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卡俄斯之夜

2020-04-23 21:05 作者:Aiello筱郁  | 我要投稿

        “昨夜起了雾。”这个念头忽然从脑海中蹦出来。

       即便眼前洒满的是早春素淡的阳光,我也不禁又想起昨夜是个大雾天。于是自己沿着小丘上的沙石路、慢慢探寻自己的踪迹,沙石路边有棵海棠树,但却是深褐色的一团:意识到这或许是因为我摘下了眼镜把一切看得模糊的缘故。所以也就只有开学延迟的现在,我能这样优哉地将今晨无法捉摸的春和昨夜笼罩庭院的雾放在一起品味了。

       这种生活感受让人失望,也让我发觉自己其实是个品味低下的人,要是我不总想着把握这些稍纵即逝的感触和牵强附会的联想就好了。因为无法在一件事上全神贯注(很久也没有人再期待我这么做),所以即便爬到了小丘的顶端,我也看不到春的预兆,也即没有正确的追求与憧憬。而我令人羡慕的友人早在昨夜已经告诉我:他预测着这段让人失望的生活会何时真正宣告结束。

       我没有他那般的热情与期待,散步归来后我就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练琴,直到太阳下山,我才因难耐的头晕与极度的失望而停下。练习的时候,乐谱同一段小节内仿佛幻化出了无数个指法,身体的各个部件变得陌生,我只能疲于与它们战斗,结果一首曲子也没完整弹成。最后只能在猛灌了自己一杯咖啡后,对着左手乱发一顿脾气来宣告大脑的主权。这样执着的生活、这样一个人呆着,我感觉早晚自己会吃了自己。

此后夜晚又无缘无故地降临了,今天则是下着雨的夜。从屋内向外望去,因为隔着一面窗玻璃,街道的灯光就融化在了雨景中,投射出了水珠的轨迹,心想:又是个什么也看太不清楚的晚上。夜晚对着现代人有着非凡的意义,光是白炽灯光就意味着属于摩登娱乐的无限可能。如此闲适的晚上无法出门,若在此前,不知多少人对着大大小小的蓝光屏幕咧嘴大笑,往嘴中送着存放在瓶瓶罐罐中的食物,同时将工作与学习的烦恼抛出大气层:这种时候进食就像在吃药、吃精神性的药物,不是为了补充能量而是为了消解哀伤,早就已经药物上瘾。脑中就是瓦尔普吉斯之夜的景象,而在等待春天上,我和恶魔如此接近。

可若能简单地去消解,不接受这种便利的人才是异类吧。现代人真活得比过去舒服上千百倍,要是单纯在琴身上敲击某个琴键就能感到满足,为什么还要整个下午沉浸在无法完美演奏的羞怯与愤怒之中?事实上只要将琴摆放在那里,盖上深紫色的布,这不就是乖巧得令人欢喜的财产了吗?

我趁着延续着的大脑缺氧状态胡思乱想了一通,室内一侧的玻璃蒙着一层水汽,像雾一样。屋内由于没有开灯,所以已经和屋外连结成漆黑的一片了,窗外的寒气透到我胸口。我就着模糊的点点灯光看着满屋子的物品,有堆满书架的纸张、铺满桌面的机械零件和凌乱的被褥——历历可数的碎片的世界。我营造的房间也像是不属于我,铺天盖地的廉价快乐割断了生的连续性,让一切活动失去了意义。这种令人失望的生活是没有结束的时候的,每个人都要学会从中尝出岁月静好的谎言,而后心甘情愿成为它的编织者。我忽然想到春天来不来,又管什么用呢?——它总还是要来的、没有结束的时候。只是我,念着一首李之仪的词,想的却是“是等待的人更痛苦呢,还是让人等待的人更痛苦呢?”——最后是对身陷缠斗中的自己感到失望而已。

我决心还是出门走走,抓着时针转过子时留下的尾巴,踩着正流入地下城市的浅水。灰黑色的花岗岩已经成了面雨中的镜子,倒映着几盏失眠的路灯和盖在我脸上的白布。仓促间定下的目的地是小区中央的木建凉亭,难以启齿的是:这是我近一个月来头一天走了这么远的路,也仿佛准备生一场大病。巨大的阔叶仅仅是巨大的影子,但让我感觉自己不在下着雨的上海,而在热带的一座瑰丽花园中。听着滴答声,我忽然想到的依然是“昨夜起了雾”,那是欢笑和恸哭混杂一气的昨夜。

后来我就坐在凉亭等着,收起蓝黑色的伞,看着不远处广场沙石路旁的海棠树,迟到的春天没有将任何音讯挂在光秃的枝干上。凉亭顶上的防水层好像已经脱落,沿着飞檐的脊汩汩流下一道水痕,像是夜雨中的凉亭在默默地流泪。我可以不伤感:所念人、所感事,皆在远方、结在深肠。我也可以像白天的我一样继续耽溺下去,为这个稍纵即逝的人生做着打算:学会若无其事地接受自己的无能和不安,像个钟摆一样运动。可时差却又让每天的分界线变得模糊、变得潦草,进而让不真实的感觉挤满我们日日的二十四个小时——当我想从这份迷雾中脱身时:仿佛除了这个下着雨的凉亭,再也没有另外的世界。于是流泪的凉亭也不过是年久失修创造的假象。没有眼泪、没有所感人、所感事、没有那位追着黑色轿车的人、也没有等待亲人归家的人、没有……只有时代无意识地记着那些碎片。只有无数的碎片、永远看不完的书、弹不完曲子、问不完的理由、只有眼前没有花朵和新芽的海棠、只有我听见友人说:这段让人失望的生活会真正宣告结束。

我难道不希望它结束吗?昨夜,城市的街道起了雾;今夜,无人的凉亭正下着雨。明天,会是怎样呢?无论是起雾还是阵雨,天气是在变暖吧——我希望它明天就能结束,我说的不止是冬天。可这个春天的故事、这座春天的沉重丰碑,此后也没有倒下的时候。从它第一次出现在我眼中开始,我就知道从今往后我会一直看着它,好知道自己是活过的、好明白生是件连续的事、没有终结的时候:总之,它要教我死也不瞑目、死也要活着。

天不再下着雨了,水汽开始笼罩草地,我想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卡俄斯(Chaos)吧,即将诞生一切的混沌。向着那棵海棠树,我浅浅地闭上眼睛,想和黎明一起醒来。梦中我看见千万个如雪影般的塑胶大棚划过车窗,远方还矗立着座座高压电线塔,我乘错车到了那里,被每个陌生人所接纳,穿白衣的他告诉我:“安心吧。”黎明的光驱散一切迷雾,粼粼波光仿佛汇流成大江一条,江边草地上现出一星半点的如红宝石的光芒。我猛的睁开眼睛,好像一阵风袭来,将那光吹向了远方、只留下眼前无言的海棠树……

那天黎明,首批病人被转送至火神山医院。

那夜过后,我想和黎明盛开的海棠一起笑着。

今年过后,我想有能人在喧闹的市声中凑到我耳边和我说:“有一年春夜,起了雾、开了花——更下了雨。”

卡俄斯之夜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