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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旧货市场时的一些故事

2023-02-05 02:26 作者:奇妙物体收藏者  | 我要投稿

(一)
北京。一个留长发的青年男人,专营民国、明清时代的生活杂项品,小的有秤杆、笊篱、花馍模具等等,大的则包含唱机、手风琴一类。在古董行当,杂项属于吃力不讨好的类型,在瓷器、玉石、字画为尊的市场,旧时百姓家中随处可见的东西是卖不上高价的。但我非常喜欢这些泛着老气的东西,在他的摊位上看了很久。我记得那天很冷,他像古人那样把双手插到袖子里,嘴里哆哆嗦嗦地重复着“冷”,但看我有兴趣,又不断地讲起那些东西的故事来。我记得他不断拿出一些怪模怪样的东西放到我手里,问“你猜这个是干嘛用的?”我一样也答不出来,他耐心地解释:一块长方形的木条折叠开是一条尺子,古代裁缝用它来测量袖口;一个形状介于勺子和烟斗之间的铁器是用一种古代起夜时照明用的小灯……在他的摊位上,我还看到了药师用的小秤砣,针灸用的穴位图,可以拆开的生殖器模型(七八十年代的医学教具)等等。我想买一根老秤杆,我喜欢那种经过多年使用和手掌的摩挲而自然磨损形成的光滑厚重触感。我记得在我小时候,姥姥家有许多旧家具和旧工具,那些桌子、凳子、锥子和锤头的木柄,都是这样的老木头的触感,让我感到舒适安全。但他要价太高,我没狠下心。最后,我花几十块钱从他那买了一个民国时代的针线筒。非常实用的器具,里面可以装一些曲别针、牙签一类实用工具,我出门经常带在身上,非常喜欢。

(二)
逛旧货市场、集市、跳蚤市场、古董市场、巴扎是我一直很喜欢做的事。相比商场、购物中心一类,我对传统形式的市场感到天然的亲近。我一直对消费主义的产品有很强的警惕、抵触甚至是厌恶心理——诸如“限量”、“联名”、“盲盒”等等,但特别喜欢旧的东西。每到一个新城市,第一个念头就是去当地的集市、旧货市场逛逛。可能因为同旧东西的相遇总让我想起一些有关人生和命运的隐喻。每一个旧物件都是特别的,甚至是独一无二的。摊贩时时流动,货物不断来去,我在集市上与它相遇的第一次,往往就是唯一一次和最后一次,一次错过,从此别过。

在人生中,我特别害怕错过,但常常错过。可能是把这种情绪带到了对旧物的喜欢之中。我至今还记得几个瞬间:比如,我在旧书摊上找到一本某个不出名西班牙(或者南美)诗人亲笔签名题赠给朋友的诗集,印刷精美,手绘插图十分漂亮,但我不懂西班牙语,当时翻了翻就放下了。后来念念不忘,一周后再去,但茫茫书海中已无处找寻。再比如,我在黄河大坝边上的集市上遇到一个卖古董的老头,从他摊上买了一条旧算盘珠改的手串,每一颗木珠都散发着岁月的沧桑感,他只开价10元钱。但后来搬家,不慎把它弄丢了,至今想起还很叹惜。价格是不重要的,但相遇后又分离让我伤感。

(三)
海德堡。一个留着小胡子的老头,应该是中亚或者阿拉伯血统,卖一些古董珠子、首饰一类。他每周六去旧货市场摆摊,风雨无阻。那天突然下起大雨,我推着自行车逛摊,被淋了个透,最终不得不跑到他的帐篷下躲避。我看到几个漂亮的玛瑙戒指,磨损和包浆都很好看,应该有些年头了。他给我开了不错的价格,我随口还了个价,他立刻点头同意,把我吓了一跳(一般在中国的古董市场上,喊价和砍价都不能答应得太爽快,否则双方可能会觉得对方捡了大便宜进而反悔)。他应该是佛教徒,他贩卖的都是佛教的器物,店名也和佛教有关,但打扮得像个吉普赛人。他热情地把我手拉过去,不一会儿我的五个手指上都戴满了造型奇特的戒指,他不断念叨着:这个有几百年了、那个是手工制作的、这个的颜色很好看……我又看到了几个喜欢的东西,但我每次都有预算,不喜欢一次花太多钱。后来我又去了一两次,每次都和他闲聊几句,然后买一个戒指(每次我还价后,他都立刻爽快答应)。这次终于没有错过,把自己喜欢的东西悉数收来,我感到很开心。

(四)
北京。一个中老年男人,什么都卖,从大件的旧乐器、家电到小件的骰子、打火机等等。听口音和语气,他是典型的“老北京”,不是老北京,而是“老北京”,非常北京的北京人。他说话时底气十足,每句话都说得很满,比如“除了从我这,别处你买不到!”“要是从别处见到一样的,我白送给你!”“万里挑一,今天不要,明天没了!” 我看到一把旧长笛,顺手拿起来试了试,没有吹响。我从小练长笛,知道这种情况多半是按键松了或者海绵垫片漏气造成的,便随口说了一句:“吹不响,有问题”。他立刻炸了锅,仿佛攻击他的货物就是攻击他本人。他声音提高了八度,质问:“绝对没问题!你不信,我给你吹响!”我说:“我会吹长笛的,你这把是坏了,得修一下。”他不依不饶:“我现在就能给你吹响,但吹响了,你必须得给我买下来!” 我知道他是个好面子的人,多半在虚张声势,也不想和他争下去了。况且我也真拿不准他有什么手段,万一他吹响了,又漫天要价十万八万,我恐怕下不来台。他洋洋得意,穷追不舍:“不仅吹响,我还给你吹出曲子来呢!年轻人,多学着点!”我笑了笑没说话。最后我花几十块钱买了一块焊有图案的金属片,我说不清楚它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我不喜欢这个摊主,那段记忆并不愉快,但这块金属片很美。

(五)
慕尼黑。一个水果摊主。他应该是南欧人,德语带有很浓的口音。他热情地向我推销他的水果:“这些桃子,太甜太好吃了!”随后表示要切一块给我尝尝,我点点头。男人拳头那么大的桃子,他一刀切下半个递给我。他是个很热情、很快乐的人,那种激情不断感染着四周。他和旁边卖旧衣物的女摊主讲笑话,发出爽朗的笑声,隔着很远都能听见。他大声地吆喝叫卖,不住地切桃子、掰开橘子分给路人品尝。他的手边有一筐小水果,小橘子、李子、水果黄瓜一类,无论我买多买少,他都会在结账时随手抓一把赠送。我看着他不停地切水果、送水果,还在结账时给我抹零头,心里很疑惑:这样能赚到钱吗?我非常喜欢他,几乎每周都要去买水果。他的桃子确实好吃,多汁脆爽,甜和酸的口感比例恰到好处。但我不仅是为了桃子去的,仿佛是为了他。见到一个这样的人,受到感染,是一件让人愉悦的事。

(六)
滨州。一个做钱币生意的老人。那时我刚刚开始喜欢古钱、旧物一类东西,爱去他的店里逛,卖一些几块、十几块的宋钱清钱。对于古钱的道道,当时我并不太懂,还对品相非常在意,非常忌讳磨损、伤痕等。有一次我把他的一本钱币收藏册翻了很久,终于挑出一个品相满意的,他一看就笑了:“小伙子,这是假的!”随后他转头向他的弟弟,用一种见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但毫无恶意也毫不惹人生气的语气说:“小伙子挑了半天,挑出一个没伤没缺的,结果是假的!”他弟弟笑起来,我也笑了。从那之后,我明白完美无缺的器物是不存在的,所有伤痕、磨损都是老物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其美和独特之所在。他们哥俩都说滨州话,让我觉得很亲切,潜意识里觉得说这种口音的人是不会骗我的,而事实也是如此。他一直对我很坦诚,他知道我什么也不懂,但完全没有借此坑人赚钱的心思。在他的古钱店铺一角,他弟弟搭了一个简易的健身台,在他售卖古钱银元的时候,他弟弟就在那里举哑铃。他们哥俩都有六七十岁了,但他弟弟手臂和胸背肌肉练得鼓鼓囊囊,整个人恐武壮实,我第一次见他,脑中就浮现出“黄忠”两个字。他告诉我说他喜欢收集第三套人民币的10元,如果我有的话,可以卖给他。后来我果真从家里找到一张,便去拿给他。他拿起钱来,用一种柔和的眼神端详了许久,仔细用袋子装好,收到抽屉里。我能感受到他对这套钱币是真心喜欢的,而非打算用低买高卖来赚钱。我突然想到:他这个年纪的人,是经历过第三套人民币的(1962-1980),那时候人们的日常开销以分、角计,10元恐怕不那么常见。他大概是把当时的那种期待和向往一直保留下来,并倾注在收藏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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