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谷早苗的消失 第三十九章 弥留之际

移民申请

在等待紫大人午睡起床的间隙，神奈子与诹访子先找我探了探门道。很不幸的是，如果我有着能猜测或影响紫大人想法的能力的话，我就不必坐在这里了。所以我摇了摇头，反倒是那神奈子责怪我没有幽默感。我保持镇定，虽然心里还是感觉无辜。她们两人坐在门前，沉默的喝着酒，尤其是诹访子，我能明显的从她身上感受到一股闲人莫进的气息，乍一看以为她在为接下来这件事举棋不定，但我能感觉到令她心情不好的并不是这个。她有几次想和神奈子搭话，但都做罢了，神奈子也知道她想说话，但既然诹访子不想说，那就不强求，这也是长久生活在一起养成的默契和心灵共通。

过了半个时辰，紫大人醒来了。我先进去，帮紫大人更衣，整理梳妆。我告诉她关于守矢两神来找她这件事，紫大人看着我的额头思考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在自己穿戴完毕后让我把她们带进来。这对于紫大人难道是件麻烦或根本不想理会的事吗？我有点后悔没有直接让那两人离开。

神奈子进来时手里还拿着酒碗，诹访子斜着眼。紫大人微笑着请她们坐下，神奈子先不客气的坐了，随后诹访子也慢慢坐了，她在压制自己的情绪，而神奈子甚至有点儿宴会上那股积极的精神，欢呼雀跃的，她努力想把这件事当做一件好商量的事，因为这件事对她来说必须成功。

之后，神奈子把自己的想法完全告诉了紫大人，毕竟紫大人也是创造了幻想乡的贤者之一，如此之事还需告诉她较好。紫大人问那男孩进来后住在哪里，神奈子挠了挠头说让他住在守矢神社后面的仓库里就好了，哪里虽然有点脏，但收拾收拾还是能看的，作为一个房间而言空间也足够大了，不会有适应不了的问题。

紫大人并没有直接同意他入住幻想乡，而是问了很多生活方面的问题，她问神奈子担不担心妖怪袭击，饮食习惯，作为外界人对电子产品过度的依赖等。然而我个人没想到的是这些神奈子全部应答入流。我想，思考规划一个人类的生活问题也应该是件有趣的事，至少从神奈子的话里来看是这样，诹访子只是在稍作补充，一口口喝着茶，然而无需我去倒，紫大人用隙间就解决了倒茶的问题。

紫大人想听听关于那个男孩的事，于是神奈子就把她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个普通的外界人，绝无什么过人之处，也没有不为人知的能力本领和神奇经历（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不会有任何威胁啦。”神奈子补充说。

做出这个决定，双方当事人知道吗？紫大人问。神奈子如实回答双方都不知道，无论是东风谷早苗还是那个男孩此刻都不知情，现在这个时间那个男孩应该在学校的课堂，而早苗正在进行每日的咒术训练，或者去人里传教。

这些问题问完后，紫大人进入了相当长的沉默，我有点小惊讶，毕竟在我的认知里，紫大人一旦沉默就代表她在考虑的事情有很多，或者意识到了严重的形态，每一次遇到需要沉默考虑的事件事情都很大。可让我有些不明白的是，这明明就是一件所谓的“移民申请”，在我的认知里正如神奈子所说的，不会有任何威胁。为什么紫大人在沉默呢？她在思考什么呢？我也跟着一起思考，思考了诸多关于那个男孩要是真在幻想乡里生活有可能会遇到的事情，可真的很难想到他会影响幻想乡大局的问题。

“抱歉，有点犯困呢~”紫大人抱歉的说，“嘛，想了一下，也确实不是件不能通融的事，毕竟这又不是带来化学品，还差点造成土地污染的东西.....我同意了，具体的事情就交给你们自己安排吧。”紫大人这么说着站了起来。

神奈子说了声谢了，保证等把那孩子接来后就开一场宴会，酒水免费。紫大人表示很期待，我来送客。

我没有多和她们说话，只是回应了对宴会的期待，以及祝那两个孩子幸福。可这惹怒了诹访子，她一个箭步就飞了出去，可能是去找个不会影响任何人的地方发泄去了吧。神奈子看着她离开的残影，对我无奈的笑了笑就走了。

回去后我问紫大人，诹访子为何这么恼怒，紫大人回答说诹访子在担心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早苗是现人神，早已逾越过了人类的境界，而那男孩却是普通人类一枚，平平无奇。时间之长，他肯定会先离开早苗而去，到时候早苗怎么办呢？就算是神，对于这种问题恐怕也没有百分百的解决方案、

“原来如此，看不出来诹访子对这件事还是很上心的。”我说。

“当然，她所考虑的不比神奈子的少，只不过后者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回去

守矢神社的东风谷早苗并不是独生子，她有一个姐姐。众所周知，只有早苗一人来到了幻想乡，而她的姐姐则生活在外界，对自己妹妹的事情丝毫不知，可能是作为补偿，东风谷家和外界诹访神社所能留下的一切都留给了她。

东风谷弥生。和自己妹妹东风谷早苗最大的区别，便是灵力上的巨大差距，姐姐灵力稀缺，而妹妹有着天赋异赋的灵力，站在人类的角度，那是绝对的天才，不仅能感受到神明的存在，听到神明的声音，还破天荒的进行了与神明的沟通，在一个以宗教祭祀为重事的家庭里，早苗理所当然的被赋予更多的视线与关注，承担着传承东风谷家秘术咒语的责任。而在弥生看来，自己受到了冷落，且这冷落连自己都找不到委屈的理由，因为只要简单想想自己都能理解，而且，她作为姐姐是爱着自己可爱的妹妹的，没有怨恨她的情感。在决定通过大学作为理由离开这里后，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回来，而等她终于回来时，守矢神社早已人去楼空。

于是，她承担起了照顾这里的责任。其实她大可不必，因为就算这里被易手卖掉，改造成一个公园都不会有人责怪她，毕竟，谁会对一个就连神明都不再眷顾的神社留下青睐呢？责任感，愧疚感，人类总乐于踏上追寻无尽意义的路程，然后死在路上。是作为东风谷家后人的责任还是对祖父和妹妹的爱，这个问题是在她回来后思考的。

显然，在大学时她从没在意过这里。自己良心的谴责是另一回事。她主动切断了与家里的一切联系，在大学中拿出和在中学高中一样的力量去学习，然后拿出同样的力量去在夜间挥霍。她和朋友一起飚过车，酗酒，旅游，来往于各种交际场所。她用这些方法很快就自认为彻底脱离了与原生家庭所有的关联，但这不可能，总有一点东西会留在她身上，那就是对自己妹妹早苗的爱。在急于脱离的欲望与对妹妹的爱之间，她没有找到平衡，必须做出选一的决定。这个问题她思考了四年，带到了毕业后的生活里，无时不刻，唯有醉酒和上床时，只有这样放纵的方式才能让她暂时脱离这个问题，但每当太阳升起，酒后的疼痛和床上异性身体的触感都会和那个问题一起袭来。

她热爱爱情，珍惜友情，凡是与她接触者无不承认东风谷弥生或许是他们见到过最好的朋友，她年轻，漂亮，全能般的优秀，在友谊中充当了诸多角色：烘托者，倾听者，玩乐者，交谈者，工具人。她几乎从不拒绝他人对自己的委托，老好人一样的来者不拒，有个别的完全不在其能力范围内的问题她都应接下来。在凌晨一点给她打电话拜托她论文的问题第二天早上她就能把论文交在你手上。

她试着从别人那里得到答案，把自己的疑惑交给他人解决。但那是不可能的，事实上当她每次这么做时，一个朦胧的答案就已经在她心中成形，她所遇到的不是问题的答案，而是那人的回答符不符合自己的心意。她做出了决定，回去，就当是为了早苗。

弥留之际

和八云紫大人一起来到外界后，我们来到了外界守矢（诹访）神社的地点。天空正下着小雨，我们并没有架伞，隙间代劳了。

我们没有像以往那样来到外界装作外界人的样子，而是隐身于隙间之中，远远地看到那个男孩正向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去，细雨模糊了我的视线，让他的身影看起来像雨中的树叶在飘动一样。我们径直来到里屋，已经年老体迈的东风谷弥生更换了睡衣，躺在床上，紧闭着眼，不断大喘气。很明显，作为一个普通人类，她的寿命和身体机能已经要到了尽头。

我们从隙间中出来，一左一右的坐在她的旁边，她已经极其虚弱，感官也衰弱到无法感知到周围的异样。她不时苟延残喘的想用鼻子呼吸，但那点氧气根本不足以支撑起她摇摇欲坠的身体。紫大人握起她已经成皱纹一片的手，那只手，那条胳膊原来隐藏于和服之下，隐藏住那瘦弱的本貌。人类的身体在年老时都会蜷缩，将死时更甚。我曾想研究人类年老时身体缩小的规律，但都碍于时间作罢，要么那个人类早早死去，要么就是忙碌于其他事忘记，等回过神来时研究对象孩子的孩子都成家了。

她呻吟起来。紫大人抚摸了她手感肯定磕磕绊绊的额头，脸上仍是不变神情的微笑。“给我你的手。”紫大人向我命令道，我毫无迟疑的照做。随后我们便进入那个叫东风谷弥生的女性的脑中，这也是紫大人的能力之一，她便是通过这种方法来选择性抹除，修改人类记忆的。

我们来到第一个场景，按时间来看，应该也是她有意识的意识到自己和其妹妹差距的场景。

那时的弥生刚刚记事，一个简单的皮球就足够两姐妹玩上一天。她不知道前一天自己穿上了历代传承的巫女服，坐在了被众人围住的仪式中间，更对仪式结束后人们难掩失望的表情有半点记忆。似乎她记忆中的第一件事便是小早苗咿呀学语时读音幼稚的姐姐大人和那向她连滚带爬而来的样子。而在那天，早苗的灵力被证实为前所未有的那一天，她的妹妹就开始与她产生了距离感。

区别对待。这是弥生在他人学习到最早的特质，从表情，语气，时间就可以学习到。她发现自己失去了一些东西，一股愤怒刺破了她。她开始寻找让她失去的罪魁祸首。早苗，那个有着灵力但从没有伤害过她的妹妹，因为她还小，所以在生活的一些方面上弥生还要照顾她，保护她。我和紫大人看着弥生正在给刚洗完澡的早苗擦身体，在早苗闭眼享受时，弥生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五味杂陈的表情，不知道她有没有把对于区别待遇的恨带入到早苗身上，有的话带入了多少？但她又是自己可爱的妹妹，纵数所有记忆，没有一项弥生对早苗的伤害，夸张到甚至没有表现出一丝负面情绪。

她决定不去把那恨带到妹妹身上，正是从那一刻起，她开始了自我折磨与寻找解脱的漫长之路，同其他所有人类一样。她总是不厌其烦的呼应着自己的妹妹，相信自己可以为了早苗牺牲。在那与自己妹妹共同生活的时间里，她相信着自己对早苗的爱是不带有仇恨的，可这其中有着矛盾，这要等她心智更成熟时才能发现——找寻意义第一步，就是自身现有意义的摧毁，毁灭然后重生，我们也可以叫它为幻灭和成长。

当她开始触及到那新的意义和自身意义的毁灭时，她就选择去一个公园，那个公园在她每天放学回家路的相反方向。用人类能理解的角度去说，每当她心情不好时，她就去哪里发泄一下。那个公园是一家已经倒闭的幼儿园留下的，面积很小，已经有了十多年的光阴，原来供孩童游玩的设备已经不堪入目，木板和铁板堆在墙边，还有几块闹着玩似的被一根钉子钉在涂着下流话和低级笑话的墙上，毫无用处，唯一能用的只有硬硬的沙坑和秋千。这里不靠近任何公共场所和住宅，特地来这里的人恐怕都有值得调查的考虑性。

这是片不友善的小天地，它只有破败与不尽人意，于是她让自己也不友善。不需要再在这里也是一个好学生，好孩子了，没人看的到她，她在这里宣泄着内心开始成形的明确的恨意和嫉妒。在这座内心垃圾场里，她用脸上恐怖的表情和肮脏的话语去诅咒，去攻击。人类。

“紫大人.....”我对一直就没有做出过任何表示的紫大人说。只见她向我点了点头，我们便来到了一个新的地方。时间是傍晚，金黄色的阳光渲染着它之下的一切。已经是高中生的东风谷弥生从街道那边跑来，在靠近神社时，她就已经按奈不住激动的心情想要宣布自己优异成绩的事。这是她最能把握住的证明自己的手段。在她被告知退下后，她终于摧毁了自己现有的意义，对东风谷家来说，将传承秘术与侍奉神明才是至高之事，而自己在其中毫无用武之地。

她抛弃了自己过往的生活，当早苗在她身边撒娇的时候，她心中升起的无限宠爱之心，那时候对早苗的爱就是她生活在这里的标准。而现在对于她的嫉妒已经冲到了顶峰，那个标准已经一落千丈了。她感觉自己成为了一个全新的人，以一种让自己感觉威严和绝对的方式一笔勾销掉她的原生家庭和那一文不值的十八年时间。

那个标准的延续到了决定回来时的自己，她曾想抛弃这一切，让这些彻底远离自己，以示强大。可最后都没意识到正是那个标准又让她回到了这个地方，继承这个地方。

那是她最后一次来到那个公园，在认为自身对于这个家庭毫无存在意义的那天，她坐在秋千上，生锈的秋千链条布满了鲜艳的红藓，仿佛流动着一股血液，自上而下，由自下而上，从她黑暗的心底涌上来，爬过冰冷的链条直到尽头，然后又一道道顺着流回来。

“于是我们逆水行舟，不断前进，而浪潮终究会不停地把我们推回到过去。”

人生苦短

然而我们并不知道在人生的最后一刻她正在想什么，恐怕远不止自己过往的一生，还有所有自己所接触的，所爱的，在意的，骄傲的，后悔的和遥不可及的此刻都在她的脑海里一幕幕闪过，是这一切最终组成了现在这位老人。我并不知道紫大人最终是出于什么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我问她：“紫大人，对那个男孩来说，是不是有些太过残酷了？他恐怕根本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什么？”

“不用为此担心，蓝，我们只需要征求那两人的同意就可以了。”紫大人说完俯下身来，俯在东风谷弥生的耳边，对她说了些什么。

“你到底想经历怎样的人生呢？”紫大人看着弥生即将停止呼吸的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