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墙之危》——第十七章
译者:Dr.Sticky
校对:Lrc

电子病毒
意外之援
火与烟
狮门第一战略室 突袭发起四天后
兰恩不喜欢红灯和警报器,狮门第一战略室此刻却充斥着频闪的强光与刺耳的和声。虽然他毫不动摇,但那些下级士兵却没这么冷静。身处于如此嘈杂的环境中,清晰的思绪对兰恩而言成了一种奢侈。尽管心事重重,兰恩的副官们、逻辑士以及军团士兵们依然麻利地在控制台与控制台之间窜来窜去,紧随不断更新地警报更新着主显示器与副显示器上的内容。狮门空港的地图在每一面屏幕上闪烁,密密麻麻地覆盖着警示标志与滚动的符文。
不到一小时,敌人自四面八方向空港发动袭击。逻辑士的失误与系统的故障使得预测敌方登陆地点和行动轨迹的尝试只是白费功夫。此刻,整座太空港岌岌可危。兰恩知道,敌人的努力将是徒劳,然而不断在指挥室回荡的警报告诉兰恩,胜负犹未可知。
“把那噪音关掉!……还有那些灯。”他厉声道。兰恩倾身撑在主展示台上,竭力消化这些突如其来的海量讯息。他转向控制面板旁的逻辑士,问道:“怎么回事?”
这位技术神甫“咔哒咔哒”响了好一会儿,黄铜目镜在她红色兜帽的褶边下扩缩几圈后,她才回答道:“又一次思维空间的入侵,兰恩指挥官。”
“这不是我想要的回答。”兰恩朝仍在显示器上不断流动的数据示意,“这些,是真的吗?”
“中间层平台确认有敌人登陆,兰恩指挥官。平流层中心确认与敌人接触,兰恩指挥官。对流层平台的表面和外层确认有持续战斗,兰恩指挥官。”
“但其中许多是……假的?是误报?”
逻辑士操作着面板控件,让一阵静电脉冲荡过显示屏,把某些地方的红色数据标记变成蓝色,另一些则转为绿色。整座太空港有很多红点,但大部分面积仍被绿色覆盖。兰恩本以为这是个好兆头,直到他听见逻辑士开口说:
“根据我的数据集分析,绿色符文表示威胁指数在80及以上权重的确认与敌接触,兰恩指挥官。根据我的数据集分析,蓝色符文表示威胁指数在30及以下权重的确认与敌接触,兰恩指挥官。根据我的数据集分析,红色符文表示威胁指数权重未知的未确认与敌接触,兰恩指挥官。”
“所以红色是假信号?”
“无法确定。红色符文可能代表与未确认的、威胁等级未知的敌人的正面接触,兰恩指挥官。”
“尽你所能验证这些报告的真实性,然后把假信号删除。”他指示这位火星人道。
他最后一次检视荧幕,试图用自己的战略经验帮助自己从这堆亮闪闪的图标中梳理出真相。倘若兰恩以某种特定的方式观察这些图象,他就会发现自最上层往下似乎有既定的运动规律,因此直达狮门的舰桥通道与单轨铁路的周围地区定有敌军出没。相连的铁轨与大道防守森严,但若不幸落入敌人之手,叛徒们就能直接攻打城门。
兰恩了解己方兵力,也清楚其职权,而这两方面都在遭受眼前危机的考验。他说:“通讯员,我要求紧急联系多恩大人。紧急联系。”
“是的,指挥官,优先为您安排战时通讯。”
他认为自己应当立即下令处理正在发生的事情,可海格尔已经准备好代他做决定了。他麾下大部分战地指挥官均经验丰富,有能力自行评估当前局势,比只能参考那些不可靠的数据指挥战斗的他强得太多。兰恩重新查看显示屏,情况仍同三十秒之前一样糊涂。
“指挥官,多恩大人的近侍致电。”
“告诉他我要和原体通话,立刻,马上。”
作为通讯员的军团战士同通讯器另一头的原体近侍低声激烈地交流了片刻。数年来兰恩还是头一回听到如此犀利的因维特粗口,那句尖酸的“你就光溜溜滚进暴风雪里去吧”可是兰恩的家园世界中最恶毒的咒骂之一。接线员问:“我把通讯频道接去简报室好么,指挥官?”一边朝相邻的房间点头示意。
“有道理。”兰恩答道,毕竟眼下是越谨慎越好。他大步走进指挥室,在宽阔的椭圆办公桌前迅速坐下,而后捶了下桌面符文板上的通讯器连接按钮。嵌在天花板内的扬声器发出“咝咝”的声响。
“我正在组织针对攻城的死亡守卫的反围剿行动。我的副官塔科强烈要求与你的接线员做荣誉决斗。长话短说。”
兰恩深吸一口气,暗忖着从何处说起。现在还妄想粉饰太平毫无意义。
“狮门太空港的防御已被攻破,多恩大人。叛军已经在太空港底层站稳了脚跟,并在天空城建立了临时据点。就在一个小时之前,他们在对接尖塔进行了大规模登陆。由于思维空间和电子系统被干扰导致鸟卜仪和通讯都变得极不稳定,我们无法及时作出反应。”
“给我评估一下威胁程度。你能挽回局面吗?”
“这取决于您想让我做什么了,多恩大人。如果我专注于防守城门的交通枢纽,我能在那儿坚持一段时间。如果您希望我收复登陆场……针对基地的进攻可以被控制住,但除非对 ‘星矛’中的敌人彻底剿灭,我认为他们有一条稳固的增援路径。当也因此狮门前的桥梁极易沦陷。”
“绝不允许留给敌人立足之地!——听起来你似乎有个计划,你想要什么?”
“请求摧毁大桥,多恩大人。”
“请求驳回。由我方占领太空港并保持通行更加可取。抓紧时间至关重要,当罗保特·基里曼抵达时,我们需要狮门太空港让他的部队以最快速度加入战场从而扭转战局。每小时都可能决定帝皇的成败。即使这座星港真面临沦落敌手的命运时,这座桥梁也会为大规模反击提供有利手段。”
心知原体已然下定决心,兰恩咽回爬上舌尖的反驳,说道:“明白,大人。既然如此,我申请派遣一名二级指挥官以确保领导层冗余。因为我打算亲自上阵杀敌。”
“你有中意的人选吗?”
“第一连长西吉斯蒙德的支援将是无上的馈赠。”
在等待罗格·多恩回复的当口,兰恩极力克制住用手指敲打桌沿的冲动。这个请求并未被当场拒绝是个不错的开端,他想。但以防万一,他仍然盘算起能够支持自己的、站得住脚的理由。
“我额外再给你拨三千名军团士兵。为了不削弱其他地方的兵力,我得花些时间把他们从皇宫那边召集起来。你将就一下吧。”
“他们会是绝佳的助力,大人。如果可以的话,我建议组织一场空袭,以配合我从天空城发起的新一轮进攻。”
“你要我安排西吉斯蒙德的部队乘战斗机去吗?”
“这是加入战斗的最快方式了,大人。”
“我同意。一旦突击小队准备离开,我就让西吉斯蒙德直接与你联系,你们再好好商议细节。”
“谢——”
通讯器没了声息,连接中断了。兰恩轻拨转盘,进入自己的指挥频道。
“副指挥官海格尔!把我的战略顾问带到指挥室来!我们要策划一次反击。”
他坐回去思索了好一会儿后,再度打开了开关。
“也把德瓦拉克丝贤者一起带来,我们还得讨论如何解决这种全新的电子威胁——让她叫上她最好的爆破专家。”
帝国圣所 中心区 突袭发起三天后
跨越宽敞的“寡妇大厅”,幼发拉底·琪乐专注地望着那位禁军,他平稳的呼吸声从通讯接收器传入她的耳朵。令人欣慰,他未举起武器,但这丝欣慰之情也只有一点点而已。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将影响他们以后的关系——她想告诉他是帝皇引领着她在此时来到此地——但如今需要一个更浅显的解释。
“马尔卡多让我来帮助你。”
“我知道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无意冒犯,但你误入歧途了。”
“解释。”
“早在马尔卡多通知你我会帮助你之前,你就藏入了暗处。你接受的训练意味着你会忽略所有通讯联络。我试图寻找你,最终不得不放弃,即便我知道你一直尾随着上校。不愧是禁军啊。”
“你怎么知道我会跟着奈克上校到这里来?”
“幸好我不觉得冒犯,禁军阿蒙。在我们确实无法通过常规方式联系到你的情况下,是瓦尔多本人亲手设的局。根据你的需求,他推测你将一路跟随奈克上校,恰巧辛德曼接到消息说她将出席此地召开的会议。我本以为我还得再等一会儿,好在你非常守时。”
“这是什么试炼吗?某种测试我能力的、反其道而行之的‘鲜血游戏’?”
她摇了摇头。
“不,禁军阿蒙。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你目击的那些幻影、忏悔与集会,它们并非为因为你而故意表演。”
“那些人是‘帝皇圣言录’的成员。是崇拜帝皇教会的共谋者。”
“如你所见,大人。他们不知道我们在这儿。是因为马尔卡多承诺除非犯下更为严重的罪行,否则教会内的任何人都不会被检举,我才愿意帮助你的。你到此是为了判明恶魔入侵的源头与它们的规模,而不是来与教众为敌。”
“我不接受政治煽动者的命令,马尔卡多的誓言也约束不了我。”
琪乐叹了口气。
“首先,没有我从旁协助,你将一无所获。教会一旦得知你在寻找他们,就会立马消失。其次,你恐怕忘记了瓦尔多插手的意义——他,呃,他非常支持我。”
阿蒙又一动不动、沉默地盯了她几秒钟,面无表情,犹如一块空白的画布。终于,他敷衍地点了点头。
“很好。然后我们需要就目标与手段达成一致。在邻近大厅的第四层有一处废弃的公用区域,你知道吗?”
“我知道怎么走。十分钟后我会在那边等你,禁军。”
他不等再度确认便挂断了通讯接收器,一眨眼消失在帷幔后头。琪乐把她的听筒放回原处,转身靠在旁边的墙壁上,让浑身上下的紧张感消散开。那边的帷幔晃动起来。
“都搞定了吗?”上面的走廊传来一道男声。琪乐掀开帷幔,露出一个白发苍苍、满面皱纹的男人。尽管面容憔悴,却依旧身姿挺拔、目光坚定、声音洪亮有力。作为帝国真理的传颂者之一,他的威严与魅力丝毫不亚于当年最鼎盛的时期。凯瑞尔·辛德曼,如今作为她的使者为日益壮大的教会尽职尽责。
“比预想的好多了。”她告诉他,“马尔卡多警告我说,禁军阿蒙在信仰问题上是个绝对的强硬派。完美之城毁灭时他曾在场。”
“也许这就是瓦尔多选择他执行这项任务的原因。”
“如果瓦尔多打算根除圣训会,他早就下令了。我认为禁军阿蒙有种挖掘隐藏事物的天赋。仅此而已。”
“纵然如此,你也不可太过信任他。你是一名圣人,一个价值连城的人质……”
琪乐穿过帷幔,微笑着答道:“信任是流水商品、出出进进,我最亲爱的朋友,而信仰永恒。”
纳加坡地区 进攻前五十九天
持续不断的撞击声与恶臭的烟味惊醒了芝诺比。她依旧被安全带固定在控制台上方的射击座椅中。圆顶的防弹玻璃完好无损,却污迹斑斑、布满划痕。透过这层玻璃,她看到自动炮弯曲的枪管,以及装甲车驶出轨道、碾过泥地时留下的车辙。
铁锤沉重击打发出的声音唤回了芝诺比的神志。每两声间的空隙她都能听见火焰燃烧时噼啪的爆裂声。透过嗡嗡的耳鸣,她依稀听到外头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一只脚撑在炮塔边、解开安全带,从控制台与圆顶之间往一旁横斜着落下去。从这个全新的位置,她看到一块被扯掉的嵌板堵住了穹顶舱的通道竖梯。裸露的电缆火舌摇曳。火势看似不大,却恰好挡在她与出口中间。
这时,她忽然想起他们的弹药供给。
“帮帮我!”她用靴底试探地沿着舱口滑动两下,然后重重一脚踹在那块扭曲的金属板上,“我还活着!我在这里!赶快把弹药供给拖走!这里着火了!”
她又使劲拍打几下嵌板,大声呼唤着她的同伴们要他们立即转移弹带供给。火焰更加明亮了。当它烧到四联自动炮经油润滑的转盘时,它猛烈地向四周溅开。由于担心电缆漏电恐怕会导致整座金属炮塔带电,芝诺比原路爬回,努力挤入不导电的防弹玻璃圆顶里去,只用一只胶底的靴子抵住座椅。
背后一记突如其来的重击吓得芝诺比猛然回头,紧接着是第二记。外头有人影不遗余力地刮除着圆顶上积聚的脏污。孟博手搭凉棚状朝里看,与芝诺比四目交接时他不禁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短促地笑了几声。他咧开嘴,开口说了些什么,然而厚重的防弹玻璃把他的话语削减成了毫无意义的呢喃。
“我听不到你说啥。”她夸张地用口型说道,耸了耸肩,“这里着火了。你必须在弹药爆炸前把它同火源隔绝开来。”
他点点头,竖起一只大拇指。芝诺比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的嘴巴,一边调转着身体好尽可能地与他平行。孟博又点了点头,可她不确定他是否真的搞懂了她想传递的信息。她抬高嗓门,指着舱口一字一顿地吼道:
“着火了!赶紧!把我!从这里!放出去!”
其他几名手持激光枪的士兵围过来,开始用枪托敲打防弹玻璃,但唯一的结果仅是响彻炮塔的、震耳欲聋的巨响。
“打住,停下!”芝诺比摆了摆手,然后捂住耳朵。孟博察觉到她的动作,便叫其他人退后。芝诺比双眼刺痛,随着浓烟逐渐在穹顶舱内弥漫开来愈发难以呼吸。她转身检查竖梯通道。火焰依然在暴露的舱壁内燃烧,火势不大,烟气却相当刺鼻,混杂着点燃的润滑油与烧熔的塑料的味道。芝诺比环视炮塔,找不到任何可以灭火的东西。
烟的危害可比火的高温可怕得多。芝诺比几乎睁不开眼睛了,只得不停费劲儿地眨巴着,任凭泪水冲刷她面颊上的污垢。每一次喘息都似吸入锋利的剃刀。突然,芝诺比灵光一现。她把注意力放回圆顶,示意孟博与其他人往后站。与失明无异的芝诺比咬牙坚持着,手指头谨慎地摸索探寻。每隔几秒钟,咳嗽便呛得她喘不上气,并且一次比一次严重。芝诺比最终解开了鞋带,把靴子塞进控制踏板下头。一阵猝不及防的昏眩险些使她心脏停跳。芝诺比多想呼吸空气啊,可她明白这么做只会让情形变得更糟。
随后她开始脱连身制服,这在狭窄的炮塔内是更加困窘的挣扎。她首先抽出一只胳膊,接着解放了另一只。入口处骤然迸溅的绿焰标志着火势蔓延到了新的可燃物。烟雾黑沉,涌入炮塔时甚至在漫过的金属板的表面留下漆黑的焦痕。芝诺比挪到橡胶座椅上,近乎完全平躺下来才从腿上扯下了沉重的制服。将制服的衣袖与裤腿内折叠成一个粗糙的长方形,芝诺比把它搁在旁边。她拽回自己靴子的时候,还是为可能触电紧张不已。
芝诺比沿竖梯通道匍匐前进,努力不碰到任何东西。她的鬈发因静电根根直立,呛人的浓烟梗在喉头。像举着一面盾牌似的将那件折叠的连身制服挡在面前,芝诺比猛地向前一扑,顺势把制服塞进全然暴露的电缆室。厚折的衣物填充紧密,直接隔绝了空气。她小心翼翼地拉出制服,看里头是否仍有火星残留。一根断裂电线口冒出的火花吓得她直往后缩,但就她所看到的而言,火已经熄灭了。以防万一,芝诺比还是用制服堵上了这个破洞,盼望它不会因为零星的漏电而着火。她开始踹挡住入口的盖门。
“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下方传来动静与声响。奥克耶上尉的脸出现在被掀开的嵌板与地板间的窄缝里。
“我们正准备拿激光枪临时充当切割器。往后退。”
“换热熔枪怎么样?”她问。
“热熔枪威力太大,可能会一路炸穿炮塔。”
芝诺比顺从地跑回圆顶。脱轨装甲车的嘎吱响动中加入了嘶嘶的声音,她看到卡住的金属板的一角闪烁着红光。继续进行的捶打砸弯了金属板被加热的地方,着手套的双手紧抓着翘起的边缘扭动、拉拽。芝诺比差点又晕了,便试着减少呼吸的频率——这场火灾产生的烟虽不多,但炮塔内的通风不足以使困聚的烟雾逸出。
金属板终于彻底弯曲了。几乎不省人事的芝诺比用最后一点力气栽向入口,肩膀砰地一声撞在了嵌板上。堵在入口的这块弯曲嵌板发出刺耳的声音,随即在冲力的作用下与芝诺比和几名士兵一同摔进主舷梯。芝诺比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尖叫,然后狠狠地吸了一大口辛辣但无烟的空气。
她阖眼躺在金属板上,胸脯剧烈起伏数秒。激光切割刀残余在熔化嵌板的热度温暖了她腿后的皮肤。芝诺比才想起来自己现在只穿着内衣。她慢吞吞睁开眼,发现身边围着奥克耶上尉和五名士兵,他们正以忍俊不禁的惊讶表情俯视着她,凯泰也是其中之一。
她沙哑地说:“我想喝点东西。”
“我有水。”一位救援人员说道,从腰带上取下一只水壶。凯泰迎上痛饮着温热净水的芝诺比的目光,嘴角浮起一抹微笑。
“让我们把你从这儿弄出去。”他说,一只手臂搭在芝诺比的肩上带她起身离开,另一手则偷偷伸向口袋里的小酒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