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光》
在一个停电的无聊夜晚,室友爬到靠窗的床头叫醒一个为做梦发愁躲被子里宣泄情感的人,一边盘腿打坐。
我抱怨的说:「你要当神仙自个儿当去,别烦我!」本来蚊子嗡嗡的叫就够烦的了,再加上他要准备开口而出絮絮叨叨的「经文」让睡不下的夜晚更加寂寞,要问为什么……
因为我的奇葩室友爱讲故事,问题本身不出在他爱讲故事的爱好上,换上其他人还对他的这个习惯由衷的充满羡慕,并为此送出青睐的好感也未尝不可。
问题在于,他在诉说故事的时候,整个人会进入一种「无我无心」的状态,具体来说,在故事完全讲述完毕前,他不会半途停下来观摩听众的反应,根据听众的反映,调整一些字词的语气。是否要沉重,是否要轻缓;要么发出怪异的声色,要么如同提前准备好文稿的广播演讲……以上都不会发生。
好比现在的他——
「嘿。朋友,你也睡不着吧。不如听我讲个故事。」——
为什么我睡不着一定要听你讲故事?啊。这句「为什么」已经从我嘴里说出过不止一次了。有句老话说得好——「已有的事无需再有,已行的事无需再行」简单套用它的句式改换为「已讲的事无需再讲,已故的事无需再故」嗯……已故?不对头,再改改。
——「我要讲的故事很长很长,请你不要打断我。」
你尽管放心,哪怕你说得再难听,故事再扯淡我也不会说像「专家评委」和「娱乐节目主持人」一样为你花言巧语。「已回的事无需再回」嗯……也不对。
——「我小时候的家是建在荒山野岭的山区里的一座木屋,家里没有牵电线,天一黑下来,只有两个选择,爬到屋顶或是找油灯点上。算上屋顶,木屋有三层,当做楼房也不会差太多,我最喜欢做的事不是拿网去捉萤火虫装罐子里,我是喜欢爬到屋顶上看星星看月亮。」
那时候我记得……我在看皮影戏,文艺汇演。我也不是很喜欢,但是别人都吵吵嚷嚷地要去瞧瞧,我心想我也不能落伍,他们看的我也要看,否则课堂上我听不懂他们吹嘘的什么,加入不了「吹牛大家族」。「已过的事无需再过」……如何?
——「有一次,星星月亮被云朵挡住,我预感不妙,天快要下雨了,待不了多久。可是我躺的舒服不想回去,就这样淋着大雨会是什么感觉呢。我闭上眼等雨滴落下,山林间到处是雨滴的声音,哗哗哗哗哗哗。雨水灌进耳朵里了,我全身都遭殃了。」
还好,我母亲把我当个宝,我都很少淋雨,不管去哪里玩身边总少不了一把伞跟着,他们叮嘱我千万不要淋雨,淋了雨会生病,生病的孩子会很难看。他们哭得哇哇大叫,誓要流干嘴里的口水。我从此下定决心不和哭得难看的孩子做朋友。
——「雨下的太大啦,我打起退堂鼓,暴雨让屋顶的变得湿漉漉,一个不小心,我摔了一跤。雷声轰然响彻到山涧各处,向下滚落时手掌下意识地抓住了屋檐,雨水再顺着手臂流淌全身。我不想掉下去,动用全身的力气集中到手指上紧紧扣住木头,可是这样下去,我只能期望挂在上面等着会有人来拉我一把。」
意外吗?我好像也有过一次。记忆里是在半夜醒来去小便时发生的。迷迷茫茫地揉着睁不开的眼经过父母的房间时,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尖锐而低沉和某种听了会颤栗心生恐惧的野兽相似,在我试图听清前,暂时还不想打断。叮咚,门外有人按门铃了,我才想起来小便的事,仿佛做了亏心事一样躲到卫生间不去开门。不过我知道,家里会有人去开门的。
——「我知道时间不多了,早晚会掉下去。也由不得我考虑他们听不听得到我的求救声,不可压抑的哇哇大叫对抗大雨和雷电。但是,过了好久也迟迟没有人回应。终于我忍受不了手臂上酸痛的感觉,绝望地松手后坠落地面。下坠的过程比我想象中还要久远,不止我的身体变慢了,周围数不清的雨滴每一滴都清晰可见。」
衣衫不整的母亲走到门口,我在侧面的门缝中看到她一声不发的没入门外,像是陷入了泥沼地里,从头开始,由上而下,身体代表的直线向外曲折。地板上突然出现了红色的脚印一步一步往里面走去,奇怪的是脚掌的方向是相反的,它的出现不能说只是在「前进」,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倒退」。
——「快要结束的时候一切雨滴恢复了正常,地面像泥沼一样松软。我沉入里面,先是后脑勺,再到肩膀。从头开始由上而下全身都被红色的泥沼包裹。」
啊?他说得「泥沼」和我曾经亲眼目睹的「泥沼」好像是同一种东西……多年过去,我一直质疑它是不是真的存在,几经考量后我还是认为它是幻觉的可能性更大一点。因为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人和我说那东西是存在的,我没有证明它真实存在的证据。那之后我被精神科医生诊断为严重的「臆想症」「被害妄想症」,我辛苦回忆起来的画面,没有人愿意相信。
——「我好害怕,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失去身体,我是说,感官被剥离了,感受不到呼吸,我不再属于我。也许和掉进池塘里有些类似,然后——某一天,我见到了你。」
对啊,我和他的相遇本身就是一个荒诞离奇的故事。我已经在这家无人认领的精神病院待了十年了……我没有交朋友,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从不觉得自己的脑子哪里有问题……正是因为他的出现,我才有了第一个朋友。他坚持在每一个天黑的夜晚给我讲故事,我无条件的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只有他才能让我活着,才不会使我像隔壁的人一样对着墙壁掏心窝说傻话。
「好了……讲完了吧,我的佛祖啊……我已经困得不行了……」我的朋友只会讲故事,不会搭理我。
每个故事的末尾都只有一句「某一天,我见到了你。」见到我之后就没有故事了吗?我是故事的最后结局吗……得了吧,反正他也不会回答我。
「睡了睡了……」
惊喜的是——
他给了我一个友好的拥抱。热烈的,无色无味的液体通过口腔占据了心脏,大脑。我的身体似乎没有一点点排斥,老实说,心里还得到了总算要解脱的满足感。
原来他就是「泥沼」啊。
「……嘿,兄弟。你想要和我们一起去创造更多故事吗?」
「你?你们……是什么?」
「我是我,我们是我们。我们既是人也不是人。到底是什么你看看就知道了呀……」
——这里,分明什么也没有……
说不定有的。但是要亲自去揭开,黑暗的面纱。
——我看到了我,小时候的我。
以截然不同的对立面。「喂喂喂!别哭了——老子把你捡回来不是为了让你整天烦人的!」
对的,我走散了……在去看戏的路上。
「你看看你!一幅快要死了的样子,我早就和你说过不要出去……这下可好,染了重病,你就等死吧!」
对的,我忘了带伞……差点病死。
「喂喂喂!臭婆娘——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背着我找男人了……去死吧!」
对的,她说她是为了我。
头顶脏兮兮的灯泡吸引了几只愚蠢的虫子来陪葬,骤然停息的碎片会带它们坠入黑暗。
「他们都是你杀的?」
「不可否认是也不是……我们给了你选择。」
「孩子……叔叔再问你最后一遍……他们是你杀的吗?」一半脱离了主人的透明小翅膀像花瓣一样落在冰冷的镣铐上,洁白的灯光咄咄逼人。
「……」——
哗哗哗……一半一半的透明小翅膀数不胜数,倾巢而出。
变成雨。
我因为害怕跌落(下到泥沼里),抓住了唯一的光明。
——然后,某一天,我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