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居杂感
太阳照例是阴沉沉的,冷着一张脸,也懒得向这城市投去可怜的一瞥。人们的脸上也是疲惫而冷漠的;也难怪,锁在家里迄今已逾半个月了,谁有那心情对人再摆起一抹笑脸?
可又怪得谁呢?只好时时口上、心上咒骂该死的病毒罢了。
我透过窗户瞥着窗外的“红马甲”们。他们也站得累了罢?
志愿者的标志就是身上那一件红马甲,在一整座灰蒙蒙的城里颇为耀眼。尤其这时——满街商铺皆闭门,灰铁黑钢冷硬地矗在那里,萧萧瑟瑟,只差一把铁将军把门就是荒城。他们像照耀荒城的烽火,保住了街上最后一丁点生气。
忽地,一个红马甲拎着个无纺布兜走近楼底几位红马甲。在说什么?我好奇,凑近窗户看,却听不见,只见那新来的红马甲疲惫坐下,另一位红马甲拎着兜进了院子。
我莫名其妙,只好当作没看见,低下头继续推导几何关系。
可惜没推导几个式子——大约是天意罢——一阵敲门声便震得人不得安宁。我丢下笔,起身透过猫眼扫视着家门外。
是刚刚拎着兜的那位红马甲。她四十多岁的样子,不高不矮一个中等身材,额头皱纹初露头,脸大半掩在盔甲似的N95口罩里,颇有送子观音那意味——可若从眼睛看,气色却不怎样。她拎着兜子,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着对门邻居的门。
那褐色的铁门敞开,门里探出双疑惑的眼睛。“您好,您找谁?”疑惑的眼睛上下打量一通红马甲,目光缓和了,“社区有通知吗?”
“没有通知,我来给大家送些吃的。”红马甲笑着,——明明看不见笑,但我却知道她在笑——从无纺布兜里拎出个塑料袋。
塑料袋里是四个大白馒头,还冒着热气。那无纺布兜鼓鼓囊囊,看着像丰收的谷仓,似乎里边馒头拿不完。
疑惑的眼睛顿时转作愕然了。
停工半月余,满街的商铺关个精光,各家都只靠家中米面油。疫情里且不论米面油贵不贵,能不能买到且有一说,常人家也没精力可费,只好勉强。
馒头不贵,但在这时候重若黄金。
愕然的眼睛顿了一顿,又立刻转作感激了。“谢谢,谢谢!”感激的眼睛吐着话语,双手接过馒头,却有些不知所措了。红马甲笑了一笑,“就这事,您请回吧,我还给楼里其他家发呢。”
我会心一笑,转身回去接着推我的几何。
片刻后,大门被敲响,母亲开了门,类似的对话又发生一遍。
做完道题,我又往楼下瞥一眼,发现那位红马甲还没回去。我心思忽地活络,想戴上口罩下楼到院里送瓶水去。还未穿戴齐整,就听门外又响。
我心中诧异,又透过猫眼看楼道。
对门那双感激的眼睛又探出来,手里拿着个玻璃罐子,装着些深红的辣椒酱。红马甲正站在对门前,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您这就太客气了,当志愿者就是干这个的,没有说还收您东西的道理。”
“那不行,你们大冷天劳心费神的,太辛苦。”感激的眼睛又坚定了,把罐子塞在人家手里,“您就收着,别推辞。”
红马甲张了张嘴,最终没说出话来,笑了笑收下。
我也笑了,瞥了眼那罐辣椒酱,真像深冬炉膛里热烈燃烧温暖人间的好煤。
2021年11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