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馆一隅

哈里·罗杰斯是个认真的年轻人，作为考古学系的研究生，像往常的周末一样，他来到大都会博物馆对文物做笔记。游客很多，游客的直觉一般不错，那些人人挤出个头也要看上两眼的展品确实很有价值，像丹铎神庙、中国佛像、莫奈的《睡莲》这些。但是哈里面前，玻璃展柜里的颓废石碑不属于这类。它被放在阴暗灯光的楼梯间下方，本来就不想让游客观赏，连那些拍尽馆内一切展品的收集狂也会跳过这个石碑，因为人们连它是什么都不知道。它的身前没有名牌，没有细致的讲解文字，只知道出土于大西洋的一次深潜活动中，甚至，来自的朝代、年代都不敢标明。

哈里托着下巴，把笔记本开了又合，合了又开。相比普通人，哈里知道点额外的内幕消息。他回想起那个下午，导师勃兰特教授和兰斯教授争吵的片段——

“不不不！您在开玩笑吗，勃兰特博士？一定是实验室出错了。”兰斯教授愤怒地放下咖啡。

“相信我，已经做了五次测定了，每次都是……”

“2.5亿年！”

“是的。”

“您疯了吗？”

“没有。”

“我宁可相信您的外婆是马拉松冠军！”

“她真的是。”

办公室的空气异常僵持。收到石碑后，勃兰特教授多次送检测定年份，每次都是2.5亿年左右，然而一个基本的常识是，人类的农耕文明也不过一万年。那么剩下的可能性表示：

“这不是什么石碑，勃兰特博士”兰斯教授说，“这只是一块岩石，海底的岩石。”

“我和哈里先生都相信，上面有着文字……虽然尚未破译。”

如兰斯教授，一些激进的人坚信，石碑上未被破译的远古文字根本不是文字，只是海底微生物的活动痕迹。但有着深厚语言学基础的哈里认为，这必然是一种文字，面前石碑上的痕迹像玛雅文字和阿拉伯文的结合体，并有着明确的段落。头疼的是，连这种文字所属的文明大家都没有头绪。如果能知道这些远古文字的含义的话……

哈里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尝试各种破译方法。一片影子，连走道微弱的灯光也遮住，使得哈里无法书写。来看这种展品，是有眼光的游客吗，还是考古学系的专家？

抬起头，哈里见到高大的男性——比任何篮球运动员都高，而且肌肉充实得夸张，是服药的健美运动员吗？与男性手牵手的，是娇小的白头发女孩，一袭素雅的黑裙。他们对着石碑指指点点，左看右看。原来是父女的博物馆周末游。

男性说了些什么。

“你说什么？”哈里激动，“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虽然没听完整，但强壮的男性口中，刚刚发出了符合于哈里猜想的节奏，那是石碑上的文字，这个男人看得懂！他跳起来兴奋地拉扯男性的短袖，远处的游客看向这奇怪的一隅。怪异的目光让哈里冷静下来，男人看着他。

“您有什么事吗？”

男人说话了。是英文。语法很地道，只是口音听起来受到不小的负担。

“是的，您看得懂这个石碑吗？”哈里问道。

男人一言不发。当游客们对楼梯间角落的闹剧失去兴趣，转开目光的时候，哈里的笔记本竟然飘浮起来，落到了男人身旁的少女手中！笔记本自己翻着页，少女浏览过去。

“嗯……”她说，“问题不大，丹尼尔，问题不大。”

口音听起来，少女是本地人，白头发和细长的尖耳应该是从化妆舞会刚出来。男人是外地来到美国的移民吗，只不过并非主流族裔。哈里首先摆明自己的身份：“我是考古学系的学生，正在调查这个奇怪石碑的文字，你们看的懂吗？”

“我们只是游客。”少女说。

“啊、好吧。”

“石碑的文字很好懂。”

哈里又惊得跳起。

“能否指教一二，”哈里恳求，“关于这些文字？哪怕只是猜测和计算，请二位指教！”

“很难懂吗？这不就是……”男人随口一言。

“得了吧，丹尼尔，”少女嘲笑，“还念错三个地方，这么多年还没学明白。”

“这些文字是什么意思？”哈里急切发问。

“哎——我看到了，你有成堆的问题。找个地方坐坐吧。”少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