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泥共舞

刘远躺在床上,再不用羡慕杨梅乡那只带着“三妻四妾”,昂首阔步走过篱笆旁的骚公鸡了。他终于躺在自家床上,挥手道别暗夜袭来的孤独。他看见二宝笑呵呵走过来,一伸手就捏到他红扑扑的脸蛋。 此刻,他读了两卷《2021年度诗选刊》,身体有些疲倦,就想躺会儿。香喷喷的辣子鸡美味从厨房飘来,他嘴角扬起幸福的微笑。 当然,他觉得幸福的,还有杨梅乡的村民。政府高瞻远瞩,脱贫攻坚运动轰轰烈烈展开,杨梅乡这三年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君不见:一座座宽敞亮丽的搬迁房在较为平阔的地面纷纷立起,曾隐藏于密林或靠近悬崖陡坡的危旧房屋销声匿迹;家家户户门前安上了自来水龙头,一拧水就哗哗直流。门前还辟出小菜园,蔬菜瓜果长满其间,菜园旁新种了桃李果树,正窜个头。而果树下,一条条柏油马路伸向城镇,为杨梅乡百姓出行、载货大大提供了方便。再看那院坝中,铺满刚丰收的刺梨,等着“初好刺梨”工厂派人过来收购。想必此时灯火里的杨梅村,大家围坐在电视边,欣赏精彩的节目,那厨房里,也飘出阵阵香气。 “得写一首,赞美这小康家园,赞美百姓美好生活。”刘远若有所思。这一切来得太不容易,他不禁喟叹。三年前杨梅乡穷成啥样,他这个驻村书记最清楚。站在山顶上纵目远眺,眼帘全是贫瘠的土地,衰老的屋舍。“登高必赋”,但写了八年诗歌的他,愣是憋不出一句来。“地无三里平,人无三分银”,他只想起这两句。但他没溜之大吉,而是用诗人特有的热情和憧憬,演绎了一段与泥共舞的岁月。 三年前,突然接到文联“文军扶贫”——基层人员下乡驻村参与脱贫攻坚战斗的指令,刘远毫不犹豫脱下草绿夹克、格子衬衫、牛仔裤和运动鞋,换上了褐色部队装,搭配水桶鞋,佩戴袖标,全然一副准备冲锋的战士。当然,他手里没握钢枪,而是一叠厚厚的扶贫台账。不过,不穿不知道,一穿才发现自己和《我的团长我的团》里面的阿译长得挺像:中分头,瓜子脸,轮廓分明,虽身材消瘦却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野性。阿译拯救了那些“炮灰”,刘远呢?他这个临时六级驻村书记,能否完成党和政府交给的脱贫任务?他简单收拾下必备的生活物品,却搬出来几大箱书,他要把这些带去杨梅乡海子村。那台贵重的单反摄像机他倒留在家中,怕同去不同归。和妻子道别,和一岁半的二宝拥抱,刘远便登上下乡驻村扶贫专车,终已不顾。 来到杨梅乡海子村战场,休整阵地是一间水泥屋,里面搁两张铁架床,一张办公桌,一个木架子,一个铁皮柜。他把带来的几大箱书迅速填满架子,将资料纸笔放在办公桌上,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则扔进铁皮柜,坐下来环视小屋,嗯,比起自己的安乐窝,这里确实单调生硬了点,没有“汗牛充栋”,也没有笔架也没有茶具,最要命的,这里没有伴侣,而诗人最怕孤独。还好,当晚雷公电母来作伴。雷鸣訇然劈开天空,响彻耳际,一道道闪电照亮窗边,又像要划开玻璃。随之而来的是倾盆大雨,雨点噼噼啪啪打在屋顶,刘远抬头一看,结实的水泥板可让他高枕无忧。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诗人的狂放气息被点燃。不过,喊完就后悔了。海子村那些蜷缩于老旧房屋里的百姓,能否在这暴风雨中睡个安稳觉? 果然,第二天一早,居委会就来通知他一同下组里视察,记录昨夜暴风雨给百姓带来的损失,并希望他借此机会,做通百姓危房改造和搬迁思想工作,尤其以马老六为代表的几个钉子户。 坪子组太偏,小面包从混合泥水柏油路面跑至一毛路口,不得已停下。 “有请我们刘诗人,下来走两步喽。”村主任老张开起他玩笑来。刘远将他水桶鞋,慢慢探到地面。万幸有水桶鞋!他发现进组的毛路,经昨夜暴风雨加工,已然变成泥水路,坑坑洼洼,泥块淤塞。多年没走这种路,他一时竟迈不开脚步。 “刘诗人,怕啥?红军爬雪山、过草地,我们眼前这泥水毛路,算什么哦。你不是有水桶鞋嘛,大胆往前走!”村支书老赵也开他玩笑。 “走就走!走他个一日千里,走他个虎虎生风!”刘远赶紧抖点幽默细胞,否则他这诗人就要成笑话喽。他扶了扶厚厚的眼镜,果断踏出第一步。三人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泥水路中,或左或右避让软泥深处,这样一来,田野间就出现有趣一幕:三人身子忽高忽低,左摇右晃,蹦蹦跳跳,貌似竭力躲避幽灵一般。泥浆四处飞溅,势必要给三人点颜色看看。走泥水路,刘远最缺经验,泥点子竟跳进他水桶鞋里去,甚至跳他裤腿上,但为了诗人形象,他隐忍着,只暗中观察老张老赵怎么走。 终于,在汗流浃背和泥点满腿中,刘远他们蹚到马老六家屋前。 “哦豁,这是怎么了嘛?房顶都被掀啦。”村主任老张向着他“老对手”马老六喊过去。马老六正撅着屁股拾掇被大风刮下来的架梁、茅草。听见这熟悉的声音,他直起身来笑了笑。 “这次是老天让你搬,你搬不搬?” “主任、支书,还有这位……你们先坐”马老六迅速找来三张小板凳,纯木的。 “哦,这位是我们新来的驻村书记,刘书记,也是位诗人,可厉害了,贵州作协的,他曾……” “我说老张,你是不是对牛弹琴哦?马老六要懂得来你说的这些,不早去搬迁房去了?你还如给他说刘书记文化很高,受人尊敬。” “瞧你们把我说成啥了,大家都是一个队伍的,以后还请你们多指导呢。这个,老六,我们初次见面哈。”刘远说着就要站起来和马老六握手。 “咦,这可不行,我这糊满泥渣的手可不敢给你握。”马老六把手放在身后去。 “对了,老六,刚才张主任问你这回搬不搬呢。你看你这屋很难修了,就算修好,遇上像昨夜的大暴雨,还不是一夜回到解放前嘛。” “还是不想搬,我这里有菜园子、果树,土地也在房子旁边,平时养、鸡、鸭、猪牛也方便,搬迁房我去看过,有点小,也没有菜园子,更别说养家畜了,我们过去住不习惯。” “搬去那边,你这里的土可以承包出去种刺梨,你入股,到时卖的刺梨钱,要分你一份,还可以另在经开区给你找点事情做,这还不好?都有钱了,还喂啥鸡鸭呀?想吃肉直接去合力超市买就行呐。” “咦,改种刺梨,到底能分多少钱?庄稼人讲实在,看不见,心里不踏实,听说超市里的肉,没我们自己宰杀的香,还不安全,吃着不放心。” “唉,你这人咋这么死板呀?你都没入股,就知道分不到钱?你都没去超市买来吃过,就晓得不安全?刘书记,你上吧。” “老刘,还是搬吧,政府建的安置房牢固宽敞,还给你在工业园区安排工作,你是赶上了好时代了呀,否则哪来这等美事?” “不想去那里,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狗窝。” “唉,我说你这人真是不可理喻!人都向往美好生活,海子向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你就喜欢你这一亩三分地?就守着你这破窝?” “刘诗人说话高深很,什么‘面朝大海’,我听不懂。你还是别劝我了。” “你……你这人,真是无法交流!死板脑筋,有福不会享!”刘远实在搞不懂马老六脑袋里想什么,他气得退下来,不想再说一句,他感觉这比写诗难多了。 见暂时做不通马老六工作,他们三人只好作罢,继续去考察坪子组受灾的群众。气一时难消去,刘远重新踏入泥水路后,脚踩得重,泥水飞溅到他上身去,作战服被染得斑斑点点。他底盘也不稳了,左右晃得厉害,好几次亏有两边村领导搭把手,否则他要摔个四脚朝天,或摔个大花脸。 “刘书记呀,脚下要走稳,犯不着跟马老六较劲,这往后要克服的困难,还排着队呢,要有思想准备。”赵支书看情况不对,连忙开导。 后来,他们去了刘老幺、赵小雄和张三妹家,这三家昨夜受暴雨袭击厉害,有的土墙房灌进水,有的梁柱被摧折了,变成了真正的危房。刘远他们稍稍劝下,也都纷纷同意接受搬迁安置。随后又去了几家,记录水灾情况。拿过记录材料一瞧,两位村领导发现刘远写得一手好字,便将一切需要记录的材料通通交给他,日后浩如烟海的材料,感觉他能处理的就丢过去。 “不过,陈建国可能不太幸福。”躺在家里的刘远眼睛扫及全家福,里面大宝、二宝,还有妻子,都笑着,包括自己,都幸福地笑着,但此时,他莫名想到陈建国可能不幸福。 记得又过了一年,某个雨过天明,刘远接到走访低保户任务。昨夜的雨不比他刚来的那场小。这天他要去的是陈建国家。陈建国本有两个儿子,结果一个因在八几年严打期间犯了流氓罪被枪决了。而另一个,在广州打工,从塔吊上掉下来,当场就死掉,老板断定他掀不起什么风浪,就没赔啥钱,过年就打算回来办酒的媳妇也无奈离开。老伴受不了这份刺激,熬几年后就撇下陈建国走了。陈建国颇有点现代版富贵模样,不过他没那么坚强,后来庄稼也不种,开始出现精神问题,整天绕村里瞎窜,说些疯疯傻傻的话。 小面包又停在毛路口,刘远拉实水桶鞋,独自向坪子组进发。脱贫到了攻坚期,两位村领导分头行动,再说他经过一年摸爬滚打,对走泥水路也颇有些经验了。他从容许多,不再踩进乌黑淤泥处,拣干泥或浅水地方走,偶尔溅起的泥水,倒像在水桶鞋边跳舞的浪花,也若轻盈的鼓点,为刘远的扶贫之行欢欣鼓舞。
“当蜘蛛网无情地查封了我的炉台,当灰烬的余烟叹息着贫困的悲哀,我依然固执地铺平失望的灰烬,用美丽的雪花写下:相信未来。”
不知怎么,他突然高声朗诵起食指的《相信未来》。他移开伞盖,让雨滴打在头上。他眺望雨雾茫茫的远山,垮塌的土坎,和被暴雨撕裂的土地。他盯着脚下的泥水路,口中依然朗诵自己喜爱的诗句,直至陈建国家老瓦房旁,他才收住声。
“老陈,你这瓦房还撑得住吧?政府给你建的安置房即将装修,装好后尽快搬去吧。”
“不行咯,这老瓦房也要离开我啦,你看,雨又把梁架打下来了。”陈建国把摔断的木块递给刘远,深陷的眼窝却流出泪来。
“老陈,不用悲伤,你低保政策落实了,低保款也会尽快打到这张银行卡上,你未来的生活,国家兜底。这瓦房坏了,就不住啦。”刘远把刚办成的农村信用卡递给陈建国,并向他耐心宣讲低保户的相关政策。陈建国听后,看着崭新的银行卡,心境稍微好转。
道别陈建国返村时,他路过马老六家,看到他留守的孙子周末回来,正打理同样受风雨摧残的老屋。刘远走进去,给他辅导两小时语文作业,他在台账中知道小虎即将中考。刘远在进区文联工作时,做过教师,他渊博的知识,文雅的气质深受学生喜爱。离开时,他把包里那本《相信未来》诗歌选本送给小虎,他希望小虎好好学,相信未来,他也希望“冥顽不化”的马老六相信未来,尽快搬去安置房。
“刘书记,下次你来组里,把搬迁协议带来,我签。”刚脱去水桶鞋,躺在床上翻开华兹华斯诗歌的刘远,接到马老六电话。他语气很客气,态度也实诚。
“哈哈,咋就突然想通了?”
“让刘书记操心了,总之感谢你。”挂掉电话,刘远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他激动得重新坐向办公桌前,忘记了疲惫,他要把上周文学沙龙布置的作业完成,并将它投给《星星诗刊》。忙于扶贫,近年来他发表的诗歌少了些。看着沙龙伙伴们作品一个个上了大刊,他也不甘寂寞呀。
“爸爸,在想什么呀?书也不看,诗也不写。是不是想喝刺梨酒了?你每晚都要喝。”上初一的大宝路过门边时突然问道。
“对的,把我刺梨酒拿来,我要好好喝几口。”他看着瓶里黄橙橙的刺梨,打开就灌一大口。
“啧,得来实在费工夫呀。”他又想起今年春末雨天视察刺梨时,摔了个狗吃屎,眼镜都摔坏了,爬起来时带一身泥。
那是扶贫第三年,种的刺梨也快结果啦。谁知春夏之交却来了一场暴雨夹冰雹!
“赶快下组视察刺梨受灾情况,不能功败垂成呀!”张主任在村委会下达指示。刘远他们带上手套、铁锹和营养液等物品,又坐上小面包,匆匆扎进海子村。今年是脱贫攻坚年,关系着火城县是否脱贫摘帽,他们不敢大意,对损坏的刺梨,要全力抢救!小面包仿佛挨鞭子的马儿,一路狂奔。水花四溅,泥土飞扬,星星点点粘在后视镜和挡风玻璃上。它奔驰在海子村,爬坡下坎,路过一家又一家。刘远和村领导及办事员全体出动,快速赶到海子村刺梨连片种植基地。
万幸!持续十来分钟的冰雹,只打坏了刺梨的部分幼枝及叶子,或被狂风吹歪了身子。刘远他们拿上工具开始干活。水桶鞋踏进积蓄雨水刺梨地,像拳头打入棉花里,软软的。泥土几乎淹没水桶鞋鞋帮。
“受伤的刺梨有点多,我们得赶紧扶正、夯土,有的还得挂营养液。”赵支书看着一大片刺梨,有些焦急。
“老赵说的对,我们得加把劲,要是今晚再来一场风雨,后果不堪设想呐。”
刘远和张主任随即提高战斗效率。十几只水桶鞋在刺梨地跳起舞来,忽东忽西,忽前忽后,松软的泥块也被带着上下翻飞,或钻进水桶鞋里,或爬上裤子、衣服上。在水的融合下,黏性十足,贴着衣裤就不肯下来,尤其喜欢刘远,泥土总能从他脚后跟悄悄跑到他身上,只顾修复刺梨的他却全然不知,还是老张提醒,他才扭头看见,报之哈哈大笑。
没办法,他没干庄稼活很多年了。打小学习好,加上身体瘦弱,父母没怎么让他下地干活。和泥土打交道太少,不会避其锋芒和轻重有度,泥土也乐于折腾这种菜鸟。不一会,刘远便累得满头大汗,他水桶鞋敷着厚厚的泥块,几乎盖着水桶鞋底部,每次拔起,相当于脚掌要提起十来斤重物,这简直可与急行军绑沙包相媲美。他的步伐,也从一开始青壮年的轻快有力变成老者的凝重迟缓,哪怕想拼命奔向数米开外的刺梨,奈何被脚上裹着的泥死死拖住。
“刘书记,磨刀不误砍柴工,先把水桶鞋上的泥块去了呗,你带着它们够呛。”赵支书看他狼狈样,于心不忍,出了一计。
刘远喘着粗气,找一处土坎倚着,用石块慢慢刮去死皮赖脸的泥块,刮着也累,他汗水不断滴在水桶鞋上,“滴答滴答”响个不停。清理完后,他又兴奋地投入新一轮战斗。摆脱了泥块,他飞快冲向土块边缘一棵快倒下的刺梨旁,他要去拯救它。
谁知,因冲得太猛,他竟一头扎向土坎下。
“不好!刘书记掉土坎了!我们快过去看看。”
当张主任和办事员小军把刘远扶起来时,有点被吓住。只见这位诗人满脸是泥,双手乱舞着。
“我的眼镜?我眼镜去哪里了?”刘远不断重复着,舞着,想要抓一根救命稻草。
“刘书记的眼镜,快帮找找!”
“在这里!他藏到泥土里了。”小军把眼镜抢救出来时,才发觉一个镜片被砂砾弄破了,裂纹覆盖整个镜片,不能用咯。
“刘书记,这眼镜坏啦,你还是回趟城换一副吧。”
“先不去了,就当回独眼侠,把眼前的刺梨招呼好,明天再说。”
那天,刘远愣是同村里人把损坏的刺梨修补好,直到傍晚才回到他的休整阵地。他退去作战服,擦干眼镜坐到办公桌前,突然收到《天津诗人》发来的邮件,原来他作为火城县诗人代表入选本诗集。
“生活就是有趣,上午差点把你摔死,晚上就给你一个惊喜。其实,你过得还不算糟糕。”他悠然一笑。不过,更让他欢喜的,是第二天收到《星星诗刊》录用邮件。
转眼到年底大迎检,刘远配合张支书他们夜晚灯火通明规范材料,白天踏上泥水路走家串户。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地方及国务院层层检查中,海子村顺利过关,杨梅乡顺利过关,火城县也最终成功摘帽。这意味着,他这个驻村三年的六级书记,光荣地完成了任务!
退去作战服,换上轻装,刘远将带来的几箱书又麻利地搬进小汽车,凯旋而归。大众汽车飞驰在宽阔的柏油路上,溅不起一滴泥土,在绿油油的包谷林和青色刺梨果欢送下,凯旋而归。回来不久,他就被评为基层优秀扶贫干部,参加清丰市脱贫表彰大会。随后,又被省作协评为“作协基层扶贫优秀会员”。刘远穿上西装,系上领带,去领回自己三年来用血汗浇灌而成的荣誉证书。
“这刺梨酒真好喝!”他又嘬了一口。这刺梨是马老六精挑细选后送来的,泡酒确实好喝!在微醺中,他又不自觉笑起来,笑三年的杨梅驻村岁月,笑与泥土共舞的日子。
“那些泥土,其实挺可爱,也挺香的,得为它们写诗。”他望着桌上的荣誉证书和全家福,写下《路过杨梅》:
三年多,我曾与泥共舞
我呼吸这里的空气
畅饮这里的水,沉醉于
浮云丽日间的湛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