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清明
我最喜欢的节日,是清明节。
我先前从来没喜欢过这个节日,每年这天,我就走得腿酸脚肿,吃不上准点的午饭,还要赔出难得的假期。因为这,我过去一直觉得,这个节日真是糟糕透了!
直到那一年,我的曾外祖母过世了。
这个坟,我来过十二年。而那一年的四月四日,它仅存一半的红字变成了黑色。
人的离别,岂是颜色变化那么简单。
守灵那一夜,我匆匆从学校赶来,只见到曾外祖母躺在未盖的棺材里,身下的棉被看上去很暖和,她安详地睡在里面,给我们留下了圆满的笑容。
可活着的人怎会满足于她的圆满。
外婆和小外婆跪在地上,呼天抢地。
“姆妈!”“姆妈!”
沉稳的外婆用娇小的身躯竭力叫喊着。呜咽的尾音最直白地揭露着我能干的外婆,在此时无能为力。哽咽声总是最攫住人心的,平日里看似最冷漠的大外公也悄悄走出去抹了把鼻涕。我心疼地看着外婆,她无疑是我敬重的长辈,而在阿太面前,她一直是个爱撒娇的孩子,是离不开母亲、时刻牵挂着母亲的孩子。
她们最终还是把嗓子哭哑了。
灵堂里静悄悄的,昏暗的油灯刻意避开人们的眼眶。那天晚上守到多晚,我实在记不得了。只是回忆起来,不禁很惭愧,明明我也很喜欢那个慈祥的阿太,但守夜的时候,我满脑子只想着外婆一定要和阿太一样长寿,我不想再失去一个至亲了。
如今,我又一次站在了阿太面前。天空灰蒙蒙的,眼前长着青苔的墓碑诉说着岁月的等待。雨水轻轻落了下来,那好像,是逝去的人们在哭泣。他们听到,子孙仍旧牵挂着他们。哪怕缺失面缘,他们的故事通过后代传给后代,他们的形象在这一个个事迹里日益丰满。我闭上眼,听到了阿太的声音。她温柔地叫着我的乳名,“你来看我啦,还好伐?”一刹那,我想起了很多先前并不在意,丢在记忆角落里的往事——想起了她眯着眼睛认出我,呼唤着我的名字的模样;想起了她怀揣孩童模样的笑容,看着电视里86版的《西游记》的时光;想起她半夜“抓活灵”,顺利煮出了银骷髅的骄傲。我鼻子一酸,哭了出来。眼泪分毫不受控制,扑簌簌地掉落到石板上。哽咽中,我扶住新开过的老坟坟头,感受到了那份冰凉。似懂非懂间,我领会到祭拜的无限了。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清明的风,姗姗来迟,轻柔地捶打着我的肩膀。墓中新上的花圈,能否传达到我们的思念呢?
我双手合十,深深一拜。
阿太,你在天国,还舒服吗?你还会看着我吗?
今年十二月,您就一百岁了。
我祈愿,下辈子,您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选择自己喜欢的人生。
风声不知怎么变大了,不远处的树根旁,散落着几个松果。
呵,又到了做青团的时节。
今年,又是和谁一起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