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星际电台
“在合适的时候，我会在这个孤独的星球上孤独地……”念到这儿游谣停了下来，她已经看到后面的内容，但想到这次直播的宗旨，她很快决定继续念下去，“孤独地，结束自己孤独的生命。”
一
“线团猫，你真的打算不对匿名投稿做任何筛选吗？现在过一下还来得及，等会直播开始了就不好弄了，”助理王玥拿着文件袋跟在游谣身后，里面装着厚厚一叠打印出的文稿，“或者你至少别用实体稿啊，直接看屏幕，遇到不合适的直接点一下跳过就好。我怕你遇到尴尬的内容再翻页的话声音会被收录进去。”
游谣停下来转身对王玥说：“我已经决定了，毕竟就是这样的企划，直播三周年，‘星际电台’两周年。我们已经预告出去，除必要的AI审核认为有违禁内容的投稿外，不做任何的人工筛选，依序从第一封念到下播为止，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至于实体稿的事，你也知道这是我的坚持，我觉得电台还是应该有电台的感觉，复古嘛。走一步看一步吧……”
游谣正打算回头继续往直播间走，但看到王玥一脸担心，又继续问：“真的有很多吗？就，那种投稿？”
王玥沉默又郑重地点下头。
“这样啊，我，尽量吧，至少是通过AI审核的内容。”
游谣来到直播房间，将直播设备唤醒，开关机之后需要重启的软件过多，在受过几次差点赶不上直播时间的教训后游谣便不再设置关机，反正也是公司的电脑。
简单检查一下设备之后游谣点击推流开始直播，为了追求电台的感觉，所以电台回的时候都不会开启摄像头，这让她心理轻松不少。她悄悄给一旁忧心忡忡的王玥比了一个放心的手势。
游谣用手指关节叩了两下桌面，当从手机中听到声音之后她确定麦克风连接正常，延迟大约有15秒钟。
“在星海的一角与您相遇，大家晚上好，我是线团猫，欢迎大家来到这个直播间，今天是我开播三周年，也是星际电台两周年的纪念日，为了这个特殊的日子我们准备了特别的企划，我们将不对大家的匿名投稿进行任何的人工筛选，按投稿顺序在本次节目中念出。本次投稿的主题是《我与星际电台》，共收到投稿478份，AI审核通过436份，感谢大家的支持，我向大家保证我自己也没有看过这些稿件。另外因为这次的特殊性质，所以线团猫可能无法及时感谢到大家的礼物，还请见谅，我们会另外挑个时间专门开场直播进行感谢。那么话不多说，就让我们开始看看第一位粉丝‘小线团‘与我们星际电台如何相知相识，他又有怎样的故事与烦恼吧。”
“线团猫，我从第一次看你的直播就喜欢上你了。平时的直播我当然也很喜欢，但我还是更喜欢电台时的你，没有摄像头更让人有遐想的空间，加之你的声音更低更御，让人欲罢不能，每次电台的时候我都在屏幕面前……”
游谣念第一句的时候能够眼睛看着第二句第三句在心里默过，并将此视作能够当主播的特长。此时的她正看着后面的内容，停顿片刻把话咽了下去。
“嗯，我能感受到这位‘小线团’对我们频道的喜爱，感谢你的喜欢，让我们来看接下来一份投稿吧。”
又读过几条之后，游谣这才意识到她一直低估了这次企划的难度，她看向王玥，发现王玥也皱紧眉头无言地看着她。
以往电台节目游谣拿到的稿件都是经王玥之手筛选过的，总体还算正常的烦恼倾诉。电台开播两年来，数据不断走低，虽然游谣自己很喜欢这个项目，但公司并没有什么耐心，这次无筛选电台的企划是双方妥协的结果，游谣为了拯救电台节目做最后一次尝试，如果数据依旧不理想便会是最后一场电台。
游谣认为自己已经做好了会收到些乱七八糟的稿件的心理准备，看来还是不够。王玥曾向公司提出不按投稿时间顺序，而是随机抽取来念，或者优先百字以上稿件，夹杂部分短文，真正的故事分享、烦恼倾诉总是需要时间编写，投稿时间也会更晚。只有单纯的情绪输出才会又短又快。不过公司运营已经通过线团猫的账号发布了通知，并否定了王玥的提议。
看了眼弹幕，一半以上都是单个或重复的问号，部分文字内容在指责投稿人不分场合肆意发泄，让游谣有些许欣慰，但仍有许多诸如“怎么不念完？有意思吗？”之类扎眼的内容。
游谣翻到下一张，印刷字几乎占满了整张纸，粗略扫了一眼，没有什么重复内容。游谣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调整姿势，直起因自我怀疑而微弓的腰背，清了清嗓子，念道：
“接下来这位小线团的故事有些长，让我们来听听吧——主播你好，我是一名守星人，驻扎一颗被称为‘下野’，标记编号β-0002的无任何资源、价值的星球。至少目前确实是这样，我来了这地方三年，也已经是第五代的守星人了，什么可以称为资源的东西都没有，连个屁都没有。哦，放屁也得妥善处理，不然可能会对我在据点的生活质量造成影响。
守星人的工作极为枯燥孤独，虽然我在来之前已经有所准备，但到了以后还是难以忍受。起初我按照要求尽职尽责每周进行工作汇报，即使我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内容还是将各种调查到的参数汇总，但总收不到总部的回应。直到有次生病耽误了汇报时间，我才发现，实际上根本没有人查看我们的报告。我真是蠢到不行，如果是类地行星或是有什么资源的话，又哪里需要守星人呢？从此我开始消极怠工，反倒更加重了自己的无聊。
在这里补给大约每半年到一次，总有延误，也许是我使用的计时装置有问题也说不一定，听说以前的人们都是用一颗叫太阳的恒星计时的，离开人类发源的地球、开启宇宙大探索时代之后为了纪念仍使用太阳历。但现在已没有了太阳，这套标准只是数据模拟的结果，我远离人类文明中心，自然有偏离了也无从修正。
在所有消遣都电子化的当下，我只能使用实体化的东西排遣寂寞，我托每次送补给的伙计给我带点东西，不过他带着面罩从未脱下，其实我不清楚是不是每次都是同一个人。但他老忘，如果他忘了带，我就只能从已经看过无数遍的书里挑几本印象不那么清楚的再看几遍，或者自己跟自己下永远没有结果的棋。
写到这儿才发现好像扯远了，来之前培训官告诉我们娱乐终端是没有用的，因为在各个荒凉的星球上再高端的配置也收不到宇宙中文明的信号。我还是执意在配额中加上了这么个累赘，确实如教官所说，我打开屏幕什么都没有，不断切换频率只能听到一些奇怪的无规律的声音，我只能认为是宇宙中的杂音，我拿着文明最先进的娱乐终端，却像是几百年前的人用的收音机一般。
直到一个月前我接收到主播的信号，没有画面，但能听到声音，果真像个收音机了。初听到人声时我吓了一跳，以为遇到了什么外星人。我已经远离文明三年了，我才意识到自己在语言中的‘文字’和‘发音’有了错位，和配送物资的家伙交流有时都不需要说话，即使需要，二三十个字就能搞定，无非就是‘食物’、‘书’之类的单词。总之我花了一些时间适应，随即便发现我再也离不开这个直播了，我无法否认如果不是这个叫线团猫的主播而是其他人，我也同样会依赖上，因为我实在太孤独了。
从此我的娱乐终端不再切换频率，只固定在能收到主播信号的位置，前面说过我不知道自己的计时装置是否准时，所以我都是提前几个小时打开终端，直到传出‘在星海的一角与您相遇’便放下手里的其他事，专心坐在终端前度过几个小时。
以下野星和新家园主星的距离不可能有实时直播信号这点我是清楚的，据我估算间隔至少得有一年多吧。我今天听到主播说将设置一个新的栏目叫做星际电台，于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写下了这篇独白，准备用发送工作报告的设备尝试投稿出去，至于我那工作用的单向通讯终端能不能发送到主播的地址就听天由命了。说不定传到那边的时候已经过了很久，还有没有这个栏目，或者主播还在不在做直播都不清楚，抱歉我可能说话有些直哈哈。
其实前面都是些废话，在下野星三年了，我已渐渐麻木，习惯这种孤独的流放般的生活。可人就是这样，一旦又尝到甜头，就再也吃不了苦了，从我收到主播信号的那一刻起，我就无法度过没有直播的其余时间了，仿佛回到了三年前，或者更甚。一个月了，我恐怕是坚持不下去了。”
“在合适的时候，我会在这个孤独的星球上孤独地……”念到这儿游谣停了下来，她已经看到后面的内容，但想到这次直播的宗旨，她很快决定继续念下去，“孤独地，结束自己孤独的生命。”
游谣有些慌神，直播三年了她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只好强作精神，“嗯，线团猫必须郑重地告诉这位小线团，自杀永远是所有办法中最不可取的一种。我不太了解守星人这个职业，我想如果实在无法坚持履职，那是否也可以向正常工作一样辞职去追求自己的生活呢？你也说过自己不是那个下野星的第一代守星人了，那前辈应该也是在那儿工作了一段时间然后离开的吧。总之，请一定不要做蠢事，线团猫和直播间的小线团们都是你的朋友，都陪着你的。虽说平时的时间是很难熬的，但你也说喜欢我的直播，我也很开心能为你带去慰藉。千万千万不要走那一步。”
此时弹幕刷新很快，游谣几乎肉眼捕捉不到多少信息，只是从只言片语中她发现，直播间的观众并不像是她说的那样对这位来稿观众，或者应该说是听众表示友好。
直播间的节奏眼看快要失控，公司的运营已经出手禁言了几个账号，游谣赶忙用拇指食指捻出几张投稿，然后把其余的向外一推，看向王玥，她也心领神会，悄悄走上来抱走剩下的投稿，戴上眼镜快速翻动。
“那好，让我们来看下一位小线团的来稿。”
此时弹幕的密度稍稍降低，游谣从一众阴阳怪气刚才那个守星人的弹幕中捕捉到一条，令她非常在意——
“下野星？β-0002？没有这么个星吧？”
二
“那么我们今天的直播到此就告一段落了，还有没念到的稿件有机会的话会在之后的电台回直播中分享，那么大家晚安，谢谢大家。”
幸好游谣在守星人的投稿之后决定让王玥对接下来的稿子进行筛选，才让这次已经堪称灾难的直播没有滑向更坏的深渊，王玥在长篇正经的投稿中夹杂着些简短的内容，才在直播后半段稍稍挽回些数据。“应该没有暴露吧，反正观众也不知道实际的投稿顺序。”游谣这样心想。
游谣给正在接听运营电话的王玥比了个手势，先行回到休息室，此时她有更重要的疑惑亟待解答。
游谣对“宇宙大探索”、“守星人”之类的概念只有常识性的认识，只知道在开始地外探索之后，每当发现满足标准的，但又不是有大气层、已形成或有可能形成生态系统的类地行星，或者有明显战略价值、资源贮藏的行星的话，就会派遣守星人驻扎在该星球上，进行相应的探索及资源勘探工作。
敲门声响了三下，随后王玥一脸疲惫地走进来。
游谣先开口道：“王玥，你怎么看直播时候的那个投稿？”
“哪条？”
“就是守星人那条啊，我查了下守星人的工作还真是辛苦，确实也孤独，要我去我可能也受不了。我搜索他说的下野星和β-0002的编号又发现并没有在名单上。宇宙大探索开始以后，每个新发现的，有人类实际登陆的，不是望远镜观测到，也不是数据测算到的星球都会由发现者命名并生成编号记录在案的，却没有什么下野星，但我看他的文字直觉他说的不像是假话。”
“这很明显又是一个想引起你注意的伎俩罢了，我以为今天你见识到未经筛选的投稿能够明白呢。每次电台直播我的压力是最大的，虽然那些腌臜的投稿不是冲着我来的，但我也为这个直播间注入了心血，我认为这是咱们共同的事业，但那些东西无疑是在糟蹋咱的事业。有些内容我看着都要吐出来，但为了审核筛选我又不得不看下去。没有记录不正说明了那人就是在胡诌吗？谁会在直播里暴露自己的所在，还什么自杀，随他去好了，说不定有什么精神问题。我们这直播平台就只有新家园主星范围内可以接收到直播信号，他看你那么关心他指不定在新家园哪个角落偷着乐呢。”
“可是我觉得，他都有这种倾向了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我们都该给予关怀才对啊。”
王玥一脸无奈地看着游谣：“你呀，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公司对这次直播很不满意，周年直播各项数据甚至比不上平时，部长还通过监视器看到了我俩私下过稿的事，他还问为什么不把那些投稿念出来，亏他说得出来这话！”王玥把手里筛掉的稿子摔在长桌上，“电台企划恐怕是没有了，咱赌输了，虽然我一开始就觉得不太可能。我送你回家，今天好好休息吧，明天上午开会。”
游谣打开门，适应了一下屋里的黑暗，边脱鞋边按下玄关照明灯的按钮。她看着鞋柜上放着的水，确认与她出门时无异，才回手把门关上，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她拿起杯子下面的纸条，上面写着“今天是直播三周年，你已经很努力了”，随即把纸揉皱丢到餐桌旁的垃圾桶里，杯子放在餐桌上。
游谣看着杯子出神，这是一个很像广告中会出现的长圆柱形玻璃杯，透明、没有棱角。她相信出门前接杯水压张写着字的纸条，能够帮她确认家里有没有外人闯入过，大概所有人都会对玄关鞋柜上有杯水感到奇怪，而且下面压着张纸条，透过液体又看不清上面的字，出于好奇心闯入者一定会拿起杯子看下纸条上的内容，而杯中水又接得很满，只要移动纸条一定会被浸湿，无法恢复原样。这个习惯目前仅仅提示了一次轻微地震，当时倒是把她吓得厉害，没达设定震级的地震不会进行通报，这是警察上门处理警情的时候告诉她的。
游谣躺在沙发上看着窗外，她离开地球那年是十八岁，来到新家园主星已有十年，有五十年是在休眠舱度过的，有时她很纠结自己现在到底该是二十八岁还是七十八岁，这具肉身无疑经过了七十八个年头，但她的意识、记忆又只经历了二十八年，每每想到这样的错位都会感觉不舒服。
“现在地球恐怕都没有平民了”游谣想。父母在地球因灾难去世，她离开时已是最后几批撤离的平民，当到达新家园时发现和她有相同情况的人实在太多，政府应对措施业已完善，游谣靠着救济完成了大学学业。
可是新家园从未给过她任何安全感和归属感，虽然新家园已是已知范围内最接近地球的行星，天上挂着也被称作“太阳”的恒星，多年的建设、生态移植、改造也将新家园逐渐打造成第二个地球，但依旧有很多不同。首先是整体环境，有太阳而无月亮，新的太阳年轻得多，能量更大，整体温度比在地球高上不少；其次是历法，新家园的一天有三十个小时，这样的四百零四天才算一年，一年又分为二十个月，刚从地球来的人总得适应几年；最严重的还是社会阶层问题，根据来新家园的时间不同，将人们分成开拓者-建设者-移民三类，开拓者是最初移民的后代，他们的先辈来到新家园时地球还没有危机的征兆，开拓者死亡率很高，但活下来并留下后代的，就基本控制着整个地外社会。开拓者基本在新家园扎根，完成据点建设之后，地球出现了未来毁灭的迹象，但多数人还是认为能够应付危机，地球和新家园有明确的主次关系，建设者就是在这个时期来到新家园的，他们本身在地球也有不低的社会地位，掌握一定的社会资源。在发现地球危机不可逆转之后，地球联合政府要求加快新家园建设，这时有目的向新家园输出的劳动力和自行逃难到新家园的人就是第一代“移民”。人类开始大规模有计划搬迁到新家园，原来地球上的权贵阶层想要清除新家园实际形成的三层等级划分，将自己在地球上的权力地位也同样搬到新家园星上。但计划最终失败，早在地球危机初现端倪，曾有段时期地球方面要求新家园向地球大量输出物资，新家园便有了离心的倾向，新的权贵同仇敌忾地巩固权力，架空或腐化甚至同化地球方面派来控制新家园的官员，随时准备这场迟早的斗争。当地球与新家园的立场完全颠覆，新家园方面反倒控制地球之后，成立了新的联合政府，宣布从地球移居新家园的都视为移民，虽不至于倒退回古代那种状态，但等级制本身就代表了阶层固化，至少某些轻松又赚钱的差事不会有移民的机会。
游谣一直很庆幸能做着一份主播的工作，收入还算不错，在现在十二小时的工作制下还能享有一定的自由。王玥刚才说的一番话引发了她的忧虑，游谣打开论坛，发现不少帖子都在讨论守星人的那篇投稿，很多人也发现并没有一个叫下野星的地方，便开始冷嘲热讽。也能看到一些对于她不能按照承诺直播的批评，游谣咬咬嘴唇，胸口堵得像是得了新家园综合征——新家园的空气中氧气更多，二氧化碳等其他气体也更多，氮气更少，不少移民刚到新家园都会水土不服，得上新家园综合征，感到胸闷气短。
三
游谣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沙发上睡着，直到闹钟将她吵醒，已经是第二天上午，意识到还要开会的她简单梳洗，迅速吃好早饭。
游谣刚出门就听到电梯门将关闭的声音，连忙跑出两步，冲到电梯旁，在最后一刻将电梯门重新按开，然后就看到一个熟人。
“安教授，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安教授是游谣的邻居，一梯六户，安教授和他妻子两人住在游谣家斜对门。安教授的妻子也曾是高校的教授，只是已经退休，和游谣关系很好，游谣一般叫她“刘阿姨”。两口子无儿无女，比游谣早五年到新家园，由于在地球时就将积攒的财富转移了不少过来，即使同样是移民，生活还是相当富足，总是到处旅游，宇宙遨游、度假星球、原生物种探秘等等，一年四百天有两百多天都不在家。偏偏他俩还在家里养了三只猫，所以大部分时候是托游谣在照顾。
“啊啊，是啊。”安教授显得有些慌乱。
“那刘阿姨呢？在家休息吗？之前她回来老早就得打电话给我问我想要什么纪念品。”
“啊，是，她还在乐园星玩呢。我们不是在那儿买了套房子吗，她还得住段时间，我是学校有工作才回来的。到时候我给她打电话，叫她记得给你买纪念品。”
游谣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让刘阿姨好好玩吧，每次给我带纪念品我都怪不好意思的，老是受你们照顾。哦对了，实在抱歉，猫的话昨晚回家我忘了去看它们了，但是我前天有给他们收拾干净，喂食器也放了三天的量，应该没有问题吧。”
“哦，没有没有，它们很好，我有看到，有看到，谢谢你。”
“不用谢，那个，安教授，今天刘阿姨不在，我一直想问，您没有退休，是怎么兼顾学校那边的工作的呢？”
“主要是你刘阿姨很喜欢旅游，我呢没有什么教学工作，一般靠手机啦、终端啦联系处理下工作就行。除了有些时候必须到学校去，不然啊，你刘阿姨非得拉着我在外面玩几年不回家的。”
“那你们为什么养……”
叮咚，电梯到达一楼。
“安教授你要到车库去是吧，我助理在外面等我，我在这儿下了，代我向刘阿姨问好。”
游谣没有留意安教授有没有回应，径直走出门厅，来到露天停车场，王玥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我明确说了，昨天的直播很不理想！”部长还没等两人坐下便拍着会议室的白板吼着，“电台节目以后就取消了，游谣你能接受吧，当然你不接受也不行，本来让你试一下搞一次这种企划已经是在纵容你，牺牲公司的利益了。是你们自己不知道珍惜，我也不知道你把那些东西念出来能怎么样？他们也就是在网上嚷嚷，还能把你怎么样？你这样搞不仅是影响你自己，也影响了公司的信誉，别忘了，账号可是公司的，你不是线团猫，你只是扮演线团猫的演员罢了！”
游谣被部长的下马威惊到，只得连连点头，王玥则端坐着回应部长：“部长，我认为真的把那些投稿无差别完整地念出来才是对公司、对账号有不利影响，因为……”
“我没打算跟你们争什么，反正，电台以后取消了，这不是什么商量，而是决议。另外，公司已经决定了，线团猫这个账号的直播内容也要进行大的变革。”
游谣问：“要，怎么变呢？”
部长突然咧嘴一笑，说：“以后你每天这个时候来公司进行形体、舞蹈的训练，我们已经找好老师了。在你学好跳舞之前的直播暂时不变，但是衣服由公司选定，之前直播的衣服穿得太保守了，以后要放开一点。”
“啊？可是我签约的时候不是说好直播内容我可以选择的吗？我说过只会做杂谈、唱歌、游戏之类的我可以接受的项目啊。”
“那是口头协议，你回去看看合同，白纸黑字写得很明确，‘及其他公司指定的直播内容’。前几年任你自由发挥是因为数据还凑合，最近一年可不是这样。直播也是个挺老的行当了，来到新家园后娱乐项目越来越多，选择越来越多看直播的人就少了，再由主播想播什么播什么的话所有公司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王玥站起来怒视着部长，说：“部长，我不认同你说的改变直播内容的说法，你说直播行业衰落是因为看直播的人少了，这我认为是一个影响因素。但照这样说的话，改变直播内容也不会有什么起色，因为直播行业一定是走下坡路的，这样反倒会失去部分忠实的粉丝，而他们才是有粘性、有付费意愿的群体。”
“王玥，本来我们安排你给游谣当个助理是帮助公司控制主播的，没想到你倒跟她穿一条裤子了。电台两年了你都没有跟上面汇报筛选稿件的标准规则，没有给我们看过被筛掉的稿件内容。恰恰是昨晚直播，才帮我们给线团猫的粉丝画像完成了最关键的一笔，我们认为他们需要的是更简单的刺激，没有多少人真正需要什么心与心的交流。至于你说的，恰恰相反，喜欢直觉刺激的观众是整个直播观众中付费意愿最高的群体，损失几个忠实观众无伤大雅。”
“可是……”王玥还想说些什么。
“行了行了，我说了这是公司的决定，从今天开始线团猫因身体原因停播一周，归来后会有重大发表。这一周好好考虑下吧，包括你王玥。要我说，如果我是你们的话，我就认命，你们只是‘移民’，这几十年从地球逃难来的移民有十几亿，想挣点钱不容易，多少人还当不上主播呢，线团猫至少算个腰部主播，别糟蹋了。”说完部长自顾自地离开了会议室。
四
王玥开车送游谣回家，从公司出来两人都没什么言语，直到王玥将车停到临时停车位上才开口：“到了。”
“王玥，你有什么打算。”
“我听你的，我希望你做你喜欢的直播，但如果你选择走公司安排的路我也支持你，会继续做好助理的工作。”
“我还是不想那样，如果我不在公司这边呢。”
“那我也跟你走，我倒是无所谓，毕竟只是个助理，大不了什么要求也没有，净身出户。但你，如果你还想做直播的话，不管是自己做还是去别的公司，恐怕会交很高的违约金……你决定了吗？”
游谣在副驾驶头偏向一旁看着后视镜，没有回答。
“那再考虑考虑吧，一周时间就当给自己放个假吧，要我陪你上去吗？”
“不用不用，我没什么，只是有点烦躁，我也不是啥也不懂的小孩儿了，自打离开地球，还是经历了些事情的。”
游谣从电梯出来默默走向家门，正要开门的时候想起今天该去帮刘阿姨家喂猫，于是转身打开斜对面的房门。
站在刘阿姨家的玄关才回忆起今早和安教授在电梯的相遇，她正要退出去，看见三只猫都围了上来。游谣蹲下来挠着其中一只的下巴，想着要不陪猫玩一会儿，于是出声向屋里问：“安教授，安教授你在家吗？”
没有回应，明明不大的房间同样的格局甚至让游谣感觉好像听到了回声。她忽然冷得一哆嗦，赶紧打开灯，冷色调的白光照亮了屋子，但没有驱散寒意。游谣穿上放在这边的拖鞋绕过隔断，发现喂食器、饮水器里的食物和水都已见底，猫砂盆也没有打理，整个屋子和前天离开时几乎没什么两样，她很快确定安教授没有在屋里待过多久。
整个屋子内饰几乎只有黑白两色，屋里也只有最低限度的家具，台面桌面收纳里也几乎没有什么个人物品，游谣总是评价没有什么“生活气息”。刘阿姨每次解释说，反正一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旅游，家里简约点好，方便打理，东西少猫造成的破坏也小。
明明是每隔一两天就会来看一次的地方，竟让游谣升起种惴惴不安的感觉，最终也没有陪猫玩玩具，只是收拾了下，给猫添好食物和水便离开了。
等到稍晚些的时候，游谣刚吃过饭在厨房收拾，听到门外有些动静，凑到门边从猫眼朝外看去，却看到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将安教授从家里押着往外走。中途安教授明显抬头朝游谣这边看了一眼，游谣不知道他是无意的还是故意的，总觉得和安教授隔着门镜对视了一下。
等到电梯声音渐小，游谣打开门看到门边有一个纸团，捡起来展开上面写着：“谢谢你帮忙喂猫，喜欢的话就把猫带到你家去吧”
五
游谣坐在玻璃的这一侧，她用手指关节敲了敲面前的玻璃，只有一点沉闷的声音，但游谣相信它是坚不可摧的。另一边响起脚步声，接着玻璃另一边的门打开来，“十五分钟”，接着开门的人将另一人让进屋子。
安教授来到玻璃对面坐下，说：“游谣你能不能首先跟我解释下，然后我再回答你的一切问题。”
游谣点点头。
“你是怎么进来的？我现在是犯罪嫌疑人，据我所知审判前探视有极严格的限制。”
游谣整理了下思路，回答：“麻烦一些朋友帮了忙，虽然新家园是人类文明的延续，许多东西都是直接照搬的地球上已成熟的制度体系，但实施层面还是有很多漏洞可钻的。总之，外面的审查认为我是来调查‘知名教授杀妻案’的记者，让我进了园区，里面的人认为我是你的律师，即使我两个证件都是假的。”
“我明白了，其实我大概晓得你想问些什么，能让我先自己说么？如果还有在意的你就再问。”
游谣再次点头。
“我跟你刘阿姨我自认为感情还是不错，她以前在地球上的时候就喜欢旅游，但因为也有教授的工作还比较克制，仅以地球做范围的话到哪也就是一两天能够返回。自从退休以后，来到新家园以后，她算是彻底释放了天性。实际上我是个比较恋家的人，喜欢待在家里，但离开地球之后我无论在哪都没有家的感觉，仿佛一株浮萍。明年我也退休了，未来旅行的频次、时长可能会更多更长，意识到这点的我一下失控将正在安排下次旅行计划的她给……”
“那你没有找刘阿姨谈过吗？你没有拒绝过一次旅行吗？”
“好像有吧，她就是希望拉着我到处走，好像有，但我忘了那次交谈都说了什么了，反正最终结果就是结婚之后我还没有缺席过她安排的旅行。”
“那你们为什么要养猫呢？”
“我希望有个家的感觉，也希望宠物能拴住她，她确实也喜欢猫，但是比起猫更喜欢旅行，恰好旁边又住着你这样的邻居，我不是在说什么反话，你确实是个好姑娘。”
“好不好的我不需要你来评价，虽然我曾经很尊敬你，甚至羡慕你和刘阿姨的感情，现在只希望你能受到应有的制裁，好自为之吧。”
玻璃两边的门几乎同时打开。
六
一周之后，游谣背着个与她身形不符的大包坐上王玥准时来接的车。
“你要去公司接受他们的条件，还是去谈解约？怎么跟要搬家似的。”
“都不是，你往这个地方开。”游谣拿出手机连接上汽车的终端。
王玥一脸不解地看着屏幕上的地名，“飞船租赁中心？你去那儿干嘛。”
“我想租架飞船到下野星去。”
“下野星？”王玥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那天直播那个守星人说的。”
“哦哦，不是，你疯了吧！根本就没这么个地方！”
“我总觉得他不像在说谎，我想去找找看，如果没有，就找一个未被发现的星球命名为下野星！”
“我发现你这人真的很奇怪，平时明明谨慎得要死，家里放着一杯水怕有人进来过。现在这么极端危险的事又自己往上凑，我跟你说，搞宇宙大探索的个体户那都是亡命徒，我们去完全是送死。而且没有船组会跟你去的，租飞船不像租车，除非你能出示完全的飞船驾驶资质，否则都是连船组一起雇的。我可不会开飞船。”
“走一步看一步吧，实在没人再说，我也没打算带着你一起疯。”
王玥轻哼了声，“谁叫我说了要跟着你呢。”
……
“这位女士，我说了真不是钱的事，你连个目标、方向都没有，你自己都清楚没有发现这么个星球，主星周围能探索的地方都探索完了，想要找个无人问津的行星命名那真的叫深入不毛。我们虽然只有三个人，算是船组最小配置，接不到什么大活儿，但也不敢去冒这个险。”
游谣正和被称作“三剑客”的船组的组长谈判。游谣和王玥一到租赁中心，便和在港的船组一个个沟通，其他组听到此行的计划就直接拒绝了，游谣转身离开时能听到背后那些船组的议论嘲笑之声，都被她无视了，与直播间的环境相比，这些算不上什么。
这是最后一个船组，他们只有三个人，被称为“三剑客”，刚好满足一个船组的最小编制，一个船长/主驾驶，一个副驾驶，一个领航员，能够驾驶最小规格的飞船。游谣心里清楚，如果说不下他们，那自己的计划就无法实施了。
“我知道，我们只赌一个方向，赌错了就算了，飞到除返航以外没有额外燃料为止！三单位克里尔如何？”
“都说了不是钱的问题。”
“四单位。”
“你这小姑娘怎么说不听呢......”
“五单位克里尔，航程、时间另算。”
......
“航行过程中听我指令，我说可以解开安全带自由行动的时候才可以起身明白吗？另外现在有新的要求，还劳烦你们做一些数据记录的工作。到时候听我们这位领航员小弟的指挥。”船组的组长在飞船上对游谣和王玥指挥到。
组长继续说：“那么，我上帝般的客户，你给个方向吧。”
游谣说：“我只知道最快的信号和他那边距离应该有两年，不，一年，因为有来回。”
“可是你说的这个距离范围画个球体的话，探索完至少也得好几十年吧。”
“至少上百年。”副驾驶在一旁纠正道。
“不知道这船燃料究竟够不够。”
游谣正看着星图纠结，实际上她也不知道如何安排，凭她的积蓄最多只能支持她任性一次。
电话响了，游谣接起手机，是部长，“喂！请问咱们的线团猫大人在哪儿呢？你是要跟公司撕破脸了是吧？”
“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吧，我就是正有此意。”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游谣和王玥相视一笑，有解脱，更有无奈。
“请港内人员注意，现通过空港广播宣布，新家园联合政府正式确定，将正式启用β作为新探索行星编号，β行星群范围限定在17HG3C-61OQ2W-88IA0U之间。再次播报，新家园联合政府正式确定，将正式启用β作为新探索行星编号，β行星群范围限定在17HG3C-61OQ2W-88IA0U之间。”
在飞船中茫然的五个人依次互相看过一眼，接着都盯着星图。
“现在方向有了！”游谣激动地叫到。
“不是我想泼你冷水我的姐姐，”领航员说，“以这艘飞船的储备恐怕撑不到那里。”
“可以先到镒矿一号星去，在那里作燃料补充，然后β星群范围。”一直沉默的王玥向众人说到。
......
“你真的要将这里就命名为‘下野’吗？好歹是你自己策划探索的星球。”王玥在一旁帮助游谣搭设直播设备。
“我就是为这下野星来的，虽然不知道会不会是β星的第二号，但同一大编号下的行星不会用同一个名称，回去登记的时候至少会告诉我们，至少我们也是在真正的下野星的附近，如果有的话。”
等到游谣背来的大包掏空，两人终于架好设备，她俩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直播，但还是这样做了，游谣在飞船上告诉王玥这件事的时候就说，象征意义更大，“在星海的一角与您相遇，大家晚上好，其实我也不能确定现在是不是晚上，就当它是吧，大家好我是线团猫。一直以来我都用‘星海一角相遇’作为直播开场白，但这次是真的在星海的一角。这是一次特别的直播，可能是我作为线团猫的最后一次直播，当然，我之后肯定会有新的线团猫代替我陪伴大家。具体原因我不方便解释，就让我的后辈来帮我圆吧。这次直播我不知道线上有多少人能看到听到，可能有一个人，可能一个人也没有。我现在就在一个叫下野星的地方，没错，就是一周前周年直播那位守星人小线团说过他在的地方，这里是真实存在的，他没有说谎，只是我没有发现他，可能他出去工作了吧。我到这里就是想说，虽然我们不在同一个时空，但我们不一定要用极端的方式控诉生活，人都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就像我现在克服重重难关来到这里一样。我在星球登陆纪念地的地下埋了一个礼物，希望那位守星人小线团看到能够喜欢。”
七
游谣和王玥把淘来的设备搬到房间里，探索之旅加上违约金，几乎掏空了两人的所有积蓄。二人现在终于重获自由。
在房间里调试好设备，游谣先对王玥说：“这几天听说广告比较多，麻烦房管大人帮我看着点。”
王玥比了个OK的手势。
游谣调整好呼吸，点开直播：“星河漫漫，大家好，我是新人主播YY不是丫丫，很高兴与大家相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