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完结）
“在最早的时候，在我们之上是有神存在的，神拥有强大的力量，可以削平山岳，另火烧尽整个原野。但是神只拥有破坏的一切的力量，却没有办法生产出祂们赖以生存的东西，一粒麦子也生不出！于是神就把目光投向了人，祂们用自己的力量威胁人们，让人们为祂们生产粮食，建造宫殿，建立城池，谱歌奏乐……最后祂们把人类创造的一切标榜成自己的功绩。于是‘全知、全能、全善’的美丽神格就建立了起来，供人们信仰，心甘情愿地为祂们贡献一切。
后来他们的本质却被人看透了，那个人看见了高于神之上的‘天’，天孕育了万物，然而万物有灵，一切生灵皆被给予天的一直，叫做‘天道’，神的力量也是从天所得。继承天道的人称为‘天子’，天子带领众人推翻了神，并将祂们驱逐出原野，自此，神在原野的统治结束。第一代天子夺神之权，以利天下万民，众人拥戴，授名‘开天’。”
之前，白土把自己读《生生谈》理解编成故事讲出来，虽然偶尔词不达意，但是总归能把书中的内容变相托出。如白土所料，来听故事的人越来越多，但是白土编故事、讲故事的速度总归赶不上人们听故事的速度，如果不按时出来摆摊开讲，可不敢保证以后再讲的时候有没有人来听了。为这事，白土想了好久，绞尽脑汁，最后还是想要步子迈得大一些，把《生生谈》的原文化作白话，讲与众人。从现场效果来看，只是信心的问题——来听的人越来越多了。
夜晚，白土收摊回了住处，又打开了生生谈，接着上次合书的位置接着往下读，发现第一代“开天天子”记录的内容刚好读完，翻开下一页，赫然几个大字：“结尊”。
结尊，这是哪位天子的名号？“开天、生民、立业、新风、贵金、斯垄、花容、乐贾、结……结尊。”
天子生前很少听过他自称名号，就算是在重大仪式上也未曾用过，人们都知晓这件事，但是没有人做过多的怀疑，也许是天子的意气所为，也可能是刻意为之。这都无从而知了，死人是不会自己说话的。
缓缓翻动书页，似乎纸张在白土手里变作了铁片，硬直直地翻，硬直直地落。他感觉，天子就在自己面前，
奇怪，为什么开天天子之后就是结尊了？
“自天子开天立‘天道’后，神已无情无力欺瞒万民，民觉而后奋起，驱神而立天道，然天不远 人，自“开天”之后，民拥“开天”为天子，实则误了天道，屈了众生之道。既立天于世间，人人皆为天之子，皆可制天命而用。百姓受困于无知，见惑于有知无识之人，以致“开天”之后，再无名之“天子”。世间所谓者，欺世盗名之流。天子著《生生谈》，本意为众生生生不息之意，然后世不肖，屈“生生”而作生财之意，今余为所谓天子，在理愧对先人，不孚众望。故重编《生生谈》，意在削删谬误，正本清源。
难怪手中的《生生谈》要相比宫殿中的“原本”薄那么多，天子也并不喜欢，在逃亡之前，右耳一再恳求天子允许他带上“原本”，但是天子一气之下就把堆书籍烧成了黑灰，脸上也不曾露出惋惜之情，反而还有点高兴。天子死后，右耳还时常提起那本书，说这是天子临死之前起了私心，想把完整的《生生谈》带到彼岸，却全然不顾生民。现在看来……
“即便前代天子尽心续写《生生谈》，上至宇宙，下抵民生所需，洋洋洒洒写了几屋子，或以财为本原，或以己目光解释世界。然天行有常，变迁未有一刻停止，白衣苍狗，沧海桑田，改造世界仅为要义。非如此，何以成为制天命而用？
由此财道盛行，民生愈渐脱离天道。追名逐利之际，戏子乱政，为政者为戏子愁，戏子得圣人之德，实在为一己之私，利在眼前，弊在千秋。长此以往，神之势必将卷土重来，彼时，天道将侵。
余尝游于世间，察万民之生死，考万物之存亡，终得前列几位之言利在眼前而弊在千秋。所得民生之果，贫者愈贫，富者愈富。富者多为商贾、学士、地主、官僚。贫者重担愈加繁重，富者钱财愈多，重担反而愈轻。富者利欲无厌，夺民生、削民智、散民力、分民工……以弱贫者。富者释以救济避免民反，故民不知反。长此以往，贫者无力回天，而富者忘天而寻神，最终故乡必受战火侵掠，以为天命不制而不用之果。
若破此困局，必寻众生复兴之路，开天天子所言道，以天下之地向东，有水域无边无际，名曰：‘海’。海者，无量、无相，与天相接者也。‘海孕生机，而海不毛，人人皆可至。’若未来果真有灭天之灾，必向东不远万里寻海，得其道者，制其命而用之也。既天为神反扑所破，亦可得海之道，只为复兴，彼时，收复失地，天道失而复得……”
白土读到这里，忍不住发笑，笑得浑身发抖，笑出泪来，却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了，疯疯癫癫地好半天，许久才仰头长叹道：
“‘结尊’，好一个‘结尊’！开天之后再无天子，那你之后呢？”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狂笑。
明天摆摊的时候，就去讲讲这个吧，人们一定会吓一跳！那时候可得提醒手里拿着工具，手里不停活的人。可别因为太惊讶，拿不住工具，砸到脚。老人可能不信，但就算不信，也能听了以后做出惊呼的态势：‘时代变了……时代变了……’。最有信心的一定是年轻人，他们听完之后一定会热血沸腾！不过我得变变形式，天子虽然在内容上与前列大相径庭，但是内容始终不是通俗的，要讲个故事？
……
白土突然停止了兴奋，这才发现周围静的可怕，虽然平时的房间也没有人造访，但是空气中弥漫的特殊气氛让白土感到莫名的陌生，正是陌生产生了这可怕的寂静。
“首先，我应该能先活到明天才行，对吧？”漫天的繁星划过一道火光，留下了一道苦涩的尾痕。
就像是做了一个梦，风沙在树林的边缘的肆虐，有风从缝隙中挤了进来，变得更加狂躁，将天上的星星埋藏在湖水里，水面流着无色的泪，又被风吹散，散成长长的、密密的波纹。白 土努力地想象着风会带来清凉和疼痛，掠过肌肤。
但是他自己也清楚，脑海中想象的一切并不会实现。
周围漆黑，只有远处的豆大的一粒灯光，像是在指引他到那里去。
看着灯光，反而有些不安，好像离它越近，自己选择的余地就会越来越少——事实上选项早已拟定，可能越明白这个道理越不安吧。
在那里有一个白土一直想见却偏偏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的人。
“早该如此了不是吗？”
“你本可以不做到这一步，但你已到了这里……本该如此。”
天子打开灯罩，剪了灯花，剪子往外一甩，火星飞向了更远处，白土相信火星不会消失，会一直飞，只不过是自己不知道罢了，这一点或许和自己有点像吧。
“你知道吗？你死后就真的没有天子了，至少这一点是满意的吧。”
“我可不是为这个才死的呀，难道你做的不是一个天子该做的事吗？至少你之后不需要有人这么做了。”
白土转头盯着天子，天子的视线始终在手中的灯上，嘴角微微上扬。
“一句顶一万句的时代不兴了，之后是一万句顶不了一句的时代。”
“你这……唉，也对。”
“不觉得遗憾吗，开天天子所说的海，我们都没有到啊。”
天子没有回应，目视前方，眺望着黑暗。
“景色不错，不是吗？”
“啊？”
“哎呀，把眼睛睁开啊！”
真是好笑！白土不禁暗骂自己。白光冲击视野，听觉、触觉随着视觉恢复的瞬间也随之而来。
“好……好……”白土觉得自己在浑身颤抖，但是怎么都控制不住。
“原来……这就是……海……”
一颗珍珠
顺着沙滩滑落入海
那是谁的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