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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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冬的京城格外的冷,刚刚入冬就下了几场雨雪,自前几年大病一场以后,杨九郎的身子就不太好,每年一到了深秋初冬的时候,身上的寒症总会被牵动,虽然还没到需要在屋里燃起火盆的地步,但早已穿上袄子,小炉子上烧着水,旁边温着药酒。
宅子里的仆人站在远处,看着杨九郎坐在屋子门口的廊下对着滴滴答答的雨雪发呆,或许他们早就习惯了,毕竟杨九郎从前两天病好以后,总会这样坐着发呆,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事,有时候还会暗暗落泪,而唯独能和他说上一两句话的人,却因为常年战乱,远在边关,一连三年未回京了,只每隔几个月寄回封潦草书信,杨九郎看过,也就看过了。
“公子,外面有人送进来一封信。”
管家举着伞,将从门口收到的书信递给杨九郎,信封上面“九郎亲启”四个字,笔锋绵软无力,潦草凌乱,却不难看出执笔者的执拗。
杨九郎看着湿答答的院子,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接那封信。刚拿到手,他就觉出来不太对劲,有什么事情,需要给自己写这么厚一封信?
他看着信封上的四个字,许久没有转过的脑袋逐渐清晰,他蓦然反应过来这笔迹是谁,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到屋里,将信封拆开。可上面用浆糊粘着,他生怕扯坏,忙慌慌的站起来,却踩到了垂在脚下的大氅,被绊了一跤,顾不得身上的泥水,快步走回屋里,用小竹片启开了信封。
厚厚的一沓信纸素白,没有任何点缀。没有洒金,也没有压在上面的鲜花瓣,一种极不好的预感迎面而来,面对将近十年未曾联系的旧人,面前这一沓信纸,他突然有些不敢打开。
看着信纸上面的熟悉的字迹,杨九郎对着烛光看得入迷,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上面写了他从总角之宴一直到而立之年的事情。
想当年,杨九郎一朝殿试,中了榜眼之名,自己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朝着旁边的少年得意的笑着,而他对面的少年则因年少俊俏,赢了探花之名。
青梅竹马的年少爱恋,在此时轰轰烈烈。少年向陛下请了旨,宫里为他赐婚,由当今的皇后做媒,张家准备聘礼。
杨九郎看着家里张灯结彩,仆人剪着双喜窗花,龙凤红烛,家里也为他备下了成堆的金银,就差拟定一个良辰吉日,花轿上门了。
“我和父母说过了,我今生只与你成婚。我不怕什么世俗眼光!”
“嗯嗯!”
合欢树下,一朵合欢花落在杨九郎的肩头,他听着少年予他的誓言,重重的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比城外的向日葵都要明媚。
一年又一年,朝廷似乎忘记了赐婚这一回事儿,不过对于这就差一层窗户纸的事情,杨九郎并不急性,反而他辞去了朝廷的官职,在京城里的一个书院中当起了夫子。有考上榜眼的人做夫子,书院的学生从不会少。
就在杨九郎快忘了还有赐婚这事儿的时候,皇帝突然下旨,赐婚探花郎与郡主。
这旨意像是晴天霹雳一般劈在杨九郎的身上,他恍惚的放下手里的书,浑浑噩噩的从书院走到张家门口,看见了郡主偷偷来瞧她那个即将成婚的夫君,也看见了探花郎与郡主说笑,似乎早已情移,却在自己面前装模作样的欺瞒。
杨九郎猛地跑回家,将已经准备了四年的婚服剪碎、烧成了灰,灰烬扬在大街上,今朝的状元策马而过,将那灰扑散得分毫不见。
大红色洒金的请帖送到杨九郎手上,他看着手里的请帖,心中一阵好笑又一阵好哭,他笑得似癫狂,哭得近气断,却最终还是穿着添了一抹红的衣服,捏着请帖赴宴了。
杨九郎站在角落里,看着满堂宾客,唯独自己脸上没有半分喜色,他攥着袖中的花笺,对着最前面正在拜堂的少年,默默饮了三杯酒,将花笺留在了桌上,转身离去。
“了尔一生花烛事,宛转妇随夫唱。”
紧跟着,杨九郎大病一场,大夫只说是心病,而由心病引发的寒症与心病一样,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一连卧病两年,京城里早就忘了还有他这样一个榜眼,人人都在奉承着扶摇直上的探花郎,连带着张家也成了皇亲国戚。
“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两年里,只有李家的小将军来看杨九郎,一来二去便熟络起来,只不过杨九郎从未与他说过自己的往事,杨九郎不说,小将军也不问,再熟络都隔着那么一层,只是到了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才会在杨九郎面前,恨恨的骂几声张家,对此杨九郎也只是一笑了之。
边关烽火,小将军去了边关,几个月寄寄回来一封信,问一问杨九郎的身体和病症,其中总掺杂着难以言表的情感,杨九郎不是看不出来,却一直装作不知道。
这样平淡的日子过了三年,他早就不会再去打探张家的消息,可这次,书信却抵到了他的面前。
除了对往事的回顾,杨九郎看到最后一张纸的时候,上面只有颤巍着写下的几个字,可也仅仅是这几个字,成了压倒他最后的一笔。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这一刻,积攒了十多年的怨恨、遗憾、悲愤,与从未真正放下的爱意一股脑的冲击着他。他无数次的在心中咒骂移情别恋的探花郎,他也曾无数次的站在当年的那棵合欢树下,回忆着他们的誓言。可就在这刻,他只想让当年与自己一同长大、一同殿试、一同……“拜过堂”的人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
落款并未写下“张云雷”三个字,只放了一朵被书页压平的合欢花。杨九郎小心翼翼的将那朵合欢放在手心里,像是张云雷在用这种方式,向他解释了当初负心之举。
“狗屁!”
杨九郎恨恨的将书信与合欢花扔到地上,踩了两脚,没等他转身离开就后悔了,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将书信捡起来,用袖子擦掉上面的泥泞,重新想要抚平,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皱巴着,像是无论张云雷再如何做,也无法挽回他们错过的一生。
“狗……屁…”杨九郎瘫在地上又骂了一声,泪水落在地板上,家中的仆人从未见过杨九郎如此失态,即便是站在院子里,也能听见他撕心裂肺的哭声。
没人敢去劝,杨九郎的好脾气只有在小将军来的时候才会有,可如今哪里去找小将军呢。
一直到入夜,哭声才渐渐熄了,管家端着茶水汤粥进去,刚推开门,就瞧见了满地鲜血,手中的汤水打翻,家中忙成一团。
宫里的太医来诊了脉,看着脸色苍白、眼睛紧闭的杨九郎,无奈的摇摇头。犯了寒症的身子本就日积累月的被心病消耗着,若不是有小将军时常宽慰,杨九郎早已身如槁木了,如今张云雷的绝笔信将杨九郎的心病激发出来,像是冰面上的龟裂纹,只差一根羽毛落在上面,就能让他分崩离析。
“回天乏术。”
听着这四个字,杨九郎反倒是笑了,心中只觉得对不起一人。看着香炉里飘出来的烟,他突然想到,若是自己在前些年就能看开,如今会是什么模样?怕是也不会有“回天乏术”四个字了。
强撑着执笔一封,送去边关军营,上面只写了短短一行字:一切安好,切勿挂念。
又十日,京城的朱雀街上,两队白事碰头,合为一队,那平民百姓家用的棺材上,放着一张洒金花笺,用的是合欢花,上面写的蝇头小楷——我当为尔千徘徊。
年关,战大捷。年仅二十四岁的将军殉国,尸骨葬于边关不归河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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