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法帖：刺匕（1）逃跑的身影
太子预求天下之利匕首，得赵人徐夫人之匕首，取之百金，使工以药淬之。以试人，血濡缕，人无不立死者。乃为装遣荆轲。
跑！拼了命地跑！
一道瘦弱的黑影在柔和的月光下气喘吁吁地狂奔，即便喉头泛甜，心脏似是要撞出胸膛，他也不敢在这黑如墨漆的丛林里多呆任何一刻。晚风吹的树叶沙沙作响，乌鸦呕哑嘲哳的叫声在讽刺嘲笑那个胆小懦夫。周围任何一些细微的动静都能把他吓破胆。他不愿停下，不敢停下，好像只要他一松懈，身后就会冒出瞪红了眼的凶恶追兵举起砍刀将他剁成肉泥。深渊般的恐惧充斥在这小小的身体里，应该叫喊出来的，但他没有勇气发出任何声音。硬挺的树枝划破了他的脸，他的衣服，血与伤痕布满其身。
一根根树干绊倒了他，他也赶紧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继续疯了一样往前迈步。他到底还是个虚弱的废物啊！又一次把自己摔进了泥土里，他再没力气自己爬起来。大口喘着粗气，泪与汗在脏兮兮的面庞上混成一团，他学着那些卑劣的毛虫上下蠕动，缓缓移动到眼前一个窄小的树洞里去。
躲起来……实在跑不动了，那也得躲起来……
他在洞里轻轻抱住自己，浑浊的瞳孔上点缀了无数绝望。现在自己该去哪？回国复命？不，不！即便历经千辛万苦回去了，不一样是死罪吗！太子丹不会留自己活命的，恐怕他也自身难保！燕国很快就会被暴怒的秦王践踏蹂躏于铁蹄之下，到时候全国的人都别想活了！都得死在一起！
他无助地捶打着大腿，父亲他们会派人来找自己吗？不会吧，自己本身就是整个家族的耻辱与笑柄，不然怎么会让自己出使秦国，巴不得死呢。到这一瞬间，他才后知后觉，这个世界早就把他给抛弃了。“大丈夫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父亲的训斥还在耳边，他止不住泪水泛满眼眶，小声哭泣起来。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没有察觉到整个世界突然安静得吓人。
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前，像鬼魅一样阴魂不散。等他终于哭够了后，才发现自己的位置已经暴露。“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他慌乱地把手挡在脸前，全身上下的血似乎都要沸腾起来，身体抽搐抖动得像赤身被放入冰天雪地之中。
男人蹲下身来，轻轻把他的手拨开一旁，让他可以看清楚自己的脸。
“你是……”在他诧异与警惕的眼神中，男人扬了扬嘴角，伸手将他慢慢拽出了树洞。
“我……你……”他变得语无伦次，身体仍然在止不住发抖。整片丛林好像都被天空盖上了一层薄被与世隔绝，但男人的出现还是让他燃起点点星火般的希望。
男人朝一个方向偏头，示意让他跟上自己。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就这样在黑暗的世界中行走。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救自己？他跟在后头没头没脑地想。
心脏好像被人狠狠捏了一把，火苗也被浇灭。
他停了下来，不再往前走。
因为他在月光下分明看见，眼前男人手上的匕首还在滴血……
男人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说：“怎么？不愿意和我走吗。”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后，整片林子总算回归死寂。浓重的乌云也化开来，让皎洁的光毫不吝啬洒向大地。而地上却只有一具还未冷下来的尸体，以及他右手紧紧握住的匕首。
“还是不是男的啊？这么多人欺负一个也不害臊。”我微微昂起头俯视面前这群小鬼，碧绿色的右眼隐隐闪出寒光，看似随意实则装逼地将手中的木棍折成两半。
“呜……”五六个初中生模样的小屁孩被吓得瑟瑟发抖，互相使眼色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最后只能悻悻地小心往后退。临走时还不忘放下狠话，“你给我等着！明天考试不照做你就死定了。还……还有你！戴个美瞳吓唬谁呢？丑八怪！”
啧，要不是我道德高尚品质优良这几个毛头崽子绝对会被我虐待到跪下来哭。竟敢骂我丑八怪！活几千年的审美哪是他们可以比的，异瞳多好看啊！诅咒你们今晚做噩梦英语考试完形填空不在同一面！
细软的哭声从背后响起时，我才反应过来我为什么会站在这儿。
我转过身蹲下来安慰他，“好啦好啦，他们已经跑掉了。是个男孩子就振作点，以后再遇到欺凌可不是每次都有人来帮忙。要学会独立自主！”
面前一个一米五几身穿校服的小男孩哭得梨花带雨，长得还挺清秀，就是有撮呆毛太碍眼了，双手一个劲在抹眼睛。男孩好不容易从哭腔中回复过来，才对我说：“谢谢你，叔叔。”
我微笑着看着他，心里拼死压抑着把他拐卖的念头。
“看你样子似乎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了。”我上下打量他，衣服之外裸露皮肤的地方总是青一块紫，让原本就瘦弱的他更显得病态。“他们干嘛要欺负你？”虽然说很多校园欺凌都是没有理由的。
看来我今天下午的肯德基之旅并不算特别完美啊。众所周知快餐店都喜欢开在学校附近来及时吸引第一波愚昧顾客，免费厕所也是给广大学子提供了不少方便。结果就是今天下午刚好正值放学时间，我在大快朵颐自己的一人份全家桶时，无意从窗边督见了小巷子里这罪恶的一幕。小小年纪也好意思学人校园欺凌！我就当日行一善帮了这看起来弱得风也能吹跑的小孩子。
男孩的眼神里满是躲闪与退怯，半响用小得跟蚊子一样的声音才说：“他们，他们看我是农村来的，好欺负，其实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忍一忍也能过去……但明天的考试很重要！老师会查很严的，我不敢配合他们作弊……”
呃嗯，真是俗套而又经典的情节。我突然打断他：“你被这样欺负有多久？”
他先是一愣，应该是在疑惑为什么我感兴趣这种问题。“从上个学期开始就这样了。”
“也就是说快一年了对吧？”我换算了一下时间，“你打算就这么一直下去？你才初一吧？”
男孩很没出息地点点头，双手不知所措地揉着衣角。
我心下一凉。“你从来没打算反抗吗？”
他几乎把头埋进自己的高领校服里面。“他们只欺负我一个人……老师是不会信的，只会觉得一个巴掌拍不响……我不想再给爸爸妈妈添麻烦了。”他又好像想到些可以称为希望的东西抬起头来，“而且他们最近好像也快腻了我了！再等几个月，也许我跟他们就再也没关系了！”
“你欺负起来一定很有趣，因为你不懂怎么反抗。”我无情地往他的希望上泼冷水。真是可悲啊，拿别人的良心发现来当做是自己的希望。
他的眼神闪过一丝慌乱，但马上又化为了无可奈何的迷惘。“我……我能怎么办……寻求所谓帮助的结果还不是不了了之……”
所以我才说是个可悲的家伙。“你有想过以牙还牙吗？就是他们怎么对你，你也这么对他们。”我的表情突然变得古怪起来，跟个邪教传教徒没区别。“他们都快欺负你一年了！或者做点更刺激的事情？烧了他们的书包，把他们的钱包藏起来之类的。”
男孩吓了一跳，呆滞了三秒后进而坚决地拒绝我。“不，怎么可以这样！这是不对的，那跟他们那群坏人又有什么区别？”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的我满意地笑笑。“是啊，看来是我太过激了。”我直起腰来摸下巴故作思考。“看来你比我要懂，什么是反抗，什么是报复。”
男孩照旧迷茫地看着我，身子慢慢往后退。“那个，我该走了。虽然你说的话都很奇怪，但还是得谢谢你帮我赶走他们，明天的事我自己会想办法的，实在感谢！”说完赶紧转身一溜烟跑掉了。
我看着他像只受惊的小狗一样跑开，脸上的坏笑还是停不下来。回到十分钟前我坐的肯德基二楼专座，发现那里已经被鸠占鹊巢了。一个戴着斗笠大小的帽子的人正在气定神闲地喝茶，眼睛还在一直看着窗外男孩消失的方向。
“你这古怪的装扮癖还没改过来啊。”我小跑来到他面前坐下，朝他目光的方向努努嘴，“没想到啊，他看来进步了不少。”
“只要他心里还有退怯的余地，还对反抗有着本能的恐惧，他就还没有到达我想要的样子。”对面的人将茶一饮而尽，深沉如石的嗓音摩擦出这几句话。
我笑着摇摇头，“也许明天他就会改变呢？等着瞧吧。”
“我等着瞧。”他像是被逗笑了，朝我举起茶杯装模作样敬了敬。我也朝他举起可乐瓶。
西下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我们身上，暖暖的，很舒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