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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春又是寻常过

2022-08-19 20:04 作者:Amber殷  | 我要投稿

帝后恩爱,自是有恩才有爱。

我予他不离,他予我不弃。

也是相得益彰。


初,光武适新野,闻后美,心悦之。更始元年六月,遂纳后干宛当成里,时年十九。

我与陛下相识于一腔年少。彼时,我是管子后裔、南阳郡的阴家女,而他则是宗室子弟、新受封的武信侯,论起门第来倒也算得上相配。

十九岁呀,那时虽谨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仍抑不住地暗暗憧憬着。

只是这憧憬到底留不留得住,也未可知。

成婚那日是个极热的夏日。六月暑气正盛,蒸得人头昏脑胀,我时刻警醒不敢闭眼,只盯着盖头下那巴掌大的地方。栗色的是槛木,苍色的是青阶,纁红的喜服裹挟着我一步一步离开年少熟悉的一切,转头迈向了那未可知的将来。说不上害怕,但心里总是惴惴的。

他到底是长我十岁,纵看出也不多言,只执过我的手,置在他掌心。一节一寸,顺着脉络,展开,扣紧。

那时,我同他说,承君荫庇贫贱不离。

那时,他对我说,幸得贤妻此生不负。

这话,我至今也还记得清清楚楚。

可,记得清楚又有什么用呢?过了就是过了,那些年月早归往昔,缱绻也多为旧情,偶被念及,常作怀缅。


及光武为司隶校尉,方西之洛阳,令后归新野。及邓奉起兵,后兄识为之将,后随家属徙淯阴,止于奉舍。

新婚燕尔,琴瑟和鸣,两人总有说不完的话,也总无端端地笑起来。我知他是个有抱负的男子,言及皇权、抱负时总是踌躇满志。

“延揽英雄,务悦民心,立高祖之业,救万民之命,以公而虑,天下不足定也!”

“他定是要做英雄的”,那时我便常这样想着。

更始元年九月,在相处不过一季后,他即受遣西去洛阳。而我,则被他送回了新野,随兄长迁至淯阴。

至此只余下无尽的等。等他回,等他归,却只等到生死不知、杳无音信。各地起军割据,整日里俱是鲜血淋漓。

有战便有败,有败必有死。这个道理我虽懂,但仍是怕极了的,一宿一宿得不敢睡,生怕错过来信,生怕见不到他了。

“纵是一早做好了死生相随的打算,但我还是怕,怕他伤了痛了,怕他死。”

整日如同惊弓之鸟般草草地活了不知多久,才听人传言,他早已亲赴真定王府,重礼迎娶了刘杨的外甥女郭圣通。而此时距我俩成婚尚不足一年。

“真好。他还活着,真好。”


光武即位,令侍中傅俊迎后,与胡阳、宁平主诸宫人俱到洛阳,以后为贵人。

我原以为我们此生都不会再见了。谁料他继位后竟派人来迎。再相见时,已是在洛阳。

他端坐高位,贵不可言,眉目依旧却再不只是我至亲至爱的郎君。他望着我,我望着他,两相无言。

似是近乡情怯,也似是无话可说。

他将我册封了贵人,另置了居所。殿内摆放着的物件、布置都循着宛城的陈设。似乎这样我们就从未分别过,似乎他未曾离去,也从未打算离去。

可是陛下呀,怕也是忘了,经年累月物是人非,再怎么圆,也不像那么回事了。人还是不宜过分执着的。

晚间,他来看我,手掌落在我的肩上,不容分说地握紧。

“可还习惯?”

“都习惯的,谢陛下挂怀。”

我低眉颔首,倚进他怀里,婉顺地仰头递出一目温柔。他目光渐暖,唇边也带了些许笑意。

到底是相伴数年,我深知他最喜我什么模样。只是往日总不屑伪饰,不愿拿些虚情假意糊弄他。

但当下,我一生荣辱悲喜都系在他身上,别无他法只能孤注一掷。我终究不能只凭这虚无缥缈的“爱”过活。


帝以后雅性宽仁,欲崇以尊位,后固辞,以郭氏有子,终不肯当,故遂立郭皇后。

他说要立我为后,我是半点没当过真。出身、资历、子嗣、盘根错节的利益纠葛,我没有任何一项可与郭圣通相比。纵使他真立我,我也坐不稳中宫正位。明媒正娶、深情厚谊,于后位争夺毫无作用。

“等,需得再等等,徐徐图之。”

毕竟,这么多年,我最擅长的就是等了。

他一再予,我一再拒,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他眼中那一瞬的放松。

是了,我最了解他了。他眼里灼灼欲燃的,是权、是势,从不是儿女情长。所谓“最爱”,我是不敢同皇权争的。

正是因着这了解,我便要让他一直欠我,一直负疚在心,常常挂怀。毕竟,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都是于心有愧罢了。

他待我那许多好,我都一一记着。那其中掺杂的不好,我也记得分明。


至十七年,竟废郭后及太子强,而立贵人为后。

他还是废了郭圣通的后位。

建武二年春,郭后舅父真定王刘杨谋反被诛,河北权贵自此势弱。建武十六年,为了安抚度田动荡,起复南阳河南近臣刘隆等人,安抚地方权贵。他这一步一步,谋划得清楚。

“因私废后?不过是拿我作了筏子。”

“他娶了一枚棋子做皇后,又用偏宠另一枚棋子来与她抗衡。说到底都是棋子,我同她又有什么分别?比来比去,差一点的就会被舍弃,好一点的就会被留下。连最爱,也是比出来的,都不过是权衡利弊的结果。”

如今,我同他只言今朝不言往日,一样的情意缱绻,却早已换了心境。

也对,我同他隔着的,早不仅是十载年岁了。


自郭圣通走后,我常想起她。

她那样的女子,总爱清醒地活着。却不知清醒也是需要人成全的,不然只能假装浑噩着做只乖乖走进牢笼的鸟,被困在情爱里画地为牢。

她常说自在。可自在又是什么样子呀?

她说:“大概是,愿如何便如何,愿笑便笑,愿哭便哭,愿爱便爱。”

听着像是不难,可谁又能真的自在呢?都是自己强撑佯装出给旁人看的。演得久了,人入了戏,也就觉得自己真自在了。

爱一个人有什么可怕的呢?

爱一个人是世上最可怕的事了。

他前半生欠了我,于是要拿后半生还。那他欠她的呢?又要拿什么还?

他说不出口,我也就不欲代他说了。

我知他再拿不出一个全心全意,索性也就识相地不再同他讨。历了这许多后,我自认是爱他的,只是不那么爱了。


后在位恭俭,少嗜玩,不喜笑谑。性仁孝,多矜慈。

为母,当慈;为妻,当贤;为“我”,又当如何?

在那数不清的等待的日子里,我渐渐明白,他不是只要做我的夫君,更要拥万里山河、做天下之主。我也不只要做他的妻子,更要母仪天下。

自此,再不回望那数载的人世波澜,亦不走那回头路,不等那回头人。

我不只要他爱,他不能只爱我。

春来春去,皆是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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