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莲子】Hard Times

[滴，滋——开锁]

莲子一手拿着快递，一手熟练地打开门，走进家中。暖白色的灯光自动照亮小而干净的客厅，音箱自动奏响莲子最爱的那首，文明6美国原子能时代。莲子放下快递和大衣，走向客厅的落地窗，望着踩在脚下的霓虹灯，让自己的心思自由流淌。

梅莉是三年前去世的，在那之后，莲子当上了心理咨询师。和梅莉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让莲子看明白幻想和现实，在咨询时给予她更多的方向，因此，她虽然初出茅庐，业绩却不错，也很享受帮他人渡过难关的快乐。

她现在要更进一步，要参加两个月后的考试，获得更高的评级。想到这，莲子转过身，拆开快递，取出那本厚厚的DSM-5。这是一本心理疾病的诊断手册，里面的有些病症会出现在试题中。莲子把书弯了弯，感受它的厚度和重量，很显然比第四版厚了不少，打开一看，比第四版增加了七十余种病症。

莲子心中小小地抱怨了一下，里面要记的实在太多了。但是，有什么是聪明的莲子做不到的呢？她摆出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进书房苦读去了。

 

两个月后，莲子终于拿到二级咨询师的证书，并把它挂在咨询室的墙上。那间小咨询室，无论时局好坏，都有不少人到访，考过二级证书后，预约的人更多了，有时门口会排起队，显得热闹起来。

不过，人们总是在比较早的时候来，到了晚上九点，人就少了。再加上那是个雨天，就更显冷清，莲子坐在椅子上看书，等待着九点半关门的时间。

“叮铃“，门被推开。莲子抬起头，只见一位男子，大概二十几岁，眼里透着灰心。

“你好，现在还能做心理咨询吗？”

“可以哦，”莲子直起身，“时间大概一个小时，费用是一百。”

“好。”男子入座。

莲子快速进入状态，换了一种舒缓亲切的语气：“我们的对话是保密的，你可以放心。先说说你遇到了什么困难吧。”

悲伤的经历像泪水，从男子的心里缓缓流出。他是一个公司职员，很平常的那种，工资还不错，但是每天都加班，压力很大。最近公司不景气，裁了很多员工，他虽然没有失业，但工作量更大了。更令他伤心的是，昔日友好的同事们，有时觉得他工作太卖命，会把他们淘汰掉，纷纷冷眼相待。他头晕恶心，他失眠……

“嗯，嗯。”莲子认真聆听着，一边思索着解决方法。她同时想起，DSM-5上有几种病症的描述很符合这位男子，他可能需要上正规医院接受治疗。

“哎，我不知道，要怎么走下去了。”随着这一声哀叹，他流下了眼泪。

莲子禁不住把手放在他肩膀上，触碰到的是被雨水打湿的冰冷的西装。“我们会有办法的，让我们一起想想。”

在听了更多细节之后，莲子先帮他往好的方面想，调整情绪，接着提出了些许想法，比如让给同事一些任务，让他们感到职位的安全之类，又教给他调节情绪的方法。在一小时即将结束的时候，莲子感觉已经讲遍所有方法。

“大概就是这样，你回去试一下。不过，你的一些身体上的不适如果没有改善，可能要去医院看看。“

“谢谢。我可以加你微信吗？以后可能还会来咨询。“

莲子摇了摇头。她知道这不合规定。

“好吧，“男子付了费，”那下次我就排队吧，再见。“说着，走了出去。

莲子心头无理由地一紧，仿佛什么在警示着她。她叫住了男子：“还是加一下吧，以后有什么需要方便联系。“

 

几天后，夜晚，莲子坐在沙发上看新闻。手机亮了起来，浮出微信的提醒。

嗯？这是……

莲子才想起这是她破例加的那个男子的微信。

[我这几天的状况还是不好，去看了医生，确诊了精神障碍。医生开了药，虽然有点贵，但吃下去好多了。]

这次的收效甚微，让莲子感到一丝挫败感，不过她也为男子的好转开心，回道：[好好接受治疗吧，也不要忘了自我调节，一切会好起来的。]

[谢谢。]

放下手机，莲子继续看电视，现在是财经新闻的时间。一家药企上市了，市值数百亿，以研制精神类药物为主业，名下已经有四十多种药物，年销量上亿。

嗯哼，这么庞大的药企，看来人们的需求挺大啊。不过，真正有了精神障碍，就得靠药物治疗才好的了吧。她饶有兴致地看着这条与她专业领域相关的新闻，但摆在桌上的那本厚书却带给她微妙的感觉。

 

再次收到那名男子的微信已是一个月后，在那个深秋时节，男子向莲子预约心理咨询。莲子最近的预约比往常更多，已经排满了一个星期，莲子只能把他安排到下周。忙！这是莲子唯一感受到的。她最近已经开始996的生活，仍然难以应付日益增长的预约，排队的时间越来越长。莲子真正想要的是帮助更多人，但是，这似乎永无止境，让她产生了些许茫然。

一天夜里，她疲倦地坐在椅子上，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开个大喇叭，像讲经一样向一大群人同时做心理咨询……啊，累死了，先回家吧。

噗。一声异响把莲子的目光吸引到门口，她透过玻璃门，看见一坨黑影倒在地上——走廊里只有一点微弱的灯光——但这肯定是个人没错！

莲子小心地走过去，把那个人扶起。她看到了那名男子，以及他苍白的脸色。

“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男子摇了摇头。

看来是低血糖。莲子把他扶到椅子上，拿出了咨询室里仅有的糖和水，让男子吃下。他终于恢复过来，但情况仍然不容乐观。

 “有家人的电话吗？我帮你联系吧，我可以说服他们把你留下。”

……

“那，那……你家住哪？如果是日用和食物方面的需要，我还能稍微帮一下忙。”

……

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穷困超出了莲子的想象。显然，心理层面的问题莲子能帮助解决，但物质层面，莲子的积蓄并不多。她按捺住越来越严重的不安，小声地问：“工作呢？”

仍旧是一段长久的沉默。

“先找个旅馆住下吧，再找找工作。”莲子试图安慰他，仿佛天无绝人之路。

男子抬起头，与莲子四目相对，泛着泪光的眼中充满恳求。莲子把目光闪开，却在不经意间瞥见他上衣口袋里一张医院的小票。六千多日元。

莲子拿出身上带着的几千日元给那位男子，看着男子走出去，从此和他失去了联系。

 

灰蒙蒙的天空下，黑潮涌过的海面波涛汹涌，没有一丝蓝光逸出。阴冷的风催着浪不断拍击海岸，发出一声声哀叹，唱响挽歌，也吹走莲子的泪水。大海，在土地紧张，倡导环保的时代，成了多少卑微无名者的坟墓。在莲子心里，那本蓝色厚书发出的光辉已然暗淡，不及夜空的万分之一，变成了这深黑色，变成多少新开辟的坟墓。人们在这里死去，可以不带走一丝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