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水漂流
浊水漂流
1
民国。
东北。
在东北，有一条江，叫黑龙江。
在黑龙江上，有一条支流叫松花江。
在松花江上，有一条支流叫呼兰河。
呼兰河边有座城，索性就叫了呼兰河城。
城里有三条街，其中一条叫东二道街。
东二道街上有个大泥坑。
大泥坑边上有户人家，姓张，远祖是山东胶东半岛的移民。
这张家有一个女孩子。
这女孩子后来有过一个笔名，叫做，萧红。
这叫萧红的，位列民国四大才女，可谓翩翩浊世佳女子，而也不过是在这浊水里漂流着，漂流着，流着。
2
在张姓当家人眼中，曾经，女儿张乃莹有过一门不错的婚事。汪姓人家，汪恩甲。
在哈尔滨，有一家旅馆，叫东兴顺旅馆。
汪恩甲与张乃莹在旅馆寓居，坐吃山空，不事劳作。
就好像张乃莹的婚事并非她自己做得了主，汪恩甲的寓居，他自己也做不了主。等到被家族里的大哥察知，随即勒令离开女方，回归家族。
“汪汪汪”，狗，是有链条的。
于是在亏空了旅馆六百元之后，张乃莹被赶至破落仓库，从寓居变成了囚居，甚至于倘若再找不到财路，就要卖肉身到翠华楼来抵债了。
那是民国二十年春天的事情了。
民国二十年夏，松花江山洪大爆发，哈尔滨一片汪洋，张乃莹就此出逃，她怀着汪恩甲的孩子，从窗户翻越而出，在栅栏上一跃而下，独木小船上，她竟毫发无伤。
山洪后的水，浊水，浊水之上，漂流着的张乃莹，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
3
那年，应制作团队之约，几位民谣歌手要唱萧红，具体的就是把萧红的一些诗和短章谱成曲，录成唱片，里面还加入了一些关于那个时代作家的讨论。参加的歌手有莫西子诗、钟立风、小河和周云蓬等人。
小河认领的是《生死场》中的一句：“在乡村，人和动物一起忙着生，忙着死。”
我听过的，特别好。
真正是生死场。
记得刘亮程写文章说，人吃动物，人生，动物死，动物变成人身上的某一部分，继续存活，要不怎么说张三像头狼，李四比得着狐狸呢。人死，埋在庄稼地里，长庄稼，长草，动物吃，动物生，人又成为动物身上的某一部分，要不怎么说张三家的羊怎么老是往李四家跑，王五家的狗又总爱给张三家看门呢。
萧红的东北老乡，周云蓬，说，如果真有可能的话，在那个时代，还希望萧红能够认识一下张爱玲，她们同在香港，一个城市的沦陷，在萧红那儿是贫病交加，过早辞世，在张爱玲那儿是《天才梦》《倾城之恋》，如果她们能够早些相识，萧红将会在张的身上学到：女人一定要有一间自己的房子，正如英国女作家伍尔夫说的那样。这个房间不属于任何男人。
是的，不属于任何男人。
不属于私奔对象表哥陆某某，不属于婚配对象汪恩甲，不属于同居对象萧军，不属于结婚对象端木蕻良，只属于自己的，就好似，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4
民国二十八年的春天，萧红去了香港。
民国三十年的春天，萧红在香港病逝。
香港有一个浅水湾。
浅水湾有一个墓。
墓里埋有一个萧红。
如此浊水，自东北顺流而下，黑龙江，松花江，哈尔滨，呼兰河，顺流入海，顺流出海，越过浅浅的海峡，最后在一方浅水停靠，终于，这浊水也有了自己的港湾。
5
The boundless forest sheds its leaves shower by shower;
The endless River rolls its waves hour after hour.
许渊冲先生当真是神乎其技！
无边落木萧萧下，
不尽长江滚滚来。
杜甫的《登高》。
萧红与萧军，如此二萧，落木，落寞，落幕。
6
也许在“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之后还有续篇。
也许这续篇是“郎心自有一双脚，隔江隔海会归来”。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郎心自有一双脚，隔江隔海会归来。
会否？
知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