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为什么Bird村庄总是有雾？”

大概十几年前，还是个孩子的Lawla牵着妈妈的衣摆，天真地问道。

“小孩子问这么多干嘛？真是烦死了！”

不知为何，Lawla的家乡Bird村庄永远都笼罩着一层迷雾。厚厚实实，叫人看不清远方的路。

“那妈妈，为什么以前的水井会干涸……”

“不都跟你说了别问这么多问题吗？怎么还问！”

“自从把你生下来我就没清净过一天，真是……”

“别老往那边跑啊，那地方可死过人。”

“还愣在这干嘛？办你的正事去！”

Lawla放下了牵着衣摆的小手，默默离开。

原来那里死过人吗？她不知道，她只是觉得那口枯井很深很深，乌漆墨黑不知通向哪里。听老人说那口井里曾经也有活水，那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妈妈难道不好奇吗？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狭小的房间，地板吱吱作响，寒风从窗口侵蚀进来，吸吮着桌上摇摇欲坠的灯火。桌子上，一本小册子被微弱的火光照亮。

“既然妈妈不喜欢，那我再也不问了。”

她把册子撕碎，丢进垃圾桶里。

“Lawla，你为什么要在Cozzare村庄当一名老师呢？”

对于这种问题，Lawla每次都能不假思索的回答。

“当然是为了育人成才，为了我们村庄和村民的社会做贡献！”

怎么可能是这样，我哪有这么好心。

在这里当老师，当然是为了让人们都钦佩我，然后名正言顺地成为村庄的村长，为家族争光啊。

没有人知道，在那对绿色的眼珠里，藏着这样的想法。或许没有人。

Lawla依靠在书架旁，随手拿起一本书，又随手翻起两三张书页。阳光斜射在书页上，随着翻书声徐徐入耳，心中那成功的计划又出现在眼前。

首先，从Bird村庄搬到这里来，然后在Cozzare村庄尽可能地多做事情，让大家对自己充满好感，最后再一次选举大会上顶替Monist成为这里的新领导者，如此一来，Bird村庄的人都会对我刮目相看……

“Lawla老师，你为什么要倒着拿书？”

稚嫩的声音溜进耳朵，叫她吃了一惊，回忆和书本都掉到地上。再抬起头，一个小女孩的面容，脸上长着点点雀斑，身后梳起两条mua花辫。女孩约莫十岁，名叫Hape，是她唯一的学生。

“抱歉啊Hape……现在该上课了吧。”

“其实，”Hape有些“奸诈”地笑了笑，“老师，上课前在下就注意到您在发呆了，但在下真的真的不想打扰您，所以特意等到四十五分钟过去才来提醒……”

“……这节课我再讲几分钟。还有，我是老师，你是学生，你给我把态度放尊重一点！”

“喂！”

Lawla第一次与Hape相见，是两年前的事情。

名叫Sothead的女性站在她面前，头发盘得弯弯绕绕。手边牵着她的女儿，一脸不耐烦地注视四周。

“这是我闺女，Hape。Lawla我听说你现在任职教师，您看能不能给我们家女儿辅导一下？”

Hape一句话也不说，空洞的眼神似在控诉这个地方的无聊。

“我非常乐意。”Lawla下意识答道。

“那太好了，”Sothead长舒一口气，与此同时Hape好像也长叹了一口气，“Hape在学习这方面有些费劲，还请您多多包涵一下。要是她在这里不听话，不用顾忌我，您怎么惩罚她都没问题……”

“好的好的。”必须要顾忌你是吧，我懂。

“大人们真有意思，总能把一段几分钟就可以结束的屁话延长到几十分钟。”几个哈欠的连番攻势下，困到不行的Hape如此想着。母亲离开前在耳边嘱咐的话，也都成了穿过耳边的风，被机械的点头敷衍过去。

母亲去忙她的事情了，图书馆里只剩下自己，和面前微弯下腰的名叫Lawla的人。

整齐的头发垂在额前，镜片上泛起太阳反射的光，让Hape有些看不清对方的眼睛。

“你好Hape，我叫Lawla，从今天起就是你的老师了。咱们以后尽量相处得融洽些，好吗？”

“嗯嗯。”头也不抬。

Lawla也没有再多说话，心里想着怎么做才能让女孩的妈妈满意。

就这样，不管愿意不愿意，师生日常开始了。

周末。

好消息，晴天；更好的消息，放假。

当日光照向窗檐的那一刹那，Hape抄起早已准备好的笔纸，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妈妈，在下去图书馆写作业了啊！”才怪嘞。

虽然没有去写作业，但是还有比写作业重要一百倍的事呢。

孩童咚咚的脚步声，打破图书馆的寂静。Hape随处找了一个地方坐下，开始翻阅手边的大作。封面，平平无奇，只有一个大字印在中间——《井》。

讲的大概是一个对恶魔感兴趣的男生在枯井旁许愿，与井中栖息的小恶魔成为朋友后开启冒险之旅的故事。顺带一提，男主的父母很糟糕并且很讨厌他。

至于作者，自然就是这位一边翻书一边在心里疯狂地夸自己是个天才的Hape同学了。

虽然严格来说，她只负责提供设定每一章的剧情大纲，语言文字基本都交给另一个人来写。

“让在下看看，故事发展到哪一步了……”Hape一筹莫展，嘴边不住地咬着笔，半天了还没想出一个字。

“写什么呢？”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是Vill的声音。

Hape急忙把本子和充满牙印的笔收起来。“作业，作业……Vill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看看有没有教人怎么把胡萝卜做得好吃的书，”Vill四处张望着，不知在瞧些什么，“说起来，Hape你现在有空吗？”

“有空的，”Hape清了清嗓子，而后装腔作势地小声说道，“汝找在下有何要紧之事？”

Vill轻笑一声，他喜欢有趣还不会让他感到疲累的小孩，于是也开嗓道：“陛下，臣近日托Lecheraft助臣锻造铁锄，而Lecheraft卿不愿出阁露面。愿陛下谅臣懒疾之扰，亲赴Lecheraft家中取铁锄送往我家，万分感谢。”

“在下去去就来！”话音刚落到地上，图书馆里就已不见Hape的身影。

温暖的风，从敞开的大门吹进来，微微地将书翻起。

村庄东南处，铁匠铺。

石头垒成的建筑，碉堡一般森严，卧于此处。门外，岩浆慵懒地趴在石坑里，吐出缕缕热气。

Hape跳到台阶上，伸出小手敲了敲铁匠铺的门。

“Lecheraft，Lecheraft！”

“请不要进来……”屋内传来虚弱声音，像一只快要死掉的雏鸟。

“你怎么了？”“……我没事，挺好的。”

“在下是来帮Vill把铁锄取回来的。”Hape把耳朵贴在铁门上，她觉得自己都要听不清对方说的话了。

“哦，我都忘了……”

“那在下就先回去！”于是Hape离开了。

“等等，再陪我说说话……”

黄昏，图书馆里，仍是寂静无声。

书香充斥在各个角落，摆弄了半天桌子的管理员终于满意，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回廊间。目光落在桌上遗留下来的一本书上。

“真是的，为什么会有人忘记还书啊。”

Lawla走到桌前，把它拿起来。

“《井》？”

井。书的封皮上还画着简陋的图画，俨然是一口枯井的样子。

她不禁拿起这本书，脑中闪回的是而是母亲的不耐烦、凛冽的寒风和摇曳的灯火，以及被自己撕烂的那本小册子。

小册子里记录的，是自己写的故事。

故事的名字也叫《井》。灵感来源就是Bird村庄的那口枯井。

她接着想起了更多，自己胡乱地把小册子钉好、自己写故事时虽然连内容都没构思好却很兴奋，还有……她。

“Lawla你好优秀啊，能写出那么棒的故事。”

一声咳嗽把她从回忆中拉出。

“你咋滴啦？”Vill的询问。

“没事没事。”她连忙摆手，在心里责怪自己的犯蠢行为。

“我这是怎么啦？应该去履行图书管理员的职责，立刻把它放在书架上指定的位置，这样才能离牧师的位置更进一步，像个小孩子一样管这么多干嘛？”她如此想着。

但是，那本书，那个标题，那个封面……

“我身为图书管理员，对于从来没见过的书，起疑心不应该在指责之内吗？对对对，看看里面的内容也是合理的，对故事内容进行反复赏析也是合理的……”她又想到，把自己给说服了。

于是，图书管理员Lawla，开始了她正义的偷看。

只留下Vill百思不得其解：“这家伙刚刚用手瞎比划啥呢？”

夕阳下，女孩拖着再也跑不动的身躯，一步一喘地走回图书馆。

“嘿嘿，嘿嘿嘿嘿……”

一阵越听越诡异的笑声传进Hape的耳朵里，像是杜鹃在啼叫。她机警地抬起了头。

而眼前的画面，是Sistry坐在地上，对着手里的一捧土泥傻乐。接着，她张开嘴巴，喉咙里还在渗出笑声，把那捧土往嘴里送。

“Sistry姐姐，那个不能吃！”

“啊！我没想吃，我没想吃……哎呀你们小孩就是太敏感了。”Sistry吓了一跳，看见是Hape才安心下来，连忙把手上的土抖掉。

“抱歉啊，最近一直都在吃胡萝卜，吃得我精神都不正常了。”

Hape颇为无奈地轻叹一声。她有时，不对，她常常感觉这个姐姐比自己还像小孩。不过就算是这样，在她心中，不靠谱的姐姐要比古板迂腐的大人好上千倍不止。

“Lecheraft说他忘记帮你们再造一把铁锄的事了。”

“意料之内。”

“为什么Lecheraft最近这么奇怪？他一直都好奇怪啊。”

“毕竟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

“什么？”Hape顿时瞪大了眼睛，“他小时候都经历了什么？”

提到这个话题，Sistry的脸色似乎沉重了些。她坐在屋子的台阶上，垂下头，似在回忆些什么。

“告诉你之前，让我先好好饱餐一顿。”说完就又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土。

“不能吃啊！”

太阳即将隐入深林，把一天中最后的光芒带给世间。余晖，似一层薄薄的纱，轻柔地笼罩在图书馆的窗前，而夜晚马上就要莅临人间。

Lawla已经把那本书翻到最后有内容的一页，目光紧盯着最后那四个字。“未完待续”。

未完待续？也就是说后面还有内容。

不知道为什么，故事断在一个狗屎般的地方——男孩和小恶魔起了争执，他们二人渐行渐远。然后作者跑去写她的番外去了！番外还展开了新的设定……不管怎样，断在这里怎么能让人接受啊。

她现在好想知道作者是谁，然后把她绑过来，狠狠地向她请求赶快更后面的内容……

她给了自己一巴掌。

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可笑的思想啊。

客观的来看这个故事，情节完全是乏善可陈，作者的思想太过幼稚，自己只是因为有童年滤镜才会这样。不过文笔倒还不错。最关键的是，要是这副样子被自己的学生看到，一定会被她这样嘲笑。

“Lawla老师，好没威严哦。”

对，就是这样……等会儿，谁在说话？

面前是表情显得有些不可思议的Hape，她的目光死死盯着Lawla手上的那本书。

“老师，喜欢在下的故事？”

“你写的？”Lawla有些不可思议，“可文笔这么好……”

“在下，找人代笔的。”

“哦哦，你是学生，应该把心思都用在学习上……”

“Lawla老师以前也写过类似的故事吗？”

“你怎么知道的？”

“老师刚刚自言自语的时候说出来的哦。”

“你是老师……不对，我是老师，你是学生，老师应该对学生尊重……也不对！”

完了。此时的Lawla威严尽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平常脱口而出的话语也变得断断续续颠三倒四。

望着老师慌张的神色，Hape却笑了。

“知道啦，学生应该尊重老师，学生也应该多找老师问问题，那老师之前写的是怎样的故事呢？”

“一个小女孩，对枯井下的事物充满好奇，进入了那个黑暗的天地……”不对，自己回答她干什么啊！

“那现在这个故事在什么地方？”Hape凑进一步，眼中闪烁着兴奋的火光。

“撕了，扔了。”

“扔了？扔了多可惜啊。”Hape不满地撇撇嘴。

Lawla又怔住了，那个人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

“扔了？扔了多可惜啊。”

“Lawla你觉得我画得好看不？”

“Lawla你好优秀啊，能写出这么棒的故事，不像我……”

“Lawla老师，Lawla老师？”Hape在Lawla面前摆摆手。Lawla像是宕机了一样，什么反应也没有。

她不想做出反应。好累，那就沉湎于回忆之中吧。

Lawla站在家乡里，眼前是那口枯井。天边的星星被雾气蒙住。

不知为何，自己不受控制的慢慢走近，耳畔隐隐传来啜泣的声，最后像自己故事里的主人公那样，纵身一跃，进入那幽深的天地。

“Lawla，你要幸福哦。”

Lawla猛然从桌子前惊醒过来，桌上是未批完的学案和温暖的烛火。原来刚刚只是大梦一场。

“这么多年了，还在我脑子里呢。”

忽然，烛火微晃了晃，细小的敲门声传来。

她赶忙走向木门。打开门，是Hape，是眼睛哭得红肿、看上去可怜巴巴的Hape。

“我今天能在你家睡吗？我们两个挤一挤应该能睡下一张床。”开门后的第一句话。

“这是发生什么了？”Lawla关切地问。不知怎的，对于眼前的这个孩子，她已经不再单纯把她当成自己的学生看待了，或许也是因为童年滤镜吧。

“……我跟妈妈吵架了。”

“是因为什么事呢？”

“妈妈发现了我正在写小说的事情，她说我应该把全身心都投入在学习上而不是小说这种没用的东西。我气不过，就跟她吵架……”

“Hape，你这样是不对的。妈妈也是因为关心你才这样说，你想，你要是不好好学习……”Lawla抱着难过的Hape，背书似地向她灌输这些句子。

敲门声又来了，这次比较急躁。

“我先去躲起来！”不等Lawla回应，Hape挣脱老师的怀抱，躲在了桌子底下。敲门声愈发急躁，Lawla只好去开门。

“抱歉啊老师，这么晚还来打扰你，请问你看见我家女儿了吗？”Sothead站在门前，嘴边呼着热气，敬语也难掩焦躁，“这倒霉孩子，说她两句她就跑了……”

Lawla知道该怎么做，最好的选择是直接把Hape供出去，毕竟Sothead是成年人，只要她对自己的表现感到满意就可以了。至于Hape，她反正又不参与新牧师的选票，她也做不到什么，供出她最多只会让师生关系变得不那么融洽。

所以，她当然会选择……

“抱歉Sothead女士，可我真的没看到Hape在哪里。”

“奇了怪了，明明看到她往这里跑……”

这是正确的选择吗？Lawla不清楚，但她清楚，这是自己的选择。

“那我再去其他地方找找啊。”

“今天傍晚看到她往Vill家里跑，说不定在那里。”

她之所以会当老师，完全是为了自己的一己之利。那么自私的人怎会做出这种选择？

或许是因为，迷雾一直以来都遮掩住了她的本心。

把门关上，她长舒一口气，看向桌子下方的那双眼睛。

说不定，挤一挤真的能容下两个人。

“Vill，我虽然知道你喜欢跟我家姑娘在一块，但也不能那么纵容她！你这样让我这个当母亲的怎么安心啊！”

很喜欢Vill的一句话：“啊？”

[没错，日常仍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