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渣》（二）
夜阑人静，幽暗的街道空无一人，只剩马路边便利店的霓虹招牌在黑夜中闪烁，宛如黑暗世界中的指路灯塔。
林墨尧在货架前将凌乱的商品摆放整齐，他两眼无神，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突然便利店的门铃声响起，他浑身一顿，蓦然回头，然而来人却并不是他所期待着的那个人。
宁小夕背着手走了进来，四处打量了一下，这才嘿嘿一笑来到林墨尧的身边。
“前辈！”
不等林墨尧发问，她又继续说道：“之前不是说过要请你吃大餐嘛，正好今天发了工资，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宁小夕眼中带着些许期待，仰着头，看着林墨尧。
偏过头看了一眼外面，林墨尧的目光停留了片刻，然后转过头说道：“我还有两个小时才下班。”
宁小夕顿时眉开眼笑。
“我等你！”
颇为高档的西餐厅内，靠窗的位置，宁小夕拍了拍有些贫瘠的胸脯，道：“随便点，不要跟我客气！”
“呃...”翻看着菜单，看着上面的价格，林墨尧有些咋舌，不由开口道：“这里很贵的，要不我们换一家吧？不就是帮你顶个班吗，用不着这样的。”
“没关系哦前辈，你想吃什么点就好啦，你知道吗，我做家教的那个雇主超级有钱，他觉得我教的好，多给了我好多钱，所以你放心吧。”宁小夕再次保证，自信满满的说道。
见状，林墨尧只好点了两道最便宜的菜品，就见宁小夕突然说道：“前辈，我们喝点酒吧。”
“不太好吧？这么晚了，你明天还要去学校。”林墨尧有心想拒绝。
“我明天没课的，不用去学校。”宁小夕说完，不等林墨尧回应就拿过菜单点了一瓶红酒。
“干杯！”
宁小夕仰起白皙的脖颈，将杯中嫣红的酒液一饮而尽，见状林墨尧无奈也跟着喝了进去。
“前辈，我今天见到凌晨学姐了。”宁小夕随意找了个话题。
手指微微一颤，林墨尧没有说话，看着宁小夕，等待着下文。
“你知道吗，今天有个人跟凌晨学姐表白，在她的宿舍楼下摆了上百支蜡烛呢，然后你猜怎么了？”宁小夕努力憋着笑继续说道：“凌晨学姐竟然报了火警，然后那个表白的男生就被带走了，哈哈哈。”宁小夕噗嗤一声，捂着肚子小声的笑起来。
嘴角抽了抽，林墨尧也有些无语，不过仔细想想，这确实是那个女人的作风，想起那个女人，想起那个莫名其妙的夜晚，林墨尧扭头看向窗外，看着不远处的路灯，一只飞蛾盘旋在灯泡周围不停的用身体撞击着，她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前辈！你想什么呢？”宁小夕不满的嘟起了嘴，显然为林墨尧的走神而生气。
林墨尧看着她歉意一笑，道：“在想一些事情，抱歉。”
“喝酒！”
见林墨尧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宁小夕这才收起气鼓鼓的目光，又说道：“不过凌晨学姐真的好漂亮呀，身材又好，羡慕啊。”
“你也很可爱，不要妄自菲薄，我觉得你并不比她差。”看着宁小夕的眼睛，林墨尧认真的说道。
闻言宁小夕洋娃娃般的脸蛋微微泛红，为了掩饰羞涩，她双手捧杯小口的浅酌了起来。
餐厅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大部分都是情侣模样的男男女女，一瓶红酒已经见底，宁小夕小脸酡红仿佛要滴出血来，此时的她与平日里有些不一样，少了些许俏皮可爱，更多了些娇媚之感。
“前辈，谢谢你。”她长长得睫毛轻颤，眼中带着水汽，望向对面的林墨尧，继续说着：“不止是这一次，还记得我刚入校的时候，自己一个人拎着笨重的行李在操场，我清楚的记得，当时所有人都在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就因为我穿着土气，说话还带口音，那种眼神我这辈子都不会忘，那不是看同类的眼神......”
宁小夕闭上眼睛，许多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让她有些想哭，但很快她甩了甩头，道：“当我以为自己的未来是一片黑暗时，前辈出现了，你看我眼神非常干净，你温柔的帮我指路，还帮我拿行李，那时的你就像一道温暖的光，照耀着我，只要我站在你身边，周围的暗黑就不会侵蚀我。”
林墨尧张了张嘴，始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别人光，因为...他自始自终就是一只只会追逐光芒的虫子而已。
此时的宁小夕显然已经醉了，只见她微眯着眼睛继续说道：“前辈，你是不会理解的，对你来说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可能第二天就会忘记......”
她盯着林墨尧，心里挣扎了片刻，开口道：“我的老家在非常偏远的山区，你永远也无法理解那里有多穷，那是骨子里的绝望，我的家人世世代代生活在那里，他们麻木的活着，呵呵，可能对他们来说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繁殖了吧，强行将一个生命带到这个世界，然后让他遭受地狱般的折磨，最后他也变的麻木，继续重复着上一代的人生，这就是我的家乡。”
林墨尧握紧拳头，这是他第一次深入的了解眼前的女孩，那个无论什么时候都非常乐观的少女，此刻脸上写满了惊恐与绝望。
“他们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还是说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老天要惩罚我？为什么！”宁小夕脸上露出些许狰狞，情绪激动的说道。
“你知道吗，在我十岁时他们就已经给我找好了婆家，就因为那家有两头牛，他们答应结婚后会给我家一头，就因为这个，他们就把我卖了，可笑吧？哈哈。”宁小夕笑了起来，眼泪也跟着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
“所以我拼命的读书，因为这是我唯一的生路，我要上学，我要考上高中，大学，我要离开那个鬼地方，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终于考上了东大，那几天我做梦都是笑着的，那绝对是我出生以来最快乐的一次了。”
“你醉了，我送你回家。”林墨尧起身来到女孩身边，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此时此刻他非常想说几句话安慰一下这个女孩，但是想了半天林墨尧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安慰的话语，向前看？这个世界其实很美好？呵呵，这种骗鬼的话他实在是说不出口，因为，他自己也对这个世界很绝望啊......
“前辈，让我说完好么？”
紧闭双眼，宁小夕感受着头顶林墨尧手掌的温度，等林墨尧再次坐了回去，她缓缓开口：“就在我为自己改变了命运而窃喜时，我的弟弟突然病了，很严重的那种，必须要马上手术，他们要我去银行取钱给弟弟交手术费，那是我们全家的积蓄，也是我的学费......”
此刻的宁小夕突然变的异常冷静，她直视着林墨尧，眼神深邃冷漠，平淡的开口：“我拿着钱站在医院门前，理智让我走进去给弟弟交手术费，但是我的身体却在不停的后退，等我回过神来，已经坐上了前往东大的火车。”
“前辈。”宁小夕脸上带着乞求的神色，道：“我没有错对吗？在这个世界上我们都是独立的个体，即使生理上有些许牵扯那也是可以抛弃的对吧？”
“也许吧......”
听着对方模棱两可的回答，宁小夕并没有再去深究，仿佛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答案，她继续说道：“我回过一次家，我带着兼职赚的钱回到了那个家，当时的我非常忐忑，不停的幻想自己会遭受什么样的对待，辱骂？或者说殴打。”
她举着高脚杯，轻轻摇晃，红酒在昏暗灯光的照射下散发出令人迷醉的光线，然后一饮而尽，宁小夕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
“我的弟弟截肢了，他本应是健全的，因为我偷走了手术费，他现在只能在床上度过漫长的余生，当我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非常吃惊，应该是觉得我不会再回去了吧。”
“那晚他们对我格外的热情，那感觉...就像是过年的时候有亲戚来串门一样，做了许多我爱吃的菜，就在我诧异为什么他们会是这种态度时，我看到了他们隐藏在眼底深处的东西，憎恨中夹杂着畏惧，那感觉就像是动物园里的狼，既想把眼前的人撕咬的粉碎，却又在期待着即将到来的食物。”
“那时我就明白了一切，他们需要我，需要我的钱，弟弟生活无法自理还需要人手照顾，还不能失去我这个女儿，哪怕是对我恨之入骨。”
宁小夕轻轻拍了下手，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往日的乐观开朗，这对面的让林墨尧一阵恍惚，刚刚的宁小夕让他非常陌生，他从没有见过那样的她，冷漠，死寂，从上到下透着绝望，让人不寒而栗。
“好啦！我的故事讲完了，所以...前辈你要送我回家吗？”
临近午夜，街道上空无一人，林墨尧背着少女沉默的沿着笔直的路灯向前走，本来他打算叫个车，但被宁小夕拒绝了，又见宁小夕醉意朦胧脚步有些虚浮，只好背着她回家了，所幸离目的地并不远。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林墨尧低头盯着路面，不知在想些什么，后面的宁小夕将脸贴在他的脖颈处微微闭眼仿佛睡着了。
来到宁小夕所租住的公寓楼下，林墨尧将她放了下来。
“前辈，上去做做吧，我......一个人住。”
她仰着头，目不转睛的盯着林墨尧的双眼。
“不了，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吧。”他当然知道上去会发生什么，但是此刻林墨尧并没有那个心情。
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宁小夕也偷偷的松了一口气，她其实并没有准备好，刚刚也只是一时冲动说了出来，宁小夕上前一步，踮起脚尖，嫣红小巧的嘴唇印上了林墨尧的嘴唇，旋即一触即分。
林墨尧被突如其来的吻惊的发愣，触感微凉且柔软，一丝香气夹杂着酒气冲入他的大脑，让他一阵目眩神摇，说来也可笑虽然林墨尧早已经与凌晨上了床，但初吻却还在，与凌晨那晚他们都刻意回避着这件事。
就在林墨尧恍惚中，宁小夕已经转身上楼，在即将进去的那一刻，她突然说道：“前辈，我的故事已经说完了，希望以后我也能去了解你的故事。”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