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贝珈】天鹅湖之夏

立夏的雨一口气下到晚上,空气终于不再又干又闷,但这也只是在燥热的盛夏来临之前,最后一次降温了。
倾盆瓢泼的势头依然不减,贝拉也不关窗,整夜卧床听雨声,特别是每当刮起一阵风,雨点拍打在纱窗上,发出清脆的鼓点,像风铃似的,让心平静。从纱窗筛进来细细的雨丝,淋到大理石窗台上,汇集又溅起,打湿了窗帘,被窝里渐渐湿冷起来,贝拉期待着让雨水填满这座房间,可是这场雨却没熬过她,逐渐淅淅沥沥的下不动了,贝拉也在不知不觉间阖上眼皮。
早上醒来,贝拉没有如愿以偿地得上感冒,反倒在清凉中难得睡了个好觉,喉咙不像之前那样渴得冒烟,后背也没有闷出汗浸湿床单,深吸一口还带着雨腥味的空气,又重重地叹了出去。昨天答应了阿嬷,这样就不得不出去走走了。
完全陌生的另一个“老家”,也没有地方可去,贝拉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脑子里只想着回去的路,压根没看见前面,一只手突然拦在自己胸前,贝拉被吓了一跳,才看到再往前就是斑马线,路上的汽车和电瓶车还在争先恐后。
贝拉抬起头看她,手的主人是个留着狼尾短发的姑娘,俊俏的侧脸带着一副礼貌性的微笑,看自己回过神来,才把涂着黑指甲油的手收了回去。
“咋不看道啊。”
“谢...谢谢。”
贝拉红着脸憋了半晌,也没想出该回答些什么好。
短发的姑娘听了轻笑一声,漏出了两排小白牙。
“没事儿。”
声音跟人一样漂亮,清爽里带着甜蜜,像是有糖浆夹心的柠檬硬糖。一共俩字半,让她说得有板有眼,跟唱歌一样,尾音跟她的嘴角都那样诱人地上扬,好像在清白无辜地勾引人。
贝拉的见识少,难不害羞,没敢再接话茬,愣愣地假装瞅着红绿灯,眼角却忍不住偷偷往那边瞟,发现那人还在一边瞅自己一边笑,想着自己刚才走神的傻样,更害臊了。
熬过了大气都不敢喘的半分钟,通行的绿灯总算亮起,贝拉甩开步子向前走,但正走到一半,又被转向的车流截住了去路,刚才的人不紧不慢的跟了上来,和贝拉站在同一条斑马线上,无所事事地跺了两步,看来早就习惯了这里不知礼让的交通。
眼看着灯再次由绿变红,两个人困在马路的正中间,像是流落荒岛似的,躲避不开。贝拉把手插在兜里,手指甲在里面偷偷打架,脚下的鞋垫也让她扣起个褶子,比踩了钉子还难受。
“这破路口,还不整个天桥呢。”
贝拉不太确定她是不是又在跟自己搭话,也不敢扭头去看,犹豫着要不就当没听见算了,自己也不愿跟陌生人攀谈,可是沉默了几秒,尴尬就像瘙痒,越忍越不行。
“哼嗯...”
于是贝拉就出了这么一声,像是答应了,又像是叹了口气。
左边再次传来了对方灼热的目光,代替了今天的太阳,让贝拉的额头上渗出汗珠来。
车总算停了,俩人并排着走到对面,贝拉如释重负地停下来,在马路牙子上打量四周,其实是为了和她避开同一个方向。
没想到她也一块停下来,贝拉不得不去面对她,迎着今天温和的阳光,对方的脸上倒映出了明媚的笑和如炬的盼。
“拜拜~”
她竟还要跟自己郑重其事地道别,像只小狗一样,虽然眉头仍然不忘紧蹙,贝拉还是被这个自来熟的精神小妹给逗得失笑。
“哦,拜拜。”
看到自己也笑出来,对方的笑容更加得意从容,露出了自己的虎牙,意识到自己笑的太美了,连忙用拳头捂住嘴,用咳嗽止住。
“多笑笑,笑起来多好看。”
说完这句话,那人没有再纠缠,只是摆了摆手,还没放下就转过身离开,甩着自己脖子上的狼尾,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萍水相逢,却为何要特意道别?搭讪成功了,也不要个联系方式?
这丫头越想越有意思,贝拉一时间竟然把那些苦大仇深都忘了,只顾着回想刚才的她,耳朵上有几个耳钉,手腕上有几个手环,想着想着,自己都不知道,苦笑变成了傻笑。
某天的晚饭过后,阿嬷掏出一张钱来,硬是往贝拉的手里塞,贝拉实在不好意思拿,为了证明自己有钱花,急忙跑下楼,这也是阿嬷的意思。
北方的夏天,屋里闷得慌,外面反倒成了乘凉的地方,特别是阴雨前后,刮起的风凉丝丝的,连小区里的树都舒服得沙沙响。
暑假里平凡的一个晚上,在昏黄的路灯下,一切都懒散又惬意,小区里老老少少,躺在长椅上刷手机,坐在花坛上闲唠嗑,牵着伸舌头的狗四处溜达,一副岁月静好。
贝拉径自穿过人群,继续向外走,超市把冰柜搬到了外面,因为雪糕和饮料销量太好。她走进去,在冰柜前看了半天,挑出一罐没喝过的燕京啤酒,淀粉肠刷完了蒜蓉辣酱,贝拉又让多撒一下辣椒面,边吃边喝走出了小区的大门口,看到一辆装满大西瓜的小卡车,又便宜又好,贝拉惦记着回来挑一个沙瓤的。
虽然头一次来,但贝拉差不多也习惯了北方,和那边差挺多,但都还好吧,换一个新地方,怎么也比烂在老地方要强。
路边一定会摆起夜市,卖着杂七杂八的东西,玩具必定带着刺耳的音效和扎眼的彩灯,还总是有人带着腰挂的麦克风,操着不知道哪里的南方口音,推销各种套路货。夜市,不知道是因为有它人们才喜欢往这里凑,还是它舔着脸来人多的地方打扰雅兴。
贝拉手里的肠签子被掰成一节又一节,快成了一把牙签,找了垃圾桶丢掉,卖货摊变成了小吃摊,易拉罐里的酒还有不少,油烟和调料混在一起的味道特别开胃,贝拉寻摸着用什么继续下酒。
还没找到烤冷面的摊子,倒是找到了似曾相识的声音,贝拉闻声觅去,是街边的KTV,那天遇到的人正在街头放声唱歌,歌声吸引了许多人驻足,贝拉也加入了围观的人群。
她还是在路口的那副模样,热情开朗,好像所有人都是她的粉丝,丝毫不去看背后的屏幕,反而和身后的围观群众互动起来,那副舞动的身姿和表情的管理,还以为这摊是她开的演唱会呢。
挨个的眼神对视自然也有贝拉的分,而且好像时间格外的长。贝拉羞涩地笑了笑,把长发别到耳后,手指情不自禁地在易拉罐上敲打着节拍。
几曲终了,驻足的人纷纷鼓掌叫好,摊位的老板带着敬意问她还唱不唱,旁边的人都恋恋不舍,贝拉也一样。
但她却摆摆手,退回到了人群当中,或者说,贝拉的身边。
还在沉醉的少女突然惊觉,对方温热的手牵上了自己的手,有些用力地攥住自己,而自己正拿着酒瓶,不好挣脱,只好就那么任由对方将自己的手...
摆正。
贝拉才发现自己的酒滴滴答答地撒到了地上,因为流得不多,所以自己没有发现,要是再愣一会,可能就该流到鞋上了。
“又见面了。”
幸好路灯让人的脸皮都蒙上了一层橙黄,贝拉知道自己发烫的脸能红成什么样。
“嗯。”
两个人默契地都没提啤酒的事,一起向一边的摊子走去,一块搬了塑料椅在折叠桌前坐下。她俩各自点了东西,贝拉把酒瓶放在桌子上,双手藏到了桌下。短发的姑娘搭在桌边拖着脸,眼珠滴溜溜地转,率先开口了。
“你不觉得咱俩挺有缘的吗。”
贝拉嗤笑一声,点了点头。
“我叫贝拉。”
“珈乐。”
交换完名字,珈乐闪着光的眼睛更亮了,见贝拉喝着酒,自己也拎来一瓶,用牙撬开了瓶盖,示意要跟贝拉碰杯,结果玻璃和金属敲不太响。
“你是外地人吧,听你带点口音?”
“南方来的。”
贝拉还特意用川语证明自己,珈乐一脸惊讶。
“这么远,来这干嘛?”
贝拉不知为何先笑了一声,小抿了一口酒,才缓缓开口。
“父母有事,不放心我自己在家,干脆就来找阿嬷住,正好也来北方看看。”
同龄人之间的交谈并不会停留在嘘寒问暖,珈乐还是想继续了解。
“你是学什么的?”
说完却在嘴边竖起手指头。
“先别说,让我猜猜。”
珈乐对瓶吹了一口酒,若有所思的样子。
“模特!对不对?”
贝拉开怀地笑,不说她猜错了,先问她为什么这么猜。
“因为太漂亮了呗,身材好气质佳,我刚才唱歌的时候老远就看见你了,跟天鹅进了鸡窝似的。”
哪有女孩子这么被夸不高兴的,贝拉虽然笑得合不拢嘴,但也不忘了呛珈乐。
“街上好看的女娃多了,还都是模特啊?”
珈乐见她开心,继续借着这股话题胡咧咧。
“因为啊,你看,你还挺...害羞的,不太可能是演员,但是气质又这么好。”
贝拉点点头,配合着她,想看她还能说出什么来。
“而且,你没化妆,还穿得这么低调,我听说,学模特的烦了,就会这样。”
见珈乐说完了,贝拉嘲弄地摇了摇头。
一番胡扯,珈乐也没指望自己能猜对,急忙叫贝拉公布答案。
“跳舞的。”
贝拉爽朗地笑着,一字一顿地点醒了珈乐,对方懊恼地锤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那你呢?不会是学音乐的吧?”
珈乐的酒瓶砸在桌子上,惊喜地张大了嘴巴。
“你咋知道的?!”
“你说呢!那我还能猜什么?”
稀少的酒精加持下,两人聊得越发欢快,啤酒也都见了底,珈乐要开第二瓶,贝拉连忙拦住。
“我不喝了,该回去了,太晚了。”
珈乐看了眼点,确实不是姑娘该在外面喝酒的时候了。
“行,那我送你。”
贝拉欣然接受了,她也想再跟她聊会。
既然掏出了手机结账,两个人自然也交换了账号。
“珈乐,你的名字为什么要用这个乐啊,那么爱唱歌,不应该用音乐的乐吗?”
名字带多音字的人肯定都有被问过这样的问题,珈乐带着些骄傲回答。
“是喜欢唱歌,但开心最重要,做什么无所谓。”
“这样啊...”
逐渐变得空旷的街道上刮起一阵清冷的风,贝拉的长发随风飘摇,化成面纱遮盖了她的脸。
“确实呢,开心最重要。”
小区门口,贝拉惦记的西瓜摊还在,再迟一点就要收摊了,贝拉挑了一个大西瓜抱在怀里,椭圆的瓜比她的腰还宽,珈乐看着害怕,但贝拉稳稳当当地抱着,继续跟自己说话,一副毫不费劲的样子。
贝拉住在最里面的一角,此时小区已经变得寂静又空旷,她们继续往里走,惹亮了一盏盏单元门的声控灯。贝拉怀里轻松地抱着西瓜,珈乐心里却煎熬地揣着话。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居民楼之间回荡,每一脚都像是踩在珈乐的心上。
回忆着泡妞教程里说过的,能当面说的话就不要留到手机上,珈乐趁着帮贝拉拽着大门,她从自己的怀里经过的时候,鼓起勇气叫住了她。
“哎,有家烧烤店,我姨开的,哪天跟我去吗?”
贝拉跨过了门槛,用脚跟定住,另一只脚尖画了个圆,转过身,抿着嘴思索了片刻,又漏出那对酒窝。
“好啊,拜拜~”
抱着西瓜呢,她就耸耸肩代替摆手,消失在了楼梯上的拐角,头再次探回来。
“太晚了,你打车回去吧。”
“没事,你快上去吧。”
松开墨绿的大门,听到磁锁吸住的声音,长吁一口气。珈乐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情在孤寂的夜空下平复下来,刚才的相处如梦似幻,纠紧的心放松下来,又止不住的发痒。
无人的夜路一切都好像虚无缥缈,珈乐走得十分轻快,脑子里住进了一只在初夏迁到北方的天鹅,与人疏离,却美得不可胜收。
大学生的暑假有时确实十分无聊,放假了就没有生活费,朋友们也各自有事要忙。在家里没事老被催着去学车,可珈乐夏天嫌热冬天嫌冷,就算穷得连酸奶棒都快吃不起了,她也只好去外面闲晃。
商场里有空调没太阳,溜达起来也没那么无聊,没想到路上等一会红灯的功夫,珈乐等到了一个戴着红发饰的女孩。她穿着紧款的衣服,即使如此,也瘦不过里面那副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身体。最小号的衣服让她穿得松松垮垮的,圆领遮不住锁骨,空荡荡的T衫里,看不见的腰估计一把就能握住,牛仔裤的裤腿越往下,欠她的尺寸就越多,裤脚完全碰不到她纤细的脚踝。
她始终皱着眉,肩膀和手臂都不怎么摆动,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亭亭玉立地徐行在人行道上,像一朵娇艳又高贵的花莫名其妙地在绿化带里绽放。冷漠的眼眸像是掉进井中的月亮,除了清亮的圆和旺旺的水,再容不得其他凡尘俗物,这般寂寥凄凄,让人好奇她受了怎样的委屈。
女孩只顾着百无聊赖的东张西望,圆领外面的锁骨和两条颈肌跟着脖子转动而显露,也不看道,马上要走到大马路上了都不知道,珈乐急忙伸出胳膊去拦,她就那么直挺挺地撞上来。
她吓得一激灵,珈乐忍不住回忆手臂上的感觉,像是把小白兔抱在怀里的感觉,虽然没有多少肉,却软乎乎的,小骨头硌到了你,又轻飘飘的,也许不太应该这么说,回味无穷。
她的确像只兔子一样怕生,运动鞋里的脚趾不停地乱动,像是要打一个洞躲进去,等察觉到了你没有恶意,就乖乖地任你揉搓。
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珈乐不过是借机调戏了一下美女,就这么简单,第二次出现的贝拉才展露出了她的翅膀,让她明白,这场缘分没有那么简单。
歌唱了一半,她突然从人群中浮现,凑到了最前面,手中还攥着一罐啤酒,贝拉的脚跟打着节拍,五只手指全都没注意到酒瓶的角度越过了界,每次瓶身晃动,就有酒液洒落,在水泥地上落下印痕。
第一次时没看出来,直觉告诉珈乐,她可能也和自己一样,许多方面上...可能是同类相吸,所以今夜再次遇见,贝拉没有挣开珈乐的手,也心照不宣地跟了上来。
兴许是天上北迁过来的天鹅,不知道哪一只变了成她,漫天的杨絮,不,羽绒都因她而起,止不住的雨,河畔疯长的草,上升的温度和湿度,一切的一起都为了她,贝拉的出现就是这场夏天的意义。
珈乐行走在夜色里,酒精在她的血管里奔涌,小麦发酵出的气泡全部在她的脑子里破裂,飘飘然地陶醉了一路,才发现自己忘记打车,就这么靠着双腿的记忆走到家门口了。
“这死丫头,你看看都多且儿了,电话都不接,谁家姑娘跟你这么野?”
老妈等到自己回来,骂了两句,才从沙发上起身睡觉,珈乐道歉完,灰溜溜地滚回自己的房间,才发现唱歌的时候,手机被调成静音,自己忘了改回来。
除了家里人的未接来电,还有她的两条消息,已经是二十分钟之前。
“你到家没”
“我先睡啦,晚安”
还配着一张盖被子的小兔子的表情包,good night。
珈乐在聊天框里抠抠搜搜了半天,还是发了出去。
“洗澡来着,晚安”
说完了把手机一丢,珈乐就去洗澡,总觉得今晚莫名的燥热,不凉快一下估计是睡不着了。
珈乐一“早”醒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机看,都已经是日上三竿的时候了,贝拉早就发来消息。
一只跺着脚生气的小兔子,和昨天晚上的是一个系列,她好像很喜欢的样子。
珈乐赶紧补回去一个道歉的小狗,sorry。
起床的功夫,对方就回复过来,是贝拉烧的菜,上面的红辣椒段盖得满满的,昨天的西瓜也在桌上。
“我都吃午饭了,你不会才醒吧?”
“好馋”
然后是刚才的小狗在流口水。
还在床上傻笑的珈乐被老妈赶到了饭桌上。
“起来了就知道玩手机,这么大的姑娘都不知道帮你妈干点活儿。”
珈乐应付性地跑到厨房拿碗筷,随口问她妈。
“妈,咱家有西瓜吗?”
“上哪冒西瓜去?就吃有种。”
珈乐撒起了娇,爹妈都拿这闺女没招,各补了一句。
“有哈密瓜,吃完饭自个切。”
“就是惯的,怎么养出个嘴这么刁的玩意。”
贝拉还在洗碗,听到手机响了,也不管双手沾满泡沫,擦了两把就去看。
是珈乐发过来的翠绿的哈密瓜,还有几句俏皮的话,顿时笑意盈盈,头都不抬,在手机上飞快的敲打,还得阿嬷招呼,才想起来水龙头没关,菜盘子都漂起来了。
西瓜让贝拉一刀切成两半,拿保鲜膜封上一个,塞进了冰箱里。
“给谁留着呢?”
自打昨天回来,阿嬷就感觉自己的外孙女跟换了个人似的,好奇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能耐。
“啥子哟,这一半还不够咱俩吃啊。”
贝拉把瓜分成一个个尖尖的三角,摆好盘端到茶几上,拍下来给珈乐发了过去。
“拍完了吗,还能不能吃了,要不把他请来吧?”
贝拉急忙拿了一块,坐到阿嬷身边,双手毕恭毕敬地把西瓜递给她。
“阿嬷,你说什么呢,不是你叫我出去玩的嘛,交个朋友还不行啦?”
“什么朋友?我伺候你这么多天,都摆着个臭脸,这认识人家一天,就这么亲了?”
被戳了脑门的贝拉哭笑不得。
“你这么大岁数的婆婆,还跟个小姑娘吃啥醋呀。”
“姑娘?”
阿嬷愣是不相信。
“见一面的朋友能这么大阵仗。”
“见两面啦。”
贝拉笑着插科打诨,阿嬷瓜也不吃了,非让贝拉给她看看。无奈之下,贝拉只好发了条语音过去。
“珈乐,我外婆非说我昨天耍男朋友了,你快解释解释。”
不一会那头就传来了消息。
“外婆,你好,我是贝拉的小男友——”
贝拉让突然出现的低沉声音吓了一跳,细听才反应过来是珈乐装出来的。
“不是,阿嬷你再听,她就是女的。”
摇着阿嬷让她来听下一条。
“嗨,外婆好,我是珈乐,我也是闺女呀。”
阿嬷被逗得够呛,这下总算信了。
结果一开语音,珈乐就来劲了,说啥非要给贝拉娘俩唱歌,清唱的歌声听着就像那口西瓜芯,沁人心脾的甜,还沙沙脆脆的。
“这闺女的嗓子呀,真好,肯定能靠这个吃饭。”
“啥呀,阿嬷你这变得也太快了,您跟人家还没见过面呢!这会就开始夸上了,刚才还说啥来着?”
老人笑着认栽,接着吃瓜,也不还嘴了。
“我孙女也不比人家差。”
贝拉咬西瓜的口突然小了下来,吐籽也没有声了。
“那当然啦,人家专门学这个的。”
“你不也是吗,这朋友交得不正好。”
“阿嬷...”
孙女冰凉的手牵上来,老太太知道自己又絮叨了。
“唉,我不说了,你顺着自己的意思就好,孙女儿,再把她唱的放一边,好不?”
像是云朵一时遮住太阳,又匆匆飘过,贝拉的笑脸恢复如初。
“好。”
炎炎夏日,蜗居在舒服的家中,自然有说不尽的幸福和乐趣,而贝拉和珈乐却都在期待下一场雨,等着它来临后凉爽的傍晚。两个大姑娘找回了小时候买完新伞的感觉,天天眼巴巴的盯着天气预报。
夏天从来不会让人失望,这场雨终于让她们盼到了,从晚上开始,结束在中午,就和她们的相遇一样,真的就是刚刚好。
“就今晚吧,我去接你?”
这几天的谈天说地,都不如珈乐这句话,让贝拉来得欢喜。回想着珈乐光鲜靓丽的打扮,贝拉也决定给自己捯饬捯饬,时间还很充裕,烧烤,往往是晚餐的量,夜宵的时间,珈乐最早也得八点到。
得先去楼下把自己的头发剪了,贝拉赌命般信任了陌生的托尼一次,告别了从小陪伴自己至今的齐刘海,但自己的头发总算有了些弧度和风度。
有些空荡的房间里,贝拉只身带着行李箱住了进来,自己大部分的东西还都装在里面,拉开拉链,这次要摊在地上,捡走上面的杂物,翻开一件件衣服,剩下一个黑色的袋子压在箱底。
贝拉做足了心理准备,取出袋子,将它丢到床上,好像里面封印着恶魔一样。不清楚与它对视了多久,她终于狠下心来打开它,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倒在床上。
熟悉的芭蕾舞裙洁白如新,裙摆傲然挺立,贝拉的喉咙吞咽一下,颤抖着的手摸了上去,坚韧的触感让她触电一样缩回手臂,原来不是噩梦中那样,舞服化成天鹅用喙来啄,那是自己舞鞋尖上的软木。
取出舞鞋放在床边,贝拉把舞服摊在床上,用手缓缓地抚平了它,光滑轻柔的触感,早就在她的梦里无数次地呼唤着她。
“对不起。”
她对着舞裙道歉,然后将后将它妥善地安放进行李箱里。
做完这些,她自嘲地笑着,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对曾经朝夕相处的东西如此恐惧。她把袋子的另一样东西拿起来,那是她的化妆包。
演出的需要让她很早就接触了化妆,也在后台学会了化妆,然而告别了舞台,这些东西就失去了意义。
但也许就是想看到珈乐惊喜的模样,贝拉坐到镜子前,把每一样都规范地摆好,好几次涂了又擦,不要太浓,也不要太不明显,珈乐肯定也会特意打扮,一定不要输给她。
衣服要穿哪一件,贝拉再次犯了难,淘汰来淘汰去,最像样的可能还是那件没穿过几次的连衣裙,再配上帆布鞋,顾不上纠结,因为要赶快重新穿上鞋带。
贝拉在屋子里来回渡步,双腿比老钟的钟摆还要勤快,路过镜子一次,就要重新扎一遍马尾辫,虽然裙子有口袋,但手机却一直被握在手里。
楼下传来自行车刹车的声音,很悠长的一声,像以前上舞蹈课吹的哨子,贝拉的心立马纠紧,紧接着手机就跟着震了一下,果然是她的消息来了。
指纹解锁提示失败,原来自己的拇指已经出汗浸湿,贝拉在手背上擦了擦。
“我到了”
趴在窗台上偷偷看见了她,珈乐的西装外套,百褶裙和短靴都是黑色,只有里面的吊带背心是白色的,让贝拉想起了昂首挺胸的企鹅,打扮得像个大人,却难掩脸上的稚嫩,可贝拉自己不也是这样嘛。
“等我,马上”
贝拉把提包挂在肩上,却忘了牛仔外套,冲出了楼道,细嫩的手从老旧的金属扶手上擦出了声响,生怕珈乐跟别人跑了似的。楼下的珈乐还没从自行车上下来,一脚踩着踏板,一脚蹬在地上,看见焕然一新的贝拉,眼睛一亮,拍了拍车子的后座,贝拉知道她什么意思。
“你带得动我吗?”
“保证没事儿!我往你脚着地那边偏,倒了也只摔我。”
贝拉提着裙子坐了上去,脚尖点着地面,那次之后,她就始终对浮空这件事心有余悸,但她并不打算拒绝珈乐。
待贝拉坐稳了,珈乐撑了两步,车子晃晃悠悠地起步,贝拉的后颈升起一阵难以遏制的寒意,迅速传到了腰上,旧日的伤口隐隐作痛,驱使贝拉本能地逃离,跳下了车。
珈乐看着贝拉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心里不住后悔自己的主意,两个人都颇为难堪地愣在原地。
“没事儿,我推你,上来吧。”
贝拉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老实地坐在后座上,让珈乐在前面推着她,走过乘凉的居民,贝拉被周边人的眼神弄得越发无地自容,伸出手拽了拽珈乐的衣角。
“你还是骑吧。”
声息细如蚊蝇,只有珈乐能听到。骑上车,这次珈乐没有收起支撑的脚,让车子平稳地慢慢加速。
“你搂着我点就好了。”
纤细的双臂紧紧地缠绕上来,她的脑袋也紧紧地靠在肩膀上,像是溺水中抱住了来救她的珈乐。自行车渐渐行驶起来,两个人都不知道对方是多么狼狈的模样。
珈乐抿着嘴,藏匿自己兴奋的喘息和笑意,但红晕却不留情面地攀到耳后;贝拉也好不了多少,在后座上紧闭双眼,咬牙忍受着逃避羞耻和恐惧的冲动。
她也试图告诉自己这样很平常,却完全不能稳下心骑车,贝拉的脸和小臂都凉凉的,那里也弹弹软软的,捏起来一定跟化掉的酸奶棒一样,会因为手指的温度而留下痕迹。
她也试图别贴得这么紧密,却不敢从珈乐的身上放松一丝一毫,珈乐的身形更匀称一些,小腹和肩膀都柔软又温暖,抱起来像晒完的棉被一样,像是可以安心下来的地方。
车子在路上飞驰,速度快起来,虽然稳当了,但上面的东西随风招摇起来。
贝拉的头发拂过珈乐的后颈,痒痒的,珈乐忍不住笑出来。珈乐的外套飘荡起来,两角裹住了后面的贝拉,像是多出一对手臂来抱她。清风拂面,贝拉突然发现自己不害怕了,毕竟,她曾经驾驭着飞翔,迷恋着那种感觉。
贝拉收紧腰,试探性地把腿抬了起来,想让它们也重新感受一下风的气息,但突然变动的平衡差点让珈乐没控制住,车身剧烈晃动,姑娘们吓得齐声叫喊,发现是虚惊一场之后,一块止不住地傻笑起来。
两颗心脏漏跳了一拍,然后不知收敛地悸动起来。
烧烤店里的人都认识,珈乐带着贝拉挑了正对舞台的位置坐下,唱歌的姐姐跟珈乐眼神接应一下,继续唱着自己的歌,歇一会来一首,都是些耳熟能详的祝酒歌,除非有人点歌,不然唱的也很随意,图的只是个气氛。
烧烤店总是喜欢装修的时候,整些虚头巴脑的老物件装饰,比如这家,天花板上竟是些染着油漆的管子和闸门,跟过去的钢铁厂似的,却整得隔音老不好,四周和包间里,全是醉汉喧嚷的声音,打架一样地在划拳,放炮仗一样地摇色子,和贝拉说句话都听不太清,珈乐心里暗骂,怎么偏偏今天生意这么好。
珈乐的大姨过来,亲自给珈乐上碳,但眼睛在意味深长地偷着打量贝拉。
“是水灵哈,这南方的姑娘。”
贝拉羞涩地笑,珈乐一阵不详的预感。
“要是我家珈乐是个小子就好了,多合适啊。”
北方人从不忌讳这种玩笑,有时也没什么过多的意思,贝拉知道,陪着她姨咯咯地笑。
倒是珈乐急了,白了她大姨一眼,把菜单和笔抢过来,让贝拉随便点。贝拉看了半天,最后就画上了牛肉串和烤馒头片。
“别不好意思点。”
珈乐接过单子,这点东西才哪够哪。
“我晚上吃不了太多。”
“羊肉串呢?”
贝拉摇了摇头,才说她有过敏。珈乐蒙圈了,她以前都没听过这病。
“没事,那素的不多了吗,珈乐,给人家点上,烤茄子,还有玉米豆角。”
珈乐在炭火的炙烤下,越发觉得自己第一次约会的地方选的潮种,但也得尽力补救,问贝拉要喝什么,贝拉还是很给面子的要喝啤酒。来到撸串的地方,要是喝别的,别说珈乐,就是桌腿上绑着的酒起子也要伤心。
东西上了,珈乐帮贝拉烤着,想起上次,不忘了帮她多撒点辣椒面。在这种环境之下,贝拉的吃相依然文雅,她吃玉米的时候两手把着啃还没啥,连肉串也这样吃,看得珈乐着急又好笑,到了豆角更是,用筷子夹起来一根叼住慢慢啃,跟兔子吃草似的。
贝拉欣然享用珈乐给她烤的东西,自己把酒倒进玻璃杯里慢慢喝,一副喝茶的架势,整得珈乐也不敢可劲对瓶吹了,也学她的样子倒着喝,闹了半天也没喝完一瓶,两人是把这里当成咖啡厅了。
这顿饭吃得倒是挺好,就是说的话有点少,店里的歌手是珈乐的熟人,也年轻,知道是咋回事,看着原先酒桌上所向披靡的大哥,竟然让一个小姑娘给治成这样,心想这次可有好戏看了,下一首歌,错不及防地给俩人来了首苦情歌。
心里有鬼的人才能听出其中藏着嘲弄的味来,珈乐转过头看她,露出一副要杀人的表情,歌手挑衅地看看她,接着唱自己的歌。
“怎么了?”
听到贝拉叫她,珈乐立马变回笑脸回过头,心中有了主意。
“我一会儿也去唱两首。”
紧接着又补了一句。
“你也来呗,想唱吗?”
贝拉连忙摇头。
“我唱不好。”
“没事儿,当在唱K就完事了,这儿就是能上去唱的,没人说你。”
珈乐自己先上场了,推开歌手,清了清嗓子。
“边儿去,今儿个本来都懒得搭理你,好好听着,乐姐教你唱民谣。”
歌手搬来凳子,在一旁弹吉他伴奏,俩人不是第一次合唱了,珈乐那次来不得上来装一场,都快把自己的饭碗给抢了。
安和桥寂寞的调子响起,珈乐清澈的嗓音一出来,烧烤店里就像是下起了一场悲凉的秋雨,把所有烧的正旺,呲呲冒火星的炭炉全给浇灭了,贝拉擦了擦嘴,仔细地听。
这次和街边还不一样,音响好多了,更重要的是,整首歌的时间,珈乐的目光都一直放在贝拉的身上,纹丝不动的。
贝拉听得入了迷,这首歌的本意暂且不谈,有几句词听完,眨巴几下眼睛,眼眶霎然湿了,虽然气氛有些突兀,但唱得就是好,周围赏脸叫好,贝拉也给她鼓起掌。
唱完了歌,珈乐就变回来了,嘻嘻哈哈地笑,冲着贝拉做鼓起脸撒娇,伸出双手来,一副你不上来我就哭给你看的熊样。
贝拉扭捏地上台,歌手让出凳子,让她和珈乐坐在一块。
“想唱什么?我陪你唱。”
出乎所以人的意料,贝拉点了一首邓丽君的老歌,让珈乐瞪大双眼,慌张了起来。歌声响起,珈乐带着贝拉合唱,但渐渐的,声音完全被贝拉盖过去了,她唱歌时的声线还真有些神韵。这不是唱的很好嘛,珈乐索性放贝拉自己去唱,但手上却没闲着,借机跟她牵到一块。
歌声把珈乐的大姨也给招来了,两首儿女情长的歌让店里的气氛怪不对劲的,她过来抗议。
“唱点热闹的!”
为了赔罪,姑娘俩开始唱高兴的歌,珈乐和贝拉的歌单不一样,就那么你一首我一首的,渴了就喝酒,一直唱到筋疲力竭,尽兴而反。
回去的路上贝拉不害怕了,因为她醉了七八成,单手搂着珈乐,另一只手还在攥着酒瓶子,话匣子更是彻底打开,喋喋不休地跟珈乐诉说着自己能想到的一切,她舌头都开始打结了,上句不接下句的,珈乐搭不上话。但贝拉一定要听到珈乐的声音才安心,一边儿自顾自说着,一边儿还要问她。
“对不对?”
“对。”
“是不是?”
“是。”
“珈乐?”
“我在。”
到贝拉家的楼下了,醉醺醺的贝拉不肯从车座上下来,非说还要跟珈乐待一会儿,强硬得很,抓着珈乐的手,说什么也不撒开。风吹过,贝拉单薄的肩膀忍不住发颤,珈乐脱下外套给她披上。
“贝拉,我渴了。”
看她不能再喝了,珈乐连哄带骗,把她手里的酒瓶顺过来,咕咚咕咚地灌一大口,剩了个底,交到贝拉的手上,她心疼地夺回来,像小孩似的。双臂环在胸前,把酒瓶护在怀里,噘着嘴委屈地瞅着珈乐,因醉酒而迷离湿润的眼睛哭唧唧的,好像她把她怎么着了一样。
珈乐揉着贝拉的脑袋,轻声哄她。
“太晚了,下次再出来玩。”
再三保证后,贝拉才从自行车上下来,搂着珈乐的腰,愿意跟她上楼。珈乐扶着她上楼,幸好贝拉还记得自己住在几楼,敲门,贝拉的阿嬷出来,看了看她俩,欣慰地笑笑。
“珈乐吧,这孩子最近难过,你要没事就多陪陪她。”
“给您添麻烦了。”
把贝拉放到床上,她松开珈乐的腰之前,嘴里还嘟囔着。
“珈乐,下次再叫我出去。”
“我答应你,快睡吧。”
酒瓶里的最后一点酒,贝拉喝了下去,然后就带着笑意闭上眼。
珈乐骑上自行车回家,蹬起来才发现忘了把车蹬子收回来,她无法不去想着贝拉醉后,白里透红还流着汗珠的脖颈,忽然发现,蛐蛐们叫唤起来;一夜过后,贝拉忍着头痛醒来,躺在枕边的酒瓶还没干,上面留有自己和珈乐的唾液,把它装进床头柜里,窗外的蝉鸣不知疲倦。
两位少女蒙在被子里,却都无法逃避,烈阳高照,夏天正式开始了。
有她与没有她,像是两个世界,在这个全新的世界里,珈乐带着贝拉,一架自行车,四条腿,穿过了大街小巷,走过了每一个值得去的地方,吃遍了每一样值得尝的东西。曾经没有一丝新奇的小城,因为有了贝拉而遍地生花,所以即使已经熟系到厌烦,为了她,珈乐也愿意再重新认识它一遍。
尽管形影不离,日渐亲密,可除了牵手,俩人都没有再进一步的举动,贝拉好像没有什么更多的索求,珈乐也不敢贸然进取。
她也能察觉,贝拉身上那股忧伤气质始终阴魂不散,而且她从来没有主动提过跳舞的事,结合那些隐隐约约的线索,珈乐猜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这件事不弄明白,就会始终像一道隔栏挡在两人中间。
倒不是珈乐不知满足,只是她清楚自己的内心,每当夜色降临,即使冲完凉水澡,躺在竹席上吹着风扇,却仍然燥热难耐,辗转无眠,明明是夏天无情的煎熬,绝不能谴责初次怀春的少女自讨苦吃。
反正也睡不着,珈乐盘算着下次带贝拉去哪里好,回忆起动物园那次,贝拉看着笼中的天鹅,驻足良久,黯然神伤。猛然想起,这里有野生天鹅迁徙的栖息点来着,就在市郊的江中,虽然不是天鹅湖,但那里真的能见到天鹅,只需要倒上几班公交,算是在她们的行动范围内。
为了给贝拉一个惊喜,她只是说要去野餐,贝拉背上了一个大旅行包,戴着帽子穿着防晒服,像是去露营一样,反观珈乐,只背了一个小挎包。公交车带着她们驶向郊外,把高楼大厦甩在后头,路过成排的白杨,在车上啃了一顿面包,总算是到了。
珈乐捂住贝拉的双眼,带着她前往江边,振翅声和戏水声隐约传来,两个人都按捺不住期待。
阳光正好,江水缓缓流淌,在夏天的风中波光粼粼,一小队天鹅浮在水面上,成双成对,无忧无虑。看到这一切的贝拉捂着张大的嘴巴,不可置信的看着珈乐。
贝拉蹲在江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天鹅,真的天鹅,真的那么洁白,张开翅膀时好大一只,夫妻之间会相互模仿,拍打翅膀,梳理羽毛,或者耳鬓厮磨,两条修长的脖颈汇成心形。
什么东西突然遮住了阳光,贝拉抬头看,是珈乐为她撑起了遮阳伞。
“喜欢吗?”
“喜欢!”
她又从跨包里掏出野餐垫,摊在坡地上,和贝拉躺坐在一起,遮阳伞立在头上,挤在一块枕着珈乐的包。
“天鹅是世上飞得最高的鸟,还会为伴侣终身守节。”
“这样啊,我就知道你一定喜欢天鹅。”
天鹅这种鸟生来就带着骄傲,行为举着无不优雅而张扬,踏着水面助跑起飞,在天空中引吭高歌,降落时双蹼在扬起的水花中舞蹈,能划开江面,翼状的波浪在江面上久久不散。
“真好啊...”
在伞下的小天地里,世界缩小到只有二人,对方的一举一动都清晰可闻,珈乐听到贝拉鼻子酸了,再看已是两行清泪。
贝拉把头转开,抹着眼泪,声音里却是越发止不住的哭腔。
“对不起,珈乐,我...”
珈乐扶着她的肩膀,将她转回来,借着自己的身高,把她搂在怀里。
“没事儿,说不出来,就痛快哭一场。”
贝拉不再收敛,像新生的婴儿放声嚎啕,在珈乐的怀里哭得撕心裂肺,每一声都穿透了珈乐的胸膛,把咸咸的热泪浸在她的心上。
渐渐哭累了,贝拉就那么在伞下,在珈乐的怀里睡着了。长长的,被眼泪打湿的睫毛上,粘上了一根白色的绒毛,不知道是杨絮还是天鹅的绒毛,又或者是她的泪珠凝固成的珍宝。珈乐凑近了一点,轻轻地替她吹掉。
珈乐第一次体会到爱是这么复杂。她的天鹅究竟经历了什么?自己又能为她做些什么?
她应该睡着了,吹完气的珈乐没有离开,她娇艳又小巧的双唇,随着睡眠的呼吸而微启,在落沉的夕阳下,珈乐的世界只剩下这副桃红色。
“一次...就好。”
心里这样为自己不知耻的行为辩解,她一点点地俯下身去,就在即将接触的时候,贝拉的双眼睁开了,珈乐吓得坐起来,遮阳伞也被她顶起来。还没等珈乐说什么,贝拉拽住她的领口,毫不留情地把她拉回原来的位置,另一只手把伞重新盖上。
含情脉脉的眼柔情似水,全无怪罪的意味,反而嘴角上带着得逞的上扬。两人明明都滴酒未沾,却都醉了心神,迷离了眼,伞下的世界被两人沉重的呼吸填满,升腾的热气快要带着她们飞起来。
贝拉冲着珈乐微微颔首,然后再次闭上双眼,有些生疏的初吻倏地落下,唇齿纠缠,鼻息相撞,贝拉毫不畏缩地迎上来,几欲窒息,才不舍地分开,像溺水之人浮出江面,大口地换一口气,然后继续沉闷,一次又一次,不知厌烦。
回过神来,天都快黑了,俩人错过了末班车,今晚只好在小旅馆里先住下来。珈乐穿着内衣,刚刚吹干头发,贝拉裹着浴巾出来,带着袅袅的湿热气息,一言不发,径直坐到珈乐的床上,靠在她的肩膀上。
珈乐浑身的每一块肌肉瞬间都僵硬起来,抓着吹风机的双手垂落在腿间,吹得小旅馆乳白色的床单飘荡起来。贝拉伸手,手指插进珈乐的指缝里,关掉了聒噪的热风,然后攥紧她的双手,吹风机被丢到地上。
梦想的孵化,成长的艰辛,在羽翼日渐丰满,就在万众瞩目之下,即将高飞之时,却因为一次失误,险些折断翅膀,脚下的舞台也随之分崩离析。
贝拉的声音始终平静,但因发力而苍白的骨节暴露了她的悲怆,珈乐能透过她手上的力度清晰地感受到她的痛苦与迷茫。
“还能再跳舞吗?”
“我不知道!”
受伤的舞者突然激动起来。
“我在病床上躺了好久,我的腰就是一直会疼,医生们查不出来原因!”
“但是我知道!我不敢再跳了,我怕摔倒!你知道有多疼吗?!”
“珈乐,我不是天鹅,我放弃了。”
珈乐拼命地摇头,她知道这不是贝拉真正的想法,她在欺骗她,也在欺骗自己。
“贝拉,不要...”
贝拉捧着珈乐的脸,用吻打断了她的话。
“没关系的,珈乐,回答我,你还爱我吗?”
“当然爱你,我怎样都爱你,可是...”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短发姑娘已经哽咽起来,贝拉用拇指替她拭去眼泪。
“我跳不了舞了,但我还可以为你做点别的。”
轻轻揉了揉珈乐的头,贝拉起身解开了浴巾,光滑白皙的肌肤暴露在月光之下,在她的轮廓上勾勒出一层银白的光辉,穿透了她细小的毛孔和血管,像是丰润的羽翼上闪耀的光泽,这最美的薄薄一层,精致易碎,弥足珍贵。
贝拉坐上珈乐的腿,双眼坚定不移地看着对方,下定了决心,搂着她的脖子,把身体紧紧地贴上去。
理智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珈乐抱起贝拉,放到了床上。贝拉久违地发挥自己的韧性,抬起修长纤细的腿搭在珈乐的肩膀,把她压到了自己的身上,施完力,舞者轻柔的身体就化作了人偶任她摆布。
珈乐不再抑制自己,放纵自己的本能,在贝拉的身上亲吻和爱抚,刘海下的额头,眼角的泪痣,稚嫩的耳垂,微抿的双唇,小腹上的人鱼线,因为练习而畸形的脚,还有腰上那道令人心碎的疤痕,珈乐用唇瓣和手指在她的每一寸肌肤上宣泄自己的爱恋。
贝拉不再去想任何其他的事情,将自己的一切欣然交给珈乐,像是沉浸入水一般,陷进床单里,双手死死地抓着床单,掐出两道漩涡,声带里传出的嘤啼声毫不掩蔽,嘴里仍不忘轻声催促着,鼓励着她。
初次的体验总是让人毕生难忘,那感觉难以形容,非要拿什么比喻的话,就像最渴的时候,喝下的第一口冰可乐,干燥的黏膜品味着甘甜,却又刺激得有些疼痛,生理性泪水忍不住直流。
夏天真热啊,即使开着空调,两人也睡出了一身的汗,床单都浸湿了。强撑着疲倦收拾干净,两人一块儿在另一张床上睡了。
睁开朦胧的眼,珈乐发现怀里的贝拉不见了,猛然惊醒,环视房间里,衣服和包都没了。回想起昨天贝拉悲伤的表情,珈乐慌了。
她还能去哪呢,连衣服都顾不得穿,珈乐带着最后的希望冲进了浴室里,也是空荡荡的,她拿起手机,什么消息都没有。焦急地点开通话,对方立马就接听了。
“贝拉!你干什么去了!”
电话那头的贝拉疑惑不解。
“买早餐啊,包子你想吃什么馅的?”
“你留个信啊!”
电话那头委屈地“哦”了一声。
“那你要什么馅嘛。”
“猪...牛肉大葱,不是,你知不知道我快吓死了?”
“走的时候我看你睡得挺香的。”
“赶紧给我回来!”
珈乐气得把电话挂掉。
暑伏天,外面太晒了,她俩不打算出去瞎跑,珈乐干脆一大清早就跑到贝拉家里,打算陪她腻一整天,虽然珈乐还不清楚自己到底应该做什么,但起码贝拉肯定需要陪伴。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不提不开心的事情,珈乐给她唱准备好的歌,但贝拉的注视中,那旖旎里夹带一丝的羡慕和不甘,像细针在刺珈乐的心。珈乐停下,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摸了摸贝拉的头。
房间里也就只有贝拉带来的那个行李箱,珈乐想要转移话题,于是病急乱投医。
“我能看看吗?”
“看呗。”
不经意间,珈乐注意到了箱底的舞鞋,她还是第一次摸到这东西,拿起来仔细地看,只有鞋尖是硬的,总觉得有驳常识。看着珈乐拿着自己的鞋瞧个没完,说也不管用,贝拉羞得踢她。
“干嘛,没完啦。”
珈乐趁机抓住贝拉的脚,拔掉袜子,笨拙地给她穿舞鞋。
“松手!我不穿!”
贝拉把珈乐的手蹬开,抱着膝盖蜷在床头,不再理她。
“就试一下,给我看看。”
珈乐央求着,试图坐到她的身边,却被贝拉一把推开。
“走开,不理你了!”
一连两天,贝拉都没回珈乐的消息,就在第三天,想着要不要给珈乐道歉的时候,门突然响了,一想就知道是珈乐来了,贝拉突然没了主意,躲进房间关好门,让阿嬷去开门,谁知道她胳膊肘往外拐,和珈乐在门口悄悄说了一会,竟然被珈乐给支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她和珈乐,女朋友过来敲门,她也愧疚自己小题大做,整理下情绪,解开反锁,锁声刚一响,珈乐就迫不及待地钻进来。
贝拉还在酝酿得体的话语,珈乐竟然从兜里掏出把美工刀来,拇指一推,咔嚓一响,崭新的尖锐刀片弹出来,闪着骇人的寒光。贝拉吓得连声尖叫,抱起枕头护在身前。
“你想干什么?”
珈乐不说话,撩起自己的衣服,把刀尖对准了自己的腰,那里是贝拉手术后留疤的位置。
“别不说话,你要干嘛!”
珈乐害怕到声音都在打颤,但口上一点都不肯示弱。
“你是怎么对我的,我就特么怎么对你!”
刀片划开了珈乐娇嫩的皮肤,伤口里面即刻涌出血来,贝拉不知道用哪里来的勇气,冲上去把刀抢了过来。
“你有病吧!”
珈乐疼得脸白,鼻尖冒汗,却咬着牙一声不吭,站在原地用愤懑的眼神看着她。贝拉心疼得要死,她现在知道什么比跳舞还吓人了,那就是爱的人受伤。
“知道心疼了?”
她不敢去看珈乐的伤口,抽出一大叠纸给她捂住,渗透过来的湿润感让她两脚发软,拽着她去楼下的诊所包扎,所幸没扎深,上了药就又活蹦乱跳的了。
“你看,受伤没那么可怕的。”
“还嘚瑟,你怎么不把自己给攮死呢。”
珈乐还敢没心没肺地笑,气得贝拉在她的胳膊上锤了一拳,结果震到伤口,疼得珈乐蹲下来吸冷气,贝拉又赶紧去扶她。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你还打我?”
珈乐满腹怨气地问她,明明自己爱上的是个文静软妹,怎么越来越彪悍了,连口音都学过去了。
“谁让你这么作践自己了,疼死活该。”
贝拉口是心非地怼她,本来还以为她是个靠谱的,结果摊上这么个麻烦精,幼稚得像个小女孩。
“你不一样嘛,还说我。”
“我怎么了?”
“你说呢,芭蕾。”
“......”
上楼的时候珈乐捂着伤,走得歪歪扭扭的,贝拉搀着她,恨不得把高自己半头的女朋友抱起来。
贝拉沉默了半天,再说话时语气软了下来。
“什么芭蕾不芭蕾的,我穿给你看就是了,别说舞鞋了,我皮箱里还有舞裙呢。”
“不是,我知道你想跳,你接着练,你要是不敢,我就扶着你练。”
“瓜娃子……知道了,听你的总行了吧。”
把珈乐放到床上,俩人也没有什么可回避的,贝拉重新穿上了舞裙和舞鞋,明明以前在舞台上面对黑压压的人,贝拉都没感觉,这次在珈乐的注视下,她竟然害羞了。
反手扶着窗台,贝拉尝试着做了一下上升,穿着舞鞋的双脚像是苏醒的精灵,突然就被注入了活力,绷起的足尖与脚背,形成一个拱形的弧,好像月牙弯弯。珈乐这下明白为什么舞鞋只有尖是硬的,因为脚尖就是鞋底。
“多跳跳,跳起来多好看。”
珈乐起身站到贝拉的身前,把她的手从窗台上摘下来。
“别怕,我扶着你。”
珈乐的胳膊渐渐收了力,然后缓缓把贝拉的手松开,她的确在用自己的力量挺立着。
“疼吗?”
“好点了。”
“试试你以前擅长的。”
擅长不敢说,但舞曲天鹅湖中的第三幕,连续的32次挥鞭转,或者叫单足立地旋转,绝对是衡量芭蕾演员的重点。
贝拉带珈乐来到开阔的客厅,试了一下单足立地,然而另一只脚试图抬起时,悬空感令她立马丧失了勇气,一个踉跄倒在珈乐的怀里。
“没事儿,慢慢来。”
从那天起,珈乐就担任起贝拉的陪练,早出晚归,竭尽所能地陪贝拉练习。
贝拉本身也不需要技术上的指导,珈乐就在一边,给她鼓励和安全感,必要的时候,她也会担任支架,不厌其烦地扶住贝拉的腰,让她在慢动作里一点一点地回忆曾经地感觉。
最开始,贝拉从能够踮脚从容地行走,然后逐渐能够在单足点立的同时刷牙吃饭,逐渐找回状态后,在外面散步时,贝拉会突然助跑做一个大跳。珈乐逐渐感觉到,自己怀里的天鹅,渐渐养好了自己受伤的羽翼,自己也快守不住她了,看着贝拉甩下自己,在路上忘情的旋转、跳跃,珈乐只觉得一切都值得。
往常的一天,珈乐来到贝拉家,发现她又穿上了芭蕾舞裙,还画好了妆,盘起芭蕾的发髻,脸上带着自信且坚定的微笑。
“我昨天晚上稍微试了一下,好像要成功了。”
说完,贝拉不知疲倦地做起挥鞭转,她一定要做到32次,当着珈乐的面。贝拉现在已经不再需要辅助,但她始终克服不了接连旋转而积攒的向心力,32次的螺旋,好像不断升高的长阶,越到后面,危险和恐惧就越强烈。
珈乐递给贝拉水杯,气喘吁吁的贝拉今天拿出了不成功便成仁的气魄来。她的天鹅正拼尽全力地展翅,无垠的蓝天仿佛触手可及。
虽然帮不上忙,只能旁观,珈乐还是想些什么,她摘下自己的手环,把它们紧紧地套到贝拉的手臂上。
“你想着,我就在你的身后抱着你,像之前练习一样扶着你的腰,不要害怕,跌倒的话,我一定会接住你。”
贝拉再次尝试,她闭上双眼,照着珈乐说的去做,那股向心力又强烈起来。
贝拉,别怕,你可以的,掌握它,挑战它,超越它。在转动中,贝拉觉得自己好像正站在高塔的尖上,仿佛再向周围偏移一点都会落入万丈深渊,旋转中,贝拉感受到自己小臂上的手环,好像珈乐握上来的手,突然觉得背后有一双守护着她的翅膀,恐惧顿时烟消云散。
贝拉成功了,若不是珈乐叫住她,她的裙摆好像能一直这样旋转下去,将白纱化作羽翼,一直飞到九千米的高空,跨越世间的一切。
贝拉的发髻已经散了,几根细发粘在汗湿的额头上,但她一副不知疲倦的样子,连气息都顾不得缓过来,就憨憨地冲着珈乐笑,笑声被喘气声打断,然后噎了一阵,又不可阻拦地笑了出来。珈乐把她搂紧怀里,这就对了,如正午的夏阳般璀璨,不带丝毫的阴霾,才是她原本的样子,也是最适合她的样子。
莫大的喜悦中,两人紧紧地拥在一起,热烈的亲吻是她们唯一能想到的倾诉方式。
这种时候,哭的总是珈乐,她忘情地落泪,任它们顺着脖颈滑落,而贝拉也总是会温柔地替她拭去,从旅馆那天开始便是如此,往后余生也是如此。
相识虽短,却共同经历了成长的洗礼,两人的羁绊再无隔阂,只可惜暑假的时间所剩无多。
两个人又去了一次江边,天鹅已经不在了,沉静的江面上只剩下寂寞的夕阳,初次的吻仿佛就在昨天,却难以复刻当时懵懂的感觉,就像彼此这样的挚爱,一旦分开也是终身难再觅。
“谢谢你,有你真好。”
贝拉依偎在珈乐的肩头,相扣的十指不舍得松开。
“记住我,好吗?”
珈乐的眼眶又被泪水填满了,她在贝拉的脸颊上落下许久的一吻。
她知道,翅膀养好了,夏天结束了,天鹅肯定就要飞回南方了,那里才是属于她的地方,她亲手将天鹅送上天空,又怎么能把她圈在自己的身边。
这次轮到贝拉把她拥入怀中,任她哭闹抽噎,待珈乐平静,再轻轻捧起她的脸。
一阵风吹过,吹起了繁茂的柳枝,吹起了静谧的江面,也吹起了两位少女的青丝。在一片佛动与声响中,贝拉安稳的笑颜和无声的注视倒显得格外恒久不变。
“傻瓜,别哭了,乖乖地等着我,寒假我回来看雪。”
这个夏天,天鹅公主找到了会永远等候她的归宿,山高水远,总要有栖息之时。
请放心吧,爱的魔法,连最恶毒的诅咒都能化解,又何惧天鹅湖会在冬天冰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