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水瓶（上）
（本小说以杜松子为第一人称视角）
最初的时候，我以为我漂浮在天空上，因为我的周围是一片极致的透明。这透明显示出一种冰冷的纯粹，像是所有的空气都剔除了杂质和尘埃，变得晶莹剔透。但后来，这片透明中出现了一些小小的气泡，而且身体能够感觉到明显的阻力，这让我否定了一开始的那个想法——我不是漂浮在天空上，而是浸没在水中。
我正在下沉。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溺水，没有任何窒息的感觉，仍然能够正常呼吸，而且水压似乎对我也没有任何的影响，我没有感觉到任何压力。但也许是心理作用，越是向下沉没，我就越是呼吸困难。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沉到了水底。
环顾四周，水底的地面向四周无限延伸，仍然呈现出一种完美的白色，不存在任何多余的色彩。我缓了缓呼吸，感觉状态好了一些之后，就在这水下漫无目的的游走。不知道走出多远，一个轮廓浮现在我的视野当中。
我看到它的时候，愣住了一瞬间。
那是一个空空的塑料瓶。
那个塑料瓶拧紧了瓶盖，瓶身因为超高的水压已经出现了变形，它明显不像我一样。我像是一个超脱于这个世界的幽灵，能够避开掉这个世界施加在我身上的任何影响。而它在这片水域是真实存在的，水对它的压迫也是真真切切。但即使如此，眼前的这一切仍然违背了我所知的物理定律：空塑料瓶的密度是很小的，远比水小的多。如果这片水域可以对塑料瓶施加压力，那根据浮力定律，水在其下方施加的压力比上方要大，这种上下的压力差就是浮力的本质，它可以像火箭燃料一样带塑料瓶冲出这一片沉重的深渊。
但我所看见的一切，却与理论中有所不同：这个塑料瓶的上方的确承受着巨大的重压，但下方没有丝毫的压力。就像是神话中那只翻天覆地的猴子，被压在五行山下永无翻身之日。这只空水瓶，就被镇压在这样一座水山的下方，并且由于瓶身根本无法抵抗巨大的水压，这只空水瓶即将迎来它的毁灭。
但就在这个时候，转机出现了。我看到，透明的瓶身的折射率突然出现了变化，透过水瓶所看见的画面变得更加的清晰——它的外壳，由软软的塑料，变成了坚硬的玻璃。正是瓶身外壳的突然改变，抵抗住了这强大的水压，让它避免了毁灭的命运。
我还没来得及对此感到疑惑，异变再次出现：玻璃瓶的透明度开始降低，从一开始的清晰，到后来的模糊，再到之后的晦暗，最后整个瓶身淡化成了一个黑色的剪影。与此同时，这片水域也在发生着同样的变化，如同无边的夜幕笼罩下来。我有一种感觉：并不是它们自己在发生变化，而是我的感官在这个地方逐渐剥离。
随着黑暗渐渐笼罩了我，我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又一次感到了呼吸困难。黑暗越深，我的窒息感也就越重。在这种黑色到达极限的时候，一串激烈的提示音如同闪电划破夜空，一瞬间，仿佛从深渊中破水而出呼吸到新鲜空气，我醒了过来。
是我的个人终端在响。
我的脑袋有些发沉，迷迷糊糊的晃了晃，打开了我的个人终端。立刻，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全息显示屏在空气中亮起，一个通讯请求的窗口在屏幕上弹出。
我同意了那个通讯请求，随即屏幕一闪，窗口消失，一个姑娘的影像伴随着她所处的场景显现出来。她看见我，神色显得有些复杂，不过很快就被一个微笑所掩盖：“松松，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希月。” 我很意外，希月会在这个时候与我建立通讯链接。但希月的下一句话，却并没有在我的预料之外：“扇宝……她还好吗？”
果然是这样。我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不怎么好。”我说，“就在昨天，她所建立的数学模型从根本上被完全否定。这意味着她一直以来的方向都是错误的，所做的努力几乎全部白费。你知道她在这个方向上倾注了多少心血，可想而知，这一次的打击对她而言有多么巨大。”
“这样吗……”希月听到这个消息，明显有些手足无措，两只手不安的握住衣袖：“松松，你能不能……帮我劝一劝她，不要这么……”
“我已经劝过很多次了。”我摇了摇头，打断了希月说话，“但你心里也清楚，自从我认识扇宝以来，她就永远都认为自己的时间不多了，需要尽快的将这个技术实现并投入实际应用。可是这并不是她的工作，我也看过她的体检报告，除了压力过大导致部分激素紊乱之外，其余指标全部正常。我真的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会让她产生这种想法，劝了也丝毫不起作用。”
“……”听到了我说的话，希月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她缓缓低下头，自责与无助从眼眶中落下，喃喃自语：“她……真的是这样吗？”
“值得庆幸的是，她终于看清楚了自己在做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我没有正面回答希月，而是继续补充道：“这一次的失败，已经让她短时间内没有更多的精力去重新开始了。如果还要强行继续，她的精神会受不了的。所以这一次，她终于答应了我，给自己放几天假，放松一下过度紧绷的神经。”
“啊……是吗？”这个消息让希月的情绪稍微上涨了一些，她的担忧看起来也下降了不少，“那……松松，这以后，就麻烦你照顾扇宝了。”
“这是当然。”我笑了笑，并没有仔细思考她后一句话的含义，“现在既然是我在她身边，那自然该由我来照顾扇宝。况且我和扇宝都到这一步了，于情于理我都不会丢下她不管。我打算趁着这几天带她出去旅游旅游散散心，缓和一下她积累过多的疲惫。”
“松松……真的很谢谢你。”希月看起来真正放下了心，她对我再三道谢，“如果没有你陪在她身边，我不敢想象，扇宝她……会做出什么事情。”
“不要谢我……我并没有解决掉问题的本质。”相比于希月的放松精神，我却没有就这样掉以轻心，“问题的本质是扇宝不知道什么原因认为自己时间不多了，如果这个原因不了解，这次旅游之后，她还是会陷入这种不眠不休的尝试的。”
“……”希月并没有继续接我说的话，大概她也不知道原因。于是我转移了话题，问起了希月自己：“你那边的情况呢，是什么样了？”
“我这边……”希月顿了一下，“大概还有一个月就要完全实施保密封锁，一个月之后就再也无法与外界通讯了。”
“好的，我知道了。”我点了点头，“任务完成之后，尽早回来吧。虽然现在和扇宝在一起的是我，但她显然更需要你这位从小就陪在她身边的朋友。”
“嗯，我会的。”希月再一次浮现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做出了这个承诺。
切断通讯之后，我心里却有一些疑惑：一般的秘密任务，基本上都是从头到尾密不透风，没有什么任务是中途就已经与外界长达几个月的通讯之后才说保密的。就算是有突发状况提升了保密等级，那也应该是立即执行保密工作，怎么可能还会拖延到一个月之后才会实施封锁？
我没有想明白这件事，因为闹钟不久后响起来了。在今天的计划中，我会带领着扇宝去一个地方旅游，舒缓一下她那紧绷的过久的神经。
扇宝和希月，我是在两个月前认识的。当时，距离我所参与的超加固力场技术的实现已经过去了一年多。扇宝在机缘巧合之下接触到了我，得知我超加固力场技术参与者的身份之后，可以很明显的感觉出她对我的友善程度和信任。在这之后不久，我就收到了来自希月的通讯请求，她自称是扇宝的朋友，从她那里得到了我的联系方式。这两个月以来，从通讯视频中看到，希月所处的环境一直都没有过变化，那似乎是一个狭窄的舱室，可能是某个航行器的驾驶舱，画面之中无数的精密仪器复杂的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屏幕扭动着晦涩难懂的曲线，舱壁上有着一个漆黑的舷窗。
希月在之前从来没有对我透露过她的职业，我一直以为她是一名航天员。虽然她在画面中并没有表现出失重，不过现在的宇宙飞船可以通过自转模拟重力，或者直接使用磁力鞋固定在地板上，所以这个迹象并不能否认她并非航天员。但后来，我所发现的另一个迹象却否定了这个猜测。
虽然我对远在天边的希月了解不多，不过对于近在眼前的扇宝可以说是一见如故。虽然我也不知道扇宝的工作是什么，她的文献很深奥，我只能大概看懂并猜测她的研究方向与空间相关。但自从我认识她那一天起，她就在一刻不停的为她的成果而呕心沥血。这努力持续了两个月，终于在今天宣告彻底失败。而在这两个月之内，扇宝和我也建立起了深厚的情谊，所以今天我带着她，来到了这人迹罕至的森林公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