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只有亡灵存在的都市

新安澜历35年,7月15日,下午16点,北海市溃区。
傍晚的太阳在溃区的影响下“融化”在了云层里,被晕染开的水彩状光线从空中倾泻而下,肆意勾勒着下方那座已经废弃的都市轮廓。而北海市中心那些曾经林立着的高楼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整片泛着淡蓝色树脂光泽的“溃解质”,像是由仲夏时期马尔代夫的海水悄然凝结而成,宁静且深邃。
此时站在这个宽阔的蓝色“海面”正中心的阎知凯有了一种身处半空中的恍惚感,三个月前他曾接到利多海拉在此处进行违禁实验的消息并前往调查,记得那时这里还是一片车水马龙的景象,但那种旧日的喧嚣已经被脚下不见底的蓝色深渊无情吞噬,仅剩远处最外围的建筑依稀还能辨认出往日风貌,在夏日氤氲的气息和琉璃色光线渲染下,留下了如海市蜃楼般飘渺的剪影。

阎知凯闭上眼睛开始尝试着将自己受到光线折射已经开始涣散的视线重新凝聚起来,当他再次睁眼时出现在眼前的是遍布着精密仪器的露天操作台,多位身穿白色工作服的科研人员正在操作台前紧张忙碌着。而操作台正前方的工地上,工程机正在那些戴着安全帽的工人们的引导下,将最后一根K3型螺栓封顶。
数根高达数十米的K3型螺栓塔在溃解质正中心的位置规则地围成了一个直径百米左右的圆形阵列,如果不是塔身一眼就能辨别出的现代合金工艺和新安澜建设四局悬挂在工地上“安全责任大于天”的红底白字标语,这里看上去更像是一个被遗忘的古老祭坛,在落日的余晖中,静静享受着海水的簇拥。
也许是因为临近工地,负责警戒的铁卫型HWP并没有采取常规的滑行姿态,而是迈着厚重的步伐从螺栓塔边缘走过,金属脚掌在和溃解质接触后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简约内敛的机身外围的白色合金装甲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宛如神话中护卫神殿的巨人穿越了时空而来,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瞰世间。


在阎知凯眼中,铁卫的机械骨骼和厚重的装甲确实远比人类的血肉之躯要有安全感,可随着人类开始反向探索溃区,这种已经服役了十年之久的三代机体明显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不过这已经是他们在利多海拉近年的技术封锁下,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想到此处,他皱着眉头再次将视线转移到螺栓阵列的正中央位置,眼神中似乎还带着些许期待。那个圆形作业平台下方,曾是利多海拉的秘密研究室所在,也是他们此行最重要的目的。
在控制台主电脑屏幕上的十六根螺栓相关的指示灯依次亮起后,控制台前已经加班数日的工作人员如释重负般的松了口气,并露出了喜悦的神情。
“可以开始了?”阎知凯问道。
“随时可以。”
在得到为首的工作人员的准确答复后,他掏出了一把不符合时代发展的老式钥匙插入了面前的操作台,并拧动了面前设备台上隐藏的旋钮。
倒计时的声音在工地上响起,工人们开始有序撤离。螺栓塔启动时发出的红色光圈开始向四周扩散开来。大地出现了细微的震动,依附在螺栓塔边上的尚未拆除的脚手架开始倒塌,而被螺栓塔包围的地方,原先晶莹剔透的蓝色溃解质开始变得浑浊起来,并缓缓龟裂化为齑粉状的还原质。
这诡异的“降临仪式”似乎是个极为漫长的过程,漫长到夕阳最后的余晖消失在地平线。
夏日温和消失后,黑夜带来的死寂和彻骨寒意在空气蔓延,白天的那份迤逦褪去过后大家才意识到这里是一座死城,外围那些尚未沉没的都市残骸,最终会和二十万人的遗体一起沉入那个淡蓝色的深渊。
工地上的灯光亮起,聚光灯光笼罩下的圆形作业平台变成了万众瞩目的舞台,沙粒一样的还原质正不断被周围的机器抽离,埋在下方的东西开始逐渐显露上半身身躯。那具本该埋藏在坟墓中的尸体,在坠入深渊直达幽冥后,又被重新拉回了人间。
那是一台不属于任何已知序列的HWP,阎知凯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它,仅剩上半身的机身线条流畅轻盈得像翱翔在天空中的白色飞鸟,在羽翼散尽后以一种决然的姿态死去。和普通机体不同,破碎的机身外壳下覆盖着的并非大量的电子设备,而是一根根类似人体的血管一样的管道,隐约可以看见黑色的血液在流动。
“这……到底算什么东西?居然可以不被溃解质分解?”
“它是怎么进去的?它怎么可以进入溃海的?”
“利多海拉这是疯了吗?”
阎知凯耳边的议论声不断,他能理解现场的混乱,毕竟从灾难初始,这个吞噬着万物的蓝色深渊对人类来说,是不可触及的禁区。但看着面前诡异的机甲,他并没有过多的惊讶,似乎是想起了三个月前发生的事情,直到电脑前的雷达发出了细微的生命波动信息。
“她还活着!她居然还活着?!”
他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倔强的红发女军官的身影,可就在此时,空气中一种强烈的窒息感袭来,夜空中照明灯的光线被撕裂成碎片状。
阎知凯表情严肃,很明显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涨潮了……
“涨潮!是涨潮——”
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工地上开始慌乱起来。
在螺栓红色光圈覆盖区的域外,原本树脂一样的湖面此刻正向结冰一样开始凝固形成光滑的镜面。探照灯所及之处,无数黑影如同鬼魅一样在镜面下缓缓游动。屹立在工地周围的铁卫蓝色的单目在黑夜中格外醒目,他们围绕着螺栓塔迅速作出战斗准备,但此刻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这个本就不大的工地变得渺小到像是深夜暴风雨下在海面飘摇的小船,随时可能倾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