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卜洵《灰色马》（鲍里斯.萨文科夫《苍白战马》) | 上卷(十九）

　　五月十一日
　　佛尼埃还是一个马车夫。他穿了假日衣同我相见。我们坐在草场木椅上，正对着礼拜堂。
　　“嗄，佐治，结果到了。”
　　“是的，佛尼埃，结果到了。”
　　“我很快乐。现在我觉得我的一生正如一梦似的。我觉得我之出生似乎是只为死而来的……”
　　白寺的尖塔似欲贯穿天空，下面的河水，在日光底下闪亮着。佛尼埃十分舒服。
　　他说道：“一种奇迹，是很不容易相信的。但如果你一相信，那么什么问题，都不会有了。不必用暴力。不必用刀枪。不必流血。也不必说：‘你不要杀人。’但是我们没有信仰——这就是很苦恼的地方。我们常说，一种奇迹不过是讲给孩子们听的故事而已。现在，请你听我说，告诉我底下的一件事到底只是一个童话呢，还是有别的意思在内？”
　　“也许这完全不是童话，而是真理。”
　　他从衣袋里拿出一本黑皮面的，有一个金色的十字架印在上面的《圣经》来。
　　“耶稣说，你们把石头拿开。那死人的姐姐马太对他说，主呀，他现在必是臭了；因为他死了已经四天了。
　　“耶稣说，我不是对你说过，你若信，就必看见上帝的荣耀么？
　　“他们就把墓上的石头拿开。耶稣举目望天说，父呀，我感谢你，因为你已经听我。
　　“我也知道你常听我，我说这话，是为周围站着的众人，叫他们信是你差了我来。
　　“‘他’说了这话，就大声呼叫说，拉撒路出来。
　　“那死人就出来了，手足裹着布，脸上包着手巾。耶稣对他们说，解开叫他走。……”［1］
　　佛尼埃闭了《圣经》。我不说话。他深沉地思想着，重复说道：“主呀，他现在必是臭了：因为他死了已经四天了。”燕子在青空中打圈子。在河对岸礼拜堂里，钟声铿然，正在做晚祷。佛尼埃低声说道。
　　“你听见了么，佐治：四天……”
　　“怎么样？”
　　“这真是一件大奇迹。”
　　“萨洛夫(Sarov)的圣赛拉劳(Seraphim)［2］也是一个奇迹么？”
　　佛尼埃没有听见我的话。
　　他说道：“佐治。”
　　“是的，佛尼埃。”
　　“静听：
　　“马利亚却站在坟墓外面哭：哭的时候，低头往坟墓里看。就看见两个天使穿着白衣，在安存耶稣身体的地方坐着，一个在头，一个在脚。天便对她说：妇人，你为什么哭？她说，因为有人把我主拿了去，我不知道放在哪里。说了这话就转过身来，看见那稣站在那里，数不知道是耶稣。耶候问她说，妇人，为什么哭？你找谁呢？马利亚以是是看园的，就对他说，先生，若是你把他移了去，请告诉我，你把他放在哪里，我便去取他。耶稣说，马利亚。马利亚就转过来，用系的莱话对他说，拉波尼。(拉波尼就是夫子的意思。)”［3］
　　佛尼埃不读下去了。我们沉默了一会儿。
　　他问道：“你听见了没有，佐治？”
　　“是的，我都听见了。”
　　“这都不过是一个童话么？告诉我。”
　　“但是你，佛尼埃，你相信这事么？”
　　他继续下去，把下面的话默背出来：
　　“那十二个门徒中，有称为低土马的多马，耶稣来的时候他没有和他们同在。那些门徒就对他说，我们已经看见主了。多马却说，我非看见他手上的钉痕，用指头探入那钉痕，又用手探入他的肋旁，我总不信。过了八日，门徒又在屋里，多马也和他们同住。门都关了，耶稣站在当中说，愿你们平安。就对多马说，伸过你的指头来，摸我的手；伸出你的手来，探入我的肋旁；不要疑惑，总要信。多马说，我的主，我的上帝。耶稣说，你因看见了我才信。那没有看见就信的，有福了。”［4］
　　“是的，佐治，‘那没有看见就信的，有福了。”
　　黄昏来了，带了新寒同来。佛尼埃有力地摇头。
　　“再见，佐治，永远的，要你快活。”
　　他的忠实的眼光里含有忧意。
　　我问道：““你不要杀人”这句话怎么样呢，佛尼埃？”
　　“不对，佐治，不对。……”
　　“你这样说么？”
　　“我这样说。我们去杀人是要叫此后没有人再会被杀，是要叫人类永远依着圣律而生活着，是要叫爱永远在人类的运命里光耀着。”
　　“这是侮圣的话，佛尼埃。”
　　“我知道。但‘你不要杀人’么？”
　　他伸出双手给我，很光明地微笑着。于是他如兄弟似的亲了我一下。
　　“要快活些，佐治！”
　　我也亲了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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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此数段见《新约》“约翰福音”十一章三十九节至四十四节。——译者注
［2］圣赛拉劳是俄国一个圣人，在亚历山大三世时被推举的。
［3］以上引《圣经》的话，见《新约》“约翰福音”第二十章第十一节至第十六节。——译者注
［4］上文见《新约》“约翰福音”第二十意第二十四至第二十九节。——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