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与余》转之下
教室里开着灯但却空无一人,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还好这周末因为很多事情耽误了作业的进程,我现在有些事情可以做,转移一下注意力。
“哇,你好早啊!”
“这周没啥事好做的。”
“我这周自己搞了英语报纸,诶呀,突然觉得也没那么难,再加上最近英语成绩有点那啥,得学学了。”
背着潮牌书包、戴着卡西欧的机械表、做作的方框眼镜,他就是一直找我要英语报纸答案的朋友。
“终于醒悟啦?”
“别用那么奇怪的词啊,我什么时候堕落过啊,真是的。”
“……”
“怎么了嘛?”
“啥?”
“不是,我的意思就是……你,就是、怎么说,看上去好像有点——”
他像是川剧变脸的表演者一样在自己的脸上划来划去的,但始终说不出来。
“昨晚失眠了。”
“哦~熬夜了啊,哎,没事,今晚回去早点睡。”
“嗯。”
“……那我回去了,数学完全没写,你写了吗?”
“正在写。”
“大本的第十七题有思路吗?”
“我看看……”
虽然搪塞了他的关心,但和朋友普普通通地聊聊天、一起钻研一下奇怪的数学题,总能忘记一些烦恼,虽然是治标不治本,但面对这种无法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的难题的时候,稍微借此来逃避一下,是我一直以来的解决方案。
我看向窗外慢慢暗下来的天空,隔壁的班级开始播放音乐,陆陆续续有同学进入教室,足球场上的人消失不见踪影,委屈的情绪似乎好转了不少。
我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加难过。
“晚、晚上好呀。”
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等待阿余,习惯了她突然的逃避、习惯了她的沉默不语。
“嗯?怎么了,喂~”
但实际上,我会难过、会低沉到低着头无法思考其他事情、会因此感到委屈……
“喂!”
“啊、啊?”
“……想啥呢。”
皱着眉的、看上去有些担忧的、站在我桌旁的女孩子,正是张斯蕾。
和阿余避而不见、避而不谈不同,她似乎更加勇敢一些……不,不能这么换算,毕竟因果关系不同。
“额……数学大本,第十七题。”
“你不是写了吗?”
她指着我的数学作业本上写得满满的十七题的部分,有些不满。
“是写了,但感觉有些奇怪呢,哈哈……”
“答案是对的。”
“是吗?太好了……”
“……”
这么明显的谎言,她肯定是不会信的。
“不肯说,是和那个阿余有关系吧?你不是去见她了吗?周末。”
“……”
“果然是啊……”
她泄气了耸了耸肩,表情变得更加忧虑了一些……
“……”
被猜中心思,自然是无法反驳些什么。而且一想起还没有给她答复,我就尴尬得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第一次看见你和她走一起的时候,我是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虽然小学和中学也已经见过不少漂亮的女生了,但我还是觉得她是我目前见过最好看的人,不是在夸张。只是擦肩而过、稍微瞥了一眼,也被她勾住了眼球,我想你也是这样的吧?”
我没有回应,只是看着慢慢坐回座位上的她。
“我很擅长观察其他人,本来只是因为嫉妒才开始这么做,但慢慢的成了习惯,我觉得我对人的第一感觉还是很精准的。
“第一次看见阿余的时候,我感觉她应该很成熟,但在你身边的时候却像个小孩子一样,我就觉得你们之间应该有些故事,再上次你说发生了一些事情不可以告诉我的时候,我就觉得我的第一感是对的。”
“很成熟这个第一感?”
“是成熟得有些沉重。”
“……”
不可置否,她说的是对的。
“可以和我说说吗?”
“说……什么?”
“你和阿余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要选择性地隐瞒,全部都告诉我……啊~!我知道有些强人所难,我也知道我现在的处境说这个挺内啥的——”
“我们是同一所初中的。”
“你说过、关系很好来着。”
“嗯,因为我的同桌和她是……是好朋友,所以偶尔阿余来的时候,我们会聊聊天。
“后面为了给我同桌挑生日礼物,就一起出去了一次,就变成朋友了。”
“她约你的?”
“嗯。”
“……然后呢。”
“有一段时间,我同桌很受女生欢迎——啊,我同桌是女的。”
“我知道我知道!”
什么你知道啊……我都没说过。
“她很受女生欢迎,然后每天都被抓走,阿余每次来的时候都只能和我聊聊天,就那段日子变得亲密了不少。”
“然后你也变得很在意她了?”
“……可以这么说。”
“好经典的恋爱节奏。”
“然后……”
“嗯?”
我思考着到底要讲些什么才好。
“我们三个的关系在后续的日子里变得很好,一起玩的时间也变多了。
“后面就日常一堆,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然后我同桌,在一天夜里,出了车祸。”
“啊、啊?啊——?没事吧……不会,那个了吧……?”
“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接下来的几天都没有醒过来。
“阿余很难过,因为出车祸的时候,她在和我同桌聊天,可能有一种是自己害了她的自责吧,一直很难过。”
“……”
“然后就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探病生活,我和阿余一起,就是在那段时间,我和她变成了现在这样的关系。”
“朋友以上,恋人未满。”
“嗯。”
“之后呢,不可能只有这些吧?啊……我不是说这些不够,我只是……觉得还有一些别的事情。”
“……”
“……”
“我们每天分别的时候会拥抱,每次一起走的时候会牵手,气氛像是男女朋友一样,她很依赖我,我也因为被她依赖而感到自己长大了。
“阿余生日那天,她和我表明了心意,我也告诉她了。应该算是心意相通了。”
“那为什么没有在一起?”
“但过了几周,我同桌醒了,奇迹般地醒了。
“后面我们就没有说过这件事了,就……”
“……我冒昧地问一句。”
“……”
“阿余和你同桌,是……是那个吗?”
“……”
“女同。”
不得不说,她是真的很聪明,也很会从只言片语中提取信息。
“嗯,你说对了。”
“……最关键的东西都不说嘛。”
“我怕你对这个反感啊。”
“我确实是不是很理解,但我也没有讨厌啦。”
“……”
“然后呢?”
“她们现在还在一起。”
“啊……”
“所以就很,尴尬。”
“……那这周呢?”
“……”
“在来找我之前,你和她……”
“我觉得你不会想知道的。”
毕竟是说喜欢我的女孩子。
“……”
被警告之后,她低下头思考了片刻,呼吸的频率加快、力道变重,在深深地舒了一口气之后,她抬起头。
“我想知道。”
十分坚定。
“我长话短说吧。”
“嗯。”
“我和她……”
“嗯——”
“亲了一次。”
“……”
“……”
那是大脑停止工作的表情。
迟迟反应不过来,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但是连续眨眼。
和那天在阿余家的我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你们亲完之后,你看到我的信息,来找我,然后……”
“……嗯。”
“啊?
“啊——?”
“……”
“我靠……”
“我都说你不想知道的。”
“那……怎么可能,为什么都亲了,还、还不在一起啊?
“还是说……已经?”
“没有,她没有给我答复。”
“……”
“……”
“哈哈……感觉我输得好彻底啊。
“本来你就很喜欢她了,还有这么一段故事让你们的关系变得特别、她也更了解你,还夺走了初吻……”
想要开口安慰几句,但感觉由我说些什么,她只会更加难过。
“最后、最后一个,有点任性的问题。”
“嗯。”
“你有思考过关于我的事情吗?”
我不是恋爱细胞很丰富的家伙,但在这个特殊的年纪,我也会对可爱的女生动心。
也许,未来我不会遇到第二个阿余了。当然,也不会遇到第二个张斯蕾了。
也许,不会再有和她一样的女生对我主动表达心意了。
我承认我思考过,错过她会不会后悔很久很久。我也稍微动过要不就放弃阿余这边和她在一起的这种心思。
但我也不想对自己的心意撒谎、我也不想给予其他人莫须有的希望。
“我想过,在那天回去的时候、睡觉的时候,想过很多,但我的心意没有太多改变。”
“还是很喜欢她。”
无声的,但却了然的。
“我不想放弃,虽然感觉根本赢不了,但我不想就这样放弃。如果现在放弃了,我肯定会和之前一样后悔的。
“你也不想每次和阿余见面的时候,身后某根柱子藏着一个我在盯着你们吧?
“啊哈哈哈~开玩笑啦,我只是想说,我不想再变成那样的人了。
“所以,直到你们在一起那天,我都不会放弃的!”
刚才还消沉得声音都不对头的张斯蕾,突然积极得像是失而复得了一样。
不过我也可以理解她的心情。
在那段小雷刚醒来的时期,我也在想着同样的事情——阿余还会思考关于我和她的事情吗?
“是不是觉得我很大胆、什么都敢说!”
我下意识点了点头。
“其实我现在害羞得不行、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我也不太相信自己刚才都说出来了……简直,简直——
肉眼可见的脸红、慌张。
手足无措的像是乐队指挥。
“太拼命了……”
最后以泄气的皮球姿态收场,趴在自己的手臂上,把脸完全遮住,尽管我在一旁不知所措地发出声响,她也完全不抬头。
那天晚自习结束时,我是第一次见她毫不犹豫的、如同要抢购龙骨脆的男生一样,跑出了教室……
周一的早上,张斯蕾没精神地坐在位置上,用嘴型应付着没有人检查的英语早读。罕见的是,第一节课的上课铃响起的时候,她没有拿出本子、低下头奋笔疾书,难得地抬着头看着黑板,英语老师写的一些短语也有好好地记在书上。
往后的几节课,也是如此。
“诶。”
“嗯?”
“我发现听课没那么无聊。”
“就算无聊也要听吧,高一可是打基础的关键时期哦。”
“说的也是。”
“……”
“数学老师以前讲课的时候,口音也这么奇怪吗?”
“是啊,每次听他讲难题我都一头雾水。先不管公式咋样,我都不知道他具体说了些什么,声音还小……”
“画图连尺子都不用?”
“这个还好啦,毕竟为了效率。”
“这个一点都不直角吧?”
“将就一下。”
“中午一起吃饭吧。”
“……”
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什么玩意啊。
“反正你每天中午都是一个人窝在角落吃。”
“你居然看见我了吗?”
“每天都看得见,我洗完的时候都是从那里出去。你一个人坐在那空空荡荡的长椅上,反而很显眼。”
“……”
“……”
我没有答应,虽然也没有明确地拒绝。
我所就读的高中,学校占地面积并不算大,但其中最让学生满意的就是——食堂有三层楼。虽然以前三楼都是老师用餐的地方,但是因为隔壁初中施工的缘故,有一部分学生搬到这边来读书,所以现在三楼也向学生开放。
所以,就算会排队,也不至于吃不上饭。
“……”
在食堂排队的这段时间,我一般会拿着教辅里送的速记小本子,背一背单词、数学公式、语文诗词。在重复地读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就排到了。
“哦,学生会主席,听说她最近治理得挺严格的,好多人私底下说她坏话。”
“……”
“她好像特别喜欢打排球,你喜欢吗?我感觉打排球好痛哦。”
“嗯……”
“在背什么呢!”
“……”
“这些会考吗?”
“高考必背。”
“现在就想着高考吗!”
“……”
“你想吃啥,嗯?今天好像有地三鲜、番茄……不对,那是咕噜肉吧?”
当然,也不总是那么顺利。
偶尔会被后面的情侣打扰到,导致我一直在听他们的对话。
但今天,我想我打扰到排在我身后的同学了。
“咕噜肉,周一都是咕噜肉。”
再不理张斯蕾,在其他人眼里,她可能会像个傻子一样,我把小本子塞进校服外套的口袋里。
“聊聊天多开心嘛。”
“对了,学生会主席。”
“嗯?”
“她好像对你很感兴趣,之前来问过我,有没有和你聊过天什么的?”
“她知道我喜欢你吗?”
“……”
“嗯?”
张斯蕾过往有些冷漠、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正在迅速崩塌。
“那个时候你还是摆着脸色不和我说话的情况。”
“啊~不知道啊。”
“我给她起了个外号来着。”
“除了学生会主席,还有更适合的外号吗?”
“麦当劳学姐。”
“……”
“你吃过麦当劳吗?外卖送过来的那种。”
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当然不是因为没有话题可以说,只是正好麦当劳就穿着那件衣服。
“吃过。”
“你看她那件衣服,不像是那个外卖袋子吗?”
“……噗——还真有点。”
“是吧。”
“哈哈~麦当劳,原来如此。那学姐呢?”
“她长得很成熟,感觉比我们大一岁一样,不是吗?”
“那倒是。”
“所以就,麦当劳学姐。”
“她知道你这么叫她吗?”
我印象中好像没有那么叫过她。
“也许不知道。”
“诶~那我呢?你有给我取过什么外号吗?”
“没有呢。”
“起一个呗,现在。”
“不要,怪麻烦的。”
“你给别人取外号就那么积极。”
“别吃这种奇怪的醋啊。”
“……切。”
“我今天挺想吃面的。”
“那你上二楼呗。”
“……那我吃饭。”
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我承认我有在享受她在我身边跟我一起吃饭的日子。
我没有特意叫上她一起走,只要我一起身,她就如同警告被拉响的消防员一样行动迅速地跟上来。
她变得爱笑了,也变得喜欢接下话茬、一下叽里咕噜地讲一堆。我有一种见证了一个孩子从内向慢慢变得开朗的过程的错觉。
周五放学前的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课。说是一堂自习课,但其实它只有十五分钟,留给我们记一下周末的作业、值日生开始简单地扫除工作、一些平日留下来的疑难杂症可以拿去办公室问即将迎来美好周末的老师们。
“那你这周,还能和阿余一起回家吗?”
在收拾书包准备回家的过程中,张斯蕾突然提问。
实话说,我不知道。
每天晚上回到宿舍打开微信,迎接我的是空空荡荡的列表。
以前最少也会有几条信息,或者是一个“晚安”的表情包,但最近什么也没有。
我也试着给阿余发过信息,微信没有显示已读的功能,所以我不知道她到底是未读不回还是已读不回。
“大概不行吧。”
“……微信没回你吗?”
“嗯。”
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
但我转头看向她时,我不知道是恰巧还是一直如此,她正好也在看我。
咬住下唇像是刻意表现出害羞,目不转睛似乎在传达下定了的决心。
“那和我一起回吧?我也是三号线的。”
我知道她要说这个。
“我会发信息问她,就算她没有回,我也打算在哪里等她一会。”
周五下午,四点五十分。
从第一次一起出门购物到上一次一起回家,阿余每次都很准时。虽然偶尔会因为校门口的离校登记机器耽误那么几分钟,但她都是急匆匆地发语音过来。语音里能听到她啪嗒啪嗒的跑步声、喘气声,一边说着原因一边说着马上就能到。
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
数以百计的人涌进地铁站、队伍越排越长……穿着校服的女孩子们各有特色,从我身边一一走过。
周五下午,五点二十八分。
张斯蕾坐在她那粉色的行李箱上面,没有玩手机,只是默默地在一旁等待着。和我一样望眼欲穿地看着渐渐变得稀少的人流。
让一个女孩子陪我等那么久,我也会于心有愧的。
“看来是不会来了。”
我走到张斯蕾的身边,她从行李箱上站起来,低着头像是她犯错了一样。
“没办法呢,等了这么久了。”
“嗯,没办法!”
想要掩饰失落,我伸着懒腰。
向前走出两步,突然发现身边很安静,我回过头。
张斯蕾依旧站在原地。
“……”
我走回她的身边,沉默的。
“……”
她抬头看着我,热切的。
可能是这一周之中的相处、也可能是小说里常有的心有灵犀、抑或是我的情商突然上线。
我明白了她想要一个答案。
尽管无关那场告白……
“我们一起回去吧。”
“那,下周见?”
地铁里开始响起即将到达下一站的提示音,她把行李箱的把手拉长,把单肩背着的包背好,走到地铁即将开门的一边,小声地说着、轻轻地挥手。
又到了要说再见的时刻。
我说了好多身不由己的再见。
第一次见到阿余时的再见、第一次争吵时的再见、第一次在医院门口的再见、第一次给阿余过生日的再见、第一次亲吻之后的再见……
她总是在主动倾诉完一切,让两个人之间失去距离后莫名其妙地消失、音讯全无的无影无踪……让我留下的再见变成拉长时间线的遗憾,像一座灯塔一样屹立着。每当我回过头,都能看见它。
在警告我的同时又在指引我犯错。
我只能像是夜里海雾中迷失方向的船,迷信地驶向灯塔的方向吗?
“……诶?”
“……”
“那我、我……嗯,陪你坐到你那一站?”
好任性。
我突然觉得自己可以稍微理解阿余了。
仗着被喜欢、仗着会被原谅,尽情地任性地使坏。
张斯蕾没有下车。
原因无他,是我抓住了她。
“喔~原来你住在这啊,离得挺近的嘛。”
“嗯。”
“……”
“干嘛?”
“原来你也有不讲道理的时候呢。”
她有些骄傲地盯着我。
“一起吃顿饭吗?”
答案,不听也罢。
“我好像一直都挺体谅别人的,以前没这么觉得,但实际上任性了一次之后,我越发这么认为。
“小时候和我关系好一点的男生总是喜欢拿我的橡皮、铅笔,甚至恬不知耻地和我说,让我用仅有的五块钱给他们买赛尔号的闪卡,然后大方地输给高年级学生。
“长大了一点之后,我总是无偿给别人抄作业,不交作业的时候我也会善良地不登记他们的名字。”
“像是被欺负了一样呢。”
“后面就是这一系列烂摊子。”
“生气了啊。”
“我感觉我没有。”
我们并排坐在明明可以面对面坐着的位置上。
“看上去像是难过,但其实是生气、还是很生气那种。”
“……”
“你难过的时候喜欢一言不发、喜欢低头闭眼、喜欢把周围的空气吸个干净,然后又吐出来。但你刚才却很大力地拉住我,盯着我看,像是我鸽了你一样怒目圆睁!然后又主动邀请我,明明我之前问你的时候,一次都不愿意回答。
“不过也没办法,要我我也会生气的。虽然说是喜欢的人,但被无视、被冷漠还是会不开心,很正常很正常。”
“那等同于我把气撒你身上了。”
“如果是这样撒气的话,我倒希望你多生气点。”
“我可以问一个很过分的问题吗?”
“具体过分到哪个地步……”
“不知道。”
“好咯,你先问吧。”
“看到我因为阿余这么生气,你不会……难过吗?”
嘟嘴、皱眉。
抬头、转头、低头。
双手环抱胸前。
“难过、说实话,很难过。”
“……”
“你知道吗?其实我感觉最近自己有点死皮赖脸、有点恬不知耻,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脸皮这么厚。
“知道你因为阿余的事情而生气的时候,我觉得我应该感同身受,和你一起低落一下、埋怨一下,但又因为突然被邀请、可以一起吃晚饭,一下子变得有些开心、像在幸灾乐祸。
“然后被你这么一问,又回想起最开始的心情。啊~我到底在干什么呢?这么一问自己,发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啥。无所谓啦,反正结果是好的。这么安慰自己之后,自大地认为自己在追求喜欢的人的道路上又近了一步,因为你已经把我喜欢你作为大前提去思考很多事情了。
“果然喜欢会让人变得笨拙又血气上头!你说是吧?”
“叽里呱啦讲了一堆莫名其妙的东西。”
“分享欲是最高级的浪漫啦!”
“嗯,对,不是啦,同班同学。嗯、嗯,我现在就回,啊?大概、大概十五分钟左右吧。我会注意的!”
吃完晚饭,我们一起走回了地铁站。
作为一位正常女高中生的母亲,晚上八点了女儿还没有到家,也正常会担心。
“呀,我都忘记和我妈妈说,我要出去吃饭了。要是我回家发现一桌子菜,然后我吃完变胖了也都怪你哦。”
“是你自己忘记了吧?”
“我可不管哦。”
站在扶手梯前,她回头挥挥手。
“那我回去啦?”
“要不要我……就是,送送你?”
“不啦不啦,我怕到时候你送到我家门口,我就更舍不得说再见了。”
“……那你到家了给我发个信息,注意安全。”
“嗯,拜拜,”她挥着手,乘上扶手梯,“下周见哦!”
我拖着行李箱往回走,手机开始震动。
信息不是阿余发来的。
“希望你下周也可以像今天一样黏着我。”
明明才告别了十秒钟,到底是谁在黏谁啊……
人生是奇妙的。
时至今日,我偶尔也会恍惚。
这真的是现实中实际发生的事情吗?不是我做了一个长且真实的梦吗?
我拖着行李箱回到小区,本以为一天的故事就会此结束,我可以回归最普通的、和家人一起度过的日常。
现在是晚上八点,大部分的家庭都吃完了晚饭,年轻的夫妇带着购物袋、甜蜜地挽着手去天虹商场看看有没有打折的菜肉,隔壁的老大爷穿着白色的背心、拿着编织的扇子开始散步,两位妈妈坐在青石椅子上,看着他们的孩子拿着篮球在玩闹……这幅景色我已经看过太多次了。
“……”
“我这周没有带手机去学校,我想一个人想一些事情……”
“哦。”
“有些事情想和你说,但我怕回去用手机说不清楚,所以就……”
背着书包、行李箱放在一旁,头发扎了起来,这周没有化妆,但依旧很可爱。
“等多久了?”
“没多久、没多久!”
“……”
“那……找个地方?”
阿余回头看着小区里的人群、路上不断经过的路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吃饭了吗?”
“诶?”
“我说你,晚饭——吃过了吗?”
“还没。”
“想吃什么,面?饭?”
“想回家吃……”
果然,我是对她没法狠下心的。
“你家里,有什么可以吃的吗?”
“方便面……之类的?”
“我陪你去打包一份,走吧。”
明明只是一周没有来过,但却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我陪着阿余逛了好几家店,最后打包了咖喱饭。
一路上,她都不太安心地一直看着我。
依旧还有情绪留存,我也没办法那么高兴地和她打开话匣子地聊天。
回到这个一切开始的地点,我坐在沙发上,她坐在餐桌,小口小口地吃着饭。
无论是进门还是落座,我都不会像以前那么紧张了。
简单地把碟子和勺子放进洗碗柜之后,阿余用纸巾擦了擦嘴,有点不自在地站在沙发旁边。
“不是有话要说吗?”
“嗯,我想了好多,想都告诉你。”
“……”
“我是个奇怪的女孩子,而你大概是最清楚我的奇怪的人,包括小雷在内,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第二个人像你一样了解我。
“那时我心里有好多不同的我。喜欢小雷希望自己坚持下去的我、喜欢你希望自己和你在一起的我、讨厌一心二意的自己的我……好多好多不同的想法充斥着我的脑子。但我每天都像是没抽空了体力一样,很累很累。我没有办法去理清这些。小雷醒的时候,我内心的某种愉悦大于了失而复得的幸福,我不用去思考其他事情了,我可以再以前一样一心一意地和小雷在一起了,我本以为是这样的。
“但我的心已经走了大半截路,和小雷独处了几天,我发现我变了。
“我没有过去那么喜欢她了、相处的感觉越来越像朋友了,我失去了好多分享欲,但一说起我和你的事情,我就很高兴。
“我大概是把她当闺蜜去对待了,能够倾听我恋爱故事的闺蜜。
“意识到自己的变化,我依旧想去抵抗,所以我才极端地对她好、和她黏在一起,无视你的心意。
“其实我当时很害怕你会讨厌这样的我,怕你觉得我只是想找个失去小雷之后的安慰,所以才对你说那些话。
“你的心情应该很复杂吧,那段时间。看着那样的我、明明前几天还那么楚楚可怜地说那些话……”
“我没有这么觉得,我们当时说好了再等等小雷,而她也很幸运地醒了,看见你们很幸福,其实我还,挺高兴的。”
我说谎了,但不得不这么做。
“我喜欢你、大概是特别喜欢的那种。
“这一周里,每个晚上我都会想起周末发生的一切,我又希望它是一场梦、又希望它是现实,就是这么不可思议。我没有因此后悔过,那是我当时最想做的事情,是我的真心。”
“……”
尽管紧张到抓住自己的衣领,但她依旧在努力地表态。
“我曾经想象过很多我们在一起之后的日子。我想我们会一起牵着手去逛很多卖奇怪的东西的店、去找一家没有尝试过的餐厅,点上几道菜、会回到同一个家,在睡前亲密地拥抱。”
“唔……”
“我一次又一次确认过了,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的喜欢。”
“我也是,一直都是。”
有些时候,光是互相喜欢还不够。
我想,我们心中都有这个想法。
“最后,我还有一个任性的请求。”
“你说吧。”
小雷的休克,对于我、对于阿余而言,都是短暂地失去了重要的人。
“我希望你能再给我一些时间……”
我站在写着“现在”的站台回头遥望过去,被拉得长长的时间线上刻度一段接着一段,我一直都在等待。
“嗯。”
“我想给喜欢小雷的自己再多一些时间。”
“嗯。”
“我会努力忘记糟糕、难过与愧疚,大概这个过程也会忘记很多对你的感情。”
“……”
“所以,请你等待我,再稍微给现在的我一些时间,让我再次喜欢上你。”
“阿余。”
“嗯?”
“第一次约会的时候,你迟到了三分钟。”
“唔,怎么突然提这个……”
“探病结束之后,约好八点半我就回去,但你每次都喜欢多赖几分钟。”
“……”
“每次一起上学、放学的时候,你也会迟到。”
“对不起嘛。”
“我一直都在等待,而等待的人也一直都没有变。
“所以——!我会等你的,好吗?”
明知故问的提问、了然于心的答案。
阿余没有作答,取而代之的是张开的双臂。
我自然地迎过去,她几乎是抓住般地紧紧拥抱着。
本来紧紧贴合的拥抱着,阿余突然抬起头,改变了一下姿势。
我有猜到她不会老实安分。
脖颈感受到来自唇瓣的温热,随后是被轻轻咬住般的疼痛……最后好似结束了一个柔而久的吻,她缓缓分开。
“阿余?”
“这个是、是……”
“是什么?”
“没什么……”
“听说喜欢这么做的女生都很容易吃其他人的醋,是在宣誓主权。”
“我——!没有……”
“……”
“或许有一点点。”
“笨蛋。”
“……”
“该放我回家了,笨蛋。”
“啊~!都十点多了!”
“你才意识到啊。”
“抱歉抱歉!这就……”
阿余慌张地帮我拖着行李、拿起书包。
“我自己回去就好了,不用送了。”
“那你……注意安全。”
“嗯。”
“周日见。”
“……周日见。”
明明才一个星期,却有一种想要说好久不见的怀念。
果然,我很奇怪,不输阿余的奇怪。
离开的时候,运气很不好,外面正好在下雨。
秋冬季节的雨天,对于南方而言,并不常见。
“要降温咯……”
我一边说着,一边拖着行李箱开始奔跑。
下着适合结束一段故事的雨,季节正好是要分离的秋冬季,离欢喜的春夏季节还很远很远,我奔跑在没有人的大街上,这般的场景,竟是故事的新的开始。
果然我的人生是不可思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