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黄金王国”还是“铁锈王国”？

                          END

        我们看到的是两个极端：元老院的资料将康茂德的统治描述为铁与锈的时代，而帝国的宣传则预示着一个新的黄金时代的诞生。

        对于元老贵族来说，这确实是一个权力和影响力不断削弱的时期。与皇帝的私人接触现在要经过皇帝的禁卫军长官或内侍的过滤。

        虽然晨礼仍在继续举行，但这并不是皇帝考虑请求或给予恩惠的理想场合。康茂德不再邀请元老院的精英参加他的官方宴会，在宴会上，贵族可以把皇帝引到一边，为自己或客户请愿，或者坐在离御座足够近的地方交谈。越来越多的宫廷听证会在私下进行，皇帝会征求骑兵禁卫军长官或其他骑兵和自由民的意见。然而，并非所有元老的职业生涯都在康茂德统治时期受到影响。

      在他父亲的老臣中，有些人，如克劳狄乌斯·塞维鲁因年事已高而退休，但他的家族却继续兴旺发达，盖乌斯·布鲁提乌斯·普拉森斯（Gaius Bruttius Praesens）也是如此，他的儿子在187年当上了执政官。他父亲的亲信维克多里努斯（Victorinus）在自杀前一直担任市政长官，后来被马可·奥勒留的另一位亲信福斯西亚努斯（Fuscianus）和佩蒂纳克斯取代。

        马可·奥勒留的其他著名将领也有辉煌的职业生涯，包括克劳狄乌斯·阿尔比努斯和佩斯肯尼乌斯·奈哲尔。普通执政官职位仍然是精英阶层的专利，但康茂德只是给予了他们权力的装饰和象征。

        阿西利乌斯·格拉布里奥与皇帝本人共同担任了186年的普通执政官，但很快就退居二线，以年老体衰为由离开了。职位和荣誉之间仍然存在着直接的联系。奥古斯都王朝的这一解决方案在帝国统治的政治和社会结构中造成了根本性的矛盾。皇帝仍然需要与贵族阶层进行沟通和交流，就好像旧共和国仍然存在一样，但在另一个层面上，所有的权力、财富、荣誉和影响力都必须隐含在皇帝的崇高地位中。

       只要皇帝们继续采用传统的政治和社会互动形式，利用传统的友好关系来保持自己的地位，必要的变革就会受到阻碍。前几任皇帝曾试图通过摒弃公共领域的这些结构来改变这种制度，从而建立一个绝对的专制君主制，而奥古斯都一直以来都是如此。然而，我们得到的亲元老院的史料资料否定了这些皇帝的行为，认为他们是疯子： 卡里古拉、尼禄、图密善和康茂德。

        史学家Winterling在分析卡里古拉所谓的疯狂行为时发现，这位皇帝的行为是基于清晰的逻辑思维过程，并带有玩世不恭的幽默感。古代医学家科尼利厄斯·塞尔苏斯（A Cornelius Celsus）将精神错乱的症状定义为非理性行为、毫无根据的恐惧和愚蠢的言论。

       卡里古拉和康茂德的恐惧并非毫无根据；他们的清洗行为表明，他们各自都必须应对对自身生存的真实而重大的威胁。两位皇帝的行为显然是理性的，但对于贵族来说，他们的地位受到了帝国政策的威胁。对精英阶层来说，社会结构和凝聚力正在受到破坏，因为贵族能否维持他们的朋友和客户取决于能否获得帝国的恩惠。

       康茂德发现能信任的元老越来越少，毫无疑问，瘟疫造成的死亡使情况变得更糟，因此他挑选了许多他可以信赖的人担任地方长官。他还任命了大量的副执政官，这些人可以依靠他们指挥拥有大量军队的行省，塞普蒂米乌斯·塞维鲁就是其中之一。虽然这样的任命是出于政治和军事需要，但却激怒了元老院的精英们，他们认为自己的地位受到了损害。

        在贵族的压力下，佩蒂纳克斯降低了这些人的地位，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希望维护康茂德的政权，这让他们非常愤怒。在内战期间，塞普蒂米乌斯·塞维鲁、克劳狄乌斯·阿尔比努斯和佩斯肯尼乌斯·奈哲尔的军队中，元老院军官中有相当一部分是这些杰出人士。

        元老院是一个自相矛盾的机构，许多人因为康茂德的赏识而获得晋升和地位的提升，而大量的旧贵族家族则密谋推翻皇帝，以换取能够恢复他们在皇室特权的候选人。逃亡者们的目标正是后者，正是这群人在康茂德被杀时聚集在元老院，他们被赞誉为得救了，就像打赢了一场‘战争’。卡西乌斯·迪奥将他们描述为“最害怕康茂德的元老”。

        换句话说，还有一批元老几乎不用害怕皇帝。对于元老院的精英来说，这确实是一个铁与锈的时代，然而他们的队伍在内战后的大清洗中被消灭殆尽，幸存者将生活在对塞普提米乌斯·塞维鲁和他的儿子卡拉卡拉的恐惧之中。

        在康茂德时期，骑士阶层似乎获得了更大的影响力。越来越多的骑士被皇帝授予元老地位，在186年寄往雅典的一封信中，骑士中的一位“理账书记（rationibus）”第一次被描述为帝国执政团的成员。

       此外，在士兵们试图拥戴普里斯库斯称帝后，佩伦尼斯怀疑指挥不列颠军团的元老院议员的忠诚度，于是召回了他们，并将军团交由他们的骑士军官临时指挥。

       康茂德更看重能力而非贵族身份，他承认这些帝国官员的专业水平，包括出身低微的自由民。在他被杀后几乎连绵不断的内战中，康茂德的地位成为了一种常态，骑士们获得了越来越大的权力和影响力，直到公元 217年卡拉卡拉被杀后，一个名叫马克里努斯的人在没有元老地位的情况下被拥立为皇帝。

         像所有皇帝一样，康茂德想利用“面包和娱乐”来留住罗马民众的忠诚，而他们的对手正是元老院的精英，这使他们成为康茂德的天然盟友。他们的对手是元老院的精英阶层，因此康茂德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他们的盟友。瘟疫肯定肆虐了他们的人数，然而，尽管部分原因是瘟疫造成的粮食短缺，而且一些帝国官员的叛国行为使情况变得更糟，但皇帝仍然留住了他们的感情。当大火烧毁了城市的许多居民区时，皇帝在现场指挥士兵建立防火带。他的英年早逝打断了他对城市的重建，他所启动的重建项目只能由其他人来获得认可。

        帝国的安全从未受到外敌入侵的严重威胁。多瑙河依然安全，达契亚的入侵和摩尔人的入侵都得到了有效的解决。最严重的威胁来自马可·奥勒留在位之初对不列颠的入侵和“城墙”的破坏，大多数历史学家将其称为哈德良长城。马可·奥勒留的另一位将领乌尔皮乌斯·马塞勒斯恢复了原来的总督职位，并将野蛮人赶了回去，甚至在城墙外发动了战役。然而，他执行的严格纪律，以及康茂德和佩伦尼斯的财政拮据所导致的捐助匮乏，在这些军团中引发了叛乱，佩蒂纳克斯好不容易才将叛乱镇压下去。

        潘诺尼亚的军团骚乱可能与普洛蒂亚努斯的活动有关，很容易就得到了解决。对各省造成的最大骚乱在范围和威胁上都是逃兵战争，其部分原因是马可·奥勒持续的北方战争将军队从内陆吸引到帝国边境并强制征兵。

        一旦康茂德采取了有效的军事行动，马特努斯就不得不铤而走险，试图刺杀皇帝本人。非洲的动乱也得到了类似的解决，无需昂贵的军事干预。

       从180年到192年，帝国的大部分地区都普遍实现了和平与安全。即使是尤利乌斯·亚历山大在叙利亚组织的一场潜在叛乱，也在爆发之前得到了高效迅速的处理。考古调查显示，多瑙河以南的省份恢复了繁荣，但瘟疫仍在大片地区肆虐。

        康茂德统治下的罗马帝国历史时期并非是一个“铁与锈”的时代，除了一些主要的贵族家族，就像马可·奥勒留统治下的罗马帝国历史并非是一个黄金时代一样，除了那些可以畅通无阻地享受帝国恩惠的贵族精英。面对人身威胁，康茂德采取了与其他面临类似情况的皇帝相同的政策和行动。康茂德应该研究过卡里古拉的统治，因为他们有着相同的生日，面临着来自皇室成员和贵族精英的相同威胁。

       根据元老院的资料，卡里古拉起初的统治值得称赞，但在公元39年，他发现了由许多贵族前执政官领导的针对他的阴谋。他怒气冲冲地走进元老院，赞扬他的前任皇帝提比略，因为他的前任曾以“大逆”的罪名处死了许多元老。他公开审查了每一个案件，证明是元老们自己对他们的判决负责，“有些人指控他们，有些人指证他们，而所有的人都投了谴责票”。

       他还说：‘如果提比略真的做错了，你就不应该在他活着的时候以朱庇特的名义向他致敬，然后在反复说了你做过的事并投了票之后，现在又反悔。’

       后来，他在演讲中戏剧性地扮演了死去的提比略，向他的继任者卡里古拉致辞： “在这一切中，你说得很好，也很真实。因此，不要对他们中的任何人有好感，也不要放过他们中的任何人。因为他们都恨你，都祈求你死；如果可以，他们会谋杀你。所以，不要去考虑你的什么行为会让他们高兴，也不要在意他们的议论，而要只考虑你自己的快乐和安全，因为这才是最公正的要求。这样，你就不会受到伤害......你也会受到他们的尊敬，无论他们是否愿意。然而，如果你采取相反的做法，实际上你将一无所获；因为在名义上，你将赢得一个空洞的名声，你将得不到任何好处，反而会成为阴谋的牺牲品，不光彩地灭亡。”

        如果康茂德读到这篇演说，他可能会停顿一下，回想一下自己的经历。他的父亲采取了与卡里古拉假扮提比略所主张的相反的做法，面对贵族阿维迪乌斯·卡西乌斯的反抗，而他曾多次向阿维迪乌斯·卡西乌斯表示敬意，并将其视为自己的朋友。他曾考虑过自己的母亲在这场阴谋中扮演的角色，后来又考虑了自己的妹妹，她们都在元老院中得到了贵族的大力支持。

        康茂德曾听从父亲的建议，与元老院精英合作，将他们视为自己的监护人，但露西拉的阴谋让他对这一做法产生了怀疑，而“佩伦尼斯的阴谋”则让他直接断然打消了这一个念头。

        康茂德回到他面前的卷轴上，继续阅读卡里古拉的建议：“因为没有一个人活着是由自己的自由意志支配的；相反，只有当一个人害怕的时候，他才会向更强大的人献殷勤，但当他获得勇气的时候，他就会向更弱小的人复仇。”

       150多年后，塞维鲁皇帝站在同一个地方，怒斥元老院的精英们，提请人们注意他们的虚伪，他们在康茂德活着的时候对他善变的赞美，他们死后对他尖刻的谴责，但最重要的是，他得出了同样的结论，赞美苏拉、马略斯和奥古斯都的残忍，而那些选择“温和”路线的人却被杀害了。然后，像康茂德、图密善、尼禄和卡里古拉一样，他实行铁腕统治，与他清洗贵族后的幸存者保持距离。

        康茂德选择的另一条道路是什么？它似乎与卡里古拉的统治非常相似；事实上，古代的资料让我们注意到了他们统治之间的相似之处。根据《奥古斯都列传》，康茂德将一个人处死，原因仅仅是他读了苏埃托尼乌斯（Suetonius）关于卡里古拉生平的描述。

        这个人被处死的真正原因被我们的资料断章取义了，但这表明即使是同时代的人也意识到了他们统治的相似之处。

        Winterling认为，卡里古拉希望按照希腊化的模式建立专制君主制，他放弃了奥古斯都王朝的统治，建立了自己的皇室作为政府，他的自由民被赋予了权力和职能，使他们的地位高于贵族阶层；卡里古拉的赫利孔和卡利斯图斯可以理解为康茂德的克里安德和埃克洛图斯。

       卡里古拉和康茂德一样，通过从元老院获得神圣的荣誉，将自己提升到贵族阶层之上，并将宫殿向广场延伸，使入口处有卡斯托尔神庙和波吕克斯神庙守卫。卡里古拉本人也穿着与神有关的服饰出现在公众面前。因此，康茂德让人在罗马各处竖立自己的雕像，佩戴赫拉克勒斯的装饰品，包括竞技场外的巨像。康茂德没有像卡利古拉那样命令贵族在他面前跪拜并亲吻他的脚，但他确实使用了伪宗教仪式来区分自己的身份和角色，使其远远高于贵族：他身着镶有金边的帝王紫衣，手持赫拉克勒斯的狮皮和棍棒列队游行。皇宫中的奢华和精心安排的宴会是对财富和权力的炫耀，即使是最富有的贵族也无法与之抗衡。

        帝国专制制度的建立是奥古斯都在二百年前建立的妥协制度的自然发展，这种政治结构并不稳定。罗马政体确实演变成了专制君主制。到了下个世纪末的戴克里先时代，罗马的元老贵族已经完全脱离了真正的权力源泉——皇帝。宫廷伪宗教仪式使皇帝百年在皇室官员和随从的簇拥下远远凌驾于凡人之上。皇帝被尊崇为罗马自身的化身，是众神指定的统治者，比其他人更接近神灵。

         康茂德之死带来了近的不稳定、野蛮人入侵和内战，军队中的将领竞相拥立他为皇帝，而他们的忠诚也不会再寄托于一个可以追溯到1 世纪的涅尔瓦皇帝的王朝。

        随着康茂德的去世，罗马帝国确实进入了一个“铁与锈”的时代。如果康茂德在世，他可能会在较少流血和动乱的情况下完成从共和国到后来罗马帝国绝对君主制的过渡。即使在他死后，军队、皇室和绝大多数民众仍然忠于他的名字。对许多人来说，尽管有瘟疫和食品价格上涨，但这是一个黄金时代。

       然而，即使康茂德活着，也很难避免政治动乱。即使他是自然死亡，他当时也没有子女。他与玛西娅所生的任何子女都会被视为私生子女，而且玛西娅地位低下，无法与他正式结婚。他的近亲是著名贵族克劳狄乌斯·庞培努斯的儿子，他似乎是为了承认自己是康茂德的继承人而获得了康茂德这个名字。另一个选择是娶了自己的妹妹法迪拉为妻的马库斯·佩杜卡伊乌斯·普劳提乌斯·昆提拉斯，他与马可·奥勒留的共治皇帝卢修斯·维鲁斯有亲戚关系。

        然而，两人都是元老贵族家庭的后代，他们更倾向于选择“温和”的路线，尽管现有的政治体制存在固有的不稳定性和悖论，但他们仍会将其延续下去。康茂德是一个完全理性但又不完美的人，会犯错误、感受痛苦、遭受磨难并渴望爱情。他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突然死亡的阴影之下，但他试图超越这种阴影。他在竞技场上以“罗马大力神 ”的身份进行了精心设计的仪式和展示，这也是他为人们所熟知的原因，归根结底是为了象征他作为“人类的帮助者”所做的事和付出的努力。197年，塞普蒂米乌斯·塞维鲁皇帝将他的“兄弟”康茂德提升到神的境界，并在钱币上加以纪念。赫拉克勒斯·康茂德被授予了自己的祭司，并在宗教上纪念他的生日。高高在上的新神一定会为这一切的讽刺而发笑——

        元老院根据他们自己的行为帮助推上王位的皇帝的意愿，被迫通过一项法令，将神圣的荣誉授予一个他们认为“堕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