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CKED·第六章
35.
六月
母亲来看你。你家离省会高铁一个小时,她背着的背包里有个保温桶。
你带她来自己租的房子,室友今天值班不回来。
她提出保温桶,揭开了小排骨汤的香气扑出来。保温桶的提手上拴着小塑料袋,里边盛着切好的葱花。还很新鲜,大概是她从家里出来前切的。
就好像是高三住校那一年,周末晚上她在家里炖好了汤用保温桶装好,调料葱花另用袋子装,然后坐公交给你送去。晚自习休息的时间只有二十分钟,你跑回宿舍母亲已经在等你了,你边喝汤啃炖的酥软的小排骨,边忙着跟她说话。然后只有两三分钟的时候放下碗跑回教室继续上自习。
非要说的话,你其实也是被溺爱着长大的。她能给的都给你了。
母亲问你学习怎么样,规培累不累。你说就那样。
她有点吞吐地问你还有没有暑假,回不回去。
你说没有了,跟上班一样的,没什么假,都要看调休。
她又小心地说你有假还是回去一次吧,你爸也问我你在这边怎么样。
你没说话。
她便又道,我问过同学了,你读完了研,以后考公的,这边竞争压力这么大,你还是可以考虑回来的。你看社区乡镇上那些那么轻松,待遇还好。
你有点烦躁。说行了别说了。她又道有什么不好的,你回来咱们家就给你买房,你安安心心上班又悠闲,我还能来给你做饭。你看你现在都吃外面的,头发都燥了,小时候你头发多好看。
小时候,我都多少岁了你还说小时候?
我年轻像你这个年纪多健康啊,你自己都是…
我没看过你年轻的样子,不都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你站起来回房间换衣服,说你要去哪里玩我们去,后天我就上班了。
只要不提回老家相亲和你父亲的事。你们的关系倒也没那么坏。
你陪着她去了人民公园,旁边一个博物馆正在开丝织文物展览。母亲有些兴趣,她年轻时曾在丝场工作,也算半个行内人。
转了一圈你们找了个座位休息,母亲让你给她发刚才拍的照片,她发朋友圈。你打开微信发现棋协那个小姑娘也给你发了消息,问你今天怎么没来。
你把照片发给了母亲,然后回小姑娘说今天家人来了,在陪人。
小姑娘发了个哦——的狗狗表情。
打字框她那边还在输入,等了一下,她给你发了张照片。
都不用点开,你也知道那个挺拔的背影是卞玉阙。但你还是点开看了,小姑娘大概站在后台,拍的半死亡角度。照片上卞玉阙坐得笔挺,手里的棋正要落下。他有点皱眉头,唇线微抿,看着攻击性很重,存在感极其鲜明。
你问她怎么啦。
小姑娘说这个老师超厉害,还很帅。姐姐今天来了就能见到了,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你笑了笑。也没拆穿小姑娘的小九九,就回她说下周给你带蛋糕好不好?
小姑娘发了个耶。
你发完消息抬头,母亲正看着你。
你收了笑说怎么了。母亲说我看你跟别人聊天挺高兴的。
她这话的语气刺了你一下。
你说谁让我高兴我当然就能笑出来。
晚饭时你想带母亲去吃日料。附近有家做了很久的老店,去过一次后就成了你朋友们聚餐的备选店。于是你说我们在外面吃,去吃日本菜。
母亲说你喜欢吃的啊?
你说还行。她还要说什么,你先开口说你要是又嫌这嫌那我们就不去了。
她有点尴尬,然后像有点生气说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36.
第二天下午你送她去车站。
高铁站七八年前你来这里读书时比,结构没什么变化,只是几家店换了。
你送她到安检口,让她把口罩带好把行程码界面调出来,然后看着她跟着人流排队到安检机旁。
她的个子小小的。
你站在门外,等了一会看见她上了电梯,左右看检票口序号。
刚来这边上学的时候,从家那边坐高铁,有时候在扶梯上回头,还能隔着半透明的玻璃墙看见母亲,她站在外面小广场,看你回头还对你招手,表示自己也回去了。
但是过一会她还会发短信来问你上车了吗?
你在候车就回还没,在车上就说上了。
你父亲也会发短信来,但要迟一点,有时是你快到学校了。
你看,就是这些事拉着你。你该往前走了,你看着身边人举着过往像捧着鲜花,一往无前地跑出去,而你却像拖着一整座山。
你也不能头也不回地跑掉丢掉它。
37.
你在棋协侧面的街买了一个六分一的蛋糕。服务员看你要提走,就用了泡沫纸包外盒,还贴了冰袋。
你提着蛋糕进了棋协楼,然后拿出手机发消息问小姑娘在哪。
小姑娘说在第二休息室看转播,你说好,蛋糕我给你拿过来吗?小姑娘说要。
这就是你在楼道碰见卞玉阙之前的事。
你没力气跟他开心地打招呼,只礼貌地说卞老师,让我过一下。
卞玉阙侧身让你过去,蛋糕侧的冰袋凉意隔着休闲裤在小腿面上贴了一下。
你说抱歉,然后继续往前走。
抱歉说得毫无诚意,没礼貌的小鬼。
卞玉阙靠在门框上,看你头也不回地往里走,背影和那天从他家离开一模一样。
他想起你说算了。
原来算了是这个意思,这人一开始装乖就是奔着处对象来的,不能处马上就别开脸装礼貌。卞玉阙想着又要骂自己有毛病,还没跟你算下药的事,怎么能这么就让你揭过去?
他想要找个时间把之前的事摊开说说。尤其是在跟苏延聊过后,他的气有点消了。他想如果真如苏延所说,你曾离他那么近的话,是不是发生过什么自己忘了。他少年时不理人的脾气自己也知道,他有点愧疚感,但很快被你今天一个眼神也欠奉的态度给打散了。
你把蛋糕给小姑娘,让她快吃,冰袋化了升温奶油味道就不好。小姑娘害羞地点头,有些不好意思但确实开心,黏黏糊糊地拉着你坐在她身边,要把蛋糕上的草莓分给你。
卞玉阙进来了,小姑娘眼睛发亮地叫他卞老师!
卞玉阙点了点头,然后也抬头看屏幕上的棋盘。厮杀正至酣处,双方易位而黑出两子在外,白失一象,黑象与后成斜线,气势汹汹。
小姑娘含着奶油小声地跟你说黑那边的局面打开了,象就是要放开才好打,正说着,白很快地移了王。
小姑娘咬勺子,说这样有点怪呀。
卞玉阙看到这里已觉得差不多,他也听见小姑娘说话,就转头看了小姑娘一眼。
一看他就怔住了,就离谱。
那个小姑娘,他记得十岁。
你们并排坐着,小姑娘两条腿都搭在你腿上,尽可能地用身体贴着你,肢体交叠压在一起,沙发下陷,像往人身上钻的猫。那种程度的肌肤相贴,卞玉阙几乎能想象那个温热感,他看着就有点眩晕。
你的头发往后撩起来,耳后连着颈露出一小片皮肤。
熟悉的,香水味。
卞玉阙抽了一口气。
38.
下雨了。
白天太阳高照,太阳落山了就闷,然后下一场小雨。
小姑娘被奶奶接走,走时候依依不舍说下周见哦。
你摸摸她的头也说下周见。
会场收拾完毕,今天和你一起值班的同学先走了。你清点了一下药品和葡萄糖液的数量,没问题记好了就脱了白大褂下班了。
卞玉阙给你打电话,让你下来。去停车场。
他的语气凶恶得像是下去了你会被人蒙头打一顿一样。
于是你给闺蜜发消息说晚上要是你没回来可要记得报警啊。
闺蜜说啥发生了啥?
你说嗯算是前暧昧对象那样的人,遇到了。
闺蜜说阿这要不我现在就报警吧。是哪个啊?
你说你不认识。
闺蜜:?你背着我那两年还谈了谁????可恶!
倒也没有被套着头打一顿。
卞玉阙说送你回去,问你想吃什么。
奇了怪了,这人不是要跟你算账么。
你说奶油虾。
卞玉阙啧了一声。“有店吗?”
“日料吃吗?”
“去日料店吃这?”
“我喜欢那家店。”
是家小店。装修得很有和式风情,不大,菜单拿上来后面几页热菜都是西式的。
老板见你说今天有新鲜鳗鱼了。卞玉阙看你好像常来,说你们这个专业待遇还挺好么。
你看了他一眼,说不,只是前两天来没有鳗鱼,至于待遇很普通,不然我也不会去做兼职。
卞玉阙挑了一下眉。
你点了自己想吃的奶油芝士焗虾和寿喜锅,然后把菜单本给卞玉阙。你也不问卞玉阙要什么,他没有选择困难,随手翻了下,中规中矩地要了三文鱼和天妇罗,最后又要了个烤鳗鱼。
服务的阿姨问要什么饮料,你问他喝梅酒吗?这家梅酒很甜。
卞玉阙说行。
阿姨送酒过来后,你很熟地拆封倒酒,卞玉阙终究忍不住问“你不是不喝酒吗?”
之前一小杯龙舌兰都能呛着。
你说骗你的。
卞玉阙的脸色为你的实诚僵了一下。
“我不会喝单的,但只要调成饮料就行。这个很甜,酒味不重所以也可以。但有人问那就是不会。”
这是女性社会人的自我保护方式。
卞玉阙表示理解,但这就有问题——为什么今天不继续装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