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志·将君》(41)
【三十六】
天册六年十一月六日,鄂伦部兵伐晋北。
晋王遣使之毕止,奉金资粮以求和,为淳王所断拒。又遣使之擎粱山东,会羽族云氏于宁远城;间起争执,云氏言未尽,晋使辄已杀之。
十二月十八日,晋王薨。太子王景予立,谥故先王曰悼。十九日,收羽族书,乃知云氏意晋背盟在先,使人刺悼王之事。
晋臣多议出兵伐羽、为报先王之仇,晋王按不发。
鄂伦部北闻晋、羽之乱,竟收兵。
晋王诏退锁河山东之兵,更遣使节之毕止,拜表称贲臣于淳王前,奉金资粮以伐均。淳王受其礼,收其钱粮,敕移义安转漕叶增军前。
是时,淳军南伐一年又四月,岐水以南、当阳谷以北尽为淳地。叶增麾下所杀均军合七万余,而淳军士卒物故者亦二三万。自毕止以南、锁河山以东,国中发丁夫转者踵军后又十八万人,兵甲转漕之费以万计,而犹不能足军用。
初,苏常至临封既通,义安粮草司经用竭,叶增谓左右曰:“士民苦战,恨我辈不能速取天启,屠灭均廷,以绝天下烽火。”
裨将曰:“有道而无粮,此非将军过也。”
至晋粮转漕军前,诸将多喜色,皆曰:“此天助淳军。”
叶增曰:“非天之助,实乃王上谋伐之利果也。今世人多以伐均之功属我,然王上居毕止,为输军用,简食少寝,筹画弘远,又居何功耳!” 语卒,回身面北,三叩谢王恩。
诸将噤畏,亦北叩而谢之。
叶增令发书锁河山西,嘱唐进思曰:“晋军既退,休、彭之势不足畏,山东土崩可望矣。休、彭若挥师伐晋,当速发兵晋北,勿使失粮地。”又为画淳军东入澜州数策,晓谕其部。
天册七年正月初七,天启裴沂闻晋王西面而臣事淳国,急怒,发使诏休、彭二国伐晋。
休国连年内虚,兵马皆次锁河山东,乃回奏天启曰:“国中无卒,天子辄令发兵,则山东无守。”
裴沂闻奏不悦,固使休王奉诏伐晋。
休国乃发锁河山东之兵马,彭国亦尽发国中余卒,合军伐晋。
唐进思闻山东之变,遂遵叶增前令,将兵入澜州。淳军陷丹阳,破郁林,挫休、彭兵锋,斩二军凡六将;长驱入休地,至八松城南二百里,临晋北之缘,遣使者告休王曰:“休、彭大将首级已传毕止。今休王伐晋,能战,淳军兵马待此;不能,则收兵西面事淳国。”
使者语卒,休王慑于淳军兵威,心忿恚而不敢怒,虽不臣事淳王,终收伐晋之兵。
彭王闻之亦退军。
淳军乃屯兵晋北走廊以东,日夜护晋粮南输。
晋王闻淳军纵马澜州、扼守山东,乃发书毕止谢淳王,再谓大臣曰:“叶增率师千里之外,仍能料澜州兵事,数画军策,任其计以定山东,此真名将。淳王得臣如是,我何羡也!”
天册七年一月二十日,淳军南伐各部会聚临封,合军关外。
许闳乃上言曰:“兵马齐,诸将合,请将军令。”
叶增遂令兵出当阳谷。
是时,张茂虽殁,许闳、夏滨、石催、刘行周、钟彦皆淳军宿将,骁锐悍勇,将兵伐地,无往不利,东陆四州无有不晓者。既闻诸将合军,众纷议曰:“以其一将,均军尚不能当,况今五将合于叶氏麾下乎?”
或曰:“叶下五刃,聚而为锋,天下莫敢与之相争”,亦此谓也。
早在晋粮南输之初,齐凛就已上书毕止,奏请将粮草司随军迁至临封,以能更加有效地统筹淳军入帝都盆地之后的粮运事宜。至大军南出当阳谷前数日,临封粮草司终于迁设妥当,齐凛亦携众文吏抵达临封。
他将诸杂务简略地安排了一下,便孤身直赴淳军大营。
是时,叶增与诸将练兵未归,秦一独自居于中军次帐之中,正一丝不苟地调配用以为叶增敷伤的药泥。
待见齐凛,她停下手中动作,对他微笑道:“自出义安至此仅用了十六日,想必一路劳苦。”
“夫人。”齐凛长揖行礼,容貌虽有倦色,神态却极认真严肃,他双手奉上一封书信:“夫人之前所询之事,业已自宛州查实。”
秦一闻之敛去笑意,接过书信,轻展细读。
“衍雨之事,与霍塘向夫人所言,只怕皆是真的。”齐凛等她读毕,又说道。
秦一将信笺折起收好,“多谢齐家相助。”
齐凛道:“能为将军分劳,此亦齐家之幸。只是既知此事为真,夫人有何打算?”
秦一稍蹙眉头,“太过骇俗。”
齐凛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至此,这一封详尽查明了衍雨医门此番所冀望之事的宛州来信,加上两个半月前霍塘向秦一全盘托出的此行目的,终于完整地拼凑出了事情的全部面貌。
东陆自贲宁帝二渡天拓海峡、讨伐蛮族以来,近百年间天下易主,四方苦战,百姓父子兄弟暴尸骸骨于野不可胜数。衍雨医者仁心,向来厌见战事,对军武之人更是心存偏见,颇多嫌恶。只是到了这一代,医门中却出了一个异数,正是十年前方继承衍雨世家的家主霍长霁。
“自墟、荒二神创世起,九州何时少烽火?”
他这样向世家诸人问道。
“避而不近兵武之事,终不过是自欺欺人。兵者可以诛暴乱而禁不义,以战止战,方为宗道。衍雨欲济苍生万民,何妨蹚一蹚这血火浑水?”
众人面面相觑,竟不能驳。
而霍长霁口中今世用兵“诛暴乱而禁不义”之人,便是战功赫赫、名震东陆的淳国名将叶增。
“存宗兴睦,世代永昌;忠炳日月,兵武安国”——这十六字由叶增夫人秦氏谱写的叶氏字辈,传至霍长霁耳中时,令他不禁慨叹连连。
“好一个‘兵武安国’,好一个‘兵武安国’——”他将这话重复了两遍,又说:“这等将材,若战死了,倒极可惜。”
于是霍长霁将医门这一代中最熟晓医术与秘术的杰出子弟霍塘叫至近前,嘱她道:“墟、荒二神之古印,今可析之。务使叶氏之将血,长流于此世间。”
霍塘奉命,随即踏上了去往唐都南淮的路。
而霍长霁要霍塘去完成的事,可谓是无与伦比的惊世。
他欲借衍雨之力,助叶增成为东陆无人能敌的战将,以暴禁暴,以战止战。
释施医术与秘术,使人能够全然忘却本我,脱离墟神赋予九州诸族体内的精神烙印,而放任荒神留于诸族体内的力量种子完全占据躯体,在最需要的那个瞬间,唤醒心底最深处的杀戮本能,从而踏上力量巅峰。
将这般无上而野蛮原始的暴力,付与最善兵能制、襟怀世人的将领,以逆神之力而造就这惊世的——
“名将之血”。
暮色远合,霍塘非常准时地携药去视叶增之伤。去往中军的途中,一个年轻男子远远地朝她所向行来。
她看清前方来人,一时欣喜得两眼发亮,立刻连蹦带跳地跑向他,兴高采烈道:“你来临封看我啦!”
齐凛无意纠正她自作多情的理解,只是面无表情地视她道:“你当初装疯卖傻多日,想必很是辛苦。”
霍塘顿时就有些委屈:“我并不是故意的。”
面对这个身负绝术、意图直接、心思单纯的少女,齐凛的心情一时很是有些复杂。他并未再说一字,只是努力将那复杂的心情自脑海中清除,回身欲走,可稍不留神便被她自后伸手拽住了衣衫一角。
他回头,正对上她满是期冀的目光,不由挑眉,以示询问。
霍塘静静地瞅着他,脸庞透出少许红晕,半晌未出声,十分罕见。
齐凛久等之下有些不耐烦,正要将衣角自她手中抽出时,就听她小声开了口:“我很想你。”
他微微怔忪。
她将他衣角攥得更紧些,又问说:“你一点儿都没有想我么?”
齐凛下意识地想要张口说没有,然而她整个人释放出来的气息分外干净透澈,在这混杂了金属与血尘气味的军营中令他感到是种别样美好的存在。转念之间,他又想到过去数月为查她的底细与衍雨医门诸事,她竟无时无刻不在他的心头挂悬着。
于是乎,那冷冷的没有二字便被他吞入腹中,不曾吐落。
他这副无言的模样,竟像是默认他亦是想念她的,令霍塘心内立时生出巨大的喜悦之情。
她开心地笑了,不多想地便做出了于齐凛而言可谓无礼放肆至极的举动——
扑入他怀中,罔顾他难得一见的惊愕万分、手足无措的表情,不撒手地将他紧紧抱住。
“真是成何体统。”
中军幕帷内,叶增遥见齐、霍二人,脸色微暗地摇了摇头。
秦一跟随他的目光探视远处,遂微微笑道:“齐凛当自有分寸。”她一面收起方才给他看过的宛州来信,一面问他:“衍雨之事,你以为如何?”
“如你之见,太过骇俗。”叶增目光颇复杂地又看了看远处的霍塘。若非他先前所受之重伤是经霍塘之手医治的,只怕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这个举止乖张、性格奇特的少女,竟是世传医神之门这一代中最为杰出可靠之辈。
他转目视秦一,又说:“兵者凶器也,又何以令之至凶?且我践历行伍十五载,手上过命亦十余万,统军出战,诛暴禁乱,只信人力,不信神数。”
秦一轻喟,点头道:“如此,拒之便是。”
念及淳军五日后将拔营南出当阳谷,她又道:“帝都二十三卫虽无重兵固守,然城堑坚深,无人可以小视。你欲速取天启,想必已有良策,然重伤方愈,当自保重,勿令我挂怀。”
叶增注视着她状似平静、内却隐忧的神情,抬手将她拥入怀中,“放心。”
一诺之下,她抵着他温热的胸膛,并不能看见他此刻严肃凝重的面容,一时竟亦真的放下心来。
【三十七】
淳军南出当阳谷的前一日,霍塘自过午至黄昏一直守在中军帐外,以极其锲而不舍的精神展示出她想要随军南下的决心和信念。
末了,叶增熟思后决定道:“如此医术,留在临封亦是浪费。便放她在辎重营随军出关。”
霍塘闻令后分外满意,随即火速收拾了行装——内里装的绝大部分是她这两年间在中州各地搜罗的罕见药材——之后便怀着依惜不舍之情跑去找齐凛告别。
是时,齐凛正在许闳帐中,因遵叶增之嘱,与其再核一遍此次淳军进入帝都盆地之后的辎补路线。
待诸事议毕,齐凛从怀中摸出一包物件,不言不语地搁在案上,打开,再一样样地摊开来,码摆齐整。
许闳望了一眼,看清时人顿时有所怔愣。
再下一刻,他眼眶狠狠一红,攥拳抵住案角。
二人无言半晌,还是齐凛先行打破了沉默:“从前在河南军前,你与张茂私交甚笃,我想了想,他的这些旧物还是由你收着最为合适。”
被齐凛平摊在案上的,正是张茂早年在河北、河南大营从军时,一路自普通士卒被一步步迁拜为淳军大将的一封封军牒。
齐凛在天册三年之前一直为叶府谟臣,叶增麾下的每一位校尉阶以上武官的履书均由其收理。其后他虽被举荐至淳王身边当差,但却未有一刻疏忘从前军中诸事,在天册五年奉诏南下典粮甲诸事时,又专门去要了这差使来,更是将这一封封旧文牒随行携带,未落一封。
在此番合军之前,他所尽盼的不外乎是能够与张茂、许闳、夏滨、石催这些军中袍泽们像从前在河南时那般相聚共饮、同伐敌寇。
犹记得天册四年秋,在他奉诏出使宛州的那一日,秦一于毕止城南风桦楼上对他说的那句话。
『王上如今雄图待发,将来你未必不能再与他们聚首。』
……
然此别三年,再当相聚时,物是人已非。
……
无声许久,许闳才哑着嗓子开了口:“人已物故,还留这些?”他一贯地哂笑了笑,遂又复陷于沉默。
类许闳、石催、夏滨这些河南的叶增旧属们,自天册二年跟随叶增北上拱立新王即位,到天册四年间被陆续遣回国南各大边营统练精兵,再至眼下南伐聚兵于王域之外,谁人不是军功等身、杀名震世,而克复帝都、匡复大贲的不世功业更仿若是唾手可取——
然之于这些铁血男儿,心中何尝不视袍泽之命为己命,而胸中又何尝未存大恸与长憾。
齐凛抬手,将那些军牒依原样收起来,轻轻搁在许闳手边,“叶将军重伤方愈,不顾劝阻一意进战,只为全王上之所托——诸将此番合军南入帝都盆地,望你凡事能够谨慎多思,万莫重蹈张茂殁亡之覆辙。将军已失张茂,不能再失了你。而我,亦不忍再见任何旧友为治侯冢。”
“瞿广……”许闳咬了咬牙,眼神犀利,“张茂战殁之仇,我等必将为之讨报。”
齐凛闻言问道:“此人自曲靖一役后,竟自掩声灭迹,全然不知所踪?”
许闳点头,“夏滨那个躁脾性,你是清楚的。当初既打通了粮道,待移兵临封、等待诸将前来会师时,他便倾西军斥候之力——也不先问叶将军是否同意,事后自然又领了棍责——将曲靖以南、临封以北的地界皆索求了一遍,竟不知其残部所踪。均军败兵之将,若是南归天启,一向会遭裴贼重责,而数月来南面竟是一点风声未传来,料想其必然率军未回,只是不知这些时日来藏匿于何处。”
“如是,则恐为我军后患。”齐凛微微皱眉。
“此时多想亦无用。对于瞿广,”许闳一时冷笑,“叶将军前几日与我等议事时曾道:‘倘有再逢之日,必将一战到底。’此亦我等之心声。”
齐凛还欲再言,却有人来报霍塘前来找他。
许闳听了觉得奇怪,问说:“那个医女?怎么寻你竟一路寻到此处来了?”
齐凛略有尴尬,想要解释,然而想到许闳与他已是三年未见,过去这一二年间的事情又非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便未回这问话,只仓促地向许闳暂别,起身,走出帐去。
外面,霍塘有些局促不安地等待着。
她用脚在地上不时地前后磨蹭,直待地面被蹭出了一个浅浅的小坑时,方听到身后传来清冷的男人声音:“何事?”
霍塘回头,一见他,眼里霎时就有了光彩,“我以为你在躲着我——那天之后,你就总是不见人影。”
齐凛不声不吭地望着她。
霍塘又说:“叶将军已准允我明晨随辎重营一同南下,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齐凛立刻皱起了眉头。
霍塘低头,从袖中摸出一小包药粉,双手捧着递给他:“你从前在义安时就一直操心疲累,我听人说此番到了临封你更是忙得夜不沾枕,于是很担心你的安康。这是我自制的进补之药,今后我不在你周遭的日子里,你要记得每日清晨都进一匙,可好?不然我会不放心。”
齐凛默然片刻,方抬手接过那药。
心情较之“那天”则更为复杂了——即将随军南出当阳谷的人是她,所将面临兵险的人是她,然而却是她在忧心他的安康。
感觉到自己心间遽起的难解之意,齐凛对她一向自持冷漠的外表一时有所松动,嘴唇张了张,“你……”
话未出口,耳边忽然冲入许闳的笑声:“原来如此。”
齐凛回头去看,就见不知他何时也跟着出来了,站在帐帷边上不知看了有多久。
而他与她二人之间此刻情形,想叫许闳见了,亦真是解释不得了。
“咳……”齐凛清了清喉咙,只觉周身一阵臊意,转头复视她道:“天色不早,我还有事需去中军禀报,你早些回去罢。”
而方才本想要说的那一句‘你自己也当保重’,竟至最后都未能说得出口。
霍塘瞅瞅许闳,再小心地瞅瞅齐凛这非喜非怒的奇怪脸色,生怕他又将她讨厌了,于是不敢添乱,只喏喏应了,然后一步三回头地慢吞吞地离去,满是不舍之情。
待她走远了,齐凛方叹了一口气,回身对许闳道:“并非你所想的那般。”
许闳似笑非笑地问:“我想什么了?”
齐凛懒怠多解释,拿眼去望她远行的背影,微微蹙眉,对许闳道:“此番她随军南下,要烦你替我照拂,不要令她受伤。”
这话说出口,他自己并未察觉出有什么问题。
可许闳仍旧似笑非笑地问:“叶将军指名要的医女,照拂便照拂,什么叫做‘替你’?”
这一针见血的一击,令一向能言善道的齐凛顿时哑口无言。
这才惊心醒悟,自己之前种种复杂的心情究竟意味了什么。
岂料许闳在侧又深补一刀:“并非我所想的那般——我确是想得浅了,并不晓得她已是你齐凛的人了。”
齐凛抬手扶额,再不多言一字,足下生风地离他而去。
天册七年一月二十五日,淳军以二万八千轻骑南径当阳谷,兵薄帝都盆地。
天启闻淳军南侵王域,乃以侍中刘仁翰领大司马、大将军职,督统帝都二十三卫防务。
因深知叶增军策无双,麾下诸将多鸷勇,且淳军仅以轻骑入帝都盆地,料其整军行动飘忽,野战不易致胜,刘仁翰遂令二十三卫诸镇以守为战,待敌来攻,冀图利用坚城深池以消耗之;如淳军深入窜扰,则以各镇为据点自淳军之后出兵袭扰之;又令诸卫镇坚壁清野,不给淳军任何“因粮于敌”的袭掠机会,以加大其后方辎补的困难,欲待其人马困顿之时集诸镇之兵会击之。
淳军铁蹄踏入帝都盆地的第三日,夏滨所部的前锋人马便立了首功一件:一名来自于帝都二十三卫最北边的沁源所出的均军高阶斥候校尉被抓了活口,更是供出了上述刘仁翰的统军御敌之策。
这一事传至淳军中军帐下,叶增在听后面色平静地道:“刘仁翰多虑了。”
诸将皆笑了笑,心知其意,更未多言。
再二日,二十三卫最北边的五个城镇——沁源、潢川、奉节、秭归、新绛——几乎是同时收到了淳军先锋人马投射入城的招降书。
早前曲靖一役淳军伤殁惨重,夏滨、钟彦二部在其后荡平普顺、岚平二镇时杀怒滔天,连斩败降均军四千首级,由是均军无敢再降者。
因知张茂战死、叶增重伤之仇辱于淳军仍未消灭,此番二十三卫守兵虽慑于淳军兵威,却也没有任何一个愿意闻风即降的。
五镇不降,更是严遵刘仁翰之令,坚城固守、拒不出战、待敌来攻。
淳军则像是毫不意外一般,并未进军攻城,亦未多停滞一刻,所有人马即刻弃城转向,倍道径向南去。
二万八千轻骑,一日一夜南下三百里,将所有后军辎重远远甩在身后,拱手丢至未被攻占的五镇虎视之下。
均军诸镇闻此猝愕。
未几,便有人反应过来:叶增以淳军利在速战,均军则持久守之计,淳军此行必是怀有“避攻城镇、疾趋天启”之战策。
然淳骑孤军远入,若无粮秣继补,又当何以自恃?
还未等均军想明白时,淳军的辎重人马已经规整有序地拔营南入五镇的地界。
五镇守将皆持“当断其粮”之议,遂谋分进合击,欲在奉节境内将其阻拦,以图围攻截灭。
却不想五镇所出之兵马将合军于奉节以北的平原野地之时,明明业已疾趋南下数百里的淳军竟在中途抽调八千骁骑回军,由石催领兵,仅仅用了一夜的时间,便循绕而出奉节合师均军之背,纵马蓄势冲杀,与之转战二日,戮灭五镇出战之兵卒六千级,余者溃散相率南走。
五镇遂下。
未曾回师的二万淳骑继续南进,在兵临千堰、风灵、长治三镇时,北面五镇兵败降淳的捷报恰好传来。
千堰、风灵、长治三镇的守将在收到淳军如前番一模一样的招降书之时,皆自发愣,竟不知当以何为策。
不降?那便被绕过去,眼睁睁地看着淳骑直趋帝都。
出战?面对乘胜长趋的淳军舔血兵锋,谁敢言胜?
不战?则是放任淳军辎重后军南进,更助其攻帝都之势。
劫粮?帝都盆地数千里平原,淳军骁骑来往突袭毫无阻障,日夜回军与战,难道还望重蹈五镇守兵被诱歼之覆辙?
至是,才知先前诸将揣度的淳军“利在速战”之策是多么的自以为是与肤浅。
不愿闻风即降?
那便被打到不敢不闻风即降。
……
淳军仅以轻骑入帝都盆地,叶增所计长袭迂回、诱敌以歼、威慑众降之战策,被均军敌将称为“鹰击之术”,无人有力能破。
至天册七年三月初,帝都二十三卫已下十二座。
捷报一封接一封地传抵淳都毕止,举朝闻之大为庆贺。
淳王孟守文在闻得淳军先锋人马仅距帝都天启八百余里时,露出了自南伐以来收阅军报时的头一次轻松笑意:“若无意外,裴贼指日当破矣。”
……
然而,这无以计料的意外总是突猛而至。
三月八日,屯守于阳关以南、用以牵制均廷守关四万兵力的宛州平、唐、楚三国合军发生了激烈的内讧。
阳关均廷守军闻变,即刻倾兵北出,以援北面败势;天启以北尚未被淳军攻占的其余十一卫镇亦奉令召兵马出城,拟与阳关北上之四万援军前后合围纵悬深入的淳军人马;同时于阳关一带着力封锁一切三国兵变的消息,不使淳军闻知。
是时,淳军方下零陵,因连月作战未获休整,日感困顿,叶增遂令诸将休兵三日,以慰将卒劳苦。
无人知晓,在淳军暂做休整的这三日间,均军四万重兵已出阳关,正人马不休地日夜兼行,意欲将连胜无备的淳军围而尽剿;而这四万兵马的领军之人,正是之前为淳军上下索求无果、毁声灭迹数月不闻、令淳军一战死伤二将的——瞿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