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味
情味是什么,這是我昨天下雨的時候偶然想到的,并把我硬捏到一塊的這倆字寫到某個站點,某位男星的評論最后,落下了句點。以前, 也可能曾見,它到底是代表一種狀態。不好說全,想鋪展開情緒但還不算不上圓滿,這個時候——一種飽和和另外的未盡,好像都是此詞發揮效用的最佳地點。
昨天這場雨,從白天近午時聽到一陣跟一陣的雷,到傍晚迅速黑得早的五點以后,期間淅淅瀝瀝,或大或小地真得來了夏雨。這是明顯和冬天春天不同的雨聲。往天看,烏青云轟隆隆走,霎時明滅,展眼就不是剛才那個云腳。下邊樹草,灜灜茸茸,葉端托上重雨后,粘膩不墜,濕氣再由此刻渾渾然上升,看不見,但總有,來到半空,自天降的鮮雨和地面溫騰騰交融過的,孑然一體,二次渲染,浸深,綠葉和灰天間濃度越來越暗,出現些春天不會見到,觸景總想不起的傷感。或來源自往事,或根本就是眼前,正在發生,可能是昨天或前天都在看的相同的人事,但增添感傷,是意料之外,怎么也想不到。
昨天第一個來到跟前的,依舊是李一生。在他昨天的影像中,他不緊不慢來到尾聲,抽身從家酸辣粉店俯坐棵盛期綠樹下的石臺子,這句話可能有誤,但它該捕捉到它應有的幾個點。單獨一人,窩襲,像蔽開屋里最密的人群,這種經常發生在他身上的景象,今天挨近簡陋小吧臺前坐著,也仍看不出迥然他人過五一的寥落,淡定閑適著抽溜粉子。他從外店帶來個酥餅子,聽不一番嘎嘣脆,外金內玉的芝麻面傾刻無了,掉下蹦遠的白芝麻䢂,他忽用手罩糊,以為要吃,他把顆子一個不落撮進裝來的白紙袋子,說這不能讓人看見,滿臉堆笑。他私底下也這樣么?然后就偎身樹下,靜悶悶覺得總得有結束,要束得好,這對他倒不難,他開始回憶,說有次看評論,有一人關心地指出他的頭發。認出自打出院后發現比頭先稀了。他也看出了關心,我不是他說到關心二字沒有體會。他一字一眼說,從這個朋友的說法我看出對我的關心……底下就陸續開始闡釋,解釋開,這種后邊明說,在他,當真是感激在先人,在他外,延展開他自己從不說的話,一種契機后,都是寂寞。他說話慢,黯凄凄的,一邊撫弄梳下去的劉海頂,手指叉巴叉巴,黑發蓋白手,聽到……以前也沒怎么注意,我這個頭發一直也沒說成片掉落,后來也發現摸著摸著好像少了,我就想想想想,想啊,住院又沒事,我就想一直想了半年,也不知道怎么…………
他這個半年是和記憶重合了,也就說連上住院空閑,前后為頭發,為他自己這頭我每天看去茂密的黑發想了整整半年。我又發覺了那個重情人。遠在一年前,他為條跟他有段時間的狗子死掉,走到他田地以外埋,柱根過會掀土蓋物的鏟子不語。拄住下巴嗑,頹嗒喪氣,瞅半天不動土,坑對著他那個狗子尸身。他現在又格外注意自己,晚上提煉出這仍屬自戀,給家人談罷匆匆一笑,倒不全是自戀這么直觀。他只好向內走,或許他關注自身,這也算不了大錯。孤寞,那棵大樹下,他一人外還有其他人,一個人偏隱在暗影,叨叨。
第二個便是,胖妹的表哥。他好像單身。五一過了,他就來了。他又坐胖妹緊跟前,倆膀子貼膀子,天熱地燥,胖妹揎臂攘脖,他也不躲,幾乎擦過來蹭過去。中途他又說胖妹你看你都吃出汗來了。他這種發現曾因之遭逢胖妹一段時間的隔絕,九死不改。眼光顫危、乞求,手托筷,筷夾殘肉,統統納齊,遍身拘緊,神思凝一。然后這眼光,胖妹的眉峰淡皺、胖妹眉頭肌今天多道縫、胖妹是曬黑點、胖妹臉紅上來的地兒倒沒汗、胖妹干活勤俐人好、胖妹的大洋幸福啊。他以為他眼睛早回來,其實如海帶掉落在胖妹紅領子邊。
他上次,在綠意逼人的野竹林前,一個小桌面后,說胖妹你看你都瘦了。胖妹迥異,頭在碗里扒飯。他也倒尷,也倒慰,回過神到碗。胖妹在那之前聽過,也笑,但這回不笑。表哥埋桌子里顯得更加高大笨拙,口齒回歸少年。他認為是寒暄,但經歷了和未經歷的,多疑、嘲諷、好人無故變衰、清白的變糊涂變無用變窩囊,都瞬間出獄,該忍讓、該遷就、該同情、該換位,可憐后可恨、覺恨回見就翻、就避,亂跑一氣,你中我,我中你,再無黑白,白的尋不著那就成黑,黑暗地獄,眾失之的。
那天窗外最黑時,懟哥上場。后來又下雨,我想一天里上演的寂寞戰。那是假期,人人喜慶,有北有南,在四川、在北京、在安徽,都有位佳人,都是寥寞得慌。他又坐里座,挑最銳的角,有人說他怎么一人像沒朋友。剛開始他走大街,說開場白,我視線又落他白脖子,膩滑皮膚一上一下,裹著喉結,從那里噴出許多詭話。說甚么倆天里找了點活,說甚么今天是假日,說甚么我又出來了。啊啊地,每個節斷都有。從這次的上幾回,這種啊的氣勢見低,一種疲憊、倦怠從看不見的他人后邊往前滲,帶到邊上高樹,道上行人,聲音回顧,回到他身,環繞這個啊,特別無力,告別小情小激。他抱膝,蜷高,昏黃燈下,腿脖子苗細,他說以后一米九兄弟不建議上這,他抱幾次個人膝頭,恰好是胸際,那個女人好填抱枕部位。他捉條活章魚,四仰八叉,光怪陸離,黃燈曖昧,引蟲魚宛若犯罪,讓人想浮世繪,想可能叫北齋還是能齋的日本人,專畫宮畫,在他嘴里亂舞。自始至終興哉哉說,寥侃侃拉,扯別話,靠吃食,待緊不緊,人高馬大,折疊、窺看、盔巴盔巴在斗桌。
然后出門。
然后他一米九,然后他那么白,然后他臉型凌峻,然后他大長腿。
然后他一米九,然后他面和順,然后他話溫柔,然后他照顧人、遷就人、等人。
然后他白膚,然后他好笑,然后是秀才,靦腆、厚道,然后每天給二老做飯,風雨無阻,然后吃完飯給狗說話,替貓搔癢,然后望梅生嘆。
然后這是發生在五一一天里三個人的常事。
然后這是他們以后見遍不怪最不令人想念的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