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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陲之上

2022-10-22 12:19 作者:我叫人言  | 我要投稿

<一>


     连绵不断的阴雨终于还是下起来了,混合着江南独有的水墨纸香,淅淅沥沥的跌落到地下泛起涟漪。或是姑苏城外的乌蓬小船;或是烟雨朦胧里的茅草庭院;或是王谢堂前的莺莺燕舞与萧条残破的不堪,抑或是文人骚客的悠悠古琴和犹抱琵琶的从容。都像是水乡美景的吴侬软语的呢喃带着血洗战场上的远古悲哀。这座古城在雨天总是渲染着它的柔情。


     就像在这出生在这成长的萧傅杭,温润着的带着江南独有的情愫。

     但是此时的萧傅杭正坐在院子里听雨,他有些心烦。溅起的细小水珠有一点打湿他的裤腿,湿漉漉的,不过萧傅杭的思绪早不在这了,根本顾不上理会。他在想今天上午的事。

     “小杭大学想去哪里?”这是萧傅杭的哥哥问的。

     “我不知道,但是有可能是北方,我想去那边看看。”

     “怎么突然想选北方了?我记得高中时你看的大学都是家里这边的。”

     “我不知道,可能就是一时兴起呢。等分数出来再说吧。”声音有些小了。

     “啊?”“哎呀反正哥哥放宽心好了,相信我嘛!”

     萧傅杭哥哥的耳朵有一只听不到声音了,是几年前的事,但其中的缘由他哥哥不愿多说,家里人也就不在问了。另外,其实萧傅杭撒了一点小谎,他有他明确的目的地,尽管他还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去那。

     所以高考后选填自愿时,他理所应当把第一自愿选在了西北地区的兰州。通知书下来的时候他也并没有感到很意外。但诧异的是就连母亲和哥哥都像早有预料一般,并没有多说什么,后来他才知道那天之后哥哥去找母亲交谈了好久,才终于决定按照他的意愿去闯他自己的人生。看,好像从记事起就是这样,哥哥总是能看透他的想法,并能给他后盾,让他放手一搏,像父亲一样。

     其实在听雨的那个下午,萧傅杭的脑袋里就经过了长久的权衡与争论,最后的结果就如同现在一样,他还是得往西北去,他想。他或许可以去西北边陲的戈壁滩上看一看,去看看父亲挥洒过汗水的雪域高山和旱魃的风,以及哥哥所和他提到的浇灌过烈酒的最淳朴的父母爱情。

     这是他第一次离家这么远又这么久,从烟雨江南到戈壁沙滩,当时的他想,这可能是他青春里最大胆的一次选择了。


<二>


     但好像又不是,因为年轻的萧傅杭很快又做出了他的第二个选择——当兵。

     这并不是他最初的想法,虽然他有他的各种顾虑,但不妨碍他最后所做出的决定。

当嘹亮的号子在刺骨的寒冬响起的时候,萧傅杭从酣睡声中醒来,呼啸着的烈风拍打着窗户,连吹着火炉里的火刮刮匝匝的越烧越旺,好不热闹。好在大家都早已习惯,快速起来穿衣洗漱,不过期间并不妨碍萧傅杭听到的狂风与火炉交叉的声响中还夹杂着李东嘟囔着的抱怨声,即便每天都会听一遍,还是会觉得忍俊不禁。


     李东是萧傅杭的大学室友,一个活脱脱的北方汉子,性格热情洒脱。如果说萧傅杭是如何产生这个当兵的萌芽的,是起源于大学的一次聚会,其实也算不上聚会,他们大学的寝室只有他们三个人住,李东招呼起几个关系好的人在寝室里喝酒,喝的有些上头,酒余饭后就喜欢聊聊心得。

     “喂,萧傅杭,你一个人大老远的来兰州干啥,你会不会半夜偷偷的躲被子里抹眼泪想家呀!”吵闹声戛然而止,半大的小子藏不住的是八卦心,南方的孩子来北方上学这并不奇怪,但大多三三两两结伴同行,敢一人孤身闯天地的人,传说必然是有故事在身上的。

     “不知道,当初就想着适应适应这边的环境熟悉熟悉这边的风景,就来了”

大概李东是没想到萧傅杭会认真回答的,有些懵,“啊?适应了干啥?”

     “没干啥,就了解了解”

     哥哥说西北是他父亲呆过的除了家最久的地方,萧傅杭打心底里觉得,可能西北就像他的父亲吧,他未曾谋面的父亲。

     酒过三巡,没有人脑子会是完全清醒的,气氛逐渐安静下来之余,话痨李东拿起了手机进行搜索兰州的美景,还振振有词胸有成竹“哦哦,了解了解,你找我呀!你是喜欢‘黄河母亲’雕像的柔美娴雅,还是夜晚中山桥的流光溢彩,或者或者你喜欢刺激点的无人禁区可可西里哦当然你肯定去不了,还有壮观雄美的敦煌莫高窟……,”兰州的景点在李东的叙述下一一浮现,但喝的有些醉的萧傅杭发现,这些景点对他并没有太大的起伏,所以他来西北的目的是什么?

     “……或许你想不想当兵?”李东的激情演讲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他叫林岳。人如其名,坚韧不拔刚毅顽强,他的愿望是做一个守护家国与边关的军人。

     “林岳你别你自己想当兵就撺掇我们啊,那么苦那么累,我肯定不行,不行,小杭也不行。”

     就那一刻,萧傅杭感觉脑子里有根弦断掉了,后面他们说的话完全没有听进去。当兵?当兵吗?其实他的父亲曾是一名军人,这是哥哥告诉他的,或者说并不用谁告诉,他出生起就被冠予烈士家属的称呼和从小所受到过的优待他本就该深知其中的缘由,还有哥哥的耳朵,他隐隐约约总能猜到。他不禁一颤,他也想当兵吗?他想的,他觉得时间就是一个轮回,他和哥哥在追随父亲的路上总是出奇的相似。

     所以说少年要走的路就像蒲公英的种子,经风一吹,就定下了各和各归途。


<三>


     边陲艰苦,边陲寂寞,边陲却不缺热爱与坚守。这是萧傅杭当兵头一年的感受。

     因为少年的心比天高,少年爽朗的笑比太阳还要明媚。少年的想法是春天的风,在荒原里尽情播种。下定决心的萧傅杭之后便紧紧的跟着林岳去往了西北最艰苦的地区,同行者还有李东。少年还很奇怪,明明会感到畏惧却还是喜欢的拼一拼闯一闯,还美名其曰为兄弟间的仗义。大概可以归为少年们啊,都喜欢勇敢的走下去。


     怒吼的狂风刮个不停,不一会就飘飘扬扬的下起了雪,大雪封路,冰裹高原。在巡逻的途中,萧傅杭深一脚浅一脚的陷入雪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有些雪顺着抬起的脚跟挤进棉鞋里,连着袜子有些湿润了。这与他在南方听雨时不同,同样湿漉漉的裤腿带给他的感受丝毫不同,他抬眼望去漫天飞舞着雪花雪域高原,雾蒙蒙的,江南出现雾蒙蒙的天气只有下雨的时候,这两种感觉也完全不同。江南的天湿朦朦地带着好看的雾直让人享受着不愿醒来,那是国泰民安的享乐,而西北的雾直迷的人睁不开眼,冷冽的甚至是刺骨的,让人生出对活着的敬畏之情。

     因为天气的原因,今天巡逻的时间要比平常长了很多,回到军营时,萧傅杭整个人是麻木的。太冷了,又太难了,但心里又是坚定着的,他现在或许明白了这坚定从何而来。他们开始巡逻的第一天班长就告诉他们,再难走的路也要走到底,因为界碑在那里。因为我站立的地方是中国,所以甘之如饴并为之无限自豪。如今的班长是林岳,他又把这句话告诉新来的边防兵。萧傅杭知道,这一定会是一条铁律且代代遵守代代相传,一直如此,延续过边陲的每一个地方。

     巡逻快结束时李东的鞋子不小心被磨破了,尽管只剩很短的一截路,李东的脚还是被冻的不轻,回来后的萧傅杭正给疼的满地打滚的李东上药。

     “哎呀呀,不弄了不弄了,疼疼疼,哎呀哎呀……”

     “受不了就赶紧退伍”被吵的头疼的林岳半开玩笑的说到,不过下一秒就被李东用那只没动伤的脚踹到了地上。其实萧傅杭正愁不知道该怎么宽慰李东,但随着林岳的一句话,显然将所谓的战友情谊推到了高潮。

     “丫的你敢让老子当逃兵,不行我今天非要给你个教训”

     “你敢在跟我动手试试”

     两人的打斗将军营弄得欢声一片,外面的风越刮越烈,屋内的火也越烧越旺。到底萧傅杭还是江南善感的性子,他想,他似乎触情生情地看到了自己父亲年少时的样子,像被浇灌过的烈酒一样热情奔放,又像是旱魃的风吹过荒原长出的一抹小草带着坚韧,还像狂风暴雨与苍凉贫瘠所吹不倒的艳丽的红。不,不仅是父亲的,是所有边陲军人的样子。在一方土地上无关年少轻狂,是战士的忠胆赤诚。


<四>


     千里边防固若汤,风也昂扬,雨也昂扬。许身军队好儿郎。身在边疆,心在边疆。

     冰雪会慢慢消融,强风会渐渐羸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一成不变的,好像只有那群坚韧的守在边防的战士们,酷暑烈阳可以将无暇的皮肤晒到黝黑透红,严寒冰霜又可以把柔软的手脚冻到皴裂红肿,就像岁月添加的佐料一般,将边防战士的心洗刷的更加炽热忠诚。


     当一通噩耗传过来的时候,萧傅杭正带着新兵从边防线执勤回来,正吆喝着要赶快洗脸,夏季的边防战士苦于蚊蝇的叮咬,所以会把浸过柴油的纱布顶到头上,柴油刺得眼睛生疼,又烧的火辣辣的皮肤又红又肿。可是他一能睁开眼的时候,便注意到了沉默着的李东。他活泼他热情他跳脱,如今就像霜打了的茄子像枯萎了的格桑花。

     “怎么啦,东子”萧傅杭有些着急,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李东。

     “出事了”林东的语气很轻

     “……谁?谁出事了?你说清楚?你先别哭,你说啊?”

     “林岳!林岳他,他再也当不了兵了。”这是李东和萧傅杭进部队后第一次哭,军人向来以刚毅著称,向来流血流汗不流泪,可是当灾难发生在身边的时候,都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罢了。

     林岳再也当不了兵了。他的愿望一直是做一个守护家国与边关的军人。

     

     去年他积极报名了边境的扫雷行动,并且在严苛的训练中越战越勇最终脱颖而出。在最近的一次排雷行动中一颗加重手榴弹爆炸,林岳受伤造成双腿截肢。

     这种感觉撕心裂肺却难以述说,萧傅杭感觉他从未这么难过,他现在好像清楚的知道,这种情绪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出现,并且预感下次一定会更痛。他不明白这是此刻他身为军人对生命的敬畏还是当事情一旦重复累计之后,对生命之轻的释然。他深刻的知道,林岳所去的中越边境还余有地雷百万多颗,这场危险的战役迟迟不会结束,胜利与灾难哪一个会先到来谁也不能确定。

     尽管军人不畏惧死亡,但在光明到来之前,没有人会喜欢马革裹尸。


     林岳不幸中的万幸所付出的代价是迎来了逐梦的终点,但好像有没有。西北边陲的黄沙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刮起来了,狂风卷起一地的沙在空中猖狂的舞动,拍打着营地的窗,这声音甚至和寒冬并无不同,一样使人害怕。风沙顺着玻璃缝眯进萧傅杭的眼睛里,渐渐模糊一片,但是好像又在眼睛的影子里看见戈壁滩那大片的白杨树,依旧挺拔,依旧坚韧。白杨树像他的父亲,像他的哥哥,也像林岳,或许还像他自己,像无数守护在边关的战士们。白杨树承载着的是中国绵长的边境线和永不落下的太阳,还有少年宽阔的肩膀和永不屈服取得精神。


<五>


     戈壁滩的白杨树长的更加粗壮了,建成了独属于这片万里边关的铜墙铁壁,不,或者说是西北边境线上的山川河流与大漠孤烟都随着这片白杨树生长的更加辽阔。边防战士用自己的双脚在烈日与寒冬之下丈量了一遍又一遍的通往边境线的路。


     人不变景亦不变,这是萧傅杭守护边关的第四个年头。但是今年又有所不同,今年的萧傅杭获得了回家探亲的一个小长假,当然还有李东。

     再回家之前,他俩却先联系到了林岳。一如当年的那场聚会,同样的欢声笑语,同样的酒过三巡,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化,但又有些不同了。

     活跃气氛的依旧是李东,但是话题的主人公变成了林岳。

     “你丫怎么这么潇洒,你这小日子挺美呀,离开了部队你连媳妇你都有了!”即便有所不同,但不变的依旧是少年的八卦心,不过他太激动了,目的都写在脸上了,没人回答他,场面有些尴尬。

     “……”

     “……”

     “哎呀干嘛呀,不理我是什么意思嘛,不过也是,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假肢一安啥事没有?”没有打探成功的李东显然没有想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太久,他一直踟蹰着不敢开口的是另一件事,林岳看出了他的心事。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依旧是之前的语气,简明扼要。

     “你,后悔过吗?”李东问的很慢,但又十分认真。萧傅杭也终于抬起眼直视起林岳,因为这个问题也是他想问的,但又深知这个问题的矛盾,后悔什么?当兵还是报名去扫雷还是后悔失去的双腿或是当兵的资格。

     话一出口,林岳慢慢抿了口酒,放下酒杯,似乎陷入了漫长的回忆。最后才缓慢的摇了摇头。

     “不后悔”转而看向他俩,但好像是在透过他俩看向别的地方,“我不知道说这话算不算矫情,我不仅没有后悔过甚至是自豪的,好像是对我的但好像又不是,我说不清楚,每当我在执行排雷任务时把有雷的位置上插上小红旗的时候,我明白我是对的,所以在选一遍的话也一定还是这个结果。”

     这可能是林岳开口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了,萧傅杭想,其实他现在作为一名军人,太明白这段话的意思了。

     因为一份勇气,让渺小的蒲公英长成了参天白杨,还是这份勇气,这颗小白杨将永不老去,又或许真真正正的因为少年们的信仰与梦想,才让这份勇气永远流传。

     分别后的萧傅杭匆匆踏上了回家的路又匆匆踏上了去西北的路,周而复始。他走时与归来时风景相差无二,小雨淅淅沥沥的,溅起的小水珠会打湿了他的鞋子,温润的比不上西北的刺骨寒冷,但是不过那份悲哀早已不见,因为烟雨江南的每一滴水珠都将把贫瘠的西北的每一片白杨树叶洗的油亮,树干汲取到养分挺得笔直。在家门口迎而往送他的也不止是他眼前的亲人,还有他年少的哥哥和父亲未完成的青葱梦想。


     少年的玫瑰彻底被替换成军旅的格桑花的那一天,于是少年看见西北边陲之上的黄沙暴雪正舞的妩媚,他深知这是一场给边防战士的乏味生活的不朽献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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