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症候群·chapter.10:時計兎
我动弹不得,那些花藤非常坚硬,此时的我宛如砧板上的鱼肉。 三月兔打了个哈欠,似乎开始感觉无聊了。 “没意思。帽匠,不如我们继续等下一个吧?” 帽匠微笑着转向我,手中的剃刀缓慢地转动着,“你说呢,爱丽丝?”冰冷的金属只是轻轻与我的皮肤贴靠,却让我产生了自己正在承受千斤重的压力的错觉——那就是生命的重量。此刻我终于能分外清晰地感受到了。曾经我那塞满消极和痛苦的头脑像一团轻飘飘的泡沫,往其中填塞任何东西最终都会被以虚无的尺度丈量。是的,哪怕我曾经吞下过大把的药片,曾经徘徊在楼顶的边缘,我都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受到过生命的重量。 我很明白之所以我会突然觉得沉重,是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失去它。或许无论我做出怎样的回答,这个随心所欲的男人都会轻轻一斜手腕将刀刃送入我的脖颈、划破我的动脉,让我的血把雪白的桌布染成鲜红。我无法决定,无法左右,甚至无法预测。我只能像一只待宰的牲口一样在无尽的恐惧和绝望中等待着我的终结来临。 要么,还有另一条路可走——那就是答应他们,继续参加这个茶会,这样或许会让他们,尤其是帽匠的情绪。不过或许这也只是推迟我的死期而已……不,到现在这一步,我已经毫不怀疑自己随时都可能会被杀,那么继续的茶会也必将在痛苦和煎熬中进行,最后的结果也不知道会怎样。 想到这里,我的心脏宛如一个被踩瘪的易拉罐一样发出清晰而空虚的悲鸣。怎么会又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我再次沦落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下场?难道这对我来说是必然的吗,无论去哪里,我都是一个无能为力而且注定不幸的弱者吗? “别怕,爱丽丝。”帽匠笑容可掬,刀刃却更紧地贴了上来,只要稍微偏一点就可能擦破我的颈动脉了,“只要你愿意跟我们开茶会,我们不会把你怎么样,毕竟这就是我们茶会三人组的使命。” 我与他鎏金色的双眼短暂相接,那是以他人生命为养料的捕食者的目光。有那样一双眼睛的人只会威胁而不会共情他人,这点我早就知道了。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是一样的。 那么,如果我拒绝呢?猛兽的利爪撕裂我的喉咙会作为我最后宁死反抗命运的奖赏,除了我自己以外没人会看到这微小的抗争,也没人会记住我,最终我只不过会变成悬挂在林中的尸体之一。 但是我已经下定决心,要说出拒绝的话。我早就不想活了,只不过因为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和意外这条命才能延续下去,仅此而已。我已经太过疲惫,至少在最后让我稍稍反抗一下世界和命运压在我肩头的重量吧。 这么想着,我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将拒绝的答案说出口——只要一说出这句话,我的死期就一定会到来。 但是,身后密林中的喧闹突然抢先一步响起。鸟儿乱飞,奇形怪状的小动物四散逃窜。仿佛有什么大型野兽正践踏灌木丛的声音响起,而且越来越近。 三月兔脸上的笑容霎时消失了,头一次露出惊讶的表情,“不会吧!” 帽匠耸耸肩,“很不幸,如果时间正常的话,那家伙应该来了。” 少年闻言颇为无奈地双手一摊:“这下完蛋啦,那家伙一定会把一切都搞的一团糟了。” 帽匠的神情却相当淡定,一边远眺着丛林方向逐渐逼近的黑影,“看来我们今天只好提前散会了。毕竟是那家伙。” 那家伙? 疑问在我脑中浮现时,耳旁传来猛兽的低吼和树木枝桠断裂的声响。 一只巨大的怪物——从森林中冲出来,手里拿着一块怀表。 “哦……这下可遭了。”柴郡猫不知什么时候以青年的姿态出现在我身边,一边摇着头一边从手边小小的桌椅间提起还在呼呼大睡的睡鼠放在手心里,然后二者一起消失进了虚空。 “爱丽丝,快跑,快点跑!那家伙来了!” 三月兔惊慌失措地喊叫着朝我跑来,帽匠则与我拉开距离,警惕地握着刀朝向怪物的方向。 “看来茶会必须到此为止了,不好意思三月。老规矩,让我来引来它。” 听不见三月兔的回答,因为森林里传来树木被碾压断裂的声响。随着“砰”地一声被撞断的枝叶满天飞散,发出怒吼的怪物也冲出了树林,直冲向茶桌的方向。 那好像是一只以安哥拉巨兔为原型模拟造出的劣质布偶,但却出奇地高大,几乎有两米高,身上穿着被树杈和灌木丛摧残得破破烂烂的晚礼服,手里捏着一块玩具般小巧的怀表。它的皮毛脏污不堪,怒吼着的口中滴下涎水,像劣质玻璃做的两颗浑浊眼球赤红充血,宛若小孩子绘本上的怪物。从它的吼声中居然能听出破碎的字句。 “要……迟到……了……” 帽匠轻快地跳到茶桌上,把一壶滚烫的热茶踢向兔子怪物企图阻止它前进。茶壶被它巨大的爪子一巴掌拍碎,茶水将它的皮肉烫出滋滋的响声,它却好像感觉不到一样继续朝这边猛冲过来。 趁此机会三月兔朝我跑过来,把缠绕在我脚上的蔷薇藤蔓解开,“爱丽丝,我们快走!” 我愣住,不敢相信他们会专程来救我。但他们二人都好像认为没必要对他们的行为做出解释,帽匠从怀中掏出三把小刀朝怪物的头部像扔飞镖一样扔出去。我的余光瞄到一支小刀直刺进了怪物的眼睛,它发出一声哀嚎,巨大的身躯失去平衡、将茶桌撞成两半。 但我没心思去顾帽匠那边怎么样,三月兔拉着我一路狂奔,我们终于远远地逃进了森林深处,直到身后的声音一点都听不见为止。 “累……累死了……”三月兔扶着一棵树的树干喘气。我也没好到哪去,耐不住眩晕和脱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们俩就这么气喘吁吁地休息了一会,不远处的动静似乎也停了下来。三月兔用一只手搭着凉棚朝茶会的方向眺望,然后安心似的叹了口气。 “总算摆脱了……帽匠应该不会让那家伙追过来。不过,好好的茶会又被搞砸了。”说完,他颇为郁闷地坐到我旁边。 “为……为什么要救我?”此时我终于能发出声音了。 无论如何思考,我都想不出茶会二人组救我的原因。就在刚才,他们认为我是“不合格”的爱丽丝。特别是帽匠,甚至还想杀我,现在却主动引开那只怪物让我们逃跑。 三月兔闻言却有些诧异地笑了,“你在说什么呢,爱丽丝?现在这个状况讲笑话也不好笑哦。”那是一种让人语塞的态度,我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可是我……我们才刚认识不是吗?”反复思考后我小心翼翼地问,生怕刺激到他。这个少年虽然没有像帽匠一样阴晴不定,看样子也不会突然掏出凶器,可他脸上的笑容却还是看得我心里发毛。 “是啊。但是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三月兔突然抓起我的一只手,脸上绽放出孩童般灿烂天真的笑容。我下意识地想把手抽回来,但使劲按捺下了这股条件反射。 “因为仙境是为了爱丽丝而生的呀!我们跟你成为朋友这不是当然的吗?一起参加完茶会,然后出发去女王的晚宴……嗯,虽然被那家伙打断了很不爽,但是爱丽丝,我们本来就该成为朋友嘛!” 三月兔笑得天真无邪,我却感到那其中散发出的与常识脱轨的气息。那种奇异的仿佛主轴弯曲的陀螺在旋转一般的错位感让我背上寒毛直竖。究竟……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我无法回答。 见我说不出话,三月兔眨了眨那双湿润灵活、的确很像野兔的双眼:“爱丽丝,你怕我们?”突然这么问。 “……” 我还是没有回答。我该说什么呢?抗议他们对我的所作所为,以及他们怎么现在才注意到?还是质疑他为什么突然开始关心我?哪个回答都不是最好的,也对目前荒诞的场面没有任何改变。 “啊,帽匠回来了!”少年却突然发出兴高采烈的喊声,站起来朝一个方向使劲挥手,“帽匠!我们在这!这边!”随即听到人快速接近的声音。 “别喊那么大声,三月。要是那家伙再来就糟糕了。” 出现在我们面前的高帽子绅士显得比分别时狼狈多了。礼服有几处勾破的口子,走路有轻微的跛脚,脸上也挂了彩。我把目光从脸上转移到他身上,随即被他腹部那道裂开的大口吓得倒抽一口凉气——猩红的皮肉翻卷露在空气中,从伤口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些湿润闪光的脏器。有一部分粉色的肠子流出体外,被他一只手托着。 “不会的!那家伙不会走回头路,你放心!” 三月兔却好像对同伴的重伤视若无睹,放任帽匠就这么以捂着伤口的姿势站在那里。 “那么接下来去干什么呢?”而受伤的本人却好像也一点不因为自己可能致命的伤口而焦虑,兀自站在原地,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拿出怀中的怀表打开,“这个点,接下来也只能直接去女王陛下的晚宴了吧,还得赶路才行。”他腹部的伤口还在流血,滴滴答答地落在草地上。 我觉得我终于忍无可忍了。面前的光景仿佛异质的集合——我确信我再这么装聋作哑下去,迟早得被这扭曲的世界法则逼疯。 “帽匠,你的肚子上有伤,你不痛吗?” “痛啊。实不相瞒,痛得快死了。”帽匠同样若无其事地回答我这个问题。 “那……那你不先处理一下吗?”我的声音有点颤抖。 “没必要。不过这样的确有点不雅观,说不定会被禁止进入城堡,我想想该怎么办呢?” 我哑口无言。这难道只是“不雅观”级别的问题吗?面前的男人为什么说起自己身上这么重的伤,还能像说起晚餐的一道菜一样自然? “你——你不怕死吗?” 我这句话刚一说完,空气似乎就凝固了。三月兔和帽匠对视一眼,完全的静寂仿佛一只透明的鸟儿扑翅从我们之中飞过。 这样的静寂持续了好几秒。正当我开始担心和后悔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刺激到他们时,三月兔突然开口了。 “喂,帽匠。”少年说道,“我们放她走吧?” 帽匠微微眯了眯眼睛,却好像并没有生气,“你说什么?三月。” “我说,放她走吧?”少年朝我侧了侧脸,他和我不一样,似乎并不害怕帽匠喜怒无常的性格,“反正会场已经被那家伙搞砸了,茶会是没法开了。这样直接去城堡的话,运气不好你可能在途中就会死个一两次的。”——什么叫死个一两次?我想问,但最终没敢打断弥漫在他们之间那看似松弛却又好像在某处紧张着的奇妙氛围。再说了,搞不好这是我唯一逃脱的可能。 “所以啊,把她放走吧?时间已经过了,她已经不是我们的‘爱丽丝’了,但是其他人还在等她作为他们的‘爱丽丝’,可不能耽误了不是吗?” 作者:b站专栏评论区经常无缘无故自己关闭,如果发现请提醒我,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