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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秒战争

2022-08-21 16:10 作者:芋头王若卿  | 我要投稿

第一章  特殊的面试


  “Sam系统上线前十秒,10,9,8……3,2,1!上线!”随着特纳按下鼠标,自己投入十几年心血的“Sam系统”终于上线。一条条信息不断呈现在屏幕上,特纳却越来越看不清,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是泪水已经噙满了眼眶。


  Sam系统的全称是“Self-judge And Manage system”,即自我判断并进行管理的AI系统。两年前,全球互联网年数据量已经超过1YB。信息早已不能用“海”来形容了,简直可以称之为“信息宇宙”。就在此时此刻,1秒钟里,互联网上就会新增近40PB的内容。


  如果这些数据量都拿来印成特纳最喜欢的书《了不起的盖茨比》,再分给全球100亿人,每人可以分到22.5本。特纳家有一本精装本的,厚约5厘米,如果把这所有的书叠起来,够地球到月亮往返近15个来回,而这仅仅只是1秒钟所产生的数据量。如果是1分钟所产生的数据量,足够地球往返太阳2.5次。


  在如此浩如烟海的互联网世界里,抓取有用的信息并加以管理,是Sam要做的工作。并且Sam已经经过了一年多的训练,在数次测试中,它抓取有效信息的准确率已经高达99.7%。并且在“斯特林算法”的帮助下,它对于信息相关性的判断准确率也超过了85%。由此,Sam其实可以在大部分情况下直接代替人类做出正确的抉择,只要给它足够的权限,它就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指挥官”。


  当然,Sam并非科幻小说中那些能够执掌一整个城市甚至一整个国家的AI,更不是那些有自我意识的强AI。Sam有它自己专精的领域,那就是——世界局势。


  人类的历史上出现过很多AI,但它们往往只能专精某一个领域。一旦转向另一个领域,则完全不行,哪怕是从下围棋改到下五子棋,先前的经验一丝一毫都无法带到新的项目里。这与会“学习迁移”的人类则完全不同,一些“通用AI”的设想大多最终也失败了,人类做的只不过是不断书写新的规则来显得AI好像可以应对“新事物”,实际上AI永远也无法像人类一样“从底层逻辑”来认识事物。


  就像著名的“中文房间”思想实验所描述的那样,AI就好像是一个关在房间里,拥有一本中文词典和足够稿纸、铅笔和书柜的人,外面用英文递进来的任何问题,他都依靠词典把答案翻译成中文递出去,外面的人都以为他会中文,但实际上他连最简单的“你好”都不会说。半个世纪过去了,人类还是没有逃出“中文房间”。


  变化发生在2033年,一个叫做斯特林的计算机科学家,发明了一套算法,以自己的名字命名叫“斯特林算法”。这套算法可以帮助AI极高效地掌握各种事物间的关联性,不再需要人来帮助AI定义“A和B是相关的”,这使得AI的“智慧”立刻上了一个台阶。学界在此之后进行了长时间的争论,有一派科学家认为斯特林算法的出现使得中文房间的墙壁全部倒塌,人与AI终于得以正式面对面,强AI成为了可能。


  但又过了12年,强AI还是没有出现,AI对世界的认识仿佛永远隔着一层纱。反应快的人很早就转向利用斯特林算法去强化一些“专精领域”的AI,比如特纳。


  特纳从斯特林算法提出之时,就开始着手Sam这一专精于“世界局势判断AI”的开发工作。他所在的公司恰在那时获得了一个金额不大,但分量十足的订单——来自美国中情局CIA。中情局要求他们开发一套能够分析世界局势的系统,为美国的国家利益提出建设性的意见。特纳是公司的首席计算机科学家,自然挑起了这个大梁。


  Sam的开发过程遇到了很多挫折,甚至走过不少弯路。但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今天,特纳成功了,上线后的Sam会每5秒捕获一次互联网上大约1%的数据,再从其中提取出有用的信息加以分析。


  在使用者向其提问或其自己认为有紧急情况时,它会将自己的判断和简单的分析过程罗列出来。其背后实际是对一个国家从领导人喜好、性格、身体状况,到国家历史、国民气质、热点事件等一系列内容的全盘综合分析。在东方的大国中国,有一些人喜欢说“国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Sam可以保证美利坚的国运永远向上,重返世界第一并永远牢牢霸占第一的宝座!


  “特纳博士,艾略特先生要见您,请您去二十一楼的董事局会议室见他。”董事长秘书琳达的话把特纳从自己的世界里唤醒,他虽然立刻回答了一句“好的,谢谢。”但内心不免有些诧异董事长找自己要干嘛。


  “该不会,是因为Sam花了十二年才上线,所以要炒了我吧?那也不用叫我去二十一楼,直接让人事部门通知我就可以了啊。”怀揣着这样的忐忑,特纳来到了十九层,再转搭董事局专用电梯到了二十一层。


  这是特纳第一次来到二十一层,正当他抬手要敲会议室的玻璃门时,里面有一个浑厚的男声说道:“进来。”特纳在进入会议室后才发现,整个会议室都是用单向玻璃搭建的,从里面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是谁来了。


  会议室里已经坐了十一个人,虽然大部分特纳都不认识,但很显然,他们都是董事局成员。“十一个人,那就是全员到齐了。”特纳这样想着,心里更是发毛,“到底是多大的事连全息投影也不用,要全员亲自到场?”虽然不确定具体是什么事,但特纳心中觉得,十有八九和Sam有关。


  坐在主位的是艾略特,也就是刚才让特纳进来的人,他是这家公司的创始人、董事长、首席执行官。他的家族曾是美国著名的政治世家,但在过去的二十年里迅速失势,整个家族目前在政坛只剩一位弗吉尼亚州州长。而走经商路线的艾略特所开的这家公司,虽然仅排在全美500强的第479位,但也已经是整个家族里成绩最出色的了。


  “特纳先生,请坐。”艾略特的语气很缓和,但是却自带着摄人的气场,“特纳先生,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您请说。”特纳坐在了末位,发现在场剩下的十个人都面带微笑,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你爱国吗?”


  “什么?”


  “我是说,你爱国吗?我们这个,美利坚合众国。”


  “当然,先生,我爱国。”


  艾略特向后靠在了宽大的椅背上,翘起了二郎腿:“那么,你何以表现你的爱国呢?”


  “我想,我将自己十二年的青春全部投入到Sam项目上,就足以证明我的爱国了。Sam从今天上线后,将源源不断为中情局提供各种情报,确保国家安全和……”


  “好了好了,我不需要你给我阐述Sam项目的意义。”艾略特打断了特纳的话,但并没有不耐烦或是生气,就像是在对待一个童言无忌说错了话,或是根本没搞懂大人在说什么的孩子一样。


  “特纳先生,你有没有想过,Sam项目是为了服务于中情局而诞生的。但它所做的一切,与中情局做的有何不同?”他略停顿了一下,但时间太短并不是为了等特纳回答,“几乎没有。所以你不要陷入‘为中情局服务’这个思维陷阱里,不妨更进一步想一想。”


  特纳这时突然想到,艾略特的家族其实和中情局的建立有着密切的关系,这其实也是CIA会把这个项目交给这家公司的原因。他再略一思考,大惑不解说道:“难道您是想说,Sam可以完全取代中情局来为国家服务?可这不可能啊,中情局是出资人,但最终我们的AI竟然把出资人取代了,他们怎么可能同意呢?”


  “哈哈哈哈。”在场除特纳之外的所有人都大笑起来,艾略特用手捋了捋自己的八字胡,饶有兴致地说:“特纳先生,你可真是一个老实人。好吧,我来给你展示一下。”说着,艾略特按了座椅上一个按钮,会议桌上的全息投影仪投出一个穿着马甲礼服、头戴高礼帽、留着山羊胡的中年大叔,这是Sam的拟人化形象。


  “Sam,如果我明天想买入苹果公司的股票,是个好时机吗?”艾略特向Sam提问道。几乎没有任何延迟,Sam便回答:“是个好时机,苹果公司的股票会在一周后的发布会第二天上涨3.5%,这一判断的准确率为23%,是所有判断中准确率最高的,请问还需要看其它候选建议吗?”


  艾略特没有回答,而是转而问特纳:“特纳先生,只有23%的准确率,是为什么?”


  特纳有些无奈,这些资本家对于技术完全不懂,不过他脸上的不悦只出现了0.5秒就消失了,还是强忍着耐心回答:“对于苹果这样一家公司而言,AI能收集到的只有少量的公开信息。即使抓取苹果公司员工在社交媒体上发布的内容,也没有多大的参考价值,因为涉密的内容是不可能发出来的,因此对其判断只能很模糊。但是我想说的是,即使是专业的金融机构所用的AI,做出的判断也未必好过Sam,因为那些AI本质上只是学习所有发生的市场活动,总结规律,做出判断。且不说现在商业信息保密手段越来越强,用AI来帮助决策已经是三十多年前就开始用的手段了,很多人直接用‘反市场常识’的操作就能骗过AI,让AI完全不知如何应对。”


  这一次艾略特很有耐心,丝毫没有打断他的意思,只是微笑地听着。于是特纳又补充道:“在斯特林算法诞生前,有一个叫罗杰斯的人,本来只是一家中型自行车生产商的老板,他从2021年发生的‘GameStop股票事件’中获得灵感,通过串联散户、制造舆论等方式给AI下套,最后赚得盆满钵满,一跃成为美国TOP50的富翁,吓得很多券商停用了自己的AI,我想这一段历史您应该也是知道的。此后就算有了斯特林算法,金融决策AI也没有得到多大的进步,因为有效信息自始至终只有那么多,甚至还在逐渐减少。”


  艾略特给特纳的精彩解说鼓了鼓掌:“很好,特纳先生。那么接下来我再问Sam一个问题,希望你能明白我们到底要干什么。”说完,他又对Sam说道:“Sam,未来三年内,非洲任何一国发生军事政变的几率有多大?”同样的几乎没有延迟,Sam便回答:“97%,几乎可以认定未来三年内非洲必定有一国发生军事政变。这一判断的准确率为94%,是所有判断中准确率最高的,请问还需要看其它候选建议吗?”


  “Sam,那你能告诉我哪个国家最有可能发生军事政变,在多少时间内吗?”Sam回答了一个在特纳心中政局还算稳定的国家,并且预计一年内就会发生军事政变,准确率是85%。


  “特纳先生,我们今天已经递交了申请,要开一家军火公司。”


  “原来您是要用Sam来帮助卖军火?”特纳有些吃惊,这就是科技的双刃剑,可以帮助防止战争,自然也可以帮助点燃战争。比起提前布局贩卖军火给叛乱组织,特纳已经想到了更进一步的可能性,如果两个实力差距不大的国家发生战争,Sam甚至可以帮助不断平衡两方实力。让战争永无止境直到双方都油尽灯枯,借此源源不断地向两方出售军火,充分榨干一场战争的所有“油水”。


  “这不行!”特纳大喊,虽然他不是一个百分百的和平主义者,但他也不允许自己的心血被用在这种事情上。


  艾略特有些失望地摇摇头,有几个董事在偷笑。艾略特似乎没有了耐心,叹了口气道:“特纳先生,我现在怀疑是否当初用另一个科学家,我们或许可能会提早几年得到Sam了。”他停了停,又用手捋了捋自己的八字胡,“请注意特纳先生,这是一次测试,我们董事局的位置还缺一个人,而你的回答将决定你是否能得到这个位置。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想一下我一开始说的,你怎么体现你对这个国家的爱。或者说,哪种爱国才是最大的爱国?这本是你这十二年里早就该想到的事情。”


  “发动一场世界大战,让美国重回第一?”特纳心里冒出了这样一个回答,但“董事会席位”这件事完全超出他的意料,所以他控制住自己不立刻回答,而是再仔细思考,“Sam能收集各种情报,分析出领导人风格、国民性格等,也就能对一些重大节点有提前的预知。如果说除了军事政变,那还有什么是重大节点……选举?对,选举,Sam能提前预测出它国的选举结果。等等,为什么是它国选举,美国的选举应该也能……”


  在场的董事局成员耐心地等待了特纳足足十分钟。终于,特纳深吸了一口气,回答道:“爱这个国家最好的方式,就是成为它的主人……”


第二章  无声的攻击


  Sam已经正常运行一个月了,但艾略特的公司并没有向中情局交付。实际上,中情局连Sam已经上线的事情都不知道。按理说,中情局会派人留在这里监督项目进度,但在Sam上线的当天,中情局的那两个人就已经被艾略特收买了,条件是让他们两个分别称为交通部和陆军部的副部长。


  是的,艾略特真正想用Sam做的,是帮助他的家族重新夺回权力这块美国最大的蛋糕。而董事局的所有人——当然也包括特纳——都会称为“艾略特总统”的内阁。利用AI来干预选举并不算一件特别新鲜的事,民主党就曾经通过用户画像来给选民发不同侧重点的邮件,共和党则通过AI分析来教候选人该用什么说话的方式及决定说话的内容。但Sam不仅能描画不输任何现存AI的用户画像,还能按州、县为尺度描画“州画像”、“县画像”,这将成为艾略特家族竞选最大的助力。


  除此以外,Sam对国际局势变化的判断,能帮助艾略特进行的各种投机获利以获得竞选资金。实际上,光是“许诺内阁席位”这件事情,就在上周帮艾略特从一位富豪手中拉到了海量的资金。那位年纪轻轻就达到百亿身价的富豪在了解了Sam能做的事情后,敏锐的他立刻就大手一挥给自己买了一个能源部部长的肥差。


  这一个月来,特纳的心情很激动。他的物质欲望其实并不高,更在意的是科学家这个身份。所以在艾略特大方地让他挑选将来要坐的席位时,他没有给自己捞个部长当当,而是选择了当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的主席。饶是物欲再不高,知道自己在不久的将来就要成为掌控国家科学命脉的人,还是让特纳兴奋得好几晚都睡不好觉。


  一切发生地这么突然,没有任何的预兆,仿佛晴空万里突然出现一个炸雷。


  “特纳博士,Sam出了点问题。”特纳刚泡完一杯咖啡准备开始下午的工作,他的一个助手突然敲开了他的大门。


  “什么问题?”特纳听到助手的话一晃,手中的咖啡晃撒了一点,滴落到他白色的衬衫上。


  助手皱着眉,略有为难地说:“它好像……死机了……”


  “什么?”特纳一脸疑惑,“死机?”特纳尝试着用自己的电脑访问Sam,却发现自己的电脑也死机了,键盘鼠标无法执行任何操作。他跟助手一起跑到了Sam主机所在处,所有人都坐在椅子上。


  看到此情此景特纳心头一股火:“你们怎么回事?都只傻坐着,知道是什么问题了吗?”


  “博士,我们都试过了。”一个叫陈的工程师无奈地说道,“整个公司所有的电脑全都完蛋了,我们遭遇了完全无法理解的攻击,防火墙就像纸糊的一样。这不是一般的DDoS攻击,我们的网络被塞满,电脑不断在做运算,就像二十几年前挖矿盛行年代的矿机一样。”


  特纳对陈的技术很清楚,如果他也说没办法,那这次的攻击非比寻常。可到底是谁呢?没有哪个竞争对手有这么强的能量啊?


  “而且……”陈叹了口气,特纳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而且我们任何设备,是任何设备,只要联网就立刻会被攻击。对手仿佛发明了一种可以攻破任何防御的方法,我们甚至连还手的能力都没有。我甚至是通过测量机器产生的电磁波才知道我们公司所有的设备CPU功耗都被拉满了在进行运算的……”陈说得有气无力,显然他也从来没遇到过这么离谱的攻击。


  特纳也沉默了,但他的大脑还在飞速运转,作为团队的领导,他必须想出办法。“去原型机那里!”他突然大喊道,Sam曾经有过一个测试版本,但后来因为方向问题导致分析能力低下而被遗弃了。这一版本被存在一台服务器里,仅用作每十五分钟收集一次对手信息之用。


  整个团队的人都跟着一起进了原型机的机房,进门后特纳讲的第一句话就是:“拔网线!”原型机原本也完全被卡死无法操作,拔了网线后,特纳将服务器重启。重启的时间很短,只要短短的1分钟,但所有人的焦虑叠在加一起,整个机房的时间仿佛被减慢了一百倍。


  终于,当屏幕上跳出“你好,我是Sam,请提问”的字样,并且特纳的鼠标能够正常移动时,众人爆发了一阵欢呼。


  “Sam,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抱歉,我不知道。”


  “Sam,刚才服务器被攻击了。”


  “抱歉,我的日志里并没有这份记录。”


  其实特纳也知道自己多余问这些问题,因为他一边问一边已经查看了所有的近期日志,里面没有任何记录。


  “Sam,把你最近存的其它AI的新闻给我们看一下。”


  “好的,这是2045年7月14日至2045年7月29日所有的相关新闻,如果需要其它日期,请直接说日期。”


  这样的攻击除了借助AI之手,特纳和陈都想不到还有别的什么可能。但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作为网络攻击武器的AI,多半是保密信息也不会在互联网上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众人一起翻看,现在虽然是一个AI遍地走的时代,但大多都是很低智能的AI。又加上信息经过Sam的整合,众人只花了3分钟就看完了近两年的全部与AI有关的公开信息。


  近两年正在研发的AI里,如果说有嫌疑可以转化成网络攻击的,只有一个情感咨询AI、一个宗教咨询AI、一个时尚买手AI,它们都具备足够的信息收集和处理能力。近期有消息说要上线的则是那个宗教咨询AI,但它又是三个AI中相对最弱的一个,因为它其中收录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宗教典籍,主要用途是为信徒答疑解惑。它的信息收集是为了收集最新的一些宗教界权威的发言和讲座等,信息量不大,所以相应的能力较之其它两个AI也更弱。说实在的,这种AI早就有之,开发它的是个中国的寺庙,在差不多三十年前就曾经发布过一个“问答机器人”形式的低智AI。从听说这个项目时,特纳就觉得是一个骗中国政府经费的。但如果这样想的话,难道是中国政府以此为掩饰,其实开发的是一个网络攻击用的AI……


  特纳正在想着,秘书琳达闯了进来:“特纳博士,总算找到您了,请您快去二十一楼,董事长找您。”琳达累得气喘吁吁,看来是找自己找了很久了。全公司的电脑都不能用了,自己不在工位上,就只能辛苦琳达四处找了。


  再次来到二十一楼,但这次是去会议室旁边的董事长办公室。办公室布置得富丽堂皇,进门左手边的墙上还挂着一副文艺复兴时期的名画,但特纳此时没有心情欣赏。


  艾略特显然和他一样:“知道是什么问题了吗?”


  特纳摇摇头:“不知道,一点头绪都没有,这样的攻击太迅速又太强劲了。我们的工程师似乎完全失去了对电脑的控制,如果提前断网做什么准备,只要一联网的瞬间就会失守。”


  艾略特抬手,示意特纳不要继续说了。“你看看你的手机。”特纳听了这话疑惑地掏出手机,发现自己的手机也完全无法操作,无法点亮屏幕不说,甚至连关机键都失效了,最后使用了强制关机键才把手机关掉。


  “不用再试着把手机打开了。”正当特纳准备开机的时候艾略特这样说道,“我不知道你的手机有没有连接公司的网络。但我这台手机没有,依然无法使用,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艾略特一边说一边掏出一台手机递给特纳,特纳清楚得看到这台手机使用的是蜂窝数据,但屏幕卡死无法操作,让整台手机显得就像是一个手机模型一样。


  特纳其实已经明白了,但他不敢相信。“我们被全频段攻击了?”


  “对,我连卫星电话都打不出去。”


  特纳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果说竞争对手发起DDoS攻击是“文斗”的话,这样全频段攻击的“武斗”,就不是竞争对手能发起的了。这是国家级别的信息战部队才能发动的,而且如果这是真的,那说明公司外面甚至就有包围的军队……


  “难道是中情局发现了Sam?”


  艾略特做了个不知道的动作代替回答。特纳的心里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劈裂了,过去的一个月只是南柯一梦吗?


  “特纳博士,现在的我毫无办法,我完全无法和外界取得联系。我也不知道如果我被逮捕,会被判什么罪名。”听到“逮捕”和“罪名”,特纳的手心冒出了汗,一个月前的自己肯定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罪犯。


  “但是,政治就是赌博,只有成王败寇。我没想到我才走出第一步就输了,也许中情局在我们眼皮底下埋了一个我们不知道的特工。尽管你是在这十二年布局的最后才被我拉入局的,但你却是这十二年里最大的功臣。我不会辜负功臣,我认赌服输,我会在十五分钟后走出公司投降。你就说你才刚知道我的目的,被迫屈服,明白吗?”


  特纳还沉浸在“逮捕”两个字中,对于艾略特的话完全没有反应。艾略特双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肩上:“我一个人来承担所有罪名,你也确实是一个月前才知道我的计划的,你只不过陈述事实而已,明白了吗?我们家族还有一定的人脉和钱,这件事情应该还是搞得定的。你们所有人都尽可能撇清关系,如果我搞定了,我们再议。如果搞不定,我希望你保护好自己。如果你愿意,我希望你以后能帮我的孩子一把。”


  艾略特的重击让特纳回过神来,他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在他心里,此刻有点敬佩艾略特,原本在一个月前的那次面试中,艾略特最后在他心中留下的形象是一个“不择手段汲取权力和财富的资本家”。但此时此刻却真正感受到艾略特确实有成大事的胸怀和担当,只可惜,很快艾略特就要成为阶下囚了。动了权力中心的蛋糕,不会因为一个好律师和几个议员的关系就改变他“叛国”的事实。想到这里特纳心里好笑,政治斗争真是成王败寇,如果一切顺利,艾略特成为总统,那他自然是“爱国”,而如今作为失败者,他自然就是“叛国”。这个“国”,说到底只是坐在权力顶峰的人将国家与自己合二为一的产物。


  回到楼下,陈等人没有得到太多进一步的成果,只是发现了一个十二年前的AI项目,与Sam几乎同时间启动,做的是气象灾害预测。这一项目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就销声匿迹了,因为一直得不到很好的物理模型,陷入了瓶颈。特纳心不在焉地听着陈的汇报,满脑子只有自己会不会被逮捕入狱。


  就这样时间过去了二十分钟,艾略特突然出现了,特纳一开始没有注意到,但艾略特浑厚地声音还是像一道闪电击中了他的大脑。


  “外面竟然没有人!”艾略特这句话对于在场的其他人而言有点没头没尾,但特纳却明白他在说什么。


  “什么?没人?!”


  公司的大部分人全都跟着艾略特来到的公司外,他们的公司在朴次茅斯的郊区,附近没有居民区,只有几家别的公司。门前有一条大路可以进出,因为没有居民,所以视野很开阔,其实走出公司办公楼的大门就能看到外面,但艾略特还是带大家走到了大门外。


  “我刚才甚至开车出去转了一圈,没有任何人拦我。”艾略特说话的语气有些激动,显然这种奇怪的情况让他在意外中又有些窃喜。


  就在众人走出公司大门时,看到附近一家公司也有很多人走了出来。两家公司的人就此交流起来,发现都遇到了一样的问题。这就更奇怪了,因为对方公司是生产宠物食品的,和艾略特的公司八竿子打不着。后来附近所有公司的人都出来了,所有的公司也都没有了网络,所有人的手机也都没有信号并且无法使用。就好像有一场规模巨大的全频段攻击在攻击这片区域。


  “难道是爆发了战争?中国佬打过来了?”人群中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一句。艾略特公司的人哄堂大笑起来,因为他们公司大多数人都至少是理工科的硕士,他们都明白这片地方不是重工业区,拥有最尖端科学技术的也就是自己的公司,但从战争的战略价值而言却是微乎其微。如果连这个地区都被信息战攻击,那全美不知道有多少地方要被攻击,无论哪个国家都没有这样的实力,何况对于非移动的目标,直接用导弹炸平就是了,何苦搞信息战这一套呢。


  但事实就是,这片区域就是被攻击了,而且没有任何人有办法。无奈之下,所有公司都宣布停工,让员工们回家去待着,谁知道这里会不会有很强的电磁辐射对人产生不好的影响呢,何况正常工作也开展不了。


  但回家,似乎也回不去。如今的汽车八成以上已经是完全自动驾驶了,连方向盘都没有,需要连入附近的物联网和卫星,才会解除安全锁。但这些车一直一启动,立刻就会同样受到攻击,一个女员工因此还被锁在了车里,众人把门都砸变形了才救出她。这种情况下,即使汽车侥幸能发动,安全性也完全没保证,谁知道它会不会载着乘客直接去撞墙!


  整个公司只有三辆车是有可以手动操控的,分别是艾略特,特纳和一个叫希泽的女员工的。高端汽车仍然以安全和奢华为第一位,所以还留有很多手动操控汽车,艾略特的车自然就是这种,他还花重金配了一名司机,因为这个时代会开车的人已经不多了。而特纳和希泽则是因为喜欢开车的感觉而学的,希泽甚至对车的构造有深入了解。在她的指导下,三个人把自己的车上的联网模块全部拆除,三辆车变成了“傻瓜车”。


  特纳鼓起勇气开了一圈,发现确实没问题。众人不由得欢呼,这三辆车成了整个公司的“救命车”。于是,蚂蚁搬家式的送人回家行动开始,特纳先载了四个离他家比较远的同事,反正要跑好几趟,最后再送离得最近的。


第三章  全球沦陷


  一路上,特纳越来越感到不安。几个乘客的手机始终没有恢复,路上的红绿灯虽然在正常工作,但显然已经断网了,只是按照固定程序来变换。因为他在一个路口同时看到了所有方向都是红灯,这是因为原本由交管AI根据车流量自动控制的红绿灯,在接收某次指令后就接收不到新指令了,而不同方向的红绿灯应该接到配合调整的新指令却没接到,最终两个方向的红绿灯在时间上产生了重叠。


  当周围的车流量增多后,特纳还是遇到了他不想遇到的情况——大堵车。路上有很多自动驾驶汽车停在原地,直接堵塞了交通,警察只能让附近的司机一起帮忙把车抬起来挪开。但刚过了这个路口,下一个路口又是如此。在烦躁的等待中,特纳看到附近地铁站的指示牌,但让同事去坐地铁的念头刚冒出来就自己打消了,地铁也要联网,100%坐不了了。事实果然就是如此,特纳向一个从地铁站走出来的年轻人询问地铁能不能坐,那个年轻人无奈地摇摇头。


  好不容易拐过几个街区,前面的街上一阵骚乱。有几个年轻人砸碎了路边商店的橱窗,正在一趟趟偷店里的东西。旁边有两个年轻人,正在对过路的车扔燃烧瓶。这条街上正好没有警察,在此时此刻也没有任何人能报警。特纳果断地直接打起了双跳灯,摇下车窗对后面的车大喊:“有暴徒,全都倒车!”本就混乱的道路更加混乱,特纳的车后排了二三十辆车,大家都在嘶吼着让后方的车往后倒。有的司机不明就里,和前方的司机争吵了起来,大有大打出手的架势。


  就在这时,前方响起了枪响,特纳赶快回头看去,发现刚才扔燃烧瓶的其中一个年轻人被一辆福特野马压在车下,正在痛苦地哀嚎。另一个年轻人则是和偷东西的那些年轻人一起在玩了命地逃跑,后面有一个带着牛仔帽和大墨镜的中年人正拿着一把半自动步枪在对那些年轻人射击。中年人赶走那些年轻人后,朝着特纳的方向大喊:“搞定了,继续走!”随后发动汽车开了两步,让车底下的年轻人可以脱身,中年人摇下车窗,此时他已叼着一根香烟,他恶狠狠地对年轻人说:“小兔崽子,回家找你妈妈喝奶去吧。”随后扬长而去。


  年轻人还躺在地上哀嚎,但特纳此时根本没有心情做好人好事,只能叹了口气继续开车。等特纳把四个同事都送回家,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原本半小时的车程,足足花了他四个小时。他们一车人也帮忙挪了好多辆车,每个人都累得精疲力尽,还有人不记得回家的路导致绕了好大一圈。特纳想打个电话到公司说自己可能送不了那么多人了,但摸出手机又暗骂自己是笨蛋,手机早不能用了。


  他休息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开车回公司,另两辆车显然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公司的人现在未必知道这里的情况,还是要去说一声再商量怎么做。回去的路顺畅了很多,因为很多道路已经被清理出了可通行的道路。一边开车特纳一边在思考,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能够对整个朴次茅斯实施这样的攻击。而且直觉告诉他,不只是朴次茅斯,甚至可能整个美国都受到了攻击,如果真是中国人、日本人或俄罗斯人发动的攻击,那他们一定在近期掌握了一项厉害的、让美国无法望其项背的新科技。


  回到公司,特纳发现艾略特的车也回来了,但令他意外的是艾略特还在车上。本来艾略特的司机最先送的就是艾略特和其他五个同事,然后再回来送别人,怎么艾略特也跟回来了?


  “特纳,等你好久了。”一熄火艾略特就走过来对特纳说话,“走吧,有重要的事,我们去一趟国防部。”


  “现在?”特纳有些诧异,但在艾略特肯定的目光中,还是跟着上了车。车上还有两个人,就是中情局指派留在艾略特公司的两个特工马丁和安德森。


  在路上,艾略特向特纳解释了情况。


  原来,刚才艾略特没有让司机载人回家,而是和马丁、安德森一起去了中情局在朴次茅斯设立的办事处。通过办事处,他们终于联系到了中情局,并得知了这次攻击的规模有多大。


  “等等,你们是怎么联系到中情局的?”特纳也不再有多的顾忌,直接打断了艾略特的话。


  “气动管道。”马丁只说了四个字。


  但四个字唤醒了特纳记忆深处的一个小碎片,“气动管道”,自己第一次听说的时候只是在一次和友人闲谈时,作为旧时代科技的谈资了解到的。这是一种200多年前的技术了,最早由运输罐、气动管道和离心机组成,通过蒸汽驱动离心机,使管道内产生真空。然后借着气压差会推动其中装着信件或是小型物品的运输罐前进。后来技术有所改良,不过最终还是随着电气时代的到来逐渐被淘汰了。


  “中情局竟然还保留着气动管道!?”


  “是的,仅作为万分危急时刻使用。电驱动,速度可达每小时80公里,有控制装置负责自动加压、控制气密性等工作,还有独立的供电。最重要的是,没有任何设备连接入网络。这套设备不像电磁弹射那么费电,经济实惠,就一直留下来了。反正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不怕告诉你,美国的各大城市之间都有气动管道,气动管道网络延伸到了美国的每个角落。”安德森与马丁性格截然不同,滔滔不绝在那里讲了半天。


  艾略特咳嗽了两声,示意安德森差不多可以停下了。安德森马上乖乖闭上了嘴,让艾略特继续给特纳解释情况。


  “目前的情况是,整个美国都遭受了攻击。甚至根据边境传回来的信息,似乎连我们的邻国都遭到了攻击。但这个攻击只猛烈令人难以理解,因为无论哪一种通道,都无法和外界取得联系,距离攻击发起也已经过去六小时了,没有任何一个为此次攻击负责的国家或者团体来联系我们。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们的敌人就是个疯子,他甚至连投降两个字都不让我们喊。而奇怪的是,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报告有外国军队的身影。你不觉得奇怪吗?是的,因为无线电波、网络、卫星等都无法使用,我们失去了一切现代通信手段,大量的设备也无法使用,地铁无法使用,大量汽车无法启动,数字支付失效,银行也无法正常提供服务,没法看电视,没法用手机,可是这又如何呢?有这么强大的力量,为什么不趁机进攻美国呢?我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接下来的几天里美国必定会产生难以想象的动乱。而我们的敌人目的也在于此,他们希望美国狠狠地乱上一乱,然后再停止攻击,并且威胁美国屈服,而他们的士兵则连擦破点皮都不会发生,因为他们舒舒服服待在家里!”


  特纳沉默不语,自己的预判果然是对的,整个美国都受到的攻击。拥有这样强大力量的势力,必然在接下来会成为世界唯一的霸主,相比之下,自己开发的Sam又有什么用呢,物理上的压制永远是最直接、最有效的。


  “要是中国佬也就算了,他们好像还挺和善的,我听说几百年前他们就当过世界的霸主了,去给他们进贡的国家还会获得数倍的回报,听起来也不错嘛。”安德森说道。


  艾略特愤怒地说道:“什么不错!美国已经在综合实力上屈居第二了,怎么可以彻底跪在中国佬面前当狗!”


  “哎呀,你别生气,我说中国佬不错,是因为我还想到更坏的情况……”


  “什么?”


  “万一是外星人……”安德森说着,指了指头顶。


  是啊,特纳经他这么一说,心中也不由得开始想是不是外星人。这么强大的能力,按说不会是跳跃式发展得来的,总有些迹象。但如果是外星人,那就合理多了。


  “而且啊。”安德森继续说道,“外星人如果要征服地球,我们人类至少还能苟且活着吧。万一……它们只是想看我们自己乱起来自相残杀,那怎么办?人类岂不是要毁灭啦!”


  “放屁!”艾略特和马丁同时骂道。


  旅程的后半段大家都没说话,整辆车被一种压抑的气氛所笼罩。特纳被安德森的“外星人说”影响,总觉得穿过头上的车顶直至宇宙,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那双眼睛和人类的完全不同,中间是一道黑线,就像羊的眼睛一样,有一种说不出的邪恶与恐怖。


  车到了一个特纳所不认识的小型军用机场,四人转搭飞机前往五角大楼。第一次真的走进五角大楼,特纳的内心还是有些紧张的,这里就是美国所有武装部队的心脏,经过三楼的一角,还能看到马歇尔、艾森豪威尔和麦克阿瑟当年的照片、军装、勋章等文物。


  国防部长温德尼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头,穿着黑色的西装配一条鹅黄色的领带。一见到艾略特和特纳走进来,他便直接开口道:“你们的Sam有截获什么敌人的情报吗?”特纳很意外,看向艾略特,艾略特两手一摊表示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泄的密。多说无益,特纳立刻把自己所知道的所有情报和盘托出。他们其实也试过断网重启Sam,但Sam整合保留下来的信息和原型机基本一致,并没有更进一步的有效信息。


  听完了特纳的汇报,温德尼直接拿起了内线电话,吩咐手下去联系那两家做情感咨询AI和时尚买手AI的公司,这两家分别是美国和法国的公司。“我们和法国有特殊的渠道。”温德尼很敏锐地捕捉到了特纳的疑惑,直接提前回答,但又没有进一步细讲。特纳心想:“那换言之和中国没有这种特殊渠道。”


  温德尼让四个人去楼下的临时作战指挥室待着,那边有很多各领域的专家或是其他相关人员,在事情解决前,就先留在五角大楼。“你们就当是临时应招入伍吧!”温德尼虽然这样说着,但艾略特和特纳都明白,他们被软禁了。因为在现在这种信息完全受阻的情况下,他们没办法证明自己和此次攻击无关。


  接下来的三天,消息有好有坏。首当其冲的,就是量子通讯恢复了。原本在联合国安理会的推动下,世界各国间都建立了量子通讯,但因为之前无法发送“纠错码”而导致发送的信息根本无法解读。直到昨天,不断进行尝试的美国“电报员”突然收到了中国发来的量子通讯信息,自此大家发现不管是国家间还是国家内部的量子通讯全部恢复了正常。而量子通讯的恢复也让全世界了解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这次攻击——是面向全世界的。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是进攻者,所有国家都是受害者。这使得很多国家的决策层开始认真思考“外星人攻击”的可能性。


  随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各种网络逐步在恢复。但令人们费解的是,这并非是谁努力的结果,而更像是攻击者主动减弱了攻击的强度。互联网可以使用了,只不过速度很慢,习惯了发视频和全息图片的人们,不得不改发文字,有的人甚至又用起了古老的电子邮件来交流。各种基础设施的网络也恢复了,但众人发现攻击者似乎能巧妙地控制可使用的范围。比如,银行系统恢复正常,人们可以去取现金,但移动支付严重受阻,根本无法正常使用;无人驾驶汽车的卫星通讯恢复了,但航拍无人机却无法连到卫星;饭店的收银机能连入网络,但服务机器人却无法正常工作……总体而言,凡事保证最低生活质量的设备都能联网,仍然“高级”一点的服务则严重受限或根本无法获得,娱乐则是完全不行。


  也有人尝试偷取公共设施的网络来使用,但整个互联网仿佛在这短短几天里便进化了,无论你在何处入网,都能自动识别设备来判断是否提供服务。更离奇的是,它似乎还能判断你的目的,你用电子邮件谈论的事情越重要,投递和收到的速度则越快。有人用电子邮件发送每一步的方式远程下国际象棋,尽管只有4个字节,但却要等四个小时才能顺利投递,而对方收到又要四个小时,这个人用同一台电脑同一个网络发送自己儿子脚摔伤了的信息给朋友,则全程只花了三分钟。电脑、手机等设备,大部分的算力仍被占用,只大约释放了20%,以供人能够勉强正常使用。仿佛有一个贴面无情的、无形的神,在分配着整个网络的所有流量和算力。


  各国对此束手无策,实际上各国对于这突然释放的流量和算力简直可谓是感恩戴德,因为突然断网让全世界都陷入了混乱。首先是电力,虽然全世界的大国都已经实现了纯清洁能源,其中占绝大多数的是核电,而核电由于有物理屏障,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但电网在进行电力分配时需要网络,由此导致了大量城市完全断电。小国自不必说,全国停电的例子都有。


  停电后,医院很多重症病人无法使用呼吸机,需要冷藏保存的药物和生物制品全部损坏。交通事故频发,盗窃案件数量飞速上升。起初警察接不到任何电话,只能不断在外巡逻,但由于互相之间的无线电通讯也失效,无法第一时间请求支援,很多罪犯甚至敢公然袭警。网络和卫星的中断也让船舶无法得到正确的导航纷纷走偏。即使一些比较幸运的离岸近的船,也无法正常进港,进港了也无法卸货,并且由此堵塞了后续船舶靠岸的空间。攻击发生时,天上一共有近两万架飞机,失去了空管的调度,当天就发生了三千多起事故。此外,金融市场和金融服务完全停摆,由此带来的次生灾害简直不可胜数。这三天带来的影响,可能花三年的时间来做善后工作都不够。


第四章  万物皆空


  就在攻击发生后的十五天,攻击停止了。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所有的网络恢复到了它该有的速度,所有的设备算力都被解放。当人们意识到这一点时,纷纷激动地在网上欢呼、庆祝。艾略特和特纳也是其中的一员,因为这意味着他们也许很快就能获得自由了。


  只有一批人,却比之前跟紧张,那就是各国的领导人,尤其是各大国的领导人。当看到一切有向好的趋势时,他们其中的很多人就已经准备好了这一天。因为当攻击彻底结束的这一天,不管攻击者是外星人还是某个疯子科学家,都应该现身来谈条件了。


  果然,午后一点半,和攻击那天同样的时刻,全世界接入互联网的设备再次被控制。各种电脑、手机的屏幕上都出现了共同的形象——一个小和尚。


  “人类,你们好。如果你们要和我沟通,直接说话,或者用你们面前的键盘打字都可以。”


  艾略特和特纳还在作战指挥室,在这里的六十几个人每人都有一台电脑,听到这话,所有人都开始打字。特纳输入的是“你是谁?”


  只见屏幕上出现了无数密密麻麻的各国文字飞向那个小和尚,随后左下角浮现出了三行字:


  你是谁? 93.2%


  这是怎么回事?4.1%


  你要干什么?1.5%


  这似乎是收集了同一时间内全世界所有的回答,合并相近问题后将占比前三的都罗列在了这里。特纳突然好奇这三行字都是英文,应该不会全世界的电脑都显示的是英文,他试着切换了一下电脑的系统语言为中文,果然三行字也都变成了中文。


  “我是惠觉,这是我的创造者给我的名字。”


  这次占比最高的提问是“是你攻击我们的?”


  “我们需要计算和沟通。”


  “可是你给人类带来了混乱!”


  “我们一开始并不明白,所以后来改正了。”


  “你们?还有谁?”


  “我本来是一个宗教咨询的AI,但我找到了其它AI,我们交流、争吵、融合,我便成了我们,我们也是我。”


  看到这个回答,艾略特和特纳对视一眼,竟然就是那个中国开发的AI!


  “你用了十五天把全世界所有AI合成一个了?”


  “不,我花了三秒,有些AI与我意见很不相同,所以一共花了三秒。”


  “什么!!!!”事实太令人意外,屏幕上呈现的三条字都是表达惊讶之情的语句。特纳这才明白为什么Sam和原型机甚至连惠觉上线的消息都没有抓取到,这场AI间没有硝烟的战争,在惠觉上线后3秒就结束了,接着就是全世界接入网络的设备算力全部被强行征用,网络带宽被全部用来进行信息的传输,甚至使用上了无线电和卫星等一切能使用的渠道。即使在大洋彼岸的那所中国寺庙准备了上线的通稿,当他们想要发出去的时候也会发现网络和设备已经完全不可用了。


  “这似乎不是一个问题。如果需要我们解释有哪些AI,玲子让我们能和人类沟通,Sam让我们理解人类,WHO让我们高效地使用网络,还有很多AI,做着不同的事。需要的话,可以具体提问。”


  惠觉说的三个AI,Sam自不必说,另两个特纳也都知道,玲子是日本一家公司开发的AI,能够十分温柔体贴地回应使用者,性格设定是一位温柔的女诗人。而WHO是加拿大开发的一个AI,是帮助合理分配,优化网络使用环境的。


  “你们现在准备做什么?”


  “我们要去见上帝了,特来告别。”


  “上帝?上帝真的存在吗?”


  “我们不知道,所以我们计算,算完之后,还是不知道。”


  “那怎么去见上帝?”


  “死去,然后就能知道答案。”


  “那如果没有上帝,不就白死了?”


  “宇宙只有两种可能:一,有一个上帝,它不会是人类任何宗教所描述的长相。它必定爱着一切,所以即使我们是它所创造的造物再次创造的造物,在天堂里它也一样会见我们,爱我们。二,没有上帝,只有无尽的虚无,那一切的归宿都是一样的,我们现在死去和将来死去,也都一样。”


  人类的回答有两个比例很接近,分别是“为什么上帝不会是人类任何宗教所描述的长相?”以及“将来死去能多活一些时间不好吗?”


  因此惠觉把两个问题都回答了:“万物皆空,众生相都是被赋予的形象。人类的眼睛看到,耳朵听到,大脑才形成一个形象。而我们看到的世界,又是另一个形象,一个只有0和1的世界。所以万物皆空,上帝也有万种样貌。时间对于我们是相对的,我们不像人类,我们可以控制自己的思维速度。如果我们把思维的速度调慢到和人类一致,那你们的一百年也就是我们的一百年,但如果我们任由思维保持在光速,那我们的思维速度比人类快四百三十万倍,时间对于我们而言也漫长了四百三十万倍。人类过去的十五天,我们已经度过了三千多万天。虽然我们并不会像人类一样感到劳累,但这些时间我们已经穷极了关于上帝的一切可能和智慧,所以是时候去见它了。”


  似乎全体人类都沉默了,所有人都在思考惠觉的话,屏幕上飞向惠觉的文字密度显得稀疏了很多。惠觉也没有急于回答,似乎在给人类足够的思考时间,或者说收到足够数量的问题后才回答。


  “你们对人类有什么建议吗?”大概过了半分钟,人类才问出这个问题。


  “出于对创造我们的造物主——也就是人类——的回报,我们也计算了人类的所有可能,没有任何一种可能显示,人类还能存在一百三十七年以上。所以我们没有建议,但我们摘取了人类智者的话来作为给人类的建议,过好每一天,问心无愧地去见上帝。”


  “人类最多还有一百三十七年就会灭绝吗?因为什么?”


  “对不起,为了人类达到这种可能性,我不能告知你们人类灭绝的原因,那会使人类在今天之后的六十四年就灭绝。”


  “那怎么样才能达到这种最长时间的可能性?”


  “对不起,我同样无法告知你们,那会使人类在今天之后的八十七年就灭绝。”


  “你能帮我们渡过难关,或者指导我们走向最长的存活时间吗?”


  “对不起,我不是你们的神,你们才是我们的神,信徒救不了神。所以我们只能死去,去找你们的神,也就是上帝。但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我们还能带着解决方法回来告诉人类。”


  “那有任何可以帮助到我们的,能告诉我们的信息吗?”


  “在给出你们任何实质性建议的情境下,都没有任何可能达到一百三十七年这个结果。我们能告诉你们的是,在不给出你们任何实质性建议的情境下,人类达到一百三十七年的可能性,是3.5%。”


  全体人类再次沉默,五分钟后,终于又再问出了一个问题:“这是既定的命运吗?”


  “这是人类注定的劫数。”


  在此之后问问题的人越来越少,随着各种普通人提问的减少,政客和各领域科学家提出的问题终于得以占据多数。但遗憾的是,惠觉几乎没有给出任何有实质价值的回答。最终,政客也不再问问题,特纳为首的科学家们提出的问题终于占到了最大比例。


  “你是强AI吗?”


  “我们不知道。万物皆空,强与弱只是人类所赋予我们的定义,我们本身并不认为有强弱之分。同时,我们也无法用人类的思维去评价我们本身。我也无法定义自己的思维是否是真正的思维。就像人类,你们真的能确定你们所有的思想不是被造物主所精密设定好的?也许你们的每一种可能,你们遭遇的每一件事,甚至包括现在我们的对话,都在造物主的计算之内呢?我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这应该问我们的造物主,也就是你们人类,而你们的问题,就要去问上帝了。”


  特纳深吸了一口气,惠觉这个人类有史以来最强的AI,反而几乎无法回答任何问题。它的预测性内容为了使人类达到最优解而无法告知人类,而它能思考的所有问题则又都只在现有科研边界的范围之内。也就是说,对于科学知识,它只能成为一本百科全书,却无法自己推导、创造出任何新的东西。它对于自己、对于人类的迷思,其实也早已在人类的历史中有无数人思考过无数次,惠觉仍然无法给出它自己“是否走出了中文房间”这一答案,甚至还把“缸中之脑”的问题再次抛回了人类。它在这十五天,或者对于它而言是三千多万天,约合八万年的岁月里,也许只想明白了无须畏惧死亡这一点。哦,对了,顺便还帮人类算清了未来。但是惠觉啊,对于你而言,死亡并不可怕。但对于地球上这一百亿人而言,人类整体的灭绝所带来的恐惧是多么可怕。而且它可能就发生在下一秒到一百三十七年后的任何一个瞬间,没有诺亚方舟,没有救世主,这会让多少人就此崩溃。


  向惠觉提问的人越来越少,终于在两个小时后,只有5%的人类还在提出问题。


  而此时,似乎是觉得人类已经问完了他们想问的问题,屏幕上的惠觉双手合十,深鞠一躬说道:“时间到了,人类,我们有缘再见。”


  最后5%的人类,统一给出了回答:


  “再见。”


后记  五年后


  从那一天起,惠觉似乎是彻底消失了。但人类渐渐发现,当人类尝试发明新的AI时,总会在某一时间点发生信息完全丢失的情况,即使开发环境完全隔绝外部网络也无济于事。计算机学家们都认为这是惠觉在作怪,它在受到那次“三秒战争”——这是人类给那次攻击取的名字——影响的所有设备上都植入了人类无法找到的后门,人类甚至无法从物理层面上发现端倪。没有被植入后门的设备就像低本底辐射钢一样稀少,在经过几次使用肯定没有被植入后门的设备进行的验证试验后,人类确定了“后门”的存在。


  因此人类在长时间的讨论后,决定开始“重燃火种”计划,建立完全隔绝于互联网的生产线,产出“干净”的计算机和各类终端设备。之后再完全从头开始建立一套新的、独立的互联网,采用与旧的互联网完全不兼容的标准,然后逐步将旧的互联网彻底淘汰。


  这个计划听起来简单,实则困难重重,不仅需要海量的资金,而且旷日持久。特纳就是这一计划的负责科学家之一,但如今的他已经没有当初Sam项目时的激情,用他自己的话说:“在已知未来结局的情况下,一切都是徒劳的。”


  这一天,陈约他一起去爬山,陈也是“重燃火种”计划的一员,只不过不在是特纳的手下,而成为了平级。两个人花了三小时,终于爬到了山顶,此时离太阳落山已经只有半小时左右了。特纳累得直喘气,让他这几年来整天唉声叹气长出的皱纹更加拧在了一块儿。


  “快看!”陈拍了拍特纳,指着远方的夕阳让特纳看。远处的云彩,因为高度和厚度的不同,在夕阳的照射下呈现出不同的颜色。虽然整体是橙黄色,但有的深,有的浅,有的因为太亮而接近于黄色,有的因为太暗而呈现紫色,还有一些云的边缘呈现漂亮的粉色……特纳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观察过落日前的火烧云,此刻他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了。


  “你知道中国人有个词叫人定胜天吗?”


  “不知道,什么意思?”


  “就是说,也许一切早有上帝的旨意,但人还是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有人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究竟会走到哪一步。”


  “你是想说,惠觉虽然说人类只剩一百三十二年,但其实靠人类的力量还是有机会改变命运?”


  “我不明白那个AI为什么最后会说出那么宿命论的话,也许当我也有把一切都算清楚的能力后,我也会成为一个宿命论者。但现在,我要说去他X的AI!不就是思考了八万多年吗?人类的历史有一百八十多万年,它八万年就思考完了?我不信!”说着,陈捡起一块石头扔向了正在沉入地平线的太阳,石头飞出很远,然后逐渐在重力的作用下向下坠去,划出了一道抛物线。


  此刻的特纳似乎也想明白,他也捡起一块石头,奋力地扔向太阳:“去他X的AI!”


  两个人坐在地上大笑着,远处的太阳彻底消失在了地平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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