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宅的文学推荐003号

3. "乌得勒支的宁静" in 《快乐影子之舞》--爱丽丝门罗
这次推荐的是一篇短篇小说,出自《快乐影子之舞》这本书。这里先介绍一下门罗这个作家。她的所有小说都可以看成短篇小说,主要涉及的问题就是家庭,婚姻与道德相关的话题。
我喜欢她作品的地方在于她总是在讲一些难以表达的情感。这些情感是你可以理解的,但是很难以一种中立的立场表达出来。这也是她小说的特点:文字中似乎不带任何观点。这一方面可能是由于叙述者本身是那个第三人(比如这篇,还有《森林》),也可能是由于门罗的刻意,因为她的小说是一个“测试”,是轻轻测试你对一个争议的,可能没有那么正确的行为的回答。
《乌得勒支的宁静》讲的故事是海伦(主要叙述者)带着女儿回老家看望自己的姐姐。她有一个姐姐(麦迪)从大学开始被留在家中照顾生病的母亲,海伦自己则通过结婚逃离这个家。她们的母亲得了重病,完全没有自主行动能力,并且之前去世了。
海伦在与周围人的交谈中得知麦迪实际最后是放任了母亲死亡(把母亲放在医院治疗,其中母亲还尝试逃出来,最后还是被医院发现并限制在床上),因为照顾一个病人实在太痛苦了,麦迪已经把自己的半辈子花进去了。但对于这个结局,麦迪和母亲的亲戚其实都觉得很...母亲的亲戚和麦迪都有类似的表达:“你不觉得吗?想死的人,都是因为其他人觉得这个人没有理由再活下去了。”
麦迪与海伦最后也有一段对话,这里摘录一下:
“别内疚。麦迪。”我轻轻地说。这时候,孩子们跑进来,又跑了出去,在我们的腿边冲对方尖叫。
“我不内疚。”她回答道,“你从哪里得来的印象?我没有内疚。”她拧开了收音机,歪着头和我说话,“弗雷德今天一个人,他过来和我们一起吃饭。我买了悬钩子做甜点。今年的悬钩子快下市了。你觉得看上去怎么样?”
“看起来不错啊。”我回答道,“你要我准备吗?”
“好啊。”她说,“我去拿个碗。”
她去了餐厅,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个粉红色的玻璃碗,是悬钩子映红了玻璃。
“我没法再这么过了。”她说,“我要自己的生活。”
她站在厨房和餐厅之间的台阶上,手突然松了,或者是因为她开始发抖,或者是没端稳。这是一个相当精致且沉重的旧碗。碗从她手中滑落,她想抓住它,但它还是掉在地上,摔碎了。
麦迪开始笑。“咳——难啊。”她说,“海——难啊,海——伦。”我们以前就是用这种傻乎乎的断句来表达绝望的。“看看,我干的好事儿。我还光着脚。给我拿一把扫帚。”
“过你自己的生活,麦迪。过吧。”
“我会的。”麦迪说,“是的,我要过的。”
“走吧,别在这里待着。”
“我会走的。”
然后,她弯下腰,开始捡地上粉红色的碎玻璃。孩子们站得远远的,看着她,面带敬畏。她一边笑,一边说:“没什么损失。架子上全是玻璃碗,整整一架子。我一辈子的玻璃碗都够用了。哦,别站在这里看着我,去帮我拿把扫帚来!”我走遍了厨房。我不记得扫帚放在哪里了。她说:“但是,为什么我做不到?海伦?为什么我做不到?”
麦迪开始不了新生活,因为她没法面对自己最后放任母亲死亡这一点。这里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家人就是不一样的。对于家人所有人天生知道有些事情是超出其他人要求的(比如家人会互相没有理由地支持对方,或者家人之间有亲情)。但是亲情有边界吗?很多时候我们不会思考这个问题,因为一切的回答都显得自然。门罗就是提出了一个日常的情形(所有人的父母都会老不是吗?),并且在这里尝试问一个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
这样的小说还有很多。比如她的《行刑人》里表达了女主角对残疾人的歧视(这其中交杂着别人对女主角的歧视,而女主角正是用这个安慰自己是一个好人。当然这也是因为这篇是女主角自己的角度去叙述,所以涉及了一个不可靠的叙述者的手法);就像《快乐影子之舞》也有表达家长对把自己孩子和残疾儿童放在一起表达不满。这些歧视最后并没有变成实质的伤害,但是它们“促成”了某种伤害。在《行刑人》里“我”包庇了那些对残疾人房屋防火的人(仅仅是因为我喜欢他们一直对自己好),在《快乐影子之舞》中家长的厌恶造成了善良的老师越发贫穷。
门罗并不意在批评或指出某种行为是“好”的,她相反抛出的是问题,是一个测试:到哪一步我们觉得是好的?这些故事都是没法在现实里诉说的:我们没法向身边人诉说自己的选择,因为哪一个都不好。而这也是一类动画:它们都在追求一个边界,一个模糊但每个人都会遇到的边界。比如在clannad中朋也的父亲(直幸)到底对朋也来说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吗?当然麻枝准给出了明确的回答(因为动画作品要照顾大家的情绪),但是他毕竟尝试了是吧。还有AIR中在问除了血缘之外,没有血缘的两个人也可以成为家人吗?(当然这个问题的回答也很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