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撰水浒》第二回

书接上回。且说高毬这个泼皮破落户,吃喝嫖赌、阿谀逢迎、教人使坏、坑蒙拐骗无所不会,善作魂、勤为本、俭养德、诚立身、孝当先、和为贵样样不行,整天带着一帮小弟马仔,在汴京城里招摇过市,找找这家商贩的茬,揩揩那家姑娘的油。有很多用现在话讲处于青春期、逆反期的青少年而言,这样的黑帮大哥是很令人“崇拜”的。有个王员外的儿子小王,平时手里有父亲给的零花钱,却不知道怎么花钱,可能是之前读书读傻了,便找到了高毬,问:“高二哥,您能不能教教我怎么花钱?”高毬一听乐了,道:“花钱是全天下最容易的事,二哥这就带你到好地方去。”便带着这个未成年小孩去妓院了。十四五岁的小孩子,哪懂得什么风月之事,一看那么多香喷喷的漂亮姐姐拥簇着自己,登时七魂丢了六魄,自此丧了元阳,整日风花雪月,花钱比流水还快。
零花钱不够了,小王就回家里偷,不巧被父亲王员外逮个正着。王员外追着小王一通打,斥责道:“小家贼,平日里给你的碎银子还不够多吗?”小王道:“自从被高二哥带去了烟花之地,兜中的银子从没揣得热乎过。”王员外一听这话,彻底恼了,一纸诉状将高毬告到开封府,府尹一看诉状,气得哭笑不得,命衙役抓来高毬,打了二十杖,判赶高毬出东京,除非天子大赦天下,否则再不可回东京来。
高毬无可奈何,听说淮西临淮洲有个开赌场的柳大郎,讳世权,专好养高毬这样的闲人,便投奔柳世权而去。常言道,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在我们的生活中,经常是好人一撮,坏人一撮,好人绕着坏人走,坏人嫌弃好人假,界限是很分明的。
高毬在柳世权的赌场足足看了三年场子。三年后的某天,宋哲宗去汴京南郊的圜丘行祭天大祀,感觉如今世道风调雨顺,脑袋一热,宣诏大赦天下。高毬听到这个信儿,觉得自己在外漂泊,总不如回东京和一帮狐朋狗友一起撒欢来得快活,便与柳世权说了。柳世权道:“老二既要走,我也不留。只是老二回东京后,需得谋个正经差事。恰好我与东京金梁桥下面开药铺的董掌柜是远亲,你且稍候,待我写一封书信与他,看在我的面皮上,他一定会收留你的。”高毬谢过柳世权,将书信和柳世权赠予的盘缠并作一个包裹,投奔董掌柜去也。
高毬迤逦回到东京,饭也没吃,水也不喝,直奔金梁桥下的生药铺,见到了董掌柜。董掌柜在退休之前官居将仕郎,是个从九品的芝麻官,退休之后开了这家药铺,人们习惯称呼他为董将仕。
董将仕上下打量这高毬,刚要说点什么,只见高毬双手呈上柳世权的书信,遂接过来拆开,看了半晌,心下寻思道:“这高毬要是个忠厚的老实人,留下也便留下了,可当初他做的那点事儿,整个汴京城里谁不知道?我家孙儿年幼,若留他在家里,把我的孙儿们都教会了逛窑子,这可为之奈何;可柳大郎的面子,我却又不能不给,着实叫我犯了难。”遂只得皮笑肉不笑地接待高毬,留其在家安歇。
高毬因数日奔波劳碌,早早睡去。董将仕趁高毬熟睡之际,开了一个家庭会议,商量如何把高毬弄走,而又不折了柳大郎的面子。董将仕长子道:“今日我在学士府听闻,小苏学士欲招几个书僮。父亲不如将这高毬荐了去,孩儿明日与小苏学士打个招呼,就算是使上几两银子,也总比留个瘟神在家中强上许多。”
董将仕的长子在学士府当差,这小苏学士不是别人,正是字子瞻、号东坡居士的苏东坡;老苏学士则是苏轼的父亲苏洵。苏轼曾在朝为官,颇与王安石的政见不和。前面说了,宋神宗喜欢王安石的变法,那么苏轼自然处在被排挤之列。后又因为乌台诗案,苏轼被变法一党排挤,险些丢了性命。幸而宋哲宗大赦天下,且一朝天子一朝臣,变法一党日益不受待见,花甲之年的苏轼同高毬一样,复还东京,在学士府招贤纳士,倾注学术研究。
董将仕道:“此计甚妙。”遂于次日早膳后,对高毬道:“贤侄,我这药铺是萤烛之光,照人不亮,怕耽误了贤侄,特转荐贤侄到小苏学士门下做个书僮,比在我这里有更多出人头地的机会,贤侄以为如何?”高毬大喜,谢了董将仕。
次日,在董将仕长子的带领之下,高毬来到学士府,见到了苏轼。苏轼因三年前不在东京,不知高毬的恶劣事迹,见是董将仕之子荐来,身材、相貌还算不错,便命下人赐座,问高毬道:“看你相貌堂堂,仪表不凡,怎生起个如此腌臜的名字?待我为你变个偏旁。”遂命下人伺候笔墨,将“毬”字圈上、划掉,在旁边重写了个“俅”字,道:“这个‘俅’字才更配你的样貌。”
自此,在苏轼的神笔之下,麻雀脱胎成了凤凰,“高毬”摇身一变,成了“高俅”。
苏轼道:“似你这般好皮相,在我府里做书僮,不免可惜。这样,我荐你到驸马王都尉府里做个亲随。王都尉名诜,字晋卿,为人风流,喜欢好皮相之人,人都唤他作小王督太尉。当年我接连遭贬,全赖王都尉周济。”高俅一听这话,心里乐得开满了桃花,深知这是小苏学士要还个人情给小王督太尉,但既然自己得了个大便宜,管那么多做什么,遂连连拱手作揖,拜谢小苏学士。
这位王诜驸马并非当朝天子宋哲宗的驸马,而是宋哲宗的妹夫,是前天子宋神宗的驸马。不过就像前面的董将仕一样,人们叫惯了,便不会轻易地改称呼,总不能称呼人家为“王妹夫”吧。高俅带着苏轼的拜帖来到王都尉府,王诜见高俅生得一表人才,又是小苏学士荐来,自然礼遇有加,当即决定让高俅跟着自己,充个亲随。从这以后,高俅和王诜的关系越来越近,甚至能随意出入都尉府。正所谓日远日疏、日亲日近,王诜曾经的几个心腹随从渐渐都不得志了。
不久后,都尉府上下开始筹备王都尉的生辰。北宋时期的官员过个生日,那可是相当铺张浪费、劳民伤财的。比如当朝太师蔡京,那是有名的北宋六奸臣之首,现代人提到蔡京,印象无外乎是两个:奸臣,字写得好。当时天下盛行苏、黄、米、蔡四种字体,苏就是苏轼,黄是黄庭坚,米是米芾,蔡是蔡京。不过,随着后世对蔡京的评价越来越臭,书法界来了个偷梁换柱,把蔡京换成了蔡襄,四个人连起来仍是苏黄米蔡。每逢蔡京过生日,蔡京的女婿——大名府留守司梁中书,讳世杰,便要到处搜刮民脂民膏,凑成十万贯寿辰贺礼,唤作“生辰纲”,不远千里从北京送到东京来,需要十数个人夙兴夜寐、跋山涉水、栉风沐雨,才能赶到。现在人们可以利用各种快递、闪送服务,可惜北宋的时候没有这么便利。最危险的是,江湖中人都知晓生辰纲,也都明白这是一笔不义之财,取之无妨,所以总有些绿林好汉,或是打家劫舍的山贼,提前打听好路线,在途中埋伏着,劫这生辰纲,有几年还真就劫成了。不过当初那些山贼草寇,虽然打着“劫富济贫”的旗号,口号喊得震天响,但却只落实了“劫富”,并没真正做到“济贫”。
梁中书的夫人,也就是蔡京的女儿,人们敬称为蔡夫人。这个蔡夫人每次献寿礼的劲头要比梁中书足得多,每年距寿辰还有一个半月、两个月的时候,蔡夫人就会提醒梁中书着手准备,并时刻提醒梁中书,别忘了自己是如何当上这么大的官的,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裙带关系”。梁中书本是个惧内的人,蔡夫人每次提醒的时候,梁中书无有不遵。所以,这种官员的腐败是自上而下的,蔡京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师,除了天子以外,基本上没有谁的官职比他高了。那也就是说,除了皇帝之外,第一大官就开始腐败,然后他的女婿腐败,接着好多女婿都跟着腐败,然后女婿的亲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跟着腐败。纵观北宋官场,买官卖官、权钱交易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整个官场是个扭曲、畸形的官场。举个最鲜明的例子,蔡京的第二次复相,不正是和枢密使童贯之间存在着权钱交易么。
按下梁中书和生辰纲之事不表,单说王诜专门请了自己的小舅子端王来赴寿宴。这端王不是别人,正是未来的宋徽宗、道君皇帝赵佶。彼时赵佶还是个王爷,受到王诜的邀请,自然要来捧个场。
开席之前,端王在都尉府里闲逛,不觉中来到了书院,不经意间发现书案上摆着一对羊脂玉碾成的镇纸狮子,做得巧夺天工。端王拿起狮子,赏玩了好一会儿,道:“好个玉狮子!”恰逢王诜走了进来,见端王喜欢,便道:“这镇纸狮子乃是一西域名匠精雕细琢而成,此外还有一个玉龙笔架,也出自其手。虽然我很喜欢,不过既然小舅更喜欢,我择日差人把这两样物件一并送至小舅府上。”
端王一听大喜,道:“多谢姐夫厚意,那笔架的做工一定更加精妙吧?”
王诜道:“小舅莫急,且先同我到前面吃酒,待送到你府上以后,你想看多久,便看多久。”端王又谢了。
两人入席,饮酒畅谈至太阳落山,有道是:醒时相交欢,醉后各分散。他们两个便是如此。翌日,王诜取出玉龙笔架和镇纸狮子,用一个小金盒子装好,再用黄罗包好,写了一封书信,交予高俅道:“将这物件仔细送到端王府去,若是有机会同端王交谈,切不可坏了礼数。”高俅道:“请都尉放心。”遂将书信揣入怀中,双臂抱着包裹,到端王府去了。
高俅到了端王府,恰逢院公在门前纳凉,便上前作揖。院公翘着眉毛打量着高俅,问道:“你打哪儿来?”
高俅道:“小人是王驸马的亲随,特送玉器给端王殿下,烦请您老引荐。”
院公道:“殿下正在庭院里和小太监踢毬呢,我带你过去吧。”遂引高俅至后院。
高俅看那端王,头戴软纱唐巾,身穿紫绣龙袍,腰系文武双穗条,把龙袍前襟扎成一个扣,脚穿一双嵌金线的飞凤靴,和五六个小太监一起踢毬。高俅一看到气毬,心里止不住地痒痒。自回到东京,高俅已经许久没有碰这东西了,可如今是端王在踢毬,他哪敢上去一起踢,只得老老实实站在院公身后,痴痴地看着。
也许是高俅真的熬出了头,合该发迹了,只见那气毬向端王飞去。端王抬脚接毬,却没接到,那毬直朝着高俅滚来。高俅一看,心下寻思:“这毬我到底接是不接?我站的这个位置,一脚便能将毬踢进洞,但不免折了端王的锐气。不如我将这毬踢还给端王,顺便秀一下我的毬技。”遂鼓足胆量,出右腿将毬定住,右脚只一钩,那毬便听话地跃离地面。高俅不慌不忙,用左脚踝稳稳接住,向上一踢,复用右脚踝接住,复向上一踢,接连数次后,将毬踢还给端王。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高俅踢的这顿“鸳鸯拐”,一下子把全场的人都给镇住了。端王接住气毬,问高俅道:“你是哪里来的?”
高俅怕见责,忙下跪回禀道:“殿下息怒,小人是王都尉亲随,今日特来送两样玉器给殿下,有驸马书信在此,请殿下过目。”
端王听罢,笑道:“不愧是我亲姐夫,这般小事都如此挂怀。”遂教小太监接过包袱和书信,未看书信,只打开包袱,验了玉器,喜道:“这玉龙笔架果然比镇纸狮子还妙。来呀,帮我收起来。”遂将东西转交给堂候官,复问高俅道:“你叫什么名字?”
高俅回禀道:“小人叫高俅。”
端王道:“人如其名,毬技的确不错。来来来,和本王一起玩吧。”
高俅一听这话,知道自己好事将近,不过还得先客套客套,毕竟人家是个王爷,遂道:“小人何等身份,怎敢同王爷一起踢毬。”
端王道:“我这毬场人称‘天下圆’,但凡会踢毬的人,无论身份高低贵贱,只要有好本事,就可以到这同我一起踢。你虽为下人,但毬技了得,怎么就不能来踢呢?快来快来!”
高俅推脱再三,可端王非要他下场,只得磕头谢罪,解膝下场,把平生本事都使出来奉承端王,但又恰到好处,不夺了端王的风头。端王看那气毬像粘在高俅身上一般,暗自佩服,下决心要将其留在端王府。
整场比赛下来,毬几乎都是端王踢进的,高俅一个毬都没进;但是,端王进的毬,基本都是高俅从别人脚下截获并传给端王的。端王道:“高俅,今日本王十分尽兴,想必你也累了,我便安排你在端王府留宿一宿,明日再归。”高俅心中也猜到了七八分,并未推辞,就谢恩答应了。
翌日,端王摆了一桌酒宴,特请王诜到府中作客。早间门子向王诜汇报高俅一夜未归时,王诜心里就直犯嘀咕,此刻受到邀请,心中稍有明朗,随即安排马车,同一众随从去了端王府。
宴席上,端王道:“姐夫的两样玉器当真是上品,小弟甚是喜欢,特地设宴,聊表谢意。”
王诜笑了笑,道:“恐怕小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吧?”
端王道:“什么事儿都瞒不过姐夫。姐夫家的山水,倒是踢得一脚好毬。如果姐夫愿意,我想把高俅留在端王府,给我当个亲随,如何?”
王诜道:“高毬承蒙殿下青睐,福泽深厚。只是如此一来,姐夫我就要重新培养一个亲信了。”
端王道:“姐夫言下之意,是不大愿意让高俅来我这里?”
王诜道:“哪里哪里。殿下既要此人,我便教他留在贵府,夙夜服侍殿下。”王诜虽然是前天子的驸马,可哪有端王的胳膊粗,一开始还叫人家小舅,端王稍加威慑,立时改称殿下了。端王执杯相谢,二人又话了一番家常,到了三更才散了席,王诜自回都尉府去了。
自此,高俅每日跟着端王,寸步不离。
两个月后,宋哲宗驾崩,因为没有孩子,文武百官商议册封其弟端王赵佶为天子,即玉清教主微妙道君皇帝——宋徽宗。如果不是在赵佶之前,宋太宗作为宋太祖的弟弟继任皇位,可能赵佶继位的事还得从长计议。赵佶在历史上虽称不上是昏君,但也有点不务正业,没事儿画个画,写个字,自己还开创了“瘦金”字体、花鸟画“院体”,也写过几首小诗。后来他坐井观天的结局,也沦为后人的笑柄,所以后人评价他说:宋徽宗能当诗人,能当作家,能当画家,能当书法家,唯独不能当皇帝。
宋徽宗统治期间,也出现了著名的“北宋六贼”——太师蔡京、太尉高俅、枢密童贯、太傅杨戬、太尉梁师成、宰相李邦彦。而这六贼之中,主要与梁山泊对立的,当属高俅和童贯。说到这儿,不得不再提一句,这些太尉太师们也并非不知晓梁山好汉的忠肝义胆,宿元景宿太尉、陈宗善陈太尉都或多或少地推动了梁山后期招安的进程,可这也是后话了。
是日,赵佶召高俅入见,道:“你跟随我多年,我想好好抬举你,擢你做个官。但是你要知道,朝廷是论功行赏的,有功才能升迁。我拟一道圣旨,先把你安排在枢密院当差,咱们慢慢往上升。”
高俅大喜,叩谢道:“谢主隆恩!”
结果,高俅升迁的速度一点都不慢,因为谁都知道高俅与皇帝的关系,各部也都清楚就中的弯弯绕——对高俅好,便是贴近了和皇帝的关系。因此,高俅的升迁之路一路畅通,不到一年,便成了殿前司都太尉。
高俅择了一个良辰吉日,到殿前司走马上任。所有归殿前司统管的公吏、牙将、都军、监军、马步等人,纷纷前来参拜。高俅心怀鬼胎,暗忖道:“今天是本太尉上任第一天,堂下站着的这些部下,哪些人与我一条心,哪些人今后可能会找我的茬,我现在暂时还看不出来。不妨先教人按照花名册上的名单,从头到尾过一遍,若是有人敢不来,那一定是和我过不去了,我以后也不能让他有好日子过。”遂令人按照花名册点名。这个套路,念过大学的都知道,这可是大学教师上课保证出勤率最有效的方法。
待一一点过后,唯独缺一名王进,是八十万禁军教头之一,也是一位老资历。彼时,“豹子头”林冲和“狮子头”王庆也同为八十万禁军教头。高俅心下寻思:“王进这个名,怎么听起来这般耳熟?哦,是了,想当初我还在东京街头混饭的时候,曾经因为没钱花,找过一个耍枪棒的人的茬。当时我仗着人多,把他的摊子给砸了,结果人群中突然蹿出一对父子,两个人把我们一群人给打趴下了,生生让老子卧床三个月。这个王进,难道就是那个儿子?好啊,这下你落到我的手里,我让你从儿子变孙子!”遂道:“今日是本太尉上任的黄道吉日,这个王进故意不来,作何道理啊?”
堂下林冲回禀道:“禀太尉,王教头在半月之前感染风寒,至今未愈,不曾入衙门管事。”
高俅大怒,道:“一派胡言!这厮分明是装病在家,抗拒殿前司,搪塞本太尉!林冲,你差人把王进给我抓来!”随即差林冲到王进家捉拿王进,林冲只得听令。
这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王进无妻无子,只有一位六十岁的高堂老母。林冲带人前来,王进在床上听得外面嘈杂之声,忙从床上起身,见林冲差一干人等前来,心中打鼓。林冲独自一人走进王进家门,抱拳道:“王教头,今日高太尉上任,点你不着,我跟他说你患病在家,他哪里肯信,只说你是装病在家,要我差人前来拿你。”
王进听罢,沉吟半刻,问林冲道:“这高太尉是什么来路,此前为何没听说过?”
林冲太息道:“教头卧病在家,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知这高俅便是昔日东京街头的高二,因得官家抬举,一路升迁,不到一年便擢为殿前司都太尉。”
王进大惊,道:“实不相瞒,高二这厮曾与家父有过节,此番定是故意找我的茬。我这一去,怕是凶多吉少。王进死不足惜,只是我这六旬老母无人看顾。若我真遭不测,还望林教头代为赡养。”
林冲道:“教头放心。你我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情分,林冲能有今日,多亏教头一手调教。”
王进道:“既如此,任凭那高二如何折磨,我这便与你同去,省得连累了你。”遂捱着病前往殿前司。进了殿前司,王进环视四周,发现周围的同僚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大对,遂上前拜了四拜,行个大礼,道:“小人王进,拜见高太尉。”
高俅用食指和中指夹着三绺山羊须,幽幽道:“你便是前都军教头王升的儿子?”
王进道:“王升正是家父。”
高俅猛地一拍桌子,“哼”了一声,吼道:“你爹不过是个江湖上使花枪卖狗皮膏药的,前任太尉眼拙,竟教他当都军教头。在本太尉眼里,他就是个骗钱卖假药的!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就凭你爹那个德行,你能好到哪儿去?今日我前来上任,你竟敢觑看我,不来画卯。我倒想问问,你的靠山是谁,敢教你装病在家、不劳而获!”
王进一听这话,忙下跪道:“太尉息怒!小人并无靠山,小人真的是久病未愈,怎敢欺瞒太尉!”有道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王进纵是一身反骨,在现如今已成为殿前司都太尉的高俅面前,也真的只能装孙子了。
高俅见王进怂了,嘿嘿一笑,道:“好你个王进,说话的底气足得很,哪像个患病在床的病人!话说回来,你既然患病,怎么又来了呢?”
王进心中已有七八分怒气,暗自思量道:“常言道,不怕官、只怕管。今时不同往日,他官居太尉,又是我的直属上司。我虽含冤,却与他争辩不得。”遂道:“太尉呼唤,小人怎敢不来!”
高俅道:“还敢嘴硬,左右,水火棍伺候这厮!”
林冲听罢,忙上前一步,跪拜道:“太尉息怒!今日是太尉上任的好日子,还望太尉记下他这一顿打。若他以后再敢对太尉不敬,二罪并罚!”其他教头多数与王进交好,得过王进的好处,也纷纷跪请高俅原谅。
高俅一看这场面,心想:“我若非得打他,恐打散了众人的心,今后就尾大不掉了。”遂道:“罢了,今日本太尉看在众将领之面,且饶你这厮,咱们日后好生交流着!”遂双袖一甩,进得内室去。众将拜别,也尽散去。
王进回到家中,闷闷不乐,与其母说了此事,道:“那高太尉发迹之前,曾被我父亲一棒打翻,三个月将息不起。如今他一门心思报仇,我却正归他管,怎生奈何?”遂潸然泪下,正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老母亲安慰道:“我儿休哭。《孙子兵法》云,三十六计走为上。若你不珍惜这官位,我们便逃走吧。”
王进道:“性命尚且不可保全,官位何足道哉?若是逃,我们只有一个去处,离此地较远,不知老母亲能否扛得住?”
老母亲道:“你所说的去处,可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那里?”
王进道:“母亲所言极是。老种经略相公手下很多军官都与我有交情,喜欢我的枪棒。儿子到他那里去,足可安身立命。”
老母亲道:“既如此,便如你所说。我虽有心疼病,只要路上不过于颠簸,却还使得。”当下母子二人商议定了,收拾细软,粗重之物都抛弃不要。王进备了马,牵在后门外,扶老母亲上了马,自己挑了担子,跟在马后,趁着四更天,从西华门逃走了。
王进母子口中的老种经略相公,并其弟小种经略相公,是北宋末年极富盛名的两员大将,种家是赵宋王朝最富声望、最具实力的军阀势力,在江湖上通吃黑白两道,连拥有柴荣赐予丹书铁券的“一字并肩王”柴家都不出其右。
“经略”是“经略安抚制置使”的简称,相公则是美称。老种经略相公名唤种师道,字彝叔,原名建中,因避讳宋徽宗“建中靖国”的年号而改名“师极”,后被徽宗赐名“师道”,初任文职,后改武职,因抵御西夏一举成名;小种经略相公名唤种师中,字端孺,历任知环、秦、邠州,知庆阳府、秦州,侍卫步军马军副都指挥使,房州观察使,奉宁军承宣使。种家之所以有如此的名望,与种家五代积攒下来的人气是分不开的。种家五代从军,种家将比杨家将名气更甚,且英雄辈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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