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到现在，才意识到我的错误。

人在成长之后，变得最愚昧的，那就是对于加害者的怜悯。泛滥的温柔……

今天是母亲的葬礼。

昨天痛哭的父亲，却因为晚上的闷酒，现在变得两眼呆滞，只能痴痴的望着母亲的棺木。

我的在母亲的棺前，眼泪无法停止，因为无论回想起关于母亲的什么，心中都会产生出无穷的歉意、悔恨……

硬要说的话，那一定是我害死了母亲，父亲也有责任，但最后把母亲推下高楼的，一定是我。愚昧的我到今天才明白了这一点。

我才意识到，那一天的母亲是来跟我告别的，实习的那一天。大概结局已经确定了，不过我选择了其中最糟糕的那一个。或许本来，母亲可以拥有一个悠闲愉快的下半生，或许本来，远离父亲的母亲可以不必再与她保持距离，母亲是一个温柔可爱的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坚强的妈妈，最棒的女性。

但是注意到这一切实在是太迟了，太迟了……我总是在逃避。

大学的时候，我完全脱离了家庭，为了从父母每日的争吵，甚至暴力中逃避。家中的事情，我从没有过问过，甚至很少与家里联系，比起回家，更多的假期我都在打工、打工、打工……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争吵的父母，不想感受家中时不时冰冷的氛围，最不想看见父亲醉酒，以及他动手打母亲。所以我选择了逃避，把一切抛在脑后，只想专心过自己的生活。

母亲来找我的时候，真的让我很吃惊。我当时没有想母亲是下定了多么大的决心，才会来当面找我谈的。因为我当时正被实习的事情搞得焦头烂额，毕竟工厂里也并不都是好人。

当时对来当面找我的母亲发的火，大概是我一生中做的最后悔的事情。我对母亲撒了谎，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母亲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最棒的母亲，我其实很早就察觉到了，母亲一直以来的隐忍，是为了给我一个完整的家。但是我却践踏了母亲守护我的决心。母亲是最称职的母亲，而我却是最差劲的儿子。

其实我一直在逃避，我不愿承认母亲是被我锁在了这个家庭中，锁在的父亲的暴力之下，我不想承担这份责任，我不想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因为这样我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的母亲……大概只剩愧疚。

除了对母亲的愧疚之外，，我还有放不下的就是——父亲。父亲是个差劲的父亲，但不是一个纯粹的混蛋，正是因为这样，才使我更加缺乏帮母亲一把的勇气。

母亲本该走出这一步，本该有更好的生活的。可惜我直到今天才意识到，意识到我的错误，我的胆怯。太晚了，实在太晚了。

早在高中的时候，我的心中，时不时就会有一股奇怪的冲动，尤其是每当从纷争的家中出来的时候。我讨厌喝酒的的人，这无疑是受父亲的影响，所以常常会在聚会的时候，与别人闹起来。我知道我做的不对，但是这份冲动无法抑制。

那时我经常与别人发生争执，那时家里的关系也很僵，有时回家父母常常一言不发。因此我与人发生争执之后，不太用担心家中的压力，倒不如说我也不太想回家，钱带够的话在网吧过夜。

那时候，清醒时的父亲，比起母亲，更渴望与我交流。父亲是个有些愚笨的人，他常常在伤母亲心之后，不知如何开口去修复他们之间的关系。起初我也不忍心看着他俩的关系愈演愈烈，但是后来，无论修复多少次、多少次，都会再次破裂的像原来那样。我放弃了。

其实这个时候我就该注意到的，注意到父亲的无药可救，注意到母亲是多么痛苦。但是我选择了视而不见……

可能比起母亲，我对父亲的事情要更加清楚些。那些不敢跟母亲说的话，或者母亲根本不会听父亲说的话，父亲总会找机会倾诉给我。

父亲是一个很珍视母亲的人。父亲因为工作的原因，常常会有一些推不掉的酒局，但是父亲本身也是一个喜欢喝酒的人，他为了母亲克制了许多，但是却无法控制喝醉的自己。这让他很懊恼，也无能为力。

父亲一直都在寻找解决的办法，也一直希望我能成为解决他与母亲矛盾的桥梁，但是当时的我根本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多少。我一点都不想去关心他俩的事情，一点都不。

在这个冷漠期之前，我对父亲很长一段时间都抱有一种很矛盾的心理，正是这种心理，才是我错的本源。

稍微往前一些的时间，就是我还没上高中的时候，也在母亲跟我多次提起她想要离开父亲的这个想法前。

那个时候，我上完了初中的晚自习，独自一人的走回家。大概那天还下着小雨，用不着打伞的微不足道的雨。我看见父亲一个人倚在路边的树旁，旁边散着几个烟头。正当我犹豫要不要与父亲搭话的时候，父亲反倒先注意到我了。

熏人的烟味都没能完全压住他的酒味，他尴尬的笑了笑，对我说：“爸爸我今天又有点喝多了…对不住了…今天爸爸就不回家了。别跟你妈说我喝酒了，让她生气就不好了。不用担心爸爸，爸爸有地方住。好啦，快回家吧，要不你妈该担心你了。”

面对父亲对我说出一堆的话，我只是单单的回答了一个“哦”。实话说，在此之前的我，对父亲的好印象并不多，他暴力的一面并非每天，但是每次都深深的刻在了我年幼的心里，而母亲每次保护我的身姿，也是同样。没错，比起怜悯与理解，我对父亲更多的是厌恶，大概在这之前的我，才是能理解母亲的我。可惜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了这一点……

那个夜晚，我敷衍的应付了父亲之后，还是忍不住的看了他一眼。我的父亲，这个男人，是一个愚笨的家伙，没错，十分的愚笨。他不知道，其实像现在他醉的这个样子，这种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样子，其实回家也是没有问题的。的确喝酒的他会引起母亲生气，但是大多情况下，他只会乖乖的挨母亲一顿臭骂，他不会还口，所以不会持续太久。母亲从未把父亲赶到沙发上，大多时候是父亲自己去的。母亲的愤怒也不会持续那么久，母亲是一个敏感、细腻、温柔的人，其实母亲比我更能理解父亲，但是许多时候，母亲都被激烈的争吵，甚至暴力冲突，以及事后的情绪化的心情给影响了。母亲是一个聪明的人，绝对不是一个不通情达理的人，但正是因为母亲发达的同理心，才让母亲的隐忍总会变得那么纠结、痛苦。

当时的我，虽然不像现在，但是也理解母亲的一部分。但是在可有可无的小雨之下，父亲崎岖地、窝在树下的身影，还是深深的动摇了当时的我。父亲，并不是一个纯粹的、罪无可赦的混蛋，父亲一直爱着母亲，他想要维持这个家，但是愚笨的他，总是没有做对过。我心中的某处，就像融化了一般。我突然不知道，明天该如何面对父亲，以后该如何面对父亲，父亲真的有那么可恨吗？这个倚在树下憔悴、甚至有些病态的男人，真的不值一丝怜悯吗？

我用一种极其无奈的眼神，望着父亲，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父亲似乎睡着了，没有注意到那站立在这微不足道的雨下望着他的我。

没错，我明白，他这样做并不会改变什么，倒不如说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他应得的。但是……

那个夜晚，注视着父亲的我，把母亲抛到了脑后，仿佛那一刻，父亲的身份也在我心中从加害者变成了受害者？但是，发掘出这份泛滥的怜悯心的我，却没有在以后继续保持它，或是做出什么实际的行动。这正是我一直以来没注意到的错误。

再早些的时候，说是童年也好，说是童年走向少年的那个阶段也好。那时的我还没有一个较为成熟的心智，大人们往往会告诉我，这个世界非黑即白，我也不会为此多想。但是现在，我反倒比较羡慕那个时候的自己，那个纯粹的自己。

有时人明白的太多，意识到的太多，反倒只会收货无奈。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而不愿面对这一点的我，做错了太多。

或许，我一直能像记忆中已经模糊的，那个不会多想的站到母亲面前，感觉自己像是英雄一般的自己。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我变得没有不再果断，不再英勇，甚至失去了面对这件事情的勇气。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父亲的嗜酒一直都有，父亲也不是一个酒量差的人，只是喝起来之后，没办法好好的控制自己。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这点，也渐渐感觉出父亲是一个笨拙的人。但还未能更多的了解父亲的这一面，母亲就不让我继续上父亲的酒桌。

母亲一直都是坚强的人，我最佩服的人，也是我没能成为的人。我厌恶我的弱小、自私、胆怯，但是最后却把自己的厌恶，错误的释放给了母亲。到最后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的我，绝对算是一个最差劲的儿子。

我一直是一个胆小的人，自从我懂事之后。太多的时候，我都选择了逃避，以为把一切抛到脑后，就自然会变得顺心起来。但是现在我才意识到我的错误，一切都没有变得顺心起来，不要说母亲、父亲，我连自己都没能拯救。

结果，我没能在任何一个方面坚持下来，父亲也好，母亲也好，我都选择了逃避。或许我本来可能帮父亲放下酒杯，但是我加剧了他们二人的隔阂，也是我最后把母亲推下了高楼。

看着葬礼上醉酒醒来被头疼折磨的父亲，大概这个男人心里的痛苦与悔过不会比我少。但是我明白父亲愚笨的特征，想必失去母亲的父亲，以后也必定不会向美满结局写的那样生活。可是无论如何，这一次，我都不会再抛弃、忽视父亲。还有母亲的家人，我也会负起责任的。

我已经不想再逃避了，不想再犯我曾经的错误，无论以后会是什么样，那都是胆小、迟钝的我应得的。

*散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