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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仪物语——第五章 “弥诺斯之围” 第四节

2022-02-03 23:19 作者:霜野夏詩  | 我要投稿

失乐园之鹿


“祸不单行啊……这下真的麻烦了。”

在牧知清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在身后的黑暗中之后,宫羽兰在心里默默地嘀咕。远处神父的穿着打扮,和几个小时前刚见过面的白存郁并不属于同一教派。白河教会的修道士和神职人员普遍穿着白色斗篷和长袍——这个传统据说承自圣衣会[1],而穿着黑袍,则是多明我会[2]的习惯。所以诡异的事情就在于此:白河教会是本土独立教会,并且与魔法结社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多明我会是天主教宗派,主导了宗教裁判所,将大量秘仪师以巫师罪名判处绝罚,然后送上火刑柱。不管怎么看,事情都朝着更加危险的方向发展。

尤其是对方还穿着一般情况下宗教场合才会有的服装,那这件事情就更加偏向宗教意义上的消除异己了。从这点来看,眼前的神父和之前被赶走的那些对灵脉图谋不轨的人完全不同。远处隐隐约约地传来男人诵经的声音。

“我信惟一圣而公宗徒之教会。我认惟一圣洗之礼以获罪赦。我望已亡者俱复活, 并来世之常生。”

宫羽兰细细咀嚼着来自《玫瑰经》里的话,莫名联想到了弥尔顿的《失乐园》——神会嫉妒拥有知识的人类,而人类拥有了知识竟企图与神比肩,这是他最不能容忍的背叛,也是人类最大的渎神。她不禁苦笑,这真是一件讽刺的事情,人只要证明他们的无知就是他们最大的自由和服从。

“怪不得路西法要率领众天使与神开战啊……抱歉啊谕佳,可能我要堕入地狱了。”

念珠碰撞的声音连同诵经声回荡在空荡荡的车间里,神父的声音虽然年轻,但是依旧坚决,似乎是要将神的旨意贯彻到底。宫羽兰默默计算着两人间的距离,在转角处静静地等待,准备对神父发动突然袭击。

之所以否决掉牧知清的两人一起逃离的提议,倒不是因为害怕自己的伤会拖累他,只是在她看来,两个人都无法从神父的手上顺利逃出去而已。如果只是意为逃跑的话,即使有足够的运气,也只能局限于逃出安津工业园——有可能甚至连大门都没摸到,就被神父迅速追赶上,然后被秘密处理,而远在高炉塔上的池谕佳远水难救近火。她看了看自己正在重新建构的术脉,叹了口气,自己已经无法使用魔法,这就意味着失去了从远距离上进行反击的能力,因此只能靠近距离搏斗快速击退敌人。虽然在阴暗狭窄的空间并不适合肉搏战,但同样也会干扰神父的魔法使用,这样双方勉强能够打成平手,甚至有机会翻盘。

她再次尝试着发动手腕上的术脉,然而尚未重组完成的纹路让身体内的玛那无法有效地聚集,在还未生成有杀伤力的魔弹之前就湮灭了。再次确认了,现在的自己无法使用魔法来进行战斗,顶多依靠自己本身能量消耗,让身边的以太在短时间内形成一道防御体系,但是这种做法对身体内的能量消耗极大,而且通常只能维持数秒。她看了看自己的拳头,以血肉之躯对抗魔法,不用想肯定是螳臂挡车,但是在近身战斗的时候还是勉强能起一些作用。

想到这里宫羽兰又摇了摇头,现在的状况并不允许自己对使用的武器挑三拣四,事到如今,只能让自己的拳头发挥最大的效应,依靠巧妙的战术来击退敌人。虽然她在大学期间曾经学过一些基本的格斗技巧,但是主动杀出去一决胜负显然是以卵击石——就算神父没有格斗技巧,单凭力气这一点上,她也没有任何胜算,这是神在最初创造人类的时候就已经通过基因所决定的。

法医学上有一个经验之谈,在解剖时,判断性别的一个方法,就是检查臂骨和腿骨表面的磨损情况。一般的男性骨骼表面的磨损程度,明显大于女性,原因无他,因为男性的肌肉纤维先天强于女性。换言之,就算男人不主动出击,仅仅是防御,也能轻松地放倒同他正面交锋的女性。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发起一对一的对决,那确实是一个愚蠢至极的做法。

“看来只能通过埋伏在转交,给他来一个突然袭击,打击要害部位了……踢腹股沟或者猛击脑干似乎都行……要是我手上有根棍子什么的东西就好了……同时还要躲过他的魔弹。”

她在转角处蹲了下来,背部的瘀伤又传来了痛感。一个失去了自己杀手锏的少女,面对着一个刚刚突袭得手,志得意满的发动魔法剿灭异己的神父,怎么看都是自己这边凶多吉少。宫羽兰按摩着太阳穴,拼命地抑制着因为实力悬殊而开始的头疼,以及心中快要喷涌而出的绝望感,不停地进行着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诵经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宫羽兰心中的杂念被它所驱散,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甚至都能够听到神父祈祷间隙的呼吸声。黑暗当中,神父走到了她藏身的转角处,而宫羽兰似乎并不急着动手。也就是在下一个瞬间,神父的掌心中毫无征兆地射出十二道红光,散射向周围。宫羽兰并没有太过意外,而是马上发动了准备好的以太防护,将射向她的那些魔弹用高浓度的以太化解。以太墙仅仅维持了数秒,当它散去的时候,就是发动袭击的最佳时刻。然而仅有半秒的差距,神父的手先于她的拳头到达预定位置,他轻轻地一挥,就拦住了宫羽兰即将劈下去的手。

宫羽兰心里咋了一下舌,咬紧牙关,脊挺肩张,上身微微前俯,做出向前冲锋的姿态,用膝盖狠狠向上顶去。神父的反应却比她更加迅速,他快速地闪身躲过,让宫羽兰一脚踢了个空,然后趁着她失去重心的空当,向她挥起了拳头,对准太阳穴。因为上一招的破绽,宫羽兰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她预判着对方挥动拳头的方向,急忙低下头去,神父的拳头贴着她的后脑勺划出了一个半圆,然后未等她喘息分毫,第二拳接踵而至,同时,腰部破绽显露了出来。

“就是现在!”

宫羽兰看准了时机,举起了拳头,转身钻到神父的侧面,放低了重心,然后对着腰部,挥出了铁锤一般的拳头。神父的长袍上发出一声闷响,但他并没有任何被击中之后的失去重心的样子——刚才那一击根本没有起到该有的作用。

“什么?怎么会……”

宫羽兰还没来得及吃惊,神父的第二拳就从自己的右边挥了过来,她赶忙伸出右手,护住自己右侧,将神父的手臂用力往下压,然后左脚高高抬起,瞄准他的头部踢了下去。神父察觉了来自身体另一侧的威胁,赶忙抽身后退两步,鞋尖贴着他的额头划过,重重地踢在钢板上,发出一声巨响。紧接着,宫羽兰抬起左肘,向着神父的胃部顶去,把刚刚拉开的距离又弥补上来。

“没关系,只要距离够近,他就不能使用魔法。”

神父被肘击击中,弓起了身体,抓住了这个空隙,宫羽兰进一步向着神父发动突击。局面似乎是开始变得对她有利起来。然而,神父的反击方式她并没有预料到,在弯下腰之后,右拳从腰部冲出,同时伴随着脚步,身体突然加速向前,狠狠地砸向宫羽兰的腹部。身体似乎轻飘飘的,她在冲击力作用下飞了出去,又撞在机器外壳的钢板上。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她在尘土飞扬的黑暗角落里蜷缩成了一团。

“羽兰,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不中用啊……”

宫羽兰一边埋怨着自己,一边强撑着从地上站起来。方才的冲击准确地命中了膈肌,她有些呼吸困难,视野变得灰白,又出现了干扰性的光影,头晕眼花。万幸的是,由于先前的治疗咒语,她体内的损伤并不是很大,而且能够依靠环境里的以太缓慢复原。她冷静地等待身体机能恢复,但依旧对刚才的冲击心有余悸。神父的手上出现了蓝色的光球,缓慢地向着她走来。

“吾主耶稣,请宽恕我等之诸罪,勿使我等堕入地狱之火,导引众灵皆升天国,特为彼亟需尔之仁慈者。”

诵经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过道里,死亡对于她来说已经触手可及。她倒在地上,仿佛被猎人击中失去行动能力的牝鹿,只要对方轻轻地挥手,自己就会死于非命。

“千万不要慌,只是暂时的呼吸紊乱大脑晕眩而已,身体一定要赶紧恢复过来……”

神父的身上似乎传来了电流的流动声,在光球发射出来的一个瞬间,宫羽兰靠着本能和直觉,翻滚着躲开了这一发子弹,然后撑着墙勉强站了起来,视野逐渐恢复了正常。还没来得及站稳,神父的第二发攻击就从手中射出,更加明亮刺眼的光芒散发出来,照亮了刚才已经在轰击下支离破碎的地面。宫羽兰不得不再次将身边环境中的以太集中起来,让它们吸收了大部分的爆炸冲击,但是剩余的能量依旧穿过以太墙,传递到了她的身上,仿佛让她又挨了两三记闷拳。神父的手收了回去,抓住这个机会,宫羽兰顾不上身体还未恢复,开始向他冲去,用尽全身力气撞向他的心脏部位,但是突然之间,她手脚乏力,未走出两部,就跌倒在地上,在不远处,神父的身体周围散发着黑色的雾气。视野里出现电视机无信号一样的雪花,耳朵里全部是耳鸣声,明显感受到了大脑供血不足带来的晕眩,自己的手腕像是被一只粗壮有力的大手紧紧攥住一样。

“糟了,是诅咒!”

宫羽兰现在已经完全认识到情况对自己的不利,也极度后悔自己的莽撞,她催促着自己,在还没被诅咒侵蚀全身的时候,站起来离开这团黑雾。心脏急剧地跳动,四肢的肌肉依旧松弛,她缓慢地扶着墙壁,慢慢向后退去。神父卷了卷袖子,然后酝酿起了下一次的攻击……这一次,他瞄准了宫羽兰的心脏,下一个瞬间,一道红光精确无误地飞向了预定的目标。神父提前松了口气,慢慢看着魔弹命中自己的猎物。

可是,就在魔弹命中前的一刹那,另一个身影冲了出来,拉住了宫羽兰将她甩到身后,然后半跪着立起一块比她之前形成的更加坚固的以太盾,魔弹发出轻微的嗞声,然后消失在了因为光线扭曲而隐隐约约能看出形态的那一团以太里。在一瞬间,神父和这个不明身影的目光相对,看清楚了对方的脸,他愣住了,迟疑了片刻,而那个身影趁着他迟疑的空当,脚下生风,拉着宫羽兰逃向了身后的黑暗里。


两人在黑暗的车间里要了不知道多久,在和神父拉开了能够保证安全的一段距离之后,牧知清停了下来,转过身来,松开了牵着宫羽兰的手。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宫羽兰此时的表情有些生气,于是他只好决定说些什么来打个圆场:

“对不起,与你同行的那位小姐对我说,如果你没有和我一起从厂房出来,她就不会送我回去。所以……为了我能够白搭一次顺风车,我决定把你一起给救出去。”

……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宫羽兰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似乎是在生气,又似乎带着些嗔怪和烦躁的意味。倒不是因为让他先逃离,而他又跑回来,也不是因为之前说出了永别这种悲情的话,之后又被他救了下来。如果真要说原因的话——

“没想到我又会被救下一次……好不甘心啊,这样不就显得我很没有用了么?”

她这么想着,紧皱着眉头,总想说些什么表示一下,但是,感谢的话对她来说,并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而说些别的与此事无关的话,只会让两人间的气氛变得更加尴尬。思来想去,她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于是她越发地急躁不安,下意识地来了一句:

“你有病啊?”

牧知清愣了一下,他并不知道宫羽兰的怒气从何而来,只好有话接话:

“你有药啊?”

宫羽兰看着眼前这个并不知道事情严重性,还有心情开玩笑的青年,带着想一头撞死在柱子上的冲动,握住了拳头。

“那个……如果你想找死的话,不用那么麻烦地跑去找那个神父,你直接跟我说一声,我现在就给你一个痛快。”

话音刚落,鹿英弘的那句“就是因为你这恶劣的性格所以才没有男人愿意接近你啊”这句话突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牧知清则是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位和往日迥然不同,带着生气的表情似乎在闹别扭的少女。

“先不说别的,我说你啊,从刚刚开始就没有从前的温柔啊。”

宫羽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转过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

“谁让你本来有机会逃掉,结果还白白浪费我辛辛苦苦给你创造的那么好的逃跑机会,想跑回来再把我也拉出去。”

“并不是这样的,那个神父,他并不是只针对你而来,他的目标是我们两个人。”

她斜着眼,十分怀疑地看着牧知清,然后又把视线转向另一边。牧知清叹了口气,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我刚刚到了二楼,看到了你之前找到的那个应急逃生出口。但是那里现在已经塌陷了,楼梯也支离破碎的,根本没办法从那里出去。那位小姐让我回去找到通往地下一层停车场的出口,我才回来的。”

宫羽兰回过头来,眼中的怒气已经平息了许多,但依旧眉头紧锁,神父的做法多少有点让她感到意外,但更多让她担心的还是越来越紧迫的形势。

“而且神父刚才也看到了我在使用魔法,肯定也把我当作了魔法师,准备一起消灭吧,那这就已经不是你一个的事情了,我来救你一起出去,也合情合理。所以你能够不生气了么?”

紧皱的眉头松弛了一些,宫羽兰捏着下巴思索着,点了点头。

“事已至此,那神父肯定会把我们都给处理掉吧,看样子不打个你死我活,那我们是不可能出的去了。”

“是啊,而且好不容易被你救下,我可不想死在这里,更不想你死在他手里。”

牧知清无比坚决地说出了什么似乎是包含了特殊感情的话。宫羽兰在一阵诧异之后,又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这种时候不要说出这种话啊……搞得好像我马上就要死了一样。好吧,现在也不是聊天的时候,他马上就会追上来了,你赶紧去找通往停车场的路吧,你去那里至少也会比在这里安全不少。”

牧知清摇摇头。

“行不通的,如果你被神父杀了,那接下来就会轮到我了,所以在解决掉他的问题之前,再怎么逃跑都是没有意义的。”

“所以呢?你有什么想法?”

“我没有和人战斗过的经验,反倒是你很擅长应付这类事情吧?那就由你来指挥好了。让我这个对魔法一窍不通的外行来指挥你这样的内行,怎么看都不可能有胜算吧?那还不如让同时了解我和对面情况的你来制定战术,我去执行更加合理。”

似乎他又无意之中说出了什么不能明说的事实,但是宫羽兰已经不想和他计较这些了。她看着牧知清澄澈的眼神,深深感受到自己从前辜负了他对自己的信任,在一声叹息只后,她抬起头来。

“真是拿你没办法啊,不过这似乎是唯一的办法了。那就这样吧,事先说好了,如果我们都逃脱了,今晚经历了什么,我有什么异常的反应,你都不许往外说,听到没有?”

虽然依旧是带着逞强的语气回应了他,但是,也是第一次回应了他对自己的信赖。牧知清则是假装轻松地笑了笑,点了点头——眼前的少女就好像是一头鹿一样的可爱,但她的另一面却是义无反顾对神发起反抗的路西法。



注释:

[1] 天主教托钵修会之一,会士均披白色斗篷,因此被称为“白衣修士”。

[2] 天主教托钵修会之一,受教宗委派,主持宗教裁判所,在欧洲中世纪许多大学里,都有该会会士任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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