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石，黑潮

　　爱琳和其他同伴们一同穿过传送门，步入中国的清晨。空气中传来的寒意让她的呼吸都起了白雾。远远的地平线上，太阳才刚刚冒出头来。考虑到她刚刚还身在夜色深沉的科罗拉多州，这真有点超现实。她摇摇头，心中有一种古怪的敬畏。这么快就跨越了半个地球，她觉得人类还没真正对此做好思想准备。

　　再一次，他们站在一座小山坡上，俯视着远远的黑潮。赛蕾丝蒂娅和露娜并肩而立，遥望着黑潮，她们的表情都有些担忧。爱琳偷偷朝公主瞟了一眼，不知道她此刻再次面对曾经如此重创自己的强敌会有何感受。而她一想到当孔雀石出现时她自己又会有什么感觉，内心更是有种隐隐的焦躁。

　　“那里……有点怪。”露娜说道，“一首歌……不，不是歌，是一系列很快的音调，不断地重复，是黑潮发出来的。这很……怪异。”

　　“你觉得那可能是什么？”赛蕾丝蒂娅问道，露娜摇摇头。

　　“不，姐姐。那声音只是存在于那里而已。我很意外你居然听不见它，那声音真是……很烦。”

　　“我确实听了，但我什么也没听见。”赛蕾丝蒂娅坦诚地回答，转身再次面对着黑潮。

　　“那一定是某种信号。”爱琳在一旁开口。当暮暮捅了捅她的时候，她又急忙补充了一声“公主。”

　　“或许吧，但其目的是什么呢？”赛蕾丝蒂娅问道。

　　“如果猜测的话，我觉得那可能是黑潮用来干扰我们的检测设备的方法。或许……也是它用来控制它自身纳米机器的方法！”爱琳激动起来，“如果有什么办法可以破坏或者改变那信号的话……说不定我们能以此来阻止黑潮！”

　　“人类之前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个信号吗？”露娜问。

　　“我们对黑潮并没有多少了解，公主。”爱琳解释道，“就是因为我刚刚所说的干扰，我们大多数的检测设备都在非常靠近它的时候失去了功效。”

　　“哦，我明白了。”露娜回答道，重新盯着黑潮。

　　另一群皇家卫兵快速穿过了传送门，从小马国赶了过来。当她们看到那只领队的雄驹时，爱琳听到暮暮吃惊地吸了一口气。

　　“银甲闪闪，你也来了！”

　　“当然了，”雄驹有点阴郁地笑了笑，“我真的很抱歉，头一次我没在这里。不然情况可能就不一样了。”

　　“我认为当时护送狮鹫王国大使前往坎特拉皇城的使命更为重要，”赛蕾丝蒂娅回答道，向前迈了一步。“不过我很高兴你也来了。你的护盾肯定能派上用场。”

　　“是，公主！”雄驹立正敬礼。“我现在应该开始准备吗？”

　　赛蕾丝蒂娅摇摇头，“不用，先养精蓄锐吧。到时候我告诉你的。”

　　“遵命，公主。”他又敬了一个礼。

　　赛蕾丝蒂娅继续和妹妹说话去了，于是暮暮得以充分利用这段闲暇和她哥哥享受重逢的快乐。爱琳笑了，决定还是先别去打岔，让她的朋友能和她哥哥多聚聚。不过暮暮却走到哥哥身边，开始向他引荐，“就是她了，闪闪，我刚刚跟你说的人类。”

　　爱琳有点怯怯地朝那只正打量着她的雄驹笑着。他板着脸，目光非常敏锐，好像在判断妹妹和她在一起会受伤害的可能性和严重程度。

　　“认识你很高兴。”最后他开口说道，只是爱琳比较怀疑这句话的诚意。

　　“我……嗯……我听过很多关于你的事。”爱琳有点笨拙地回答，“暮暮一直都在谈论你。”

　　这话可不全对。要不是她大概一个多礼拜以前随口聊了几句她的“BBBFF”，爱琳都不知道她朋友还有个哥哥。不过在那之后，爱琳和暮暮就聊了很多关于她们各自的兄弟的事，分享了很多经历和故事，还交流了不少当姐姐的感受和当妹妹的心得。

　　“她可没谈过多少关于你的事。”银甲直截了当地回答，然后忽然脸一皱，因为暮暮照他肋上就是一肘子。“我是说，自从她遇到你之后，我们俩还没多少机会可以聊天呢。”他改口说道，“小暮，我得回去值班了，随时准备为公主效劳。你千万要小心，要是情况不对，马上就回传送门那边去，好吗？”

　　“我不会有事的，”暮暮翻了个白眼，“老哥你就去吧，等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再好好聚一聚，好吧？”

　　银甲点点头，“听起来不错。很高兴见到你，爱琳。”说完这句话，他快步跑去公主们身边站岗了。

　　“真是对不起。”等哥哥走远之后，暮暮才小声说道。

　　“看起来他不喜欢我。”

　　“不是那样的，有时候他只是会有点严肃过头，他就是这脾气。”

　　“嗯，如果他是担心我们俩的友情让你身陷危险的话，也不算真错了，是不是？”爱琳用蹄子在地上磨着，然后哎哟了一声，因为暮暮毫不客气地照她肋上也来了一肘子，跟对付银甲的时候一样。

　　“别扯了。”独角兽不耐烦地说，“我之所以冒这个险是我自己的决定，谁也没逼我来，你知道的。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其他来到这里的小马也是一样。”

　　爱琳点了点头，但还是保留了意见。她们俩一时间陷入了沉默，静静地等待着。时间慢慢地流逝。

　　随着太阳升起，地平线上的朝霞渐渐消失，空气中的气氛越来越紧张。爱琳只觉得自己每一次心跳都非常沉重，她在寒冷的空气中踏着蹄子，心中同时充满了焦虑和启动，这让她在不安之中都觉得开始反胃了。她真不想到这里来，如果不是因为她的朋友在这里，她根本不会走进距离孔雀石一千公里之内的范围，对黑潮也是一样。

　　露娜和赛蕾丝蒂娅依然在轻声地议论，准备着万全的应对之策，以防事情有变故。暮暮和她其他朋友们就随随便便地站在旁边，时而短暂地聊几句，不过基本上都沉默不语，甚至连萍琪都一反常态地安静。

　　“我想我们很快就能知道，”赛蕾丝蒂娅回答了露娜的问题，“他来了。”

　　爱琳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看到一辆卡车停在了大概十几米远的地方。当她看到车厢后有一只高大可怕的绿色天角兽走出来时，恐慌顿时像潮水一样淹没了她。在他下了车之后，卡车卸掉了负载的车身顿时高了一大截。他舒展着翅膀，很有兴趣地张望着四周，然后他朝她们直接看了过来。

　　当他的视线短暂扫过她身上的时候，爱琳的呼吸都停顿了。她只觉得彻骨的寒冷，就好像浑身上下被浇了一桶冰水似的，止不住地颤抖。他的视线继续移动，盯住了赛蕾丝蒂娅，他迈开蹄子，朝她们走了过来。

　　爱琳在发抖，抖得像片风中的落叶。现在她之所以还没有扔下朋友们掉头一路狂奔穿过传送门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对孔雀石的绝对恐惧让她的腿都软得迈不开步子了。当他走过来的时候，她不由自主地蜷起了身子，本能地让自己尽可能不引他注意。虽然她对这种怯懦羞耻不已，但她现在能站稳就已经是奇迹了。

　　然后，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扫过了她的后背。爱琳差点惊叫出声，她扭过头，看到小蝶正站在她左边。黄色天马正在朝她温柔地微笑，展开她柔弱的翅膀，轻轻地拢在她肩膀上。在她右边，苹果杰克也站了过来，和她并肩而立。暮暮站到了她的前面，和瑞瑞一同挡在了她的前方。云宝黛茜在她们头顶的空中保护性地盘旋着，而萍琪就站在小蝶身边，她的脸上满是坚定的笑容，向爱琳鼓励地点点头。

　　面对着正在大步逼近的孔雀石，她的朋友们团团护在她身边，毫无畏惧，毫不动摇，仿佛一座不可攻克的堡垒。爱琳只觉得自己的意志也重新燃了起来。她依然非常恐惧，但朋友们的支持坚定了她的信念。她硬撑着深深吸了口气，站稳四蹄，注视着她的噩梦。

* * *

　　走出了飞机，孔雀石先忙着舒展了一下他的翅膀和四条腿。在这么紧凑的空间里关了这么长时间，已经打消了他对这些机器的任何好评。现在他满心想的都是赶快把这里的事全都了结为好。

　　然后他被带到了一辆卡车上，车上的空间比飞机要大一些，不过也不怎么样。他跪在车厢里，卡车在粗糙不平的地面上每一次颠簸都让他烦躁地叹着气。这段最后的旅途，起点是机场，而终点，则是小马国最新开启的传送门附近。

　　这是人类对他提出的一个条件，不过也是他们对他不信任的另一个标志。他们希望赛蕾丝蒂娅在旁边盯着他，而公主也默许了。这意味着他不得不再一次面对自己过去的恩师。孔雀石也不太清楚现在心里是什么感觉，当他想到要在他逃离洞穴之后再次面对赛蕾丝蒂娅，心中既焦虑重重，也充满了渴望。

　　最后那该死的车总算是听了，他下了车之后再次舒展了一下身体。环顾四周，他看到附近的小山坡上有一群小马国的小马。数量还不少，不过大部分都是皇家卫队，还有几个人类。不过他不关心那些，他眼里只有一位小马，赛蕾丝蒂娅公主，她曙光一样美丽的鬃毛正在无尽之风中轻轻地飘扬。

　　勉强把心中的恐惧压了下去，他坚定了一下自己的信心。他提醒自己，没什么可怕的，至少不用太害怕。他硬撑着高高昂起头，迈着坚定的步伐朝小山坡走去。

　　“孔雀石。”当他走近之际，公主开了口，微微向他点头致意。

　　“我的公主。”他回答道，拿出他几百年都没用过的皇庭朝拜大礼，前腿单膝跪倒在地，向她深深地低下头。

　　“我还是？”赛蕾丝蒂娅问道，听起来很吃惊，也很惆怅。

　　“从来都是。”他回答道，朝她微笑着。当他看到露娜站在她姐姐后面，静静地盯着他的时候，那笑容僵住了，他都没留意夜之公主也来了。露娜朝他扬起了一边眉头，他意识到，她都已经盯着他好一阵子了。

　　“赛蕾丝蒂娅非来不可，她对她的前弟子依然心怀恻隐。”露娜回到了他还没问出口的问题。“而且，说老实话，我不相信你不会借题发挥。”

　　他差点就反唇相讥了，不过勉强把讥讽之词压了下去。他真不想当着太阳公主的面对她妹妹失礼。

　　“挺明智的预防措施。”他说道，“只是我希望，今天之后，我的忠诚可以被眼见为实。”

　　“如果你能阻止黑潮，我会原谅我所知道的你在小马国犯下的所有罪行。”赛蕾丝蒂娅说道，孔雀石有点疑惑，那个加重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当然，你也会被欢迎回到家园。很明显，人类也不想让你在这里惹什么麻烦。”

　　一个人类走上前去，是个黑色鬃毛的男人。孔雀石依稀记得他是当初通过坎特拉皇家花园的那扇传送门的第一批人类之一。

　　“公主，如果他真能阻止黑潮，那我们为此会送给他很多感谢的礼物，第一样东西就是他专属的一个私人豪华小岛。”那个人类的口音很重。

　　“哦，看来光是为了那个岛，我也不能允许自己失败。”孔雀石淡淡一笑。

　　“我们会讨论这些事情的，包括……这些饕餮灵。”赛蕾丝蒂娅说道，用带着明显厌恶之情的眼光盯着他的鬃毛。

　　他意识到自己正本能地把饕餮灵从公主厌恶的视线中藏起来，那饕餮灵组成的鬃毛和尾巴几乎都缩到身体里去了。他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

　　“当我对付完这个……黑潮之后，我就再也不需要它们了。”孔雀石向她保证道，“曾经把我的意识从身体中分离的魔法，也一样可以把饕餮灵群落和我分离，并且把我留在这个身体里。无论如何，我是这么打算的。”

　　赛蕾丝蒂娅和露娜的表情都很惊讶，只是露娜的脸色还很怀疑。孔雀石移开了视线，终于开始真正打量周围其他的小马了。然后他的视线和几双非常坚定的眼睛对上了。六只特别的小马围在一只雌驹的身边。

　　“谐律精华？”他朝赛蕾丝蒂娅问道，滑稽，自嘲，哀伤，惶恐，他心中百味俱全。“光是露娜还不够保险吗？”

　　当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实在是难以遏制声音中的苦涩。

　　“别误会我的意思，孔雀石。”赛蕾丝蒂娅的声音非常刚硬。“我并不完全信任你，只要你有任何背叛的征兆，我就会使用谐律精华。”

　　然后她的声音软了下来，继续往下讲，“但她们并不是光为了你而来的。至少我希望，万一你失败了的话，谐律精华依然可以派上用场。”

　　孔雀石对这番话有些愕然。赛蕾丝蒂娅从来不会在失败过一次之后还做徒劳无功的尝试。她肯定知道他也看过她那次失败的努力，毕竟他都告诉过露娜那么多了。

　　这次她打算怎么做？他心里猜测道。

　　孔雀石仔细打量着门附近的小马。除了谐律精华们之外，他还看到了另一张熟悉的面孔，在谐律精华们的保护之中，那个女孩子正在怒视着他。一开始，爱琳·向日葵颤抖着避开了他的视线，但是她却摇摇头，转过脸来迎上了他的注视。从那双眼睛里，他能看到恐惧和厌恶，但也看到了她如同铁水般炽热的愤怒。

　　他犹豫了一下，想起了玛姬·汉森曾经告诫过他不要靠近爱琳。但现在他都已经在这里了，想避开她，此刻为时已晚。他低下头，再次单膝跪地，就像刚刚对赛蕾丝蒂娅那样，再次行了一个隆重的拜礼。

　　“爱琳·向日葵，我对你犯下的罪行不可原谅。我知道，你或许永远都不会接受我的道歉，但我依然真心真意地想向你说声对不起。”

　　他继续垂首向地，而爱琳很明显正在努力想着如何回答。最后，她开口了。声音非常轻，非常低，如果不是他耳朵现在很好，恐怕都听不见。

　　“我现在都还在做噩梦。”她轻声说道。

　　他颤抖了一下，抬起头来。在她目光中的恐惧已经消失了。但是憎恨和愤怒却比以往都要强得多。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干了些什么，孔雀石。”她的声音比之前更加响亮。“不管你怎么道歉，不管你说什么，你对我干的那些好事都不会被原谅。”

　　他叹了口气，开始从跪拜中起身，这时候爱琳又开口了。

　　“但是，如果你救了我的世界……我也会感激你的。我……我甚至会试着去原谅你，一点点吧。但我绝不会喜欢你，我绝不会相信你，我绝不会忘记。”

　　“当然不会。”他说道，再次行了一礼。他怀疑她知不知道他这种行为的意义。一个贵族向一个本质上的平民百姓行如此大礼。不过这不重要，毕竟这是她的事。而且，他确实亏欠她太多了。

　　过了许久，他才起身，朝赛蕾丝蒂娅又短短地点了个头。

　　“我的公主，我得去了。会花多少时间我也不知道，但我希望今天就能完事。可以祝我好运吗？”

　　他真讨厌声音如此恳切，但他也无法阻止。赛蕾丝蒂娅点点头，孔雀石转过身，开始走开。

　　“等等。”赛蕾丝蒂娅忽然叫道，孔雀石吃惊地回过头来。公主朝她妹妹和一个独角兽卫兵短短说了几句话，可能是关于他的事，然后她展开翅膀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们。她紧走几步，赶到了他身边。留下露娜和那个独角兽卫队长，在后面冷冷地盯着他。

　　“跟我走走，谢谢。”她说道，孔雀石笨拙地点了点头，尽力掩饰着自己对这起突然事件的惊愕和茫然。

　　他不禁注意到，现在他比她个头还要高。这让他又激动又害怕。他猜测着赛蕾丝蒂娅对此有何看法，她会因为他把自己变这么大而恼火吗？或者是对他的高大身材留下深刻印象？他知道自己并非真正的天角兽，只是造型上非常接近的模仿而已。她会把这当做是模仿吗？会把这当做某种嘲讽吗？还是她在暗暗为他新发现的力量而敬佩？她……会不会……在她那无与伦比的年龄和智慧之下，只把他看做一个在长辈面前炫耀自己长大了的小孩子呢？从她的表情和动作上，孔雀石看不出半点线索。

　　“露娜从黑潮那里感知到了某种音调，或者信号。我自己没能感觉出来，”赛蕾丝蒂娅说道，“不过这些信息对你或许会有帮助。”

　　“谢谢您，公主。”孔雀石说道。他猜也是如此。实际上，他的计划还跟它有很大关系。

　　当他们走得够远，大家都听不到他们说话之后，赛蕾丝蒂娅站住了。孔雀石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公主扭头盯着他，表情非常严肃。

　　“有个人类死了。”最后她说道。

　　“有个……抱歉？”孔雀石一头雾水地问。

　　“有一位老人，被发现死在了树林里。他和他妻子半夜三更的时候，从他们家里消失了。”

　　孔雀石一开始还不知道她在说的是什么，然后他的表情僵住了，他想起了自己那次夜游。两个人类，女人不停地哀求着男人回家。他顿时一阵头晕，满脑子都喧嚣怀疑和否定。那个人类……死了？不，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是他的错？他都已经放他们安全离开了！他们根本就不该有危险！

　　赛蕾丝蒂娅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他，眼神里满是哀伤。孔雀石挣扎着想否认这一切，想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的沉默已经太久了，已经久到他无法逃避了。

　　“……怎么死的？”最后他问道，声音很轻。

　　“暴露在外，体温过低。虽然他的妻子还是被抢救过来了，但她却失去了她的丈夫。”

　　内疚煎熬着他，但他也觉得满心愤怒在激荡。人类就这么脆弱吗？在外面呆了几个钟头就死了？他怎么会知道？这不是他的错！

　　他摇摇头，把自己从这一大堆否定和拒绝中摇醒过来。体温过低，失温症，低温……虽然那一晚，他根本没觉得冷，但他的意识离开身体之后，肉体的感觉都被严重钝化了。现在他感觉到了清晨的空气中传来的绵绵寒意，要是他离开了自己的身体，那他根本感觉不到这些。

　　愚蠢的错误。多么愚蠢的错误啊！他的愤怒一股脑全转向了自己。他怎么会忘了这些的？他怎么会忘了自己在饕餮灵群落的模式下基本感觉全都消失了的？那个老人死了……这全都是他的错。他无可否认。

　　“您有什么打算，公主？”他低声问道，恐惧着她的回答。

　　“人类相信，至少他们愿意相信，这只是个巧合。”赛蕾丝蒂娅严肃地回答，她眼中那满满的失望之情几乎让他心碎。“他们依然愿意让你去努力，尝试着拯救他们的世界。我会遵从他们的意愿。但我只希望，你能让这一切都值得，我的前学生。”

　　满心愤怒和懊恼都消失了，只留下了内疚和羞耻。他过去也曾经杀死过他的实验动物，但从来没有想过去杀死任何智慧的生命，除了他抢占群落的饕餮灵虫后之外，不过他几乎都没在意过。而现在，他必须为一位无辜人类的死亡负起责任，他夺走了那个人类的生命。

　　“次声波，公主。”他说道。当赛蕾丝蒂娅公主疑惑地看着他时，他解释道，“饕餮灵。我……我研究过人类用来对付我的饕餮灵的武器。我不知道其他的会不会管用，毕竟我还是对他们的科学技术不是特别熟。但唯一我知道肯定会有作用的就是次声波，如果频率够低，功率够大的话。我……不确定究竟什么频率最有效果，人类肯定也得研究一下。不过它可以逼退饕餮灵，让它们陷入混乱，甚至杀伤它们。”

　　“谢谢你。”赛蕾丝蒂娅的表情很惊讶。“我……我会把这些消息告诉人类的。”

　　“请务必。”孔雀石低声说道。赛蕾丝蒂娅点点头，然后再无二话，展开翅膀飞到了空中，回到小山坡上的小马和人类那边去了。

* * *

　　谐波发射间里已经安放了一张巨大的屏幕，好些科学家和一对非常关切的父母正精神高度集中地盯着屏幕。那面大屏幕上已经分出了好几个小窗口，其中之一显示的是正在观察黑潮的小马们，还有爱琳。

　　“那些公主真是太美了。”琳妮说道，她掩饰着心里的那份焦虑。“真想亲眼见见她们啊。”

　　“我也是。”她的丈夫说。

　　夫妻俩继续盯着屏幕看，过了好一阵子，琳妮再一次打破了沉默。

　　“她似乎吓坏了。”她注意到，捏紧了约翰的手。她能感觉到他很紧张，非常想跑出去穿过传送门去找他们的孩子，她也一样。但是他们毕竟都已经答应她了。

　　“我觉得也是。”约翰回答道，他当然知道那个“她”是指爱琳。

　　沉默再一次降临，一辆大卡车从远而近驶来，气氛更加紧张。当孔雀石走出车厢的时候，玛姬握在一起的双手捏得更紧了。

　　“那家伙是谁？”约翰问道，“那是个……男马，对吧？”

　　“对，”玛姬回答，“他叫孔雀石，他是一种……非常不同的小马。”

　　人们看着高大的绿色天角兽走过来，开始和小马国过来的小马们交谈。

　　“至少他看起来还挺有礼貌的。”琳妮看着那只在公主们面前鞠躬行礼的雄马说道。

　　“爱琳看起来非常怕他，”约翰非常敏感地注意到了这一点，他转向玛姬严厉地问道，“为什么？”

　　玛姬犹豫了。如果说把爱琳被那个东西害得有多惨的事情向她的父母如实道来的话，这本来不该是她做的事。但在她看来，把这些秘密都藏在心里，对爱琳而言，可不利于她的身心健康。她曾经好几次暗示过那孩子，应该和她父母倾诉出所有的一切，可是爱琳却说不想给他们增加更多负担。玛姬很怀疑爱琳只是想把这一切都置之不理，不想去应付，就好像不提就等于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的慈母心倾向于把孩子身上的遭遇告诉这对父母，但她又明白，自己应该尊重爱琳的隐私。这令她左右为难。于是她选择了两全其美的做法。

　　“我们遇到过的大多数小马都非常善良而友好。但孔雀石可不完全是一只小马，更是小马国古老历史中的邪恶怪物。爱琳怕他也是很正常的。”

　　“我们要用一个怪物去对付另一个怪物？这主意听起来太棒了。”约翰非常讽刺地表示，琳妮还是疑虑重重地望着她。“爱琳在那家伙身边有什么危险吗？”

　　“有公主陪着就没事。”玛姬回答道，假装在看她的平板。当她抬起头的时候，琳妮依然盯着她。

　　琳妮那心知肚明的眼神让她相当不舒服，玛姬又移开了视线。琳妮凑了过来，在她耳边耳语，声音轻到她丈夫都没听见。

　　“等我们女儿平安之后，我们再好好聊聊那东西对我女儿干了些什么。”那耳语声很轻，但语气却让玛姬不能反驳。

　　玛姬说不出话来，她只能点头。

* * *

　　气味刺鼻难闻，夹带着那股化学品的味道让他的眼睛和肺都在疼。不过据他所了解到的，这气味源于人类为了遏制黑潮而投入的努力，并非来源自黑潮本身。他能从黑潮闻到……别的东西。一种很淡的芬芳，考虑到黑潮是如此浩瀚和庞大，这还真是出乎意料的温和。

　　莫里斯少校和他在黑潮的边缘附近碰了面，给他提供了一份人类科技的礼物。一套简单的耳机设备，可以记录他的发现，以便人类将来能进一步研究黑潮。

　　“这是以防万一发生了最糟糕的情况，而你也无法回到我们这里。”少校说道，“这也是一个跟踪装置，好让我们能找到你。考虑到黑潮的干扰，说不定也会没用，但反正带着它也没啥害处。”

　　“多谢了。”孔雀石冷冷地回答，“万一我完蛋了，你们还能有备用计划。知道这个真高兴。”

　　“这无关私事，”少校的表情有些不舒服，“我们还没有什么好机会能真正深入了解这东西呢。无论发生什么事，这机会我们也不愿意错过。”

　　“我能明白。”孔雀石说道。

　　孔雀石把那东西飘到头上戴好，出乎他的意料，戴起来还挺舒服的。少校解释说，那东西会记录他说的一切，还有他看到的一切，至少是他天角兽身体看到的一切。孔雀石点点头，当少校临走前向他认真地敬礼致意，并且祝他好运时，他还挺意外的。

　　把他的感知延伸过去，孔雀石静静地倾听着赛蕾丝蒂娅提到的那个音调。最后他终于找到了，仔细倾听的时候，他微微有些吃惊。这让他想起了人类用来控制那些无人机的信号，这音调给他的感觉也差不多，但很明显，无论是力度还是质量上都天差地别。

　　他四处延伸他的感知，想确定发出音调的源头。如他所料，那音调全都来自于一个位置，就是黑潮最初始的撞击点。

　　“开始记录实验，实验对象：被称之为‘黑潮’的实体。”孔雀石决定开始好好使用这东西的记录功能。“首先，对黑潮的破坏性进行分析。”

　　然后他集中精神，从遥远的传送门收集微弱的魔力，把附近的一块石头飘了起来，他现在可不想去浪费自己宝贵的魔力储备。那块石头慢慢地降到纳米环上，落到了黑潮一刻不停地啃噬地球的边缘地带。接触位置几乎马上就化成了液体，孔雀石把剩下的石头飘了起来，但石头融化的势头并没有停止，很快就完全被纳米机器组成的黑色焦油状物质所覆盖。

　　最后，除了一个冒泡的黑色液体球，整块石头什么也不剩了。他把那摊东西扔回了纳米环上。整个实验过程只持续了不到几秒钟。

　　“非黑潮的物质，被纳米环破坏的速度实在是非常可怕。”他沉吟道，“现在，来检测黑潮主体表面的破坏性。”

　　实验二，他用同样的方法，找了块和第一次实验差不多大小的石头，这次他把它扔过了纳米环。他用增强的视觉一直盯着它，看着它在黑潮的本体上弹了一下，掉在了上面。和上一次一样，石头开始融化了。但比前一次要慢得多。整个黑潮中布满了纳米机器，他知道这一点，人类已经确认过了。但在纳米环内的黑潮主体中，纳米机器的密度要低得多。要么就是它们都不太活跃。

　　这次，那块石头花了将近三分钟的时间才完全溶解。孔雀石满意地点点头，又选了块比之前的石头大得多的圆石。他哼了一声，使劲把石头搬了起来，用力扔到跟刚才实验时的石头同样的位置上。

　　过了十分钟，那块大石头只是稍微融化了一点而已，这让他很满意。和黑潮本体接触时，越大的东西，溶解的速度就越慢。

　　他进一步尝试，送出一个饕餮灵，进入了纳米环，试着去支配它们。精灵飞进去了，但根本没能支配任何纳米机器。孔雀石皱起了眉头，也许是因为纳米机器实在是太小了，他可不是经常让饕餮灵去支配比它们体积还小的生物。也许……是因为那些东西还算不上生物。这样看来，支配一批纳米机器，让它们自己去对付自己的同伴，这个办法是没戏了。

　　无论如何，那只是个备用计划而已。用这种方法去销毁黑潮，花的时间太长了，而且也太浪费精力了。当然，前提是这办法能凑效的话。不过，现在证明这办法派不上用场了，也挺失望的。

　　他召回那只饕餮灵，欣慰地看到它在那堆致命的泥浆里没有半点损伤。接下来，他把它投入了黑潮的本体之中。

　　黑潮的表面浮现出一小片墨绿色的烟雾，但和他相连的饕餮灵没有任何新发现。黑潮在某种意义上是活的，这理论之前就有人类提过，饕餮灵只是证实了这一点而已。实际上，它充满了生命力，而那个饕餮灵正在迫不及待地尽情享用，活像一只快要饿死的老鼠掉进牛奶的大海里一样放开了大喝。

　　他离开了自己的身体，非常小心地把意识沉入黑潮的主体之中。然后他震惊了。

　　在他周围，是无边的能量之海，无法估量，不可思议。他没有感觉到智慧的存在，但这东西的大小简直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之前他在自己身体里隐约感觉到的那个音调，现在变得无比强劲。很明显是在整个黑潮主体里激荡澎湃。孔雀石足足花了好几秒钟才适应了这宏伟无比的巨大噪音。

　　他把他的饕餮灵们散播到四面八方，让他们尽量散开到尽可能远的地方。饕餮灵们无限欢乐地啜饮着这浩瀚的生命之海，但还是服从了他的命令，认真进行调查。

　　从他的感知结果里，黑潮整个主体是一整块，根本没什么差异。没有肌肉组织，没有血管系统，没有神经系统。这一切都让他无法理解，他现在真希望能把这东西采样之后放到显微镜下仔细观察。

　　从饕餮灵传回来的讯息中，他能感觉到黑潮的整体毫无变化，仅仅是存在于那里而已。但它很明显也有自己的运动方式，因为它会波动起伏，偶尔还会鼓起来。

　　他所占据的这片区域根本不足以做什么。他的意识和他所有的饕餮灵加在一起，想要占据整个黑潮可是差得太远了。又一个备用计划泡汤了。不过对于那个信号的存在，他非常感激。如果连这个都没有的话，那他夸了那么大的海口却一事无成地回来之后，可真要丢脸丢到家了。

　　孔雀石把自己的意识和饕餮灵收回身体里。然后稍微花了点时间来为头上佩戴的记录设备做简报和研究成果汇总。接下来，他后退几步，然后展翅一扇，笨拙地飞向空中。他以前控制过鸟类，还以为飞行很简单。不过当他差点没一个筋斗坠到纳米环上的时候，他就纠正自己的想法了。

　　当吓得半死的他好容易爬升起来的时候，才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他为了制造这身体可是煞费苦心，花了好多的时间和精力。要是就这么化成了一滩黑泥巴汤子，那就太可惜了。

　　他很快就恢复了平衡，把航向对准正西方，开始飞行。当他确定自己方向正确时，孔雀石集中精力，开始使用他的魔法。

　　即使在独角兽之中也很少有谁能掌握传送术，这是一门高深的魔法。在他变成这样子之前，孔雀石从来都无法成功使用这技能。没别的原因，只是这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而已。而现在，他在建造自己的新身体时就已经大幅度扩展了他的魔法能力，而他也知道这法术该怎么施展。

　　高度集中精神，在一道爆发的魔法闪光之后，他就在二十里开外了。短暂的头晕和失神让他一时间往下掉了一段，但他还是爬升了起来。在继续传送之前他先往高处飞，把自己的高度提升了一百来米。如果说在一次传送术之后就直接钻进黑潮里面去了，他可不想冒这个险。

　　他飞起来，让他体内的魔力储存器官在另一次传送之前能恢复一些存量。第二次传送之后，他就不知道自己到底跑了多远了。因为他失去了视觉上的参照物，下面看起来都一样，都是黑潮那毫无特征的沉闷黑色。于是他再次爬升高度，想找到信号最强的方向在哪边。当他确定黑潮产生的信号的最强来源方向之际，他飞在空中滑翔，等待着自己体内的魔力再次聚集完成。

　　几个小时，他就反复重复着这个过程。滑翔，传送，滑翔，传送。最后，他到达了中心位置。这里的信号强得几乎难以置信，强得让他八百年来头一次真正体验到了头疼的感觉。现在，在他下面的某处就是原来的撞击点了。在下面的某处就是信号的来源，也是他控制整个黑潮的钥匙。

　　他留下一个饕餮灵控制自己的身体，指示它简单地在空中盘旋，然后把他大部分的意识都投下去开始搜索。他驾驭着饕餮灵群落穿过黑潮的主体，控制着它们逐渐扩散开，去寻找信号源。他能感觉到，群落在不断散开，但是它们正在汲取黑潮的生命力，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强。

　　孔雀石继续保持着严格的控制，迫使群落的数目保持在可控制的大小之内。数百年来，他一直掌管着这个群落的控制权，而饕餮灵也遵从着他的命令，虽然很不情愿也罢。而这里的生命能量足以轻松生成一个亿以上的虫后，每个虫后都能拥有无比庞大的群落。

　　最后，群落终于找到了信号的来源。那是一团扭曲的细胞组合体，比他的天角兽之身还要大三倍以上。引导纳米机器的信号脉冲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他尽力克制着内心的激动，非常小心地靠近它，把他的饕餮灵送了几个进去，开始分析那信号和它的机体结构。

　　他无法理解它，这东西远超出了他的理解程度。不过，他还可以阻止信号的发送，于是他就这么做了。一个快速的命令，所有的纳米机器立刻停止了。整个地球被不断蚕食的咔嚓声一下子就沉寂了下来。

　　非常完美。他搞定黑潮了！虽然他也无法干得更好，不过他相信，这下子赛蕾丝蒂娅肯定会允许他回到小马国了。

　　不过……他的好奇心还渴求着更多的答案，他的自尊也不允许他就只是这么简单地停止黑潮的扩张。要是他能真正把这个大威胁给毁掉的话……他想象着赛蕾丝蒂娅的反应，决定就这么办。

　　饕餮灵群落迅速散开，试图确定这种生物的性质，寻找到答案。没有，什么答案也没有。孔雀石很快就开始沮丧了，而且开始不耐烦。他把更多的意识透入黑潮的中心，跟他的身体只保留了最低的联系。

　　没有，什么也没有。除了他已经看到的，已经感觉到的，他一无所获。他只能抱着一肚子郁闷，把意识开始撤回身体里……他悚然一惊。

　　他撤不回来了。

　　不知是什么东西，飞快地抓住了他，把他的意识牢牢地困住了。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他就已经被包围了。他挣扎着扩展他的视野，想要看看到底是哪里来的力量困住了他。

　　而他的发现让他产生了一股彻骨的寒意，他从没有这么恐惧过。

　　黑潮的意识一直都包围在他的意识周围。他之所以没发现，就和鱼注意不到水是一个道理。那就是他移动的环境，而且它实在是太庞大了，只能管中窥豹一样看到冰山一角。黑潮拥有的意识铺天盖地，一眼望不到边，横跨了地平线。和它相比，孔雀石的意识就好像一只微不足道的蚊子。

　　而现在，黑潮注意到他的存在了。这感觉就好像脚下一望无际远到天边的整片大地，忽然有了生命，站起了身，睁开足有十个棒球场那么大的眼睛在盯着他。

　　他心惊肉跳，挣扎着想要逃脱，把他的意识撤回他的天角兽身体里去，但是黑潮的意识死死地抓住了他。他觉得自己的意识正在被仔细审查，那眼光毫无好奇心，毫无情感因素，那是一种冰冷的纯理性化的检验和剖析。

　　不！他无声地尖叫着，拼命挣扎，不顾一切地想要逃走。他向之前留在信号源里的饕餮灵发出指示，想要激活一个之前信号的逆转模式。他希望这样会让纳米机器工作的方式改为向内收拢，而不是向外扩张。

　　黑潮抓住了饕餮灵，同样毫无感情地仔细审视着它们，和刚刚研究他的意识时毫无差别。同时，孔雀石感觉到他对饕餮灵的记忆，它们的能力和弱点，它们的每一丝每一毫，都在被困住他的那个庞然巨物认真地阅读。

　　然后，几乎没什么征兆，黑潮就干脆地把饕餮灵群落从他的意识里分离了出来，把它们全都吸收了，接管了饕餮灵的控制权。信号重新启动了，纳米机器开始继续吞噬地球。而他的天角兽身体里那只饕餮灵也不例外，干净利落地被黑潮拿走了。失去了控制它的饕餮灵，那具毫无意识的身体顿时从天上摔落下来，落在黑潮本体的表面上，马上就开始慢慢溶解。

　　饕餮灵群落被硬生生和他意识撕开就已经够痛苦的了。而当黑潮重新把意识转回他，开始无比冷静地把他慢慢切片观察时，那痛苦简直难以言喻。孔雀石在痛苦和恐惧之中尖叫，他觉得自己的存在正在被这……东西，慢慢地撕成碎片。

　　他的存在、他的意识、他的记忆、他的灵魂……他的所有一切正在被一片片切开，然后认真地研究和观察，不抱半点好奇心，然后再吞噬吸收，紧接着再切下他的另一部分……一点一点的，一片一片的。他的意识就这么被慢慢剥夺，被黑潮所吞噬。

* * *

　　自从孔雀石从黑潮边缘起飞，都已经过了好几个钟头了，情况还是半点变化也没有。

　　孔雀石的离开，多少消除了一些之前的紧张气氛。小马们消磨着时间，开心地聊了会儿天，闲聊的时候保持着语气的平和，小心翼翼地避开黑潮和孔雀石会不会背叛之类的话题，不过公主很明白恐怕所有小马脑袋里都抱着这些疑虑。爱琳把她的平板也带了过来，向她的朋友们展示着从互联网上找到的各种游戏和视频。赛蕾丝蒂娅也一块儿看了些视频，对能稍微分分心也挺高兴的。

　　然后突然之间，毫无征兆地，纳米机器无穷无尽的噪音就突然消失了，让大家都吓了一跳。大家互相警觉地对视着，对这意料不到的情况全都陷入了沉默。孔雀石成功了？他真的把黑潮关掉了？

　　时间变得无比漫长，每分钟都好像变成了几个钟头。多亏了几百年来的自我训练，赛蕾丝蒂娅才能在表面上保持着镇定，没像其他小马那样紧张地四处乱转。

　　“公主，看！”暮暮忽然伸出蹄子指着。远远的黑潮，孔雀石那标志性的墨绿色烟雾忽然冒了上来，在黑潮表面迅速蔓延。

　　赛蕾丝蒂娅硬撑着没动摇。如果孔雀石要背叛他们的话，那恐怕就是近在眼前的事了。银甲闪闪很明显也意见一致，他的护盾法术已经全面展开，紫红色防护罩笼罩了整个山坡和周边地区，把能看到的所有人类工作人员也都罩了进去。

　　“千万小心，姑娘们。做好使用谐律精华的准备。”

　　所有的闲散都一扫而空，谐律精华的掌管者们飞快地赶到公主身边就位。不过又过了几分钟，什么事也没发生。然后，就和之前一样突然，停止工作的纳米机器又重新启动了，空中又继续响起了地球被啃噬的噼啪声。

　　赛蕾丝蒂娅眉头紧锁。孔雀石失败了吗？或者，他背叛了他们？当整个黑潮上开始闪烁起了饕餮灵熟悉的绿光点时，她以为自己知道答案了。成千上万的光点在闪烁，而且更糟糕的是，每一秒钟，都有更多的光点冒出来。下一刻，那数不胜数的幽绿光点开始掀起了狂澜，铺天盖地地朝黑潮边缘的人类和小马们压了过来。

　　人们和小马们在蜂拥而来的饕餮灵之前纷纷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声，赛蕾丝蒂娅用几百年前就消失的古代语咒骂着，她真是个愚蠢到相信他的白痴！

　　“姐姐！”露娜大声叫道，与此同时，黑潮的精神攻击已经如海啸般淹没了他们。银甲闪闪哼了一声，无力地跪倒在地，他的护盾正面迎上了冲击，然后眨眼间就分崩离析。那股来势汹汹的精神对赛蕾丝蒂娅而言非常熟悉，公主猛然醒悟过来，攻击他们的不是孔雀石，黑潮依然控制着它自身。或许，那些饕餮灵也同样是受它控制的？

　　卫队长挣扎着撑起身体，再次拼了命地展开护盾魔法。结果正好撞上第二次冲击。护盾再一次轰然粉碎，这次银甲闪闪一声痛苦的惨叫，然后就倒下了。整个山坡上都回响着她妹妹担忧的尖叫声。

　　随行的皇家卫队奋起反抗，独角兽卫兵们拼尽全力一遍遍发射消灭饕餮灵的法术，但根本是杯水车薪。那些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根本挡不住。在他们面前的整个大地都挤满了饕餮灵，凶恶地朝他们扑来。

　　还有他们身后依然开启的传送门。

* * *

　　“那究竟是什么玩意儿？”看到屏幕上的情景，约翰奥尔森又惊又惧地大喊道。整个黑潮全都泛起了黑沉沉的阴霾，无数萤火虫一样的诡异光点在黑雾之中闪个不停。

　　“饕餮灵。”玛姬的声音充满了恐惧。竟然有这么多……多到这个地步。就算得到了如何对付它们的最新消息，这些东西的数量也足以毁灭全人类了。

　　“准备关闭通往中国的传送门！”她朝她的团队大喊，“等我的命令！”

　　“什么？”琳妮尖叫起来。“我们女儿还在那边呢！”约翰已经朝通往小马国的传送门冲过去了，他要遵守他的诺言，去救他的女儿。

　　“那些东西决不能穿过传送门，”玛姬咬着牙，“它们在地球上，这已经够糟糕了，要是它们再跑到了小马国去，那人类就再也无处容身了！”

　　“它们到底会做什么？”琳妮已经快上不来气了。

　　“它们会控制生物，人，动物，所有的生物。它们会控制他们，奴役他们，吸干他们的生命。”

　　“你不能把爱琳留在那里！”琳妮抓住了玛姬的白大褂疯狂地大喊着。

　　“我不会！”玛姬大声向她保证，“除非我们是真没办法阻止它们闯进传送门！”

　　琳妮对她怒目而视，然后一扭头，发疯一样朝她丈夫追了过去。

* * * 

　　詹姆斯·邓宁是一位弧光工业的承包商，这是在印度抗击黑潮的关键企业之一。现在他正目瞪口呆地望着黑潮上面的黑雾，里面那数不清的绿色光点正一堆一堆地往外冒。

　　“吉姆，那是什么东西？”他的一个同事问道。

　　“我不知道，伙计，可我一点也不喜欢。”他回答道。就在人们疑虑重重地交谈时，那些绿光点的数量无时无刻都在增加。一些人开始匆匆向远离黑潮的方向退去，吉姆也觉得这种行为挺明智。

　　当他下定决心的时候，已经太晚了。那些绿色光点以惊人的速度向他冲了过来，他周围的人全都在惊恐地尖叫。吉姆模糊地意识到自己也同样在扯着嗓子尖叫，拼命地逃开那迎面刮来的光点风暴。他本能地而徒劳地挥舞着胳膊。太多了，那些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逃跑。

　　没逃几步，他就和自己的一个朋友撞了个满怀，查理·麦肯基，他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对周围的绿光点视而不见。

　　“查理！快跑啊，伙计！这到底是什么…”吉姆的话说不下去了，面前的男人浑身上下忽然冒出了黑色的浓烟，看起来就像是着了火，可他却依然一脸漠然，对周围的一切都无动于衷。吉姆吓呆了，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开。紧接着，一个绿色光点飞进了他的脑袋里。

　　他马上就停止了挣扎，头脑瞬间就迟钝了。在他脑海中仍然有一点点清醒的意识，还在眼睁睁地看着事态的发展。他感觉到有某种浩瀚的意识在仔细检查他，他只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在被细细地品鉴，观察，就好像被放在显微镜下的一个细胞。

　　那不是声音，甚至不包含任何目的。吉姆的意识自动把它转换成了可以理解的文字：

　　分类：人

　　姓名：詹姆斯·沃尔特·邓宁

　　年龄：12411天

　　数据编目中……

　　在他心中依然还有一点点自由的意识残留着，现在那残留的意识正在为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而尖叫，他的整个生命开始在眼前回放。他知道那东西在观看，用冰冷而漠然的眼睛观察记录着一切，他在它眼前没有任何隐私可言，连他内心最深处的私密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他无力抵抗，从一开始就无力抵抗。然而，就在他放弃希望的前一刻，整个世界都爆发出了辉煌的光。

* * *

　　“姑娘们！就是现在，使用谐律精华！”

　　六位好友点点头，集中全部的精神。眨眼间，夺目的光辉笼罩了一切，谐律的彩虹光流冲向黑潮，再一次席卷而过。赛蕾丝蒂娅只觉得自己的心揪紧了。不知道孔雀石是已经死了，还是快要死了。但是，就算是黑潮没有杀死他，恐怕他也很难在谐律精华的威力下幸免了。

　　就和上次一样，彩虹的光华向周围狂乱地扩散，黑潮被彩虹的光辉笼罩了，一直远到跨越地平线之外。谐律精华依然在汲取着使用者的力量，暮暮和她朋友们身上提取的能量越来越多，赛蕾丝蒂娅都从来没见过谐律精华吸取过这么多的能量。恐惧冻住了她的心，她意识到照这个势头下去，谐律精华很快就会把暮暮和她朋友们储存的全部魔力都消耗一空，而失去魔力源泉的谐律精华将失去作用，半途而废。哪怕后面还有通往小马国的传送门可以为她们输送魔力，只怕也不够。

　　“露娜！”她大声叫道，“集中你的力量，输送给谐律精华使用者！”

　　她妹妹点点头，鼓起了全身的力量，赛蕾丝蒂娅也是一样。当两位公主的力量也输送给谐律精华之后，彩虹光流变得更加强大，无与伦比的光芒的气势不可抵挡，整个黑潮表面都被那光芒覆盖了。

　　后来，人类为她展示了当时由卫星拍摄下来的视频。在视频中，他们所在的位置亮起了一个小小的光点，那光点明亮而璀璨，闪闪发光，犹如明星一般逼退了黑潮的黑暗。然后它开始扩散了，一开始还很慢，但速度很快就提升了。不过几分钟，整个黑潮都亮起了霓虹灯一样的彩虹光芒，就好像整个地球表面都泛起了七色的极光。无比奇异，无比美丽。

* * *

　　饕餮灵群落以可怕的速度成长着，贪婪地消耗着黑潮的生命力。不过，对于整个黑潮那庞大得难以置信的生命力而言，这点消耗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但是每过几秒钟，饕餮灵的数量都会增加一倍，而那些饕餮灵全都疯狂地吸收着摆在它们面前的生命精华，毫无节制。

　　当孔雀石控制群落的时候，他的智慧和意志力都比虫后更强大，所以他控制的群落比有史以来最强的饕餮灵虫后都要大好几倍。而黑潮生成的群落简直巨大到不可思议，足以把整个地球和小马国都覆盖住。

　　孔雀石对此漠不关心。并不是因为不重要，而是因为他的自我意识已经所剩无几了。他意识的残片如沧海一粟般漂荡在黑潮之中，黑潮已经几乎吞噬了他所有的一切。他的记忆，他的智慧，他所有的认知……剩下的就只有一点微弱的火花，他灵魂的核心了。

　　他只是隐约知道谐律精华的威力正在黑潮表面狂飙，并且源源不断地注入下面的生物机体里。之所以他会有这种意识，是因为黑潮正在慌乱和困惑。威力无比的彩虹波动把黑潮的意识存在层层消灭之际，他饱经蹂躏的意识残骸也感到了一丝冷冷的满足。

　　黑潮放开了他，残留的一点本能让他把自己的意识收回了正在黑潮表层缓慢溶解的天角兽身体里。他奄奄一息地蜷缩在自己的身体之中，寻求着抚慰，寻求着救赎。

　　黑潮试图分析当前形势。它明白自己正在被攻击，但无法理解攻击的源头和原理。它只知道有些怪异而强大的力量正在它的表层爆发，改变着它的性质。几乎是在最后一刻，黑潮才切断了它本体和刚刚被消灭的饕餮灵群落的联系。它在某种程度上理解，它就是因为这些东西才会受伤害的。而失去了控制主宰意识的饕餮灵立刻就涣散了，变得萎靡而无力，在谐律精华的彩虹光瀑之下纷纷化为乌有。

　　孔雀石也受到了谐律精华的洗礼，他感觉那彩虹光芒正在照耀着他。和上一次不同，那光芒非常温暖，并不灼热。没有一丝一毫的痛苦，那是无比的安宁和轻松。

　　他放开身心去接纳它，带着释然的感情。最后，这感觉几乎就像是……回家了。

　　他回家了。

* * *

　　筋疲力尽的赛蕾丝蒂娅摇晃了一下，跪倒在地上。她意识到她妹妹和谐律精华掌管者们也是一样。唯一还屹立不倒的就是她忠心耿耿的卫兵们，他们正在她们身边转来转去，忙着检查她们的情况。还有爱琳，同样正在她的朋友们身边忙活个不停。让赛蕾丝蒂娅有些意外的是，爱琳的父亲不知什么时候赶到了他女儿的身后，很明显是想把她拉回传送门那边去。而爱琳挥着蹄子让他离开，坚持要留下来和自己的朋友们在一起。

　　她有点恍惚地听到人类们都在欢呼，至少他们都还很清醒。她重新朝黑潮的方向望去，只见那里已经全都变成了静静的石头。她瞪视着那里，眼中的情感远超出愤怒和厌恶。看来，孔雀石毕竟还是没有背叛他们。但是，如果在谐律精华被使用之前，孔雀石还活着的话，那么，那东西等于是逼她杀掉了自己过去的学生。

　　她摇摇晃晃地撑起了身体，重新站了起来。蹒跚地接近小马国的传送门，以便尽快汲取魔力恢复自己的力量。露娜已经站起来了，凑到了她身边。

　　“结束了吗？”露娜问道，“已经成功了吧？”

　　“我不敢肯定，”赛蕾丝蒂娅回答道，“不过看来是这样。”

　　“公主，”爱琳开了口，她的声音里在发抖，赛蕾丝蒂娅望着她，她的眼睛里满是恐惧。“暮暮……还有其他的……她们没有醒……”

　　赛蕾丝蒂娅和露娜双双快步走过去查看她们的情况，当查明她们没有醒来的原因时，赛蕾丝蒂娅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她们不会有事的。”她向那个快急疯了的人类保证道，“谐律精华消耗了她们过多的力量，她们只要好好休息休息就会恢复的。”

　　赛蕾丝蒂娅又留意到银甲闪闪也在很勉强地爬起来，于是她转向她的天马卫队长，“暴风队长，请到传送门那边去告诉医官，这里有小马急需卧床休息，得睡个舒服觉，当他们醒来之后还需要大量的水和食物。记得提醒他们，银甲闪闪卫队长也在其中。”

　　卫兵点点头快步离开。至于他刚刚被点名的那位队长同僚的那些什么他很好，不用休息之类的抗议，他根本理都没理。

　　赛蕾丝蒂娅展开翅膀，慢慢地飞向黑潮的边缘。虽然现在她非常疲劳，但依然用最大的努力把她的感知延伸出去，探索着所有的一切。她什么也感知不到。

　　没有黑潮。

　　没有孔雀石。

　　她无力地跪倒在地，只觉得一股无尽的疲倦涌上心头。精神、情感、魔力……现在她已经全都干涸了。也许她的前学生还活着，也许没有。她非常想继续这么不顾一切地找下去，但她很明白，她不能。她已经没力气了，谐律精华已经把她的力量全都消耗光了。

　　露娜轻轻地落在她的身后，在她身边跪下来，展开她乌黑的翅膀，轻轻地搂着她。赛蕾丝蒂娅无声地靠在妹妹的怀中，终于潸然泪下。她默默地接受了妹妹为她及时献出的安慰。过了几分钟，她觉得自己恢复了足够的力量，可以再站起来了。露娜也和她一起站了起来，没有问题，只是默默地站在她身边，陪伴着她。就目前而言，这就已经足够了。

　　赛蕾丝蒂娅迈开蹄子，走到了黑潮的边缘，现在，那里只是一片毫无特色的灰色石头了。而纳米环本身则是一片平滑的黑色凝固物，被谐律精华的力量彻底冻结，就像是黑色的冰块。她用后腿高高地立起，然后用前蹄猛地踏下来，践踏那片曾经是黑潮的边缘。

　　她的铁蹄踏裂了石块，蹄下扩散出一片蜘蛛网一样的裂纹。然而她并没有停息，再一次人立而起，用尽全身的力气践踏那片毫无生机的地面。一次又一次，赛蕾丝蒂娅狂怒地向黑潮的遗骸发泄着她所有的愤怒，现在她心中满是遗憾和沮丧，因为她的死敌再也没有意识来感受这些了。

　　最后她终于停住了，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她觉得有些惭愧，几乎有些羞耻。但她总算是感觉好了一些，恢复了一些自控力。回头看看，她看到妹妹正站在身后，没有任何审视的表情，只有同情和关切。赛蕾丝蒂娅直起身，疲惫地朝传送门方向走了回去。

　　“我的学生，孔雀石，就在那里的某个地方。”她向依然站在传送门旁边的莫里斯少校说道，他正在帮忙调度指挥人类的医护员去救治被饕餮灵所害的人类。“当然，眼下应该把救护和医疗放在第一位。不过，拜托，如果可以的话，请帮忙寻找他的下落，……或者，至少是他遗体的下落，如果有的话。”

　　“当然，公主。”少校郑重地向她敬了个礼。赛蕾丝蒂娅点点头，朝传送门走去。

　　现在，她只想把所有的事情都留给人类去解决，去确定威胁是否已经消失。现在，她只想回小马国去，她只觉得自己那漫长生命中的所有疲劳都一股脑压到了她的身体上，那些身心上的疲劳和创伤全都冒了出来，折磨着她，好像永远也不会结束似的。她紧走几步，穿过了传送门，很高兴自己终于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