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稀欢雁鹅呢

【一】 你……可稀欢雁鹤呢？

四月，在昭通大山包黑颈鹤保护区的山路上，一阵如鹤鸣般的口哨音从摇下的车窗处传来，迎着早春的风散开在空中。

探出窗口的是一张被高原地区不间断的风吹得粗糙的中年妇女的脸，带着沉沉的黑色，像她用了半辈子在陪伴着的黑颈鹤，如果仔细看，他们有着相似的眼睛，一样的清澈，一样含着蓝天的影子。

她叫陈光惠，是昭通大山包黑颈鹤自然保护区一名普通的护鹤员。今天是黑颈鹤在保护区里渡过漫长的冬天，要迁徒回“老家”的时候。

陈光惠带着孩子，吹着她独特的哨音，让同为护鹤员的丈夫老赵开着车，一路追逐着黑颈鹤送别。
天上黑颈鹤的影子从大变小，再到与天边的云朵混在了一起。陈光惠眼中的光也从大变小，直到变得暗淡。
几乎没走出过大山包的陈光惠，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吸引力，但是她心中却一直想去一个地方看看：
“就是我么一直都有个愿望，就想去四川的岩尔盖去看哈，黑颈鹤孵小儿的时候。”

陈光惠怀中抱着自己的小儿，不过几岁大，还不懂追随着妈妈的目光去送别那些相处了一冬的“好友”。也许，在他小小的心中，少了一些离愁别绪。毕竟在他的眼中，这些小伙伴就是生活在身边的，就是这样春去秋又来，如一年四季般自然。

陈光惠的婆婆是第一代护鹤员，挂在她嘴边的话就是：“你……可稀欢雁鹤呢？”带着浓郁的地方口音，可能外人听不懂，但也许陪伴了一生的黑颈鹤听得懂。

【二】 它也可以是“他”

黑颈鹤是很特别的鹤类，也是唯一生活在高原地区的鹤类，因其独特的样貌和优美的身姿被人们称为“高原仙子”或“雪域神鸟”。

因为它主要居住地就在中国，曾经有百余位自然学界曾提议将黑颈鹤定为国鸟。人们爱它的高洁，爱它终身一夫一妻的配偶关系，爱它对一个家庭拼尽全力的守护精神，爱它不远千里不畏艰辛的迁徒习性。

伟岸的东北五莲峰山脉主峰挡住了冬天的风雪，将大山包沼泽湿地打造成一个黑颈鹤可以温暖过冬的家。对于陈光惠一家人来说，与黑颈鹤在一起的时光总是美好的，而这种美好从婆婆传递到了儿子老赵和媳妇陈光惠，未来也将由老赵夫妇传给他们的子女。

每到这个时节，黑颈鹤便是那些观鹤台里“长枪短炮”对准的焦点，是镜头中的明星，但在陈光惠一家子看来，那只是他们生活场景中固定的画面，或者说，他们彼此互为对方的景色，互相融合而组成了完整的生活图景。

陈光惠一家人，从来不曾反复地去讨论这些日夜相伴的黑颈鹤是有多么珍贵，他们的对白常常是简单而直白的：“要飞回去了？”“是啊，就这几天了，开始积群了嘛”

而陈光惠与黑颈鹤的交流则同样简单而直白：“嗞斯斯……嗞斯斯……”这是陈光惠的哨声。“嗞斯斯……嗞斯斯……”这是黑颈鹤的鸣叫声。

如陈光惠一家的护鹤员们并不将黑颈鹤看作“它”，而是“他们”，他们和自己一样拥有着这片草甸湿地，他们又比自己更幸福，因为拥有了天空。

【三】喜欢比什么都重要

“你……可稀欢雁鹤呢？”陈光惠的婆婆一说话就带着笑意，脸上的皱纹便因此而成了笑纹。当她操着一口方言追问着小辈们的时候，那话语中带着期盼，也带着渴望，还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责任。

好像那些黑颈鹤和这些小辈一样，都是她的子孙，都是她打从心底里喜欢的“人”。

陈光惠婆婆的喜欢是藏不住的，是奔放的，外向的，她喜欢黑颈鹤，所以要找到和她一样喜欢的人，要让自己的子孙们像自己一样去喜欢黑颈鹤。

“你……可稀欢雁鹤呢？”“你……可稀欢雁鹤呢？”

陈光惠婆婆的“絮叨”更是一种确认，她要确认有人可以和她一样因为喜欢而永远陪在黑颈鹤的身边。因为只有喜欢才会给人足够抗衡一切的勇气，毕竟这是一条孤单也艰苦的路。

陈光惠的喜欢则是深沉而内敛的，她用土方法救治着受伤的黑颈鹤，她不喜欢那些随便进入黑颈鹤的领地“听不懂”话的外乡人。与那些人沟通时，她常常感到无力。她不知道是自己笨嘴拙舌，还是那些人故意为之。

她喜欢黑颈鹤，宁愿与他们呆在一起，去和他们说说话，有时候也会偷偷说说“人”的“坏话”：“不让他们走进来拍照非不听的，不是有个小屋屋让他们去拍的了嘛，总是不听……”

可是不听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护鹤员，她有义务有责任，却没有权利。

再想想，陈光惠又开心了嘛。“反正，他们来了也是要走的，不像我，可以一直一直这样陪着你。”

【四】 雁鹤雁鹤扯远长

大山包流传的童谣里有这样一句：“雁鹤雁鹤扯远长……”，孩子们只把它当成好玩的事儿，无聊的时候这样重复地吟唱着，声音在湿地草甸中很快就被风吹散了，只是那些词便挂在嘴边，像零食一样，时不时地要咂巴下滋味。

没人去深究为什么在这里的人们管黑颈鹤叫“雁鹤”，更没人去纠正过。

也许是因为黑颈鹤迁徒的时候一会儿组成个“人”字，一会儿组成个“一”字就跟大雁一样。

也许是因为这雁鹤里真的包含着同样会来此过冬的雁群或其他鸟类。

反正在一代代护鹤人眼中，优雅的黑颈鹤和那些可爱的雁群没什么两样，初来大山包的时候，他们是客人，可走的时候，已是家人。

护鹤人很少走出大山包，可是想象是可以随着黑颈鹤一起飞翔的。在想象中，黑颈鹤抚育幼崽的地方一定很美，也一定有一群和大山包护鹤员一样，深爱着他们的人。

2022年11月28日，《中国日报网》报道：据云南大山包黑颈鹤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最新监测统计发现，今年飞临大山包湿地越冬黑颈鹤数量已达2260只，较去年的1926只增加了334只，创大山包保护区自1990年成立以来越冬黑颈鹤数量的最高纪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