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浪
我坐在灰黄的河岸边,望着远方的潺潺流动着的水流,享受着不知多久没有感受过的湿
润气息。
双手不自觉的撑在干燥细碎的土壤上,
感觉到了细长条状的突起,是早已死去的水生植物的根茎。
破旧的外套在夜晚失去了遮挡的意义,不过我不想将它脱下。
看着不断因为晃动而涣散的月影,那条安静流淌的河流,我现在坐着的地方是它曾今拥有
过的地方。
看来我还有着时间能够去回忆一些事情,在太阳升起之前。
我静静等待着,望着反射着银白光线水平面。
在灰白平原的行驶的载具上,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
站在被废弃木板订上的密不透风的车窗旁,裹着一身的白色的长袍这几乎是我们这个时代每
个人普遍的装束,宽大的长袍,让缺水的肌肉与瘦骨嶙峋的躯体也能够简单的撑起。
偶尔从缝隙之中射入的片缕的阳光,让车厢之中称不上是完全的黑暗,但是阳光不能带来任
何的安全感与帮助,偶尔飘落的涤纶碎片,降落到地板上明亮的光点处便会传来一阵的特殊
的甘甜的气息。
没有任何交流的声音,尽管车厢之中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除了我之外还有着其他的一人。
站在昏暗的车厢之中远离着我的对面的角落。
比我矮上许多,但是同样的瘦削。
还有着勉强能辨认出是女性的身姿,
在没有空气流动的地方,长袍自
然垂落,那个在我对面的家伙,就如同一个悬挂着长袍的木衣架一般。
真是太滑稽了。
如果不是我也是这样的话,我一定会去开口嘲笑。
这是一趟前去河流所在的地方的旅程,奖励给那些因为日夜开掘地下水而受伤的人。
所以当我旷于在阴暗的地下洞窟中开伐水源的工作整整一个月后,
在表扬大会上,当脸上涂抹着胡乱红色染色剂的首领看向我时。
我很荣幸的成为了被选中的一员。
在睡觉的角落被抬起关进了封闭的车厢之中,踏上了这趟旅程。
枯燥乏味的时间,除了偶尔从地板上传来的震动感就没有其他任何的反馈。
所以我的目光自然而然的看向了,那个被我忽视的矮小的衣架。
似乎是站的累了,她抱起了双腿坐了下来。
从兜帽朝向着的角度来看,或许也是看向着我的这一边。
光线透过灰尘,在我们之间形成了一条明亮的通路。
我猜想着她被选中的理由,在简单的打量下,我并没有看见她有着肢体的缺失,长时间
开采地下水源,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
受伤的人,理应得到奖励。被送往河流所在的地方,不用日夜为了水源而辛苦劳作。
当缺水萎缩的大脑逐渐停止思考后,这也会是一个合理的理由。
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之下,或许在四目相视,不断流逝的是时间。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当摇摇晃晃的车厢停止了下来,
当阻隔在我们之间的光线也逐渐的
消失,当车厢之中陷入了完全的黑暗,
越来越远的汽车行驶的声音直到完全的消失。
我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久久的坐着让我的腿变得发麻。
摇晃着向着车厢的后面走去,那里是车门所在的地方,
握在尚存着余温的锈蚀的门把手上,轻轻的用力,伴随着链接处的螺栓晃动而脱落,门倒下
了,扬起了地上的许多灰尘。
原本黑暗的空间被银白色的光线充满,透过突然出现的空洞,出现在视野之中的是散发着柔
和光线的月亮,还有着几粒或明亮或暗淡的星辰点缀在同一个平面上。
白色的地面,反射着的光线的地面,不再是干燥的沙砾化的土壤,而是不知多久没见过的混
凝土地面,我深吸一口尚且有着灼烧感的空气,缓慢的从空洞之中走了出来。
笼罩在银色纱布下的是城市的废墟,或许说是废墟尚且不准确,不曾被自然所侵蚀,因为自
然也早已死去。
林立的高大的建筑物,与记忆之中的没有任何的区别,除去没有任何的一间明亮的房间外。
只是消失了某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而已,是这样吗?
我看向前方,作为动力源的车头,已经消失不见了。
只剩下了四面封闭的车厢,与之相似的还有着几辆车厢停留在这个地方,或许是城市入口
的地方,从覆盖着的厚重的沙尘看,会是更早之前的被奖励的人。
所以向着前方走去,看着空旷的废墟,得在太阳升起之前,找到一个地方度过白天的时间
我带上兜帽,避免着扬起的沙尘,在临界着荒漠的地方,沙尘仍然如此的多。
走出了两步,我想到了某件事情,那个被我遗忘了的小衣架。
月光照射在她的身上,我发觉着她还是一个相同的姿势,靠着角落倚坐在车厢的角落。
凝视的地方,依然向着那道已经不存在的光路。
我轻轻的敲了敲,空洞的铁制门框。
是你吗?我几乎已经看不见了。
在过了一会之后,她似乎才发觉着这个规律的声音
是提醒她的。
看向我的这一边,在月光的照耀下,这是我第一次看清她的脸庞,比之想象之中更加年轻的
女性脸庞,相较于其他的女性,不知为何她的脸上干净了许多,灰尘的痕迹几乎不可见。
涣散的目光,似乎在努力的定位着我的位置。
走吧,距离着太阳升起已经没有多久了。
嗯。
在简单的回应后,
跟随着声音的指引她缓慢的站了起来,走出了车厢,站到了我的前面。
在她的右眼之中,我看见了几粒黄红色的斑点,不知名的病变。
我明白了她接受奖励的理由了。
是右眼几乎看不见了吗?
不是右眼,是另一只眼睛,右眼已经完全的瞎了。
她回应道。
在一只眼睛失去作用后,另外的眼睛也大概率会失去作用。
似乎仅存着的感光系统让她还能够避开车厢中的障碍物。
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许还将发生什么,这样就够了。
我看着半淹没在细碎沙壤之中的标语,
靠近过去,记载现在。
简易的粉末颜料涂鸦着,
向着城市之中走去,沉默。她则跟在我的身后。
荒漠与残余城市的边界线,也许只比我们蹒跚的步伐慢上一些。
带着墨镜,看着亮度适宜的太阳,漂浮在泳池上的充气床上。
牵住我的手,嘿,你怎么了?
一只手在我的眼前晃了晃,S疑惑的盯着我。
别这样,今天是我们好不容易的休息日,不应该好好的放松一下吗?
你看这里真的很凉快,赶紧跳下来吧。
穿着泳装的s,靠在泳池滑溜溜的池壁上,邀请着我与她共浴,反射着阳光流动的水珠滚动
在她的身上,显得无比的诱惑。
是这样吗,你这个不听话的小猫咪,
翻身而下,溅起大片的水花。
抱在一起,忍不住哈哈大笑的我们。
睁开了双眼,龟裂的天花板,细碎的沙砾慢慢从缝隙中渗出,摇晃的吊灯。
嘎吱嘎吱
她坐在地下室的门口,将兜帽取下,飘舞的枯槁黑发,在流通的空气下舒适的伸展。
你醒了?太阳应该马上就要落下了。
她转头看向我的方向,没有丝毫聚焦的双眼。可能是因为坐起来时的微弱动静让她注意到了。
嗯,是吗?
靠在墙上,不想移动。
移动也没有意义。
明显感受到了自身水分的缺失。
渴求的本能逐渐消失。
低下双眼,完全的黑暗将进入。
带我出去吧,我想喝水了,可是我看不见东西。
她踉跄着走到我的身边,期间被空易拉罐不小心的绊倒。
牵住我的手,你看起来很好。
她来到了我的身边,伸出缠绕着白色绷带的手。
在联通着的地下通道之中行走,并没任何的期望。空无一物的货架,被挤扁随意丢弃的塑料
品,倒下的泰迪熊布偶。
双眼陈述着看见的东西。
看起来运气似乎并不怎么好,是吗?
她询问到,很轻的声音。
到了接近地表的地方,没有完全的封闭的窗户之中,能看见在暗红的光线微微的渗入。
要避免着接触光线,小心的移动着。
你听说过,河流吗?就是不用一直往地下挖也能源源不断出现的水。
也许吧,看着上方暗红的光线,
只能够到这里了,距离夜晚应该还有着一会儿。
听说在这个地方会有河流,带我来的人告诉的我。
她继续着莫名的话题。
似乎也有人这么说过,但是那是无关紧要的话,就像是现在的对话一样。
嗯,听说过,也许存在着,也许不存在。
到了,当电梯到达指定楼层的那一刻。滴的一声。
对照着类镜面的电梯墙壁略微的整理好自己的仪表。握住自己手中的花束,轻轻的吐了一口
气。
轻轻的按压门铃,她并不会开门,或许她会装作不在家,只是为了逃避我。做着最坏的假想。
门开了,在上个想法还没消散之前。
s捂着嘴看着站在门外的我,因为瞬间充血变红的脸颊。
没有遮掩的欢喜。
天啊,这是给我的是吗?
当然是的,女士。美丽的鲜花,它们属于同样美丽的你。
将花束递出,s没有丝毫犹豫的接过。
将鼻尖凑到花束中间深吸一口。
赶快进来吧,真的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可是这是我第一次收到鲜花,谢谢你。
女士,就像是之前我说过的那样。共进晚餐总是需要一些小礼物,询问地址与电话也并不是
了推销什么商品,这样说也许不太准确。也许推销自己也算是推销,嗯,谁知道呢?
我微笑着。
可是你这样,我真的.....
面部充血状态越来越严重的s,
或许我们应该先吃晚餐,晚餐马上就要做好了。
大约二十五分贝的声音。
我静静等待着,美味的晚餐。
在靠近窗台的餐桌上,小心避免着与我对视的s。
餐桌上摆放着略微枯萎的花束。
s扭头看向即将沉入建筑物中的太阳,
失去了一些明度的,暗红色光线。
最后的光线。
然后看向我
无法聚焦的涣散的双眼。
真的吗?也就是说那个人没有骗我。
变高的音调。
就在也许是前一秒,夜晚已经到来。
我突然产生了一些想法。
等会可以去找一找,真的能找到河流也说不准。
我回答。
月光照耀下,行走在空旷的城市中心,距离边界的荒漠已经有了一段距离,席卷的沙尘已经
看不到了。
一路上,她仍然在不住的讲着关于河流的事情。
喋喋不休。
这让我能够大概的估算出她的年龄。
你的眼睛是怎么瞎的。
空无一物的寂静路口,在黑夜下,更像是年久失修一样,
并不是废墟。
只是到了应该关灯的时间,所以关上了灯。
你问这个吗?我也记不太清了。她指了指自己的右眼。
可能是不小心被反射的太阳光照到了,没有什么关系,我还有另一只眼睛。
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现在另一只眼睛也几乎看不见了。
不过,如果能找到河流的话,也不需要了。不用成天挖着那些不知道多硬的石头。
怎么了,你坚持不了了吗?
她看向我,覆盖着月光的脸。
已经很久了,距离上次的喝水,没有任何的干渴。只是在某个不远的时间点,身体会倒下。
并没有,距离河流应该不远了。
我回答到。
继续向着城市的深处走去,拉着白色长袍的衣角作为向导,她安静的跟上。
一路无言,s指了指隐蔽的地下室的大门,习惯的干练马尾也变为了随意的散发。
干净的脸上,也开始有了能明显看见的污垢。
天啊,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对吧。
控制不住情绪。
s捂住嘴,变红的眼眶。
我知道了她表达任何激动的情绪都会用的同样的方式。
这些也许能够让我们坚持一段时间
s打开了地下室的大门。
窄小的空间内。
堆积着的食物与水。
听着,我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是我觉得我们一定能渡过去。
你也这样觉得的对吗?
s将头埋在我的胸口,微微的颤抖。
我看向地下室中不存在的窗户,今天之前被称之为城市的场景。今天之后将命名为什么呢。
变成了窄小的地下室的世界,大约20平米的空间。
嘿,别这样,还没有那么糟糕,就像是之前你的那个上司,还有哪些让你焦虑脱发的工作。
至少现在已经完全不用去考虑了是吗?好吧,虽然也没有考虑的机会了,所以,女士,请开
心点。
你总是这样,这是很严重的事情好吗?我说真的。
s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
还好我第一时间,准备了这些东西,看来应该能让我们坚持一段了。真是的,如果我不在的
话。你应该会比今天我们看见的那些人还要糟糕,你居然有心情打趣。
算了,不管你了。
s倒在地下室中铺好的床上,不一会睡了过去。
我推开了地下室的门,铺面而来的尘土。
这,这是哪儿。
细密的尘土呛到了她。
我拿起角落的一瓶罐装水,递给她。
不常见的水源,已经停产了不知多少年。
她犹豫着接过,拧开了瓶盖。
从出发时没有遇见过的任何的水的气息。
你不喝吗?始终没有将水送入口中。
她无法看见堆积着的相同的未拆封的瓶子。
还有很多。我也会喝,有很多的水这里。
我回答到。
随意的拿起一瓶,拧开灌入口中。
听见了我的声音,她终于慢慢开始喝起了水。
这些都是你之前准备的吗?
吃过一些食物后,她询问到。
不是我,是另一个人。我知道这里而已。
我回答。
河流根本就不存在是吗?我们只不过是被不需要了而已,所以被选上送走。
我知道的,其实。
也许是这样,没有人被需要。所以没多久后,就会没有人了。
我回答。
是啊,曾经有这么多的人在我的小时候。可能我们以后都不会看见新的人了。
这个地方好软,我能在这儿睡觉吗?
狭小的地下室,她摸索到了曾经作为床的地方。
可以。
谢谢,你真的很好。如果你不在的话,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在地下室由泡沫,与海绵铺制而成的床垫之上,
s躺倒着
接过我递给她的水,小声的感谢着。
昏暗的空间,唯一的光源来自架子上的烛火。
没有闭上眼睛,s盯着天花板发着呆,用那双凹陷下去的双眼。
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多少天的无法移动了呢?对于s来说。
被禁锢在那张床上,是什么感觉呢?
没有办法找到任何的帮助,世界存在着的或许只有我们。
我坐在墙角没有移动,散落在地面的塑料瓶踩到就会发出嘎吱的声音。
带我出去走走吧,在天亮之前还有一段时间。
s说到,却依然面对着天花板,扭头对于她来说已经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好的。
我回答道。
这里是曾今河流存在过的地方。你是说,以前就在这个地方能看见河流吗?
坐在高地的沙壤上,她转头向着远方裸露干裂的地面。
银白色的月光照耀在干涸的河床上。
可惜我已经看不见了,而且河流也不存在了。
在这儿多待一会可以吗?在太阳升起之前,我想和你一直在这儿。
坐在河岸边的草地上。
s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话说你的手艺还真是不错,是跟谁学的吗?
我回忆起刚刚美味的晚餐,还有着一些未完的余韵。
当然了,那可是我妈妈的不传秘籍呢。
你说,我们会一直这样吗?
s看向充盈的河面,偶尔几道船只划过,扰乱了月亮平静的倒影。
这还用问吗?
让能一直吃你做的饭,这是任何的男性能够拒绝的条件吗?
真的吗?如果抛开这个呢?
s继续问道,转而盯着我。
这样的话,让我想想....
装作思考的样子。
嗯?你居然还要考虑....
好吧,别这样,别抓我的头发,答案当然是一样的。
我从河岸上坐了起来,向着与来时相反的方向走去。
发动机的轰鸣声传来。
一辆小型的皮卡车缓缓的开到了我的身边。
汽车上穿着白袍的人看着我
该死的,这里居然还有活着的人。嘿,老兄,虽然不知道什么情况,上来吧。打开了车门,
邀请着我。
他注意到了身后的河流。
居然现在还有没干的河,不过看起来不久后也会消失了。
嘿,老兄。你是一个人吗?
他询问道。
我看了一眼河岸边微微隆起的土堆。
回答到
是的。
他看向远方慢慢变白的天际线。
看来我们得抓紧了,天马上就要亮了。
这是?
滴落在脸上的水滴,滑落到了地上,在干裂地面上留下了,扩散开的水渍。
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无数滴,
她本能的抬头看向天空,
无法聚焦的目光,无法看见发生了什么。却仍然能感受到脸上的冰凉。
她看向我,真不可思议,我认出了她是聚会上的人,明明在聚会上完全都没关注过她。
却能一眼认出。
在房檐下,凌乱的看着水珠从上面倾落,
很不走运是吗?恰好,下雨了。而我们都没带伞。
我靠近说到。
也许聚会的举办方应该考虑到这一点。
你居然能认出我吗?话说聚会时我明明只是一个人呆在角落吃那些免费提供的食物。
或许,这才是关键所在。因为我也不擅长和其他人聊天,所以或许我们呆在的是同一个角落。
我微笑着。
看起来,很难叫到出租车了,我们在这儿等待的时间会比想象
更长。
你很着急吗?
当然不,女士。或许我们可以交换一下个人的名字。来更好的称呼对方。
..........
天已经亮了呢。
下次见,女士,呃,我的意思是希望真的会见。
比如可以共进晚餐什么的。
我可以理解为,你这是在搭讪吗?
或许吧。
我回答。
她微笑着向我看来。
温暖的阳光照耀到了身上,
崭新的一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