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潘多拉之舌(4. Pandora"s Speech)
当瑞瑞坐在命轮三号的桌边,时间远逝不再,聆听暮光口中那数不清的美妙故事,畅游在无尽的惊喜之中。过去的几个小时里,她的世界唯有自己与薰衣草色的雌驹,以及两马面前可口的热巧克力而已。
瑞瑞啜了一口自己杯中的饮品,听着暮光讲述,将近一个世纪之中,每到梦魇夜(Nightmare Night),是暮光与露娜两位公主共同担任主持,带领小马镇的学生们到两姐妹城堡(The Castle of the Two Sisters)游览。不出所料,暮光负责向学生们分享知识,而露娜负责…制造恐惧。
“然后,‘梦魇之月’(Nightmare Moon)出现了,我们就都到花园里去,一边烤棉花糖,一边讲故事。”暮光接着说道,懒懒地搅着杯里的热巧,“关于该讲哪个故事,孩子们争执不下,忽然其中一只小雌驹就问我能不能讲‘紫月之夜’的故事。【注1】”
“哦,真可爱。”
“她还问,是不是真的能把月亮涂成紫色,我就告诉她,如果有足够的魔力,用特定的法术,理论上是可以做到的。然后嘛,五只小小马就围着我,‘拜托’我把月亮变成紫的。我当然是拒绝啦,且不说我都不一定有那么多的魔力,本来也不能随便给月亮涂色嘛。可是,他们一直求我,甚至连露娜公主都想让我试试…”
瑞瑞睁大眼睛。“哎哟…”
“其实我本来只是想证明给他们看,这种事根本做不到的,我就想到了当时刚用过的一个涂色魔法,对着月亮放了出来…”她闭上了嘴,脸上露出调皮的微笑。
瑞瑞将一只蹄子捂在嘴上,摇了摇头。“暮暮,你不会真的…”她看向暮光,脸上既兴奋又害怕,“真的吗…?”
天角兽傻笑着点点头。“结果证明,月亮真的能涂成紫色。”
瑞瑞靠在卡座的靠背上,用蹄子捂着脸,一阵阵地笑着。“暮暮,我真不信,这肯定是你编的吧。”她放下蹄子,仍在笑着,“真是的,塞雷丝缇雅肯定要气得冒烟啦。”
暮光摇摇头。“她在睡觉,什么都不知道。但露娜嘛…我差点以为她要宰了我呢。”她摇了摇蹄子,轻轻笑道,“唉,瑞瑞,情况可严重了。我们还没法把月亮变回去,因为那个法术的原理和油漆一样,必须晾干了才能重新涂色。后来有个孩子提议我们可以用超大的白布把月亮盖住——”她以蹄捂嘴,笑出了声,“——然后我就真的跑到城堡里去,到处找床单想要缝到一起啦。”
“再然后呢?”
暮光靠回椅背上。“再然后塞雷丝缇雅也知道了,然而我们整整等了一天才能把月亮变回去。她倒没有很不高兴,但小马们…”她闭上眼,皱了皱眉,“之后的几个星期,我和露娜到处为自己惹出的乱子公开道歉,而且月亮还得我自己涂回白色。不过,那之后的梦魇夜才叫精彩呢。”她将前腿曲放在桌面上,摇摇头,“整整两个世纪,我每年都能收到信,求我给月亮换个颜色。”
瑞瑞忍不住露出微笑。这一切就像是亲眼见证暮光不同的一面,她太喜欢这些故事了。瑞瑞将下巴靠在蹄子上,叹了口气,愉快地望着暮光。就算要她永远坐在这张桌边,听暮光讲一辈子的故事,她也不会觉得无聊了。天知道我有多爱她…
暮光注意到瑞瑞的凝视。“怎么啦?”她弱弱地微笑一下。
“看你呢。”瑞瑞回答,笑得更傻了,“你一点没变,却又全然不同了。”
暮光的脸颊泛起红晕。“是往好的方向改的。”她说。瑞瑞能听出她声音里的迟疑,而暮光也随即像是要强调这一点似地加了一句:“对吧?”
“当然了。”她伸出一只蹄子,放在暮光交叉的前腿上。此刻她不再怀疑,面前的暮光与几个世纪前并无不同,她那大大的笑脸,仍能窃走瑞瑞的鼻息,她那笨笨的样子,早已窃走瑞瑞的心。
但这样,她就更难接受暮光的生命中不再有自己了。
她正想再向暮光讨要故事,服务员却带着账单到了桌边。瑞瑞这才发觉,自己与暮光已经聊了将近四个小时,就付过账单,与暮光走出了咖啡馆。走出店外,暮光就地坐下,读起了瑞瑞借给她的游客指南,寻找着接下来的去处。瑞瑞并不喜欢坐在马行道上,但借用暮光温暖的身体抵御风寒,感觉是个不错的选择。她小心地在暮光身边坐下,靠在她的身上。冰凉的空气与温暖的身体让她忍不住打了个颤。
暮光的身体紧绷起来,瑞瑞担心自己可能做得有些过火,但下一刻她的忧虑就烟消云散——一只翅膀搂住了她的身体,完美地遮挡了冷风,感觉舒服极了。
暮光从指南书上移开视线。“冷吗?”她问,将独角兽搂紧了些。瑞瑞注意到,暮光的脸红极了,忍不住沉醉于天角兽羞涩的模样之中。
“刚才有点,但现在一点也不冷了。”听到她的回答,暮光的脸上露出了小小的微笑——她的胸口也不由得暖和起来。如果身边的不是来自未来的暮光,五秒之前她的热吻就该让暮光缺氧了。这么说来…“暮暮,还有一个‘第一次’我们没做,猜猜是什么?”
暮光挑了挑眉。“什么呀?”
瑞瑞侧过脸,亲吻她的嘴唇。“这个呀。”她先斩后奏,看着暮光目瞪口呆的样子,轻轻笑起来。
过了好几秒,暮光才反应过来。“你、你刚才…?”
“嗯哼。”瑞瑞闪了闪睫毛,“还想再来一次吗?”
“瑞瑞!”她惊得抬高了声音,鼻梁都变成了粉色,“我已经很老了!老得都够当你的曾曾曾曾祖母了啊!”
“那只能说明你驻颜有术呢。”
“但、但是,想想另一个我!”暮光提醒她,“这不算是背叛我——呃,她吗?”
“唔。”瑞瑞皱起眉头,“那你是不喜欢和我亲亲咯?”
暮光被这样的问题惊呆了,连忙摇摇头,用翅膀将瑞瑞搂紧了一点。“什么嘛?我当然喜欢和你亲亲了!”她反驳完才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脸上一片通红。
“那么…”瑞瑞又测过连,让自己的嘴唇与慌慌张张的天角兽靠得很近,“等她像你这么老的时候,肯定就会原谅我了吧?”说完,她凑了上去,好好地享受了一个长吻。
等她放开暮光,天角兽眉头微蹙,继续读起了指南书。“有点说不清感受…”
“有特别想做的事吗?”瑞瑞也看向指南书上的内容,“你之前说过想去剧院的吧?”
“呃,这个,剧院嘛…”暮光停顿一下,用蹄子理了理鬃毛,“我来这边之前没想到自己会来马哈顿,所以我——”她咳嗽一声,“——钱不够了。”
哦。若是平时,瑞瑞肯定愿意帮暮光买张票,但她身上的钱也只够一张门票。这样下去可不行。“肯定还有别的方法。”她喃喃自语,定在原地,搜肠刮肚地寻找着办法。或许,可以找位常客,或是联系个朋友,用一单免费定制换取帮助?有了!
“我有办法啦!”她高声宣布,即刻动身,“跑一跑吧,到我的办公室去。”
“喂,等等!”暮光起身跟在瑞瑞身后,尽力追上她的步伐,“去你的办公室?做什么呀?”
“上次我和暮暮去看《歌厩魅影》(The Phantom of the Stable)的时候,我帮忙设计了演出服装,经理送了我们免票通行证的,应该还收在我的办公桌里呢。”瑞瑞解释道,回头看了一眼暮光,露出笑容,“你有想看的剧吗?”
暮光蹙起眉头。“唔,我本来先去看《歌厩魅影》的,但既然你已经看过了,那我们就去看《红风车》(Scarlet Windmill)吧?”
“没关系的,再看一次魅影也可以。”瑞瑞在红灯前停下,“上次我们是在包间里看的,而且——”她清了清嗓子,“——我们忙着做别的事,没仔细看。”
“别的事?你在说什——啊。”暮光的脸有点红,“我都忘了以前我们会干这种事了…”
“嗯,在剧院里做这种事确实也不怎么礼貌。”
暮光点点头。“对,还是别这么做了。”她紧接着补充了一句,“我是说你和另一个我——不是这个我,我没有想和你这么做的意思,真的!当然我也不是不愿意——也不对,呃,就是,我不想做那件事,但不是因为我不喜——”她闭上嘴,直视前方,脸上红得发亮,“我要闭嘴了,你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瑞瑞轻笑几声。“听见什么啊,亲爱的?”
“这样就行。”
随着光阴飞逝,瑞瑞在马哈顿的产业逐渐做大,她每月往返于马哈顿的频率也越来越高,终于有必要在这边租个办公室了。那时候她没有多少资金,也坚决拒绝用暮光的公主身份征用高档写字楼,也就只是在市区租了个小小的办公室。比起她的精品店,办公室简陋不堪,但毕竟山不在高。
办公室里,只有暮光送给她的写字台,一支画架,一张摆着缝纫机的小桌子,再加上一张中号的红色沙发,当她熬夜工作之后,可供临时过夜。
“几分钟就好。”瑞瑞推开门,将暮光请入办公室,摘下鞍包放在沙发上,又让暮光随便坐坐,等她寻找通行证。
但暮光没有坐下,而是看了一眼小桌上的相框。“瑞瑞?”
“嗯哼?”瑞瑞忙着在抽屉里搜寻,含糊地回答道。
“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们在这边待了整整一星期,就我们俩?”她将相框放回原位。
“当然了,亲爱的。”瑞瑞继续翻找着,“就是我一年前的时候嘛。”
暮光沉默了良久。“那个,我…”她踌躇片刻,“我一直觉得,你安排那次旅行,是因为我做的事情让你不好受了。”她供认出的话终于吸住了瑞瑞的注意。
“你做的事情?”她放下了蹄头的事,问道。
“记得吗…那时候你工作很忙,我却以为你是不想见我了?以为你想分蹄?”暮光解释清楚,尴尬地笑了一声,“你都不记得那些事了,果然是我小题大做了呢。”她看向瑞瑞,“对不起啦。”
天呐,暮暮为什么还记得那些可怕的日子?瑞瑞想到自己幼稚的举动在暮光的心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就觉得一阵想吐,整个世界都仿佛想让她再后悔一点。“亲爱的,别太往心里去,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她说,竭尽全力不去想自己鞍包深处的分蹄宣言。她到底为什么会想着把这可恶的东西带在身上啊?
“通行证不好找吗?”暮光转移了话题,真是万幸。
“很不幸,确实。”瑞瑞嘀咕着,在抽屉里找了一遍又一遍。一起去看歌剧的机会正在逐渐流逝。“真的对不起,宝贝,我可能不小心收到别的地方去了吧。”
暮光摇摇头,没在意独角兽的道歉。“没关系啦!马哈顿这么大的城市,肯定有别的地方容得下我们。”
突然,瑞瑞想起来了,楼下某间办公室里的雄驹是她在剧院认识的朋友,正好在马哈顿戏剧圈颇有头脸。也许她能找他帮忙?
她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午餐时间已经过了。为了能找到他,她赶紧关上抽屉,跑向房门。
“马上就回来,亲爱的!我楼下有个朋友可能可以帮忙。”她一边解释,一边拉开门。或许因为太过匆忙,她接着说出了一句会让她后悔很久的话:“游客指南就在我包里,你可以再看看。要是这个朋友帮不上忙,我们还可以去别的地方。”
她打开门,抓起要是,而暮光将包飘起,打开包盖,拿出来的却是一叠纸张。“希望他还在办公室吧。”瑞瑞嘀咕着,关上了门,并没注意到暮光闪闪读起了以外找到的东西。
关门正好盖住了暮光呼喊瑞瑞的声音。她走下楼梯,一层,两层,三层;右边的房门,一间,两间,三间,四间,五间;天角兽读着,一页,两页,三页,四页,五页,睁大了眼睛,身体在颤抖。
瑞瑞在门上敲了三下,等到门内传来应答,她就打开门。天马坐在办公桌后,向她露出笑容。
“瑞瑞!什么风把你吹来啦?”他招呼她到桌前坐下,“我都不知道你到这边来了!”
“啊,演出间幕(Rift Show)!我来和可可见了一面,是《小马国时装》的春季新设计,上次可能跟你说过的。”瑞瑞将门关上,“你呢?近来演艺事业可好?”
“忙得很,演出排到爆满,好的服装设计师又太少,有时候我真希望你住在马哈顿呢,小可爱。”
“恐怕我暂时没有离开小马镇的计划,间幕。”瑞瑞笑着,在他对面落座,“我的生意大头就在小马镇,更不用说还有我的家马,朋友,以及暮光。”
“然也,然也,公主殿下是也。”他说着劣质的古文,清了清嗓子,又露出笑容,“那么,有何贵干?”
“不知能否从你这里借用两张剧院通行证?暮暮和我一起来了,算是…呃,计划之外,而我上次购物恐怕有些挥霍过度了。”瑞瑞说着,露出最为迷马的笑容,“当然,下星期我会把票钱还给你的。”
间幕拉开抽屉,找了一阵子,很快拿出两张剧票,在桌上滑给瑞瑞。“算我请的吧,小可爱。塞雷丝缇雅在上,上个月多亏了你,我们才没横遭惨剧。”
瑞瑞兴奋地叫了一声,收起门票。“多谢,亲爱的!”她站起身来,“那,下周之前,我都不来打扰你了。下次请你喝咖啡。”
间幕点点头,从抽屉里取出一叠纸。“那好吧,瑞瑞。终局定格(Photo Finish)上周在时装秀上的发言挺不错的,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发言。
只两个字,瑞瑞便想起自己让暮光打开的鞍包里,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她的脸上顿无血色。
瑞瑞一个字也没说,仓皇告别了间幕,冲出房门。
不要。跑上楼梯,一层,两层,三层。不要,不要,不要。右边房门,一间,两间,三间,四间,五间,六间。紧闭的木门,十秒的踌躇,恐惧。她轻轻拧动门把,将门打开一道缝,向里看去。
最先看见的,暮光坐在窗前,望着楼下的街道。很好,她还在这里。瑞瑞扫视一眼,看到鞍包就放在桌上,每个口袋都紧紧扣着。很好,如果暮暮读了她的发言稿,应该就不会放回包里了。接着,她看向沙发,脸上又一次血色全无——五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纸就躺在沙发上。
“票拿到了吗?”
暮光突然的发问吓了瑞瑞一跳,她退回走廊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走进房间,高昂着头。“拿到了!两张门票,想看什么都行!”她关上门,看着暮光半转回头,脸色还算冷静——但瑞瑞不知道这是福是祸。“指南书找到了吗?”
暮光从瑞瑞的包里薅出那本书,又转头看向窗外。“找到了。”她语气毫无起伏,“没有想去的地方。”
瑞瑞这下终于百分百确定了,暮光肯定把整整五页全都读了一遍。“啊,也好!”她很清楚事态马上就会恶化,但还是硬着头皮演下去。
沉默降临,暮光凝视着窗外,一言不发。天角兽不知该说些什么吗?她想谈及这件事吗?还是说,她只是等着瑞瑞先开口?
瑞瑞终于不再等得下去,决定直面现实。“看来你也找到那些纸,还把它们放到沙发上了!那么你肯定都读过了吧?”她试探地问,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的蹄子。
暮光很久,很久都没有回答。“我是读了。”终于,她语气生硬地说。
瑞瑞看着暮光的后脑勺,强忍下一声沉重的叹息。“你想听我解释吗?”
暮光回过身,深深地皱着眉。“说实话,我不是很想。”
瑞瑞点点头。“那好吧,既然这样,至少让我说声对不起。”谁知这句话却让暮光压抑的怒火彻底沸腾。
暮光眯起眼睛,向瑞瑞走了一步。“对不起?!为什么说对不起呢,瑞瑞?”她质问着,声音越来越高,“是因为你整整一个月不理我,鄙视我?是因为你骗我说你太忙?是因为你刚刚又骗了我一次?还是说,是因为你犯了错被我发现了呢?!”
瑞瑞一缩。塞雷丝缇雅啊,她都干了些什么?“是因为一切,暮暮。”她知道这时候顶嘴没有好处,“我真的很对不起。”
暮光一跺蹄子。“说对不起,我心里也不会好受的!”她啐道,又转过身,凝视着窗外。
“暮暮,我不想这么说,但这对你来说已经是几个世纪前的事了。”瑞瑞指出,“你不觉得自己有一点点反应过度了吗?”
暮光猛地转回身,弹开双翼,瑞瑞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反应过度?!我才没有反应过度!那是我这辈子最痛苦的一个月!”她尖啸着,“你知道被自己所爱的小马视而不见是什么感觉吗?把你当成路边的陌生马,不是朋友,更不是女朋友?!我以为你讨厌我,瑞瑞!”她移开视线,咬了咬牙,“就现在看来,你可能真的讨厌我吧。”
瑞瑞又一瑟缩。的确,这本来就是她馊主意的一部分,就是为了彻底改变她与暮光之间的关系,寄希望于天角兽能主动终结这段恋情——而不需要她开口——而她的主意真的成功了。结果到了暮光找她分蹄的那一天,瑞瑞却想尽一切办法,让暮光相信她只是忙着在做一个大项目,好不容易才挽留住了她。
瑞瑞摇摇头,甩开那段可怕的记忆。“暮暮,如果我能让时光倒流,改变自己做过的一切,我一定会做的。”她辩解道,“可我不能,我能做的只有道歉,希望你能放下那段记忆。”
“‘放下’?!我刚发现你真的想和我断交,你要我说放下就放下?”暮光简直难以相信会有这种事。
“但我也没有真和你分蹄啊。”瑞瑞也有些恼火地驳斥道。
“可你真想过要分!”暮光呛回一句,从沙发上捞起她的发言稿,指责似地贴到瑞瑞面前,“你看看你说了什么!整整五页字里行间就是一句‘我们应该就此别过’。”她转过稿纸,又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写这种东西还能有什么别的意思?只能说明你根本不爱过去的暮——”
瑞瑞用魔法夺下发言。“我当然爱她。”她高声抗辩——尽管眼前这证据明显倾向对面,她仍因这样的指控感到愤怒,而将纸张卷成一团,丢进桌旁的垃圾桶里。“这上面没有一句话是真的!我承认自己考虑过和暮光分开,但完全是因为别的理由,不是什么我不爱她。”
“更何况,”她接着说,“你很清楚,我会在她身边度过余生。如果我不爱她,你觉得我会这么做吗?”
她的反驳似乎让暮光冷静了些。“你说的也没错…”她有些勉强地承认了瑞瑞的说辞,“但除非…”她睁大眼睛,后退了几步,恍然大悟而震悚地看着瑞瑞。
“除非什么?”瑞瑞看着暮光的眼神,有些紧张地问。
“除非你…”暮光圆睁的眼睛眯了起来,“你和我在一起是因为可怜我!”
可怜。
瑞瑞的紧张变成了困惑。“可怜你?”
“因为我是天角兽!因为我要活好多年!”她的回答一发不可收拾,“肯定是这样的!你真的不喜欢我了,但你没法和我提出分开,因为‘可怜的暮暮已经很惨了,而且别的小马肯定不想和这只不懂社交还命长的书虫在一起’!肯定就是这样了吧?!”
瑞瑞瞠目结舌地看着暮光,困惑渐渐转为怒火。“竟敢…你怎么…说我…觉得…”盛怒之下,她甚至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模糊地看到暮光的脸上露出担忧,而自己的脸上则有愤怒的泪水滑落——然而这些都不足以熄灭她的怒火。
“瑞——”
“你竟敢…”她打断了暮光的话,声音在颤抖,“暮光闪闪,你竟敢说我和你在一起是因为可怜你,根本就是反过来的你不知道吗?!”
暮光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反应。“什…什么?”
“你很想知道我为什么想和你分开是吧?!那我就告诉你!不是因为你会一直年轻,恰恰是因为我会变老!懂了吗!”她高叫着,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等我老得像你奶奶的时候,你怎么可能还想和我在一起?!”
“你以为我会嫌弃你变老?!瑞瑞,你以为我这么浅薄吗?”暮光义愤填膺地用眼神质问独角兽。
“这才是问题所在!就算你真的嫌弃我了,你也不会离开的!”瑞瑞又抢回话语权,原地停下,“所以我才想和你分蹄!我以为早点伤心总比以后再受伤要好,可是,可是到你真的要和我分开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宁愿你不爱我,也不希望见不到你啊!”
“可我爱你!现在还爱!我这一趟回来不知道制造出了多少时空悖论,这还不足以证明吗!”
“这什么都证明不了,暮暮!你回来也不是因为还爱着我!而是因为你想要——”她停顿一下,寻找着准确的字眼,“——怀旧而已!”
“等等,你以为我是回来怀旧的吗?”暮光难以相信地看着瑞瑞,“你以为我就闲着没事,突然脑子发病,就想回到过去来看一眼?”
“我没说得这么难听。”瑞瑞冷冷地纠正她的话,“但我就是这个意思。开诚布公吧,这么多年过去,你对我们的情感肯定只剩下怀念了!如果是因为别的原因,你肯定早就会回来的!”
暮光张了张嘴,最后露出牙齿,怒视着独角兽。“行吧,瑞瑞,你猜怎么着?我确实就是回来怀旧的,但现在我算是看够了,我只想说,幸好这一切都过去了,我早就该忘掉过去的。”她嘶声说着,打开了门。
她的话让瑞瑞有些诧异。她想要说‘你在说气话’,但张开嘴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暮光在门前等着瑞瑞的回应,却什么也没等到,便披上斗篷,背上鞍包。“告辞。”她转身走出房间,关上了门。
瑞瑞跌坐在地,泪水模糊了双眼。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犯了这样的错,说什么能够弥补呢?
我早就该忘掉过去的。
瑞瑞最爱的就是暮光闪闪,她宁愿牺牲自己的一切,也想让暮光幸福——而暮光也…曾经这样想过。
暮光闪闪:她偏执,她理性,她追求完美,她善解马意,而又如此美丽;她为了瑞瑞,从几个世纪后的未来会到现在,就为了和她再见一面,甚至还答应和瑞瑞共度周末。
而现在暮光却夺门而出,还说自己根本不该回来。瑞瑞不仅仅是犯了错,而是犯下了空前绝后、最大最恶的错。
也许这就是她说谎换来的因果报应。瑞瑞想回家了。就这样逃回小马镇,回到年轻的暮光怀里,在她的热吻中忘记烦恼,忘记伤痛,忘记悔恨——但一切都已破镜难圆。她明知道有一天,自己身边的天角兽会恨她,还怎么可能再安眠,哪怕一夜?
暮光走过写字楼的走廊,心跳如雷鸣般震颤着她的胸口。她的体内仿佛有静电,钻进她的头脑,钻进她的心脏,钻进每一个角落。她走下楼梯,麻木;她从小马身边挤过,轻声道歉,麻木;她走出了大门,想要吼叫,仍是麻木。
瑞瑞。
暮光抬头看向写字楼里,正看到了她。瑞瑞是她头脑中、身体里、心脏里一切痛苦的来源,而现在她就在楼上凝视着她——似乎还等待着?等待着暮光回去吗?还是想看看她敢不敢说到做到,一走了之?她给了瑞瑞一次机会的,她等在门口,希望瑞瑞能说些什么,什么都行。哪怕是‘随便吧’或是‘就这样吧’都没关系,只要瑞瑞还愿意开口,一切就都还有转机。
可她什么都没说。
她什么都没说,暮光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了。她看了一眼窗前的身影,转身走到写字楼的角落,又停下步伐。她想再回头看一眼,但又知道没有必要。瑞瑞一定还在那里看着她。暮光深吸一口气,绕过屋角,消失在她仍深爱着的、给了她无数痛苦的雌驹的视线之中。
“就这样吧。”
暮光深吸一口气,额头靠在墙上。结局不该是这样的,对吗?她在墙边站了整整十分钟,脑海中一次次回放着瑞瑞的话语,而只专注于重要的几句话。我才发现,我宁愿你不爱我,也不希望见不到你啊。根本不合道理。暮光真想把这当做谎言,瑞瑞的又一个谎言,可她做不到。那一刻她和瑞瑞的心情是相通的,她完全理解瑞瑞的想法,又怎么能将那当做谎言呢?
这样的念头,困扰了独角兽多久?为了等待所谓不可避免的结局到来,她准备了多久?暮光知道,两马的关系像是戏剧,像是小说,而瑞瑞其实对此颇为快乐;这样想着,她就露出了微笑。瑞瑞为何不肯说出口呢?她会明白的啊。
难道…难道瑞瑞从此的余生之中,永远都以为暮光只是在陪她演一出大戏吗?想想都让她觉得难受。
不行。
不能因为这样一出可悲的闹剧,因为她们不擅长表达自己,就漠然地走进那个结局。
她好不容易回到这里,不是为了制造出这样的结局。怒气冲冲地离开,什么都改变不了,而她最讨厌留着问题不解决——特别是和瑞瑞有关的问题。
她从墙边抬起头,奔回写字楼的正门前。瑞瑞已不在窗边,她便闯入楼内。沿着原路返回,她渐渐放慢了蹄步,仔细聆听四周,寻找着瑞瑞那招牌式的大哭大闹,却终于什么也没听见。来到门前,她轻轻推开一道缝,这才有微弱的哭鼻子声音钻进耳中。她向里瞥了一眼,看见独角兽躺在沙发上,脸埋在扶蹄与靠背间的角落里。
暮光踏入房间,小心地关上门,让瑞瑞知道自己回来了。“瑞瑞?”她轻声呼唤,谨慎地向她靠近了几步。
“唉,不要过来,暮暮。”瑞瑞吸着鼻子,断断续续地说,挥着一只蹄子赶暮光离开,“我知道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了,你还是快回未来去吧,别让我再后悔了。”瑞瑞将蹄子塞回身下,重重地吸了一下鼻子——暮光感觉她像是故意这么大声的。
过了好一会儿,她又开口了。“对不起。”瑞瑞模糊的声音说,“我…说了好多难听的话,但我没有真的那么想过。”
暮光低下头。“我也很对不起,瑞瑞…我…我不该这么随便下结论的。”她挤到沙发前,在瑞瑞身边坐下,用蹄子轻轻地揉了揉独角兽,“快起来吧,我们今天还有好多事可干呢。”
唯一的回答是一声鼻音。
“我早就想要回来了,瑞瑞。”她又开口,视线钉在自己放在瑞瑞身上的蹄子上,“你离开的那天,我就想回来看看了,但…如果我回来了,这就说明我没法放下。”
“放下?”瑞瑞轻声问,“你是说放下我吗?”
“你,还有大家。我尽力了,我交过新朋友,甚至去相亲了,但感觉就是不一样。你们认识我的时候,我还没有这劳什子。”她展开一只翅膀,愤恨地看了一眼,“你们关爱的是暮光闪闪,不是暮光闪闪公主。
“他们对我的态度不一样了。”她放任苦涩填满她的声音,接着说道,“他们关心的是我的头衔,不是我。”她停顿一下,这才注意到瑞瑞已不再哭泣,“可你不一样,你喜欢的只是我这只小马;我们出席聚会的时候,你从来不会吹嘘和我的关系;你就是瑞瑞,不是‘暮光闪闪公主的宠驹’。”
倾诉完这一切,她都觉得羞愧难当。友谊公主却交不到新朋友了,真可怜,简直可悲。这全怪她吗?她的生命中有了五位挚友,每天都如此幸福;她总能从朋友们身上学到新的东西,每次都如此兴奋;可到了最后,她却忘记了命运交汇的那一天,塞雷丝缇雅教给她的最重要的任务:学会交新朋友。
“在你之后,我的每一任情马都只是想利用我,爬上坎特洛的上流社会。而每当我被骗一次,我就更想念你几分。所有小马都以为我会放下——就像韵律放下了我哥哥——但谁又明白我的痛苦呢?我…我经历了这种巨大的转折,拥有爱情后又让死亡将其夺走,又怎么可能像他们想的那样,像是和平分蹄那样,说放下就放下?”
“就这样。”她低声地说完最后一句,上前蹭了蹭瑞瑞,“别担心你的暮暮以后不会爱你,看我就知道了,想不爱你都这么难。”
沉默。
“从来没后悔过?”模糊的声音弱弱地问。
“就算后悔,也是笑着后悔的。”她退开,又用蹄子戳了戳瑞瑞,“好啦,别总把脸埋在沙发里嘛,瑞儿(Rares),转过来让我看看。”
“呵!绝无可能!”瑞瑞摇着头回答,“我哭花了妆,脸上到处都是混着眼影的泪痕,现在难看极了!”
暮光转了转眼睛。“瑞瑞,你肯定在找借口,妆花了就会弄脏沙发,你肯定舍不得把脸贴在沙发布料上的。”她直接指出,看着瑞瑞缓缓转过身。独角兽的眼眶红了,但脸上却洁白无瑕。“看我说的多准?”
瑞瑞满不情愿地坐起身,将前蹄伸向暮光。天角兽愉快地与她拥抱,她宽慰地叹了口气。“对不起,暮暮。”她可怜兮兮地说,“该…我该怎么补偿你呢?”
“不用补偿。”暮光回答。实话实说,瑞瑞与她踏上的这次旅途,本就值回了一切代价。“但如果一定要补偿的话,下个月宠一宠年轻的我,怎么样?”
“但我想补偿的是你呀。”瑞瑞坚持道,看着暮光从怀抱中退出去,“那个暮暮又没和我吵架吵得这么难受。”
“唔,看来你真的很想补偿我的精神损失…”
瑞瑞急切地点点头。“当然了!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什么都可以啊?”暮光皱起眉头,敲了敲沙发,忽然来了个灵感,“有了!记得第五十七大街上的那家冰激凌店吗?焦烧香草口味,配巧克力软糖和淡奶油的那家?”她露出了邪恶的笑容,闪了闪睫毛,“就是你不准我去的那家?”
瑞瑞原本愧疚的脸换上了难以言说的恐惧。“不行。”
“你不是说什么都可以吗,瑞瑞?”暮光提醒她。
瑞瑞一脸惶恐,既想要宠爱暮暮,又不想她吃那种甜腻的美味,纠结极了。“可、可是,暮暮,卡路里啊!”她抗议起来,“哦不,不说卡路里了,想想健康问题!”
暮光浮夸地叹了口气,低下头,用蹄子蹭了蹭地板。“看来你并不很想补偿我嘛…”
“哼,那好吧,就让我亲自葬送你的健康。”
“到底哪个更可怕呢?”瑞瑞将下巴压在蹄子上,看着暮光将硕大无朋的盘子推到一边,上面同样硕大无朋的甜品已一扫而空,“是你居然吃得下这一整份,还是你那骇马听闻的吃相…”
暮光靠回椅背,将一只蹄子放在超舒服的肚皮上。“我以前为什么一直听你的话哦?”她舔了舔嘴唇上粘着的巧克力。吃完这么一顿,就算再吵五次架,她都不会难过了。“这会儿我应该经常独自到马哈顿来的,居然从来都没试过一回。”
瑞瑞不甚愉快地飘起餐巾,用力将暮光脸上剩下的甜品擦干净。“感谢塞雷丝缇雅,你终于吃完了。”她放下餐巾,叉起前蹄,若有所思地抿着嘴唇,“我在想…要不要跟现在的暮暮坦白那件事呢?我知道…从时间循环的角度讲,不能这么做,毕竟你也是今天才知道的,但…”她叹了口气,随意地把玩着空盘中的勺子。
暮光叹了口气,看向自己的鞍包,她的笔记本探出了一角。“我…我觉得,你该按自己的想法做选择,不要想什么时间循环的问题。”她建议道,伸蹄将笔记本塞回包里,“大胆一点,瑞瑞。”
“大胆一点?”瑞瑞问,“可是,悖论什么的怎么办?如果这趟旅行改变了历史,不会有危险吗?”
暮光沉默了很久。“其实,我…”她咽下后半句话,摇了摇头,“听着,我相信你的判断,瑞瑞。”她改口说道,向独角兽露出微笑,“我知道你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瑞瑞缓缓点头。“好吧…”她看向自己的鞍包,取出游客指南,翻了一翻,“言归正传,我们再不走,就赶不上下一场演出了。”
暮光从座位上起身,等着瑞瑞起身,走到她的身边。“呜咕,谢谢你请我吃甜品。”不给自己多虑的机会,她低下头,吻上瑞瑞的嘴唇,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变得滚烫。蜻蜓点水的一吻之后,她向瑞瑞道歉,心道下次还敢。
“不用谢,甜心。”瑞瑞的脸也红了。她清了清嗓子,先走一步,暮光则紧随其后。“现在过去肯定没有包间了,但希望我们还能找到两个好座位。”
“哦,真可惜。”暮光有点惋惜地说。
瑞瑞心有所知地微笑。“不可惜,亲爱的,坐在哪里看剧效果都很好的。”
“啊!这我知道!我只是…”暮光的脸红透了,“我有点想和你做点别的事嘛。”瑞瑞睁大了眼睛,很快也红透了脸,看得暮光忍不住露出笑容。
“天呐,如果久别重逢会让你这么直接的话,以后我还是常来马哈顿出差好了。”
“哼,这也不能怪我,对不对嘛?”暮光咧嘴笑着,“我们彼此互相吸引,而我只能再见你半天了,可没有时间迂回呢,对吧?”
瑞瑞张嘴想要回答,却被暮光凑近前来的耳语打断了:“其实,我现在都不想去剧院了呢…”
“真不知道你中了什么魔法,暮光闪闪。”瑞瑞忍不住说,“但我不得不提醒浑身荷尔蒙的你,票是我从演出间幕那里借来的,不去可不礼貌哦!”
“你说的也对。”暮光放声大笑,“但如果我动用一下公主特权,肯定能换到包间的,没想到吧?”
---注 释---
注1(紫月之夜):原文‘the night the moon turned purple’,与作者交流后确认是其另一部作品《紫传奇》(译者jazspid)的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