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蔷薇的骑士

        “别碰那些粉末！”贡扎尔挡在粉末仓库的大门前，“听着各位，我很理解你们想要找回记忆的心情，但过去的联系反而会阻碍我们逃出这里。”

        “耸人听闻。”

        “埃布勒都死了，现在还用逃吗？我们可以光明正大走出去！”

        “就是就是！”

        “别挡着我们追求自由！”

        外面的囚犯推开拦路的贡扎尔，蜂拥而入，找寻起自己的记忆。

        “诸位，带上粉末就好，我们出去再用。”福尔基找了处高地，对下面的囚犯喊话。“逃出监牢才算胜利。”

        见说话的是福尔基，听说是和花生米大人一起击败埃布勒的人，囚犯们才消停了会儿。但还是有不少人迫不及待，私下将粉末用了。

        随着埃布勒的死亡，花生米身上名为“哑剧”的奇迹被自动解开，现在又能开口说话了。

        “老师，现在还不算胜利么？我们可是打败了那个埃布勒诶。”

        “我一直在担忧一件事。”福尔基盯着大门，看见一个个醒来的囚犯从外面涌入粉末仓库，神色凝重起来，“我问你，太阳监牢的狱卒从哪里来？”

        花生米一愣，似乎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不听话的囚犯会被净化，而表现良好的囚犯呢？”

        慢着，该不会是……

        花生米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慌，磕磕绊绊地将这个恐怖的想法说了出来：

        “您是说……狱卒是囚犯转化而来的？”

        “就只差一个净化仪式而已。”

        “而囚犯的伤势，是能被修复的……”

        花生米不寒而栗。

        “该离开了，越早越好。”

        以福尔基和花生米为首，浩浩荡荡的队伍带着防身兵器、驱散黑暗的迷迷灯以及珍贵的记忆粉末，开始向下行军。

        队伍来到花生米牢房的楼层，停在桥头。

        桥另一头的下层，是刚苏醒的狱卒，古怪的是，他们的动作有些诡异的僵硬，四肢各处的关节，都连一根若隐若现的垂直黑线。

        【木偶戏。】

        这次，具现巫术只看到一个名字，但仅凭感觉，也能猜到这和“同步”脱不了关系。

        花生米咽了一口唾沫，福尔基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而且更糟。

        那些黑线开始复制，复制品弯弯曲曲地在空中行走起来，途经倒下的狱卒，就向下扎去，黑线一伸直，一个狱卒便站立起来，成为一具“木偶”。

        “趁他们人还少，应该还能遏制住。”福尔基一马当先冲了上去，凭借精湛的剑术，率先破掉两个。

        身后的队伍受此激励，也跟着冲锋。

        木偶行动迟缓，战斗力貌似没之前的狱卒高，但他们就像没有痛觉一般，就算被击倒，不久也能重新恢复战力。

        “不要硬碰硬，目标是冲到监牢大门。”福尔基见队伍被不断重生的木偶拖住，皱起眉头。

        一具木偶的头颅被切飞，脑袋在空中又连接上黑色垂线，于是重新调整姿态，向花生米飞来。

        花生米侧身让开，飞头正好咬住手中提着的迷迷灯。

        灯内幽蓝的火焰这时蹿得老高，沿着细丝一路向上，不久，飞头失去了行动力，落在地上。

        “迷迷灯的火焰能够燃尽木偶线！”

        人们纷纷抛洒燃料，战场上瞬间开辟出一条逃脱的路线。

        “坚持住，马上就到入口了！”

        这时，队伍的尾端传来一阵哭喊声。

        “用灯烧他！”

        “不，不是木偶！那是……怪物啊！”

        花生米转过头去，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一幕。从拐角的远处，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尽管已经没了脑袋，但丝毫不影响身份的辨认，那是……埃布勒。

        怎么可能！明明已经……

        那生物全身散发出黑暗的雾气，脚下流着黑色的液体。

        他追赶着队伍，路过某处时，碰到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先前袭击花生米的飞头,捡起来安在了空空如也的颈上。

        “嗝儿，终于能说话了。”

        见此，他像是受到了某种启发，提起大刀，收割起囚犯们的首级，直到整个躯干都包裹着一层脑袋。

        “啊——亲爱的花生米。”

        福尔基绕到他的背后，高高跃起，一剑刺穿了怪物埃布勒的躯体，然而这道贯穿伤飞速地恢复起来，若不是见势迅速抽走，刺剑险些也要被定在里面。

        福尔基的攻势甚至没有引起那怪物的注意。

        “不不对……你们是，你们是被诅咒之人！”

        “这一切都是因你们而起，瞧啊瞧啊，这令人作呕的伤口恢复。”

        “你们这些恶心的黑色怪物，浑身都散发着臭气。”

        怪物一边咒骂，一边加速奔来，眼看就要抓住花生米时，一个人影挡在了面前——贡扎尔。

        “看来，已经回不到那个平凡的小偷了啊。”

        他攀上怪物的身体，引爆了身上全部的迷迷灯粉末。

        “快走！”福尔基拉上花生米，趁着怪物的停顿，跑向监牢的大门。

        门外，是一座大桥，直直通向对面的雪山。

        人们拼命地向桥的对面跑去，出人意料的是，对面也有人朝着监牢跑来，从服饰上看，是监牢的囚犯没错，可他们为何逆向跑回？

        借着迷迷灯的光，花生米注意到，那些人身上都燃起黑色的火焰。

        “救救我！我不逃了！不逃了！”

        不远处，人们正在穿过桥的中央，就像触碰到了什么机关一样，黑色火焰在一部分人身上燃起，而另一部分人则似乎安然无恙。

        花生米想起老魔法师齐根海音的话：

        “可不是在这牢里展现出巫术，出去就还带着哦。”

        福尔基在一旁说道：“太阳监牢会给予黑色的恩赐，但一旦离开，便会收回。”

        “这里面的一部分人，他们的肉体已经活了几百年，离开黑色液体，不久就会崩坏。”

        这边的人见有人逃回来，逃跑的决心也开始动摇。

        提前使用粉末，恢复记忆的人，也开始大声喊道：“不逃了！监牢里再苦又如何，永生才是最重要的！”

        “埃布勒大人，我要向您宣誓效忠！”

        顿时，人群乱作一团。

        这一刻，花生米终于想通了。

        囚禁人们的，从来不是监牢。

        身后，巨大的黑色怪物已经冲出大门，一部分清醒的人反应过来，继续逃亡，而另一部分人则接受黑暗的怀抱，成为怪物的一部分。

        “花生米呐，有件事我想委托你。”两人跑过桥中，福尔基的脚步突然慢了下来，“很久以前，我还是蔷薇骑士的时候，就一直守护着一幅画。”

        “老师……您的身体！”花生米回过头，睁大了双眼，声音带着哭腔

        福尔基的身上燃起了黑色的火焰。

        “据说，画中有一个比肩颓根的庞大世界，那是我们的故乡，如果你找到它……”福尔基说着，割下了左臂，“请将我的灰烬葬在那里。”

        黑色怪物埃布勒继续追击，越过了大桥的中线，身体却没有一丝损耗。

        “逃出去后，在山崖边高举迷迷灯，天空的使者会接你出去。”福尔基用尽全力，将话说完，“那么……我的故事，就到这里了。”

        福尔基背靠前来追击的黑色怪物，这一瞬，花生米看见了奇迹的光芒。

        所谓奇迹，便是以故事引发的法术。

        就在黑色怪物手中的刀快要下砸到花生米时，巨大的蔷薇丛自福尔基的身体中迸发而出，将黑色怪物，连同散发出的雾气都挡在了身后回去。

        柔软的蔷薇，此刻化为了最坚硬的城墙，无论黑色怪物如何进攻，都无法再靠近一寸。

        福尔基的身体，逐渐在风中化为一片片的灰烬，而蔷薇依旧矗立在那里。

        借着月光，跪坐在地上的花生米直直望着四散的灰烬，双手五指交叉，像在祈祷。

        仰起的视野内，灰烬落入四方的蔷薇墙中。有那么一瞬间，灵魂深处的东西好像从中飞了出去，顿时心里涌出一股想要将画面定格住的强烈欲望。

        蔷薇像极了画框上的花朵，可灰烬依旧不停下坠着，逐渐脱离了边界。花生米死死盯着，身体也跟着往下压了压。

        灰烬下坠如故。

        身体只好再次压低，以愈发仰视的角度，企图将灰烬挽留在框内。

        灰烬一片片继续下落，身体就继续降低着高度，直至整个人伏贴在地上，看着它们一点点融进地上的雪里。

        现在，灰烬已经完全融了进去，手往液体里胡乱抓了一把，什么也没摸着。

        只有手臂留下的灰烬，花生米将它们收集好，安放在包里。

        “福尔基老师……谢谢。”

        这时，眼前出现一行小字。

        “其实是你先用黑潭找到我的，是你拯救了我啊。”

        花生米猛地抬头，那行字向着远方飘去，于是迈开步子追着空中的字迹，直到那字迹愈发稀薄，再回过头，已经跑出大桥，远离了蔷薇丛和黑色怪物。

        “其实我并不爱画肖像，我……喜欢地图。”

        “真是有些……不完美啊。”

        字迹一点点消散在空中，花生米知道，最后一次黑潭通话，结束了。

        这一刻，内心深处某种残缺的东西似乎被补全。

        故事，变得完整。

        而所谓奇迹……

        花生米的身上，迸发出奇迹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