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 彼 (二)

六月暑间,天边流火。
车站的海关人员都有个通病,对于从红区到黄区的入境人员,检查的事无巨细;可对于蓝区到黄区的人,多少就有些不详细了。“你的车票,证件。”站在胖胖的入境办公员面前,真木优子坦然地站立,和他对视,由他操纵微型无人机扫描,比对证件上的照片和自己。
今天真木优子的角色是一位初来乍到新上海区度假的年轻学生,所以她留意没有化妆,只扑了防晒。穿了白色的长款衬衫和朴素的单色阔腿裤,上面的巴拿马遮阳帽与下身一双匡威运动鞋是同一颜色的深浅搭配,身后拉着一杆旅行箱。
这身装扮如此自然,“塑造一个初步的形象,不要在身上维持太多要素,人们会用眼睛去看,用心去想。”父亲曾跟她讲过:“让他们替你完成形象,这就是最好的伪装——如果判断是他们自己所得出的,那么便不会觉得不自然。”
混在一群松松散散走出的游客中间的她当然不是来新上海区度假的。酒店的爆炸案被新上海区的当局用海量的廉价新闻压下去了,现在的人们更关注一个多月后将要举行的往届最盛大的锡甲联赛。尽管如此,除了正常的安保,车站警卫仍悄然升了级,在出入口,真木注意到不少与天网连接起来的AI警卫塔,高处的假藤叶植物丛间穿行着扇着两个翅膀的微型无人机,她也注意到混杂在接送人群中的便衣那些不一样的视线。
尽管名义上新上海区隶属联合政府的约束,但事到如今,对于各方来说都默认它的中立地位,工程建设部培训的警察作为特殊单位,与政府治下的其它类似部门却隔行如隔山。情报活动局的人在这里的私下活动如果被探知的话,虽然不会被抓起来,但监视与跟随是免不了的。
鉴于真木优子的任务性质,当前还是保持低调,少和局外人掺和较好。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输得彻彻底底,不明不白。
空中滑动着的温度调节器和空调将大厅与外面的炎热隔开,自动感应门一退,热浪扑面而来。在接车的人群中张望一下,真木走到一位戴着墨镜的把头顶染成黄色的白人男人面前。
“你的光从黑暗中迸发而来。(Yours is the light that breaks forth from the dark,)”她轻轻地说道。
男人顿了一下。“你的善从在冲突中斗争撕裂的心中萌生。(and the good that sprouts from the cleft heart of strife.)”[1]
男人摘掉墨镜,方便自己打量她:“喔。”随即他望向真木的身后:“你就这些行李吗?”
“是的。”
男人眨眨眼睛,脸上的表情好像是拿不定主意是要继续惊讶下去,还是要露出微笑似的。最后他还是笑口常开:“欢迎。我的外号,牙仙。车在广场另一边,让我来帮你拿行李。”
“我是琥珀。”她浅鞠一躬:“十分感谢您,牙仙先生。”
他们从几乎没有人走的地下通道通过广场,“……是,是,接到她了……只有一位,对。好的。”男人在前面打着电话开路,真木在后面跟着。
他放下电话后才放慢脚步,等真木跟他齐头并进后,他说道:“诶呀,上面之前来信说,要派特派员过来,我们只收到了接头暗号,还有特征:亚裔,身高一米六的女性,黑色长直发,戴一顶巴拿马草帽。可是没告诉我们竟然是这样地年轻呢。”
“谢谢你。我也没想到会被调到这里。”真木尽可能回答得中规中矩。“不过我期待能和在新上海区呆了这么久的各位合作。”
“大家都会很高兴的。” 牙仙给她开车门:“毕竟时下正是用人之秋。我一个一年前才调过来的人,现在都在代理指挥外勤行动。你知道为什么他们叫我牙仙吗?就是因为我一直在做外勤工作,你懂得,‘HIT THE TEETH’。在柏林区,我们就是这样做的。他们一直想把我的名字改叫做‘九筒’,据说这样更符合新上海区的特色?什么鬼?”
“我没打过麻将,”真木笑着承认:“听起来这确实是个很符合这边的称呼。”
车子发动,驶出停车场。“我们不久就能到达,大家都等候多时了。今天我们不去总站点,而是先带您去另外一个地方,各部门的管理者在那里等着您碰头。”
“转入半地下状态了嘛,可以理解。袭击后,你们没有再遇到什么事了吧?”
“那天我们在附近有盯着,一看不妙就疏散了,稳妥起见,都转入半地下状态。南小姐——就是我的上一任,之前的外勤长官在路上说在鸢尾大道176号汇合,清点人数,结果成了她最后一次通讯。到现在为止只有她和站点长官高先生失踪,还有一个合同工。”
“我还以为简报上提到的失踪都是正式成员。”
“并不都是,六个月前这边经历了一次人事变动,扩编、调任了一些当地人。他们进来前都经过了正式的委任和考察。”
真木靠回座椅背,若有所思地望着车窗外的景象。【这就是会出问题的部分。】
可能她脸上的表情被牙仙通过后视镜看见了,踌躇一下,他还是开口道:“在开会之前,特派员小姐有什么想问的吗?”
【听起来这人还没能全部接手外勤的一切信息。只能问本区的大概情况和这之后发生的。】“现在还没有任何失踪人员的最新消息吗?还没有收到任何一方承认、或者暗示是谁做的?”
“嗯。庙小妖风大,池浅……咳,其实这里的情况比本部以为的复杂,新上海区今年进入的势力太多:除了本地的帮派、继业者家族外,外来的红区人、清道夫、其他集团……都有可能。”
【这里面有谁能弄到铝黑锑呢?】“有个势力你没说,”真木优子提醒:“本地的管理者执法者们。听说他们不怎么愿意配合我们的工作。”
“警务处?他们的人只推脱说很难,提供给我们的线索只有:在离案发几公里远的一个小区里发现了被撞毁又被烧掉的车子,上面的三名乘客都不见了。我看比起寻找失踪者,他们更着急于从我们这套话:为什么失踪人员案发前在酒店?在那里干什么?为什么他们最后停在那个区域?本来要去哪里?因为过往的一些事情,他们一直和我们不对付。”
真木幽幽地说:“如果在不那么合适的场合出现,他们不会对我们拔枪吧?”
“那倒不至于。”牙仙换了种语气:“在见到分站的部分人员之前,我先提前给您说一句:我们当然会配合您的工作,只是站点最近遭受了打击和损失,平时他们会更……”
【积极?友善?效率高?】真木努力猜测他要说的话。
“……听话一点。”牙仙说道。
“无须担心。”真木对着后视镜微笑道:“各位都是我的前辈,这是不随着我是否是特派员这一点而改变的。有些地方,我还要向你们讨教才是。”
“我们的站点不大,但各个部门的总管都很有性格。高站长更有才能,他在的时候,大家都能各司其职。”从后视镜上和她对视一眼,牙仙继续专注开车:“现在他失踪了,我想特派员小姐最好还是表现得强势一些,这有助于我们渡过难关。”
【在一群比我大一轮的大人面前表现得更强势一些?】真木优子有些哭笑不得。
“哦,对了。”牙仙从副驾驶上拿过一份东西递过来:“这是给您办的酒店房卡,驾驶证还有假身份ID。前台留得信息是一致的。”
真木优子接过来,打开,这一次她叫作“南玖苓”。他继续说道:“您伪称的是南小姐的妹妹,给您用的是她的假身份的姓。当然我们对内还是叫您‘琥珀’小姐。”
“这名字比‘琥珀’好记。谢谢。我会记住的。”真木微笑。
“其实都是南亲自取的,和我们的接头密语一起。我想琥珀小姐的气质也能和这个好听的名字配上。”
【她当时可能想到了什么。】“牙仙先生,你再这样,我会不好意思的。”真木笑道:“谢谢夸奖。”
汽车一溜烟地驶过,窗外的行道树向后倒退。和之前真木去过的其它地方不同,新上海区的街头有股别样的生动与快活气息,植被格外地多,人在枝繁叶茂的阴凉下不紧不慢地走着,似乎没那么热的样子。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地铁口、站牌和商店招牌刺眼的荧光屏,每当行人走近它们就自动亮起,投影出广告。
转个弯,路变窄了,车变少了,他们行驶在一排排成群的居民社区之间。热爱生活的住民们也在一排排颜色不同的楼群之间种上了树,花花草草。爬墙虎从院墙上蔓延出来,高空的阳台或者私自搭建的平台上还被开辟出一点点容纳植被和家养蔬菜的地方。
满眼尽是绿色,让真木几乎以为自己走进了其他蓝区,直到她抬头望见密密匝匝的将天空分割开来的黑色接线,小型无人机小心地在楼群间和天线丛穿行。每三个行人中,就有一个装着机械义体,或者外骨骼装置;空中的装修工人把他们系在纳米弹射绳上,背着空气喷射器飞在空中上上下下;一位盲人太太牵着她的机械导盲犬,在车驶近时一块停下,呆望着灰尘热气。新上海区一直稳居Yitter上评选的最赛博朋克的城区前三,正是住在这里的这些在职或退休的建设工人及家属一直没闲着的缘故。
牙仙适时地插话进来:“这里的社区年龄还不算大,真正的老社区就像公园一样——只是外表,里面住的都是上了岁数的用户,智能化程度很高。年轻人都更愿意住在东部,虽然离红区近了点,但是工作上学方便。”
“听说这里每个社区都有一个话事人。”真木望着一架载有快件的无人机飞向高层,它们就像鸟群一样,飞翔在这座钢铁森林中。
“准确的说,话事人是一个家庭的带头人,在以这个家族为首聚拢起来,形成一个社区。老社区的自治和隔绝程度都很高,有的富人社区还有私立学校和医院。就像以前的贵族老爷住的城堡,只不过人多了,科技先进了。这边的情报商全是一个个这样的家族组成,本地的‘辛迪加’也大多从社区里起家。有些家族能达到很大的规模,完全接管了社区的所有运行位置。”
【在其他地方,有这样的基层组织是不可思议的。】真木默默记下。这样的半独立社区让真木想到栖居在地洞里的獴,【会有多少秘密,藏在其中呢?】
找到个机会,真木优子换上了她那套浅灰色西装,是根据她的身材量身定制的。之外她留意选了有点内增高的皮鞋。当真木和牙仙开门迈进茶室时,室内的三人中断了讨论,齐刷刷地望了过来,真木优子顿时沐浴在三种不同意味的眼光之下。而牙仙引她入座后,就选了一个位置自行坐下。
茶室的主人虽然尽力用各种字画、古香和古风的桌椅把这儿装扮得像是从迭代前就保存着的建筑,但还是在不该的地方露出些现代化的马脚来。所以他家一直客人寥寥,只不过,这里的主人本就不稀罕无聊的散客就是。
“特派员‘琥珀’小姐,作为驻新SH区分站的代理站长,我代表全体人员欢迎你的到来。这件变故之前,我担任的是本站的行动方面的副手。”
说话的格伦先生,是一位三十多岁的背头油亮的得体男士,也是高先生的徒弟之一。检阅完真木优子带来的文件后,他握住她的手,把在场的另外两人介绍给她:“‘松树’赖先生,负责情报搜集方面的工作,这处接头地点也是他在打理;‘笔筒’宗先生,负责译电通讯和文件管理方面工作;最后是‘牙仙’唐纳德先生,他应该已经跟你说过了,负责接替南小姐的外勤行动方面工作,在这之前他是本站点的安全负责人。”
“我是‘琥珀’,这次来新SH区是为了:寻找我方失踪的人员,以及接应有意投靠我方的研究员进入我方控制。很期待与各位接下来的合作。”真木优子说道。“事不宜迟,我们尽快开始吧。关于这两个任务,我迫切地需要更多的信息线索资料。”
“我们知无不言。”格伦先生说道:“先从哪件事开始说?”
真木优子的座位前面放着一份文件,抽出录音笔后,她拿起来仔细翻阅:“我更想了解一下这件事的全貌和一些我关心的细节。从我们与企业的交换开始说吧——是什么时候提出与我们接触的?”
“八天前。”
“请问是通过哪种渠道交流的?有没有第三方?”
“之前我们在本地和英格伦有多个独立的沟通渠道,交易意图由英格伦的负责人直接传达过来的——统一约定一个时间地点,就两个人坐到一块交谈。”
“我可以理解为,”真木比一个电话的手势,晃了晃。“双方的本地负责人面谈一次,敲定了所有的细节?”格伦点头。
“他们会谈的地点在哪?”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是第二天高先生通过专线向上面汇报这个情况时,才从他嘴中听说的。”
“他真的一个人去的吗?”
“不,有一个司机跟着他。”
真木眨眨眼睛:“这个司机是什么来头?”
唐纳德先生接过口去:“是一个合同工。半年前我们接收了一批六名彼此不认识的合同工进入站点工作,他们都是本地人,都经过了忠诚度测试。”
真木优子在一堆文件中找出想要的那页,递到牙仙面前:“不会就是这个没有照片的员工吧?”
“就是他。他的照片入职时交过一次,但是你知道,三月份更新系统的时候有部分人的信息录入失败了。”
“他也在这次任务里失踪了。”
“没错。”
【是一个可疑因素。】真木优子在文件上打个对勾。“我的第二个问题是:我们和英格伦交换的内容是什么?”
主管们面面厮觑。“额,”格伦问道:“特派员小姐没有收到简报吗?”
“我只知道是‘某企业在新SH区的商业间谍名单’。具体的,毫不知情。”
“交换的内容都在档案处,也就是笔筒先生负责。”
真木望向一直不说话的笔筒,他人如其名,是一位个子瘦高的中年人,戴着一副银边眼镜。他缓缓伸手进衣服兜,掏出雕花打火机和烟盒,注意到真木优子的注视,他同样缓缓地问道:“特派员小姐,不介意吧?”
真木眯起眼睛。“我不介意,如果这能让前辈想到些什么的话。”
“尼古丁确实能让咱保持脑子活泛。因为记性好有时候不是件好事,日复一日,要汇总整理装订归类的文件、档案、情报越来越多,咱需要些东西提醒。”笔筒猛吸一口,把那根烟移到眼前,望着它,顺便也望着真木。“请您原谅,咱对着成山的纸墨和数字屏幕太久了,相比起和人,可能更擅长和电脑与纸笔打交道,所以咱说得话有可能不那么顺耳。”
真木优子早明白为何自己从进门起就有种异样感觉了——那来自与她坐得相距最远的笔筒的时不时抬头一瞥。现在她除了回答:“没关系,请讲。”之外,还有别的选择吗?
笔筒嘴角歪了一下,几乎看不出来想笑的意图。“回答你这个问题很简单。但咱能不能顺便也问特派员小姐一个问题?”
“前辈,请您问吧。”
“咱在本部的时候就是搞资料工作的,记得你,记得‘琥珀’这个代号。”他又吸一口,吐出,带着沙哑的声音继续说道:“短短六年,就能走到一半的特工三十岁都走不到的位置,想必是有什么大的能耐。这样的琥珀小姐,来我们这么个小地方,恐怕不只是要做救人这样的小事吧?”
随着笔筒的点破,茶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他在试我。】真木优子挤出微笑,说道:“特派员都是听从本部调遣,为了完成本部安排给我的任务而来。无论之前做过什么,在哪里,本部的任务优先。我也不会例外的。况且,救人,无论是三位我方人员还是从红区幸存下来的平民,总不能称其为小事一桩。”
“喔,可新SH区的情报站缺乏人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档子破事发生后,咱的部下最近也很有些犯嘀咕,除了发号施令,本部会派多少支援过来,会有多少人。其实他们也明白,外勤人员的压力一直是最大的,就算补员,也轮不到给看档案的补才是。特派员小姐,有带来什么额外的资源吗?”
“如果是说我个人以外的,从本部带过来的资源,没有。”
“真木小姐,您能做特派员,就代表咱们可以完全相信您的能力。可您毕竟是一个人过来,而这边,最起码是有两个缺。”
干这一行六年,真木优子不敢说自己有多巧舌如簧,但一路上受到的非议与轻视已经足够让她了解抱着这种口吻说话的人是什么目的了。
“前辈多虑了。我来这里不是要取代谁的位置,我需要你们的配合,需要你们的经验和能力,也只需要这个。我想本部的安排也说明了对这里的大家的信任。我理解前辈您刚刚提到人手紧张,困难重重,那就更需要各位把人心稳定住。现在不会有比每人各司其职,让站点工作回到正轨更重要的事情了。”
【他不会喜欢这个回答。在座的没人会喜欢,他就想让我亲口说出来。】透过逐渐缭绕开的烟雾,笔筒一直面无表情地和她对视。“咱明白了。”他最后吸了一口烟:“您是个专注在办事上的人。”
把香烟摁灭,他说道:“回到这件事上。我方的筹码,确实是一份名单,但所谓的商业间谍是一枚烟雾弹。真正交到高先生手上并拿到会场上的名单,写着的是一份英格伦所感兴趣的人的下落,足有十九人的黑名单。”
节外生枝令真木面色一凛:“简报上只提到了一次交易,卢克·弗斯,交换亚当的位置。”
“原本是这样,卢克·弗斯的资料也被高先生提前调走。但交换前一天晚上,南小姐独自来档案处,额外调取并带走了这一份黑名单,她出示了高先生的命令。”
真木难以置信地说道:“你就没有感觉到蹊跷?”
“这么晚匆忙地来档案处调取信息,疑虑咱当然有。但首先是有高先生的命令,咱没有什么说得上话的;其次,这一份黑名单上还都是和老弗斯相关的人士,她亲口表示,和明天的交易有关。但相关细节,她表示无可奉告。”
太阳穴砰砰跳动着,真木尝试用手指按压缓解疼痛:“就是说,我们实际上是调出去了两份资料,而要换过来的交易内容还不确定?”
“没错。”
她环顾四周,新SH区的人脸上都没有什么头一次听到这件事的表情。“你们全都知道?可为什么这件事没有写在简报里?”
这次的问题是格伦解答的:“特派员小姐,您拿到的简报是根据事发后当天的第一次情况汇总后发送给本部制成的。那时情况匆忙,我们只来得及把前因后果交代一下,要求即时性的情况下,肯定存在部分细节疏漏或失真的情况。在之后我们发给了本部第二份情况汇总。”
【别想蒙我。】“我不记得第二份情况汇总还提到过前一任外勤工作负责人的这档子事。”
“因为我们只交上去了爆炸案的相关线索信息,之前的交易方面的内容,因为本部当初给我们的自由较大,有些事情是不存在于记录上的。”
“格伦先生,宗先生,我提到过这两件事要一并解决。请尽快将交易前的一切细节向总部补齐,如果因为这些疏漏产生什么误判,会是很麻烦的事。”
格伦点点头,而笔筒只是说:“咱尽量。因为这些内容并不是档案处已有的,咱需要单独写几份报告。”
真木优子转向笔筒:“这份名单在交出去之前,我希望还保留有拷贝。”
“而且咱恰好把它带过来了。只是小弗斯的信息恐怕还是在老高身边。”他从桌下的包里拿出一沓夹子夹好的纸,“英格伦答应我们的研究员信息,没落在我们手里,警务处也没找到。这是可以确定的。”笔筒兀自站起身来,“那么,特派员小姐,今天能用得上咱的地方也就这些了。咱先回档案处,在您给咱加了个写报告的任务后,那里现在是一刻都离不开咱。” 离开前他暂留了一下:“乱花渐欲迷人眼,这儿可是个非常……纷杂的地方。还希望特派员小姐能够,不被错误的风向诓骗。”
“谢谢前辈叮嘱,我会记得的,再见。”按理说会议不结束,他应当被挽留一下的。但真木优子眼下非常高兴这个怪人能先走一步。
“不好意思啊,琥珀小姐,”笔筒刚关上门,格伦先生就迫不及待地向着真木伸过身子:“真是抱歉,涉及到前任站长的时候,宗先生可能会变得奇怪,但他人其实……”
“没关系的,他这样开诚布公也有好处。”【总比你们瞒下了一整份黑名单强。】真木优子翻着那份名单资料。这里面不仅有名单全部,还有调取人的所有记录和详细身份信息,写得缜密详实。
会议在笔筒离场后继续进行。
直到完成今天最后一项记录后,她摁停录音笔:“我想我今天要了解的就这么多了。”
“啊,好的好的。您下一步的打算是?”
“我想,先回住处研究一下今天获得的全部信息和资料。”真木又说下去:“英格伦今天还没和我们联系吗?”
“这件事出了之后,他们也已经转入半地下状态了。”唐纳德先生说道。“南和高先生都不在,单凭我们联络到他们有些困难。”
“还是值得尝试的。”真木说。“唐纳德先生,我有件事情要拜托你。请你安排人手,对照着这份间谍名单上的人选,时刻关注他们的动向,跟什么人接触,一一记录下来。既然英格伦方的名单失掉了,那么能联系到这些人的只有在座各位,或是爆炸绑架案的始作俑者。”
“牙仙先生,我们还要继续在正式与非正式的渠道继续寻找他们的下落,宣布信息悬赏。没有绑架者出来宣布是自己做的,意味着他们一时半会还是活着的。再等一天,我就要以南小姐亲属的身份去情报商和私家侦探那里广撒网了——他们一般不和政府机构合作,但私人身份也许不那么容易拒绝一点。”
“以上姑且是我们当前能投出的两球。另外,格伦先生,我想邀请您明天陪我去一趟本区警务处。我有本部的首肯,可以和警务处正式跨部门合作调查了。在营救搜索及行动方面我们缺乏得力人手,正好请他们配合完成一些工作。”
格伦点点头:“没问题。”
“诸位前辈,现状已经有人敢对我们动手了,研究员恐怕更加难以为继。越早把他们找到并撤出越好。我们的任务完成得越迅速,失踪人员就能越快寻找回来,这个站点就越早能步入正轨。给我的那部手机上是不是有你们各自的电话和备注?有什么消息,请马上联系我,我们随时碰头。”
【生硬了些,但对于第一次见面的人来说我也只能强势到这样了。】她说完,大家点头称是。在她告别离开时,会议室内的几人都跟着起身,牙仙推开门:“我送你。”
他们走下茶室的楼梯,来到外面,街上的人没那么多,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了。
“牙仙前辈,先提前说句抱歉,最近都要委屈你作为副手了。”
“没关系。”牙仙嘿嘿一乐:“我当副手都当习惯了。还有,以后在外面,叫我唐纳德先生,或者唐先生就行,”他看着后视镜,笑:“跟南小姐一样。”
真木优子下榻的地方在一个叫北仑酒店的高层四星。进屋的第一件事是锁门,把行李箱里的探侦器拿出来对着屋里的每个角落做个扫描,检查了一遍屋子的排水、电话和电灯,边边角角的隐蔽处有没有什么微妙的小玩意?
确认没问题后,真木才把工作要用的东西都拿出来:那包括她的平板电脑、两部手机、信号收发机、“小帮手”和被牙仙放进包里的成打成打的纸质文件。
酒店的淋浴室比家里高级许多,她好好享受了一番按摩浴缸后,自觉还来得及,于是等待头发干透的时间里,她上了十五分钟的网站。还没胆大到用酒店的共用网络的地步,所以真木给“小帮手”插上能发送接收网络信号的部件,扭动开关,那就等同于一个便携路由器。网速稍差,但放松放松,处理一下私人的社交生活足够了。
在好友发的推文下回复,很快就又收到对方发来的私信了:“优子酱(chan),你在哪儿呐?”
“我和家人,在一个旅游胜地哦~(加上一张从高层往外拍的夜景照片)”
“呀!你怎么都不说一声的,亏我还担心你没来参加毕业聚会,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把我的担心还来!”
“照片里玩得那么开心,我怎么没感受到半点担心?”
“还——来!!!”
“好啦好啦,会给你带特产的~”
“不够。”
“那再加上那家店的甜品和奶茶?”
“我在减肥啦。你可真会挑时候。”
“怎么又减肥呀?你的体脂率不是已经在……”
“稍微升了那么一点点。但这不是重点啦。”
“我知道,你想说那件事是吧?我不是已经答应你去了吗~”
“我记得你还没有考执照吧?抓紧去考啊!”
“执照的话,开学一定会有啦~稍等我就要去泡温泉了,在这之前,不如跟我讲讲聚会上的事吧。”
……
放下手机稍微晚了几分钟,她少有地感到了不舍。
套间的落地窗,折射出外面深夜里繁华绚丽的灯光景色。路上的车辆组成银河,低空的无人机构成群星,好像世间大多数的繁华与热闹都集中在了新SH区一样。只是与真木有关的那唯一一份热闹,被她刚刚关闭在屏幕后。
录音笔提醒真木,不能再出神了。咽下一口茶,插上耳机,她的夜晚现在才刚开始。
[1] 泰戈尔——《采思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