炖肉
他正步履蹒跚地从并不显眼的大门走出来,左手提着一小袋卷白菜,随着他的身体颠簸着——他打算回家煮一锅炖肉,熬过这奇冷无比的平常冬日。看着手里仅存的开销,他真想省省锅子。却已经走远了。他只能在买肉的时候费点口舌了。
南市场大多时候是重荤轻素的,不过偶尔有老妪挑担卖点粉罢了。那在农村象征着宴席开端的粉往往是粗条的,煮起来特别香,晶莹的粗粉块含着自语般的依稀叫卖,如同一景。可惜生意惨淡,故惟挑担慢慢穿过不算宽的南市场——其实是一条老式小街,连差分着高低阶人行道都没有。正因如此,曾经这里风靡过驾驶摩托车闯进沿街的店铺,拣完,放下早算好的零钱,便潇洒地从后巷离去。当年同样时兴串巷逃红绿灯,可惜当今轿车无法。凡在屋檐下做买卖的全是卖鱼,只有上了年纪而不愧在农村呆过的人们才能立马认出来的品种全年四季都在水箱里活蹦乱跳,让人一时不好选择。街中央的人们才是大显神通的主角。卖菜的多半挑担而来,地上铺一块三色线条纹塑料布,安上摞摞蔬菜,显得格格不入却些许耀眼。卖肉的推着二层小车,玻璃上用老式广告常用的字体写着:某某肉档,经营某猪、某鸡等等。不忘附上“欢迎购买”,真是凑足了客气。玻璃里裱着一张泛黄的执照,对于朴素的小城人们来说,这纯粹是多余的:他们都知道你的信誉——这种金字招牌永不变质。
他算是这条街上的老主顾,他几乎认得街上所有年过不惑的人。偶尔见到年轻辈,上前搭话,“引经据典”:“我在何时某人家里见过你”;尔后总以一句“你都这么大啦”结尾。至于那位用什么话来客套,似乎也不重要,他想,重要的是见面。
肉档前的人很少,他于是假装散步,仿佛原本并不打算买,暂且留步罢了。“半斤排骨,”他先开口,未等档主看清是他,就标志般说出下一句话:“称一下。”这下不用看了,档主边切边咕哝:“哼,多久了,你还以为我不会做事呢!”他笑笑。称好了半斤,一看价钱,他不认账:“能不能便宜一点啊?”这时候他必是弓着身子,一手握着皱纸币——他可不是什么穷光蛋。他本想习惯地说“给我便宜一点”,但是又突然咽回去,他想,这肉价实在不公道,不止对他。
“不行呀,现在的肉价就是这么贵。”档主平淡道出,看向老人的脸庞时,又不好意思了,“要不,我就给你抹零?”他又看了看本来接近整十的数字,不情愿地把手升上去:“算了,你也不容易,我才五十六岁,硬朗着呢,不用可怜。不过,这实在贵了,我清楚地记得呢。斤把排骨从前只要二十有多!”他在最后一句话停顿了好久,大概只是为了突出时间而不是为了讨价还价。
“你总是记着这些没用的。”档主往玻璃上扯下两层塑料袋,把几块切成骰子大的排骨慢慢地包起来。
二〇年八月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