的规则。你今日为果腹捕食杀生,来日定会沦为其他猛兽的腹中食,这也是规则。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每滴水每息气都蕴含着无数的生命。 每个生灵活着就无时无刻不在杀戮,却也无时无刻不在偿还。” 阿婴不解,在场所有兽都不解。 神桃木解释说:“你的存在也是一个世界。无数生灵因你而生,亦有无尽生灵因你而存,生死抵消,无功无过。” 阿婴又问:“假使我犯下滔天杀孽,业果累累,可能化解?” 神桃木说:“有。业火焚尽一切,恶业、杀孽、魔障、灵魂,世间一切都会在业火之下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阿婴疑惑:“业火一烧,什么都没了。连灵魂都没了,这也叫化解?” 神桃木大笑:“万物寂灭,魂魄烟消,何来业果?” 清风拂过,带着草木清气吹进在场生灵的识海。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山鬼岚雾坐在树上,一袭青衣无风自动,眉目如画清丽绝伦,周身萦绕着清冷薄雾。 “是了。”神桃木笑道,“若你从未存在,谈何业果?” 阿婴更疑惑了,“可我一直存在。哪怕业火烧起,烧的也是那时的我、那时的业,现在的我呢?” “此间真的存在吗?” 阿婴睁大眼睛,看看自己的手,又环顾四周,伙伴们都在。 猼訑族的云、水、木,小旋龟河、羽,鬃毛赤红外形似羊的小葱聋雯、雪兄弟,还有三头赤尾虎纹的小鹿蜀足、步、奔,毛色火红的九尾狐灵、月…… “这是假的吗?明明是真的。”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梦境虚实只在一念。”神桃树回忆其万年前窥见的一丝大道熹微,喃喃自语。“繁华大千,权势富华,执念成魔,不过神的一场幻梦罢了。” “人着衣物,破了缝补。世界要撕裂了,运行出了漏洞,规则会打上补丁。” “补丁在哪?” “不就在你腰上挂着吗?” 阿婴低头看着腰间挂着的青翠玉佩。 这是他三岁时,云在山南遍地金玉珠宝中发现送给他的。 通体青翠,触手温润细腻,玉佩正反二面皆刻着精美繁复的纹路,中间奇特的纹路似乎是字。 山鬼岚雾见了,一眼认出是人族的文字。这玉是身份牌,正面刻魏婴,字无羡,反面刻着修长的竹。 道此物与阿婴有缘,上天送来的姓氏,往后阿婴就叫魏婴,字无羡。 “补丁是玉,那山南全是补丁。”月挠挠头,好痒,不懂。 应该说刚刚神桃木和岚雾说的话,在场没几只兽听懂。 趴在地上专心啄草找虫子吃的河叽咕叽咕的说:“我们大长老说了,不懂就慢慢想,今天想一点明天想一点,只要活的够久,没什么事是想不明白的。不着急。” 旋龟一族寿命悠长,随随便便就能活五千年。 “你家大长老说的很对。”小魏婴点头认同,“生前哪管生后事,浪得几日十几日。 小的们,跟着本王完成未尽的伟业,冲!” 小魏婴纵身一跃骑到鹿蜀奔身上,一声令下奔就带着背上的人跑的只剩个黑点,其余众兽也跟着狂奔出去,跟随‘大王’开疆扩土。 魏婴自小聪敏,脑子灵光,眼珠一转肚子里就有了十个鬼点子,整座招摇山一千四百里山脉,数万幼崽加一起也没他心眼多,三言两语就被他忽悠的叫什么都忘了,山中各族幼兽都对其马首是瞻,天天跟着他漫山遍野的疯玩闯祸。 自从听神桃树讲述了数万年前夺运之战,妖族被人族大败,从富饶的大河平原被驱逐至贫瘠险恶之地,辉煌不复。 数万年来,人族占地为主,无数妖魔惨死人族之手,万千妖兽世代沦为人族奴仆,敲骨吸髓,永无解脱。 妖族领地一推再退,亿万妖魔只能缩在险峻深山,狭缝中求生。 这群幼崽们就在小魏婴的带领下玩起了‘击杀人族,夺回领地’的游戏。 小魏婴自封为王,最善奔跑的奔是他的护驾大将军,负责驮着他冲锋陷阵,云、水、木是亲卫,随身护卫。灵、月法术最强,封左右营将,各领十万大军。足、步封二路元帅,领精兵十万,驻守城池,随时支援。鴖鸟族体型小,外表和普通翠鸟一模一样,组成斥候营,由翠、墨领队。旋龟族动作缓慢,但空间法系强,善于伪装,为后勤兵,负责粮草辎重等后勤事务。一体双头四爪,形似喜鹊会控火的鸓鸟…… 这群妖族最年轻的‘精锐’,带着胸怀壮志,舍我其谁的勇气,雄赳赳的冲向‘敌人’——不幸被抽中扮演邪恶人族的小伙伴。 打的热火朝天,小魏婴一会充当伟大的妖王指挥进攻,一会又跑到对面去扮演人皇绝地反击。可怜驮着他满山跑的护驾大将军奔,一场大战下来趴在地上进的气多出的气少。 没办法,同年龄段的兽兽们说谎都不利落,小魏婴‘打仗’一向认真,照着从岚雾姊姊那看来的兵法出战,诡计策略层出不穷,单纯简单的兽兽们看见字就犯困,哪是他的对手?撑不过一盏茶不是败北就是投降,小魏婴直呼不过瘾,只好自己亲自上阵,左右互搏。 这下子,战局僵持不下,几天都分不出胜负。 扮演人族的兽兽们想要微微放水,被人皇婴抓到就是军法处置:所有兽兽不许和他们玩,什么时候知错什么时候和大家一起玩。 一下就是孤立,哪只兽兽受得了这种惩罚?当即表示愿为人皇陛下肝脑涂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嗯,人皇婴肉呼呼的手捋了捋不存在的胡须,小手一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帝国需要你们,人族需要你们! 山林中,厮杀声起。 各族长辈对崽子们平日里除却必要修炼,其余时间只要没有危险不会对崽子进行干涉。对这场‘妖仙大战’并不怎么在意,不过崽子们的玩闹,闲的长蘑菇时看上几眼打发时间。 这一看,有点意思。从最开始的崽子过家家逐渐有模有样起来,排兵布阵日渐整齐,各军营军队从最开始的杂乱无章变得井然有序,令行禁止,攻城夺地,一动一静皆有章法。 妖王婴黑衣猎猎身临高处:“此战乃生死大战!胜,入主中原,重铸辉煌!败,我妖族再无翻身之日!” 众妖:“杀!杀!杀!” 奔驮着大王飞奔到对面。 人皇婴:“将士们,尔等都是我人族忠勇义士,是我人族的英雄好汉!现在妖族大军兵临城下,尔等是帝国最后一道防线,我们的妻儿家人就在身后,一旦城破,生灵涂炭。吾在此歃血为誓!” 哗啦一声,人皇婴抽出宝剑,往掌心一划,高举流血的左手, “吾与城池共存亡!不杀尽妖魔,绝不回城!” 众将士:“我等誓死追随陛下!” “杀!” “战!” 一群崽子分成两拨,各自喊着口号,勇往无前的进攻,还真有几分悍不畏死虎狼之师的样子。 旋龟族大长老感叹:“天生将帅之才,看来我妖族复兴有望啊!” 众兽附和:“是啊是啊!” “罗鬿神在上,为妖族送来了希望。” 神桃树遮天蔽日的枝叶被风吹动,沙沙沙声好似若有若无的叹息。 大道幽微! 莽莽山林各族长啸吼声交织,生机勃勃,充满希望。 大战游戏虽好玩,却也不是天天玩。 兽兽们十天中有七天要修炼术法,凝气布阵;要听神桃树讲道法自然,大千世界;要陪岚雾姊姊聊天解闷,虽然岚雾姊姊说不需要,但小魏·大王·婴说要,那就一定要! 春天下雨后要帮钦原族的阿兄姊姊种花,小魏·大王·婴说了,他们帮了忙,冬天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吃钦原族阿兄们酿的蜜了。 冬天下了第一场雪后,鲲鹏从北冥飞来,会在招摇山的停留好多好多天,神桃树说是三十天,刚好一个月。 这个月里,远方的能歌善舞,长的像一团毛球插着六只翅膀,没有眼睛耳朵嘴巴尾巴四肢的帝江会飞来做客。 两个头八条腿的牛踏风而来,他们的尾巴和马的尾巴一样,他们的声音和岚雾姊姊吹奏的笛声一样动听,他们是天神一族。 还有虎身九尾人面的陆吾、状如赤豹五尾一角的狰、状如青鹤一足白喙赤文的毕方、其状如鸡白首鼠足虎爪的鬿雀……世间所有妖魔都会在这个月赶来招摇山,是为赴神华节群英宴,共庆罗鬿神诞辰。 群英宴上,万族齐乐,歌舞丝竹,彻夜不歇。 就连清冷如水缥缈如雾的山鬼岚雾都会随歌起舞,神桃树将自己成熟的果实分发众妖,朱厌一族抬出珍藏许久的上等仙酿,连一向吝啬的钦原族都会将口粮外所有花蜜拿出来让大家吃个尽兴。 冬去春来,第一场春雨落下。 长大一些的小兽们把吃完果肉剩下的神桃树树种种下,年年如此。山上种满了神桃树种,却没有一颗种子发芽。 招摇山的神桃树是世间最后一颗神桃树,亦是鬼魂亡灵通往冥界最后的通道。 招摇山是妖族最后一片净土。 这片最后净土也被侵占了。 那是最平常的夜晚,万千人族修士闯入,桃园化作尸山血海。 魏婴被禁锢樊笼,亲眼看着阿母被人族利剑劈成两半,族中叔伯婶母尽皆战死被人族剥皮抽筋炼器,拆骨吃肉炼丹! 懒洋洋最是温和的神桃树被摘尽果实,连根拔起,投入丹炉,化为灰烬! 此间最后神桃树陨落,通往冥界的大门彻底封闭,世间万物生灵死后的亡灵徘徊人界,除却灰飞烟灭,永无解脱。 与世无争渺如云烟的岚雾姊姊在人族宴会上被残忍虐杀,化作最绚丽的流光供人族取乐!蛊蜂一族被拔去毒针,烙上奴印,世世代代沦为人族奴役! 魏婴第一次知道何为绝望,何为恨,何为仇。 魏婴自小在妖中长大,修习鬼道妖术,通万兽之语不识人言,面容精致神清骨秀却与妖族为伍,那群夜猎散修奇货可居,不顾同族之义,不认其为人族同胞,称其两脚羊,将其卖给斗兽场。 八岁幼童和凶兽相斗,赚足了眼球,竟还无一败绩,斗兽场赚的钵满盆满。 斗兽场上,残肢断臂遍地,纵是炎炎夏日亦阴凉昏暗,不知多少冤魂厉鬼滞留此处,狰狞张目,日夜嘶嚎,却被无处不在泛着霞光瑞彩的法阵镇压,禁锢于此,永无解脱。 一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男孩立在斗兽场上,乌黑的凤眸晦暗幽深,无数厉鬼阴魂在其中嘶吼尖叫,男孩血迹斑斑,伤痕累累,瘦弱的身形不过十岁,苍白细瘦的手紧攥一支漆黑的长笛,这支长笛原是极漂亮的紫色,被无尽的怨气血腥浸淫成了如今的模样。 魏婴环顾四周,高高在上人族身着锦绣华服,环佩叮当,目空一切。坐在最下首的人声嘶力竭的叫嚣着恶鬼将他撕碎。 魏婴看向今天第一场的对手。 怨气冲天的厉鬼,黑色鬼气环绕,利爪狰狞尖锐,双瞳赤红滴血,涌着滔天的恨意不甘。 啸—— 清肃笛音长啸,四周怨气升起,从一丝丝汇成一缕缕,顷刻之间,铺天盖地,连法阵的粼粼金光都在滔天怨气下暗淡。 四周一片惊呼,道今天的票价值,妖童鬼婴从不让人失望。 漆黑的笛边,猩红的嘴唇勾起一抹戾笑,乌黑幽暗的凤眸微眯,厉鬼凶煞尖锐的嘶叫声起,恐怖的尖叫声震的在场所有人心神大乱,修为较弱着生生七窍流血,倒地不起。 笛声一转,诡异凄清,响彻云霄。 无数狰狞恶鬼冲破阵法扑向高台上的人族,撕扯啃食他们的血肉。无尽深黑怨气从地底升起,随着笛声的韵律飞向人群,从口、鼻、耳涌入体内,将人的内脏血肉蛀空,之余一具驱壳操纵刀剑长戈,将无尽神兵利器挥向同族。 噗嗤—— 一道深红的血流溅到金光灿灿的法衣上,血肉横飞,玉砌镶金的高台座椅铺满碎肉残肢,雕梁画栋的穹顶血迹斑斑, “啊——” “大哥,别杀我——” “奸贼,还我命来——” “是那个妖童,别让他吹笛!” 整个斗兽场乱作一团,喊打喊杀声沸沸扬扬,人族的绝望嘶吼和冤魂厉鬼的哀鸣尖叫相交,无数修士用尽毕生法术,或御剑或瞬移或飞身或释放法术法宝攻向斗兽场最中间站在尸山血海之上的羸弱男童。 所有的攻击都被无数前仆后继的厉鬼以及冲天怨气挡下,无数生来高人一等的大族修士倒下,被后来人践踏,宝光粼粼不染纤尘的法衣血污遍布,精致俊美的面容定格着扭曲的惊恐,最终被精美华丽的宝靴踩踏成泥,又被后来的尸体覆盖。 无数修士往外逃生,却被无穷怨气截下,为他们厮杀取乐至死的凶兽妖邪乃至人挡在生路面前,嘶吼着将这群修士撕成碎肉,连灵魂都不曾放过,吞噬入腹。 乌黑的凤眸笑看着仓皇无措,丑态百出的人族修士,心中怒火熊熊俞烧愈烈,眼前的血海厮杀和两年前血流成河的杻阳山重合,阿母痛苦的脸在眼前浮现;岚雾姊姊身死化成的流光在天上绽放消逝;木、石、水、射、准、壮、花被生生剥皮拆骨的血珠溅在他身上;两年来所受屈辱折磨一幕幕在脑海浮现。 笛声越发凄厉,冲天怨气将白天染成黑夜,厉鬼妖邪攻击越发狠毒,人族惨叫哀嚎声声不止。 “阿婴,你是我们猼訑族最聪明的妖,你一定要活下去!”斗兽场上,毛发凌乱斑秃,伤痕累累,不复昔日风华只剩四尾的花将背上眼睛挖出,塞进对面同样狼狈不堪的男孩嘴里强迫其咽下。 猼訑背上的眼睛是生命本源,可活死人肉白骨,只有猼訑自愿将生机献出才有用。 感受到魏婴伤势痊愈,生机恢复,花自爆当场。 看台上人族叫好声响彻云霄。 “大王,灵誓死效忠大王。灵去也,恭候大王为我等报仇雪恨!”桀骜不驯的九尾狐昂首挺胸,赤红的毛血痂成团,脏污结块,唯有眼睛明亮依旧,一片决绝信任。 九尾狐凶猛扑向男孩,将心口送上刀刃,锐利的刀锋刺入心脏,温热黏稠的鲜血涌出,喷洒在男孩冰冷的手上,精致的面容喷溅几滴殷红的血,分外秾艳妖异。 “陛下,奔来世再做陛下护驾大将军,为陛下鞍前马后!” 漆黑的长笛破开虎纹华美的马腹,鲜红的肠子哗啦啦流了一地,冒着热气。 …… 往日重重不断浮现,魏婴早已麻木,凤眸漆黑晦暗吞噬一切。 喊杀声渐渐微弱最终消失,半个时辰前高朋满座的斗兽场尸骸成山,死气沉沉,除正中间尸首堆积成的京塔顶端屹立的瘦弱身影再无活物。 笛声停下,无边怨气漫天飞舞,无数怨鬼妖邪冲破阵法飞向外界,魏婴看着他们远去,苍白的唇溢出鲜血,无声的说:你们自由了。 一半厉鬼妖邪离去,一半怨气消散,剩下的盘踞在斗兽场,盘旋尖叫,永无解脱。他们当中,魏婴看见了熟悉的面容,第一次上斗兽场,为保他甘愿死在他剑下的蛊雕捷,那是同他一起长大的兄弟。还有同在猼訑族中的冥、花,翟如族的非姊姊、帝江族的歌阿婶、朱厌族的掷阿弟…… 往日鲜活的生灵此时情感全失,只余下嗜血吞噬的本能。 乌黑的凤眸早已流干了泪,竟留下两行血泪,。 微微暗哑的童音雌雄莫辨,仿佛从地狱深处传来的索命之音,令万物生惧。 “我猼訑族魏婴魏无羡在此立誓,定要人族为其所作所为付出千倍百倍的代价,为我妖族惨死同胞报仇雪恨,兴复妖族万年前的辉煌!” “鸠——” “啊——” 厉鬼妖邪尖叫冲天,万物变色,赤红火日都被冲天怨气削淡光芒。 魏婴爬下尸山,一瘸一拐的向外走去。 他的修为太弱,根本不足以让他操控这么多怨气厉鬼,若非自小食神桃树的果实,天材地宝无数蕴养着他的躯体,此番强行御鬼早已反噬而亡。可如今也是经脉寸断,灵力枯竭。 眼前一黑,软绵绵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