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堂会】六 戌狗•痴
一：
嫩黄描边云衫，淡翠荷花短襟，紫金梅花软剑。
不错，是她来了。
“小青！”我明明刚反应过来，可声音却早已在这之前发了出去。
“嗯。”小青看到我，眉头已经不由自主皱了起来，随即低声勉强回应道，“方五哥。”
她嗯嗯啊啊地向各位支应了几声，便马上找了个因由转身从正堂出去。虽说今日众位英雄相聚是为了讨论陈总舵主身后之事，大家或多或少总有一些伤逝难过，可像她这样面露难色，显然是不愿和我见面。
不过说起来，每次我对小青示好，她似乎都一如既往地如寒玉那般冰冷。她到底…是在躲什么呢？诧异之余，我略一犹豫，也紧跟了上去。
暮色渐深，此时的日月山庄被落日的余晖笼罩着，不住地向山野中映射着光芒。小青走在外边，就如一个螓首修足的仙子，煞是可人。
“小青，我……”但我就在打算走过去和她寒暄的时候，庄园外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却将她吸引了过去。
“宽哥！”我自诩借着戌狗堂与卯兔堂之间关系紧密，和小青相处最久，可我从来也没有听过她这样的声音。这一声明媚而又充满了期冀，令我不经听得痴了。而她的对面，正是我弟弟方宽。
“吁。”方宽一勒缰绳，胯下的白马长嘶而止。弟弟翻身而落，略带喜色地道：“你可还记得我们的约定？”
“什么约定？”他们俩，一个是我时刻不挂在心头的小青，另一个则是我的弟弟。然而就是这两个我自以为十分熟悉的人，他们此时此刻说的，却让我觉得一头雾水。有谁会愿意被这样蒙在鼓里？我多少有些不快。
但此时小青的反应却好生古怪，她素来性情温和，可偏偏这次怒气冲冲，直接对着方宽发起火来。见他们二人闹将起来，我也只得收起狐疑，做起了和事佬来。
等我们三人重新回到正堂，里面的气氛却着实教人捏一把汗。虽然大家表面上客客气气，但这样的沉默怎么都让我不寒而栗。
不过我也知道，这次相聚大哥和二哥势必会有一场争斗。也罢，也罢，作为戌狗堂堂主，我其实也只需随波逐流，在一旁看看戏就好了。
然而，整件事很快就超出了我的意料。
二：
子时夜半，当我第一次循声来到大哥房间时，一切都已经迟了。大哥二哥双双惨死，而凶手居然没了踪影。
“凶手是谁？”六弟邵彬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不轻，他声音尖利，好像厉鬼一般。
“我也不清楚，倘若开门的是我，只怕横尸的便是我了……”
“那人来得好快，二哥来不及防备……死了……”
……
几人来回议论，得出的结论却是：凶手是潜伏在山庄的乔慕佳。
不过不管这件事情究竟如何，死者已矣，现在真正因祸得福的只有我弟弟方宽，他既然坐了天地会十二堂兄弟的第三把交椅，将顺理成章地成为天地会总舵主。
呵，想到这里，我不由地苦笑起来。在家，他是弟弟，我是哥哥；在天地会，他是三哥，我是五弟。现在我这个“五弟哥哥”就已经当得够窝囊了。往后他大我一级，到时候还不知道外人会如何数落我的不争气，竟被弟弟给比了下去。
就在我心神大乱的时候，岳明松忽然神神秘秘地凑过来。他一挥折扇，当扇子正好遮住自己上下两唇的时候，我只听得一阵细小难辨的声响，似乎从他的齿缝里漏了出来：“五哥，你和三哥是亲兄弟。有件事，我只能告诉你一个。”
见我们会中智囊如此紧张，我也谨慎得很，不敢妄言误事。因此，我只是貌似不经意地用右手在扇面上轻点了一下，以此向他示意。
在众人各自散开后，我和岳明松又往外走了许久，直到这时，他才极其严肃地说出了一句话：“叫三哥小心提防孟长兴，二哥就是被他杀的。” 话语虽短，不过令我震惊的程度，简直 不亚于我挨上一发神威将军炮。
“该死的孟四……长兴！”我低声大骂着曾经的四哥，多少有些别扭。
但我绝对不会怀疑岳明松的说法，因为我知道他是这里最值得信赖的人。且不说岳明松身为谋士，所议论的动辄便关系到整个天地会的安危，单论这次众人齐聚的整个日月山庄，就是他一人安排的。如果这家伙真想要害我们，哪里需要费那么大周折？
按照他的意思，我也很快反应了过来：今晚孟长兴必然还有动作，而下一个目标就是我的弟弟方宽。
不过即使是这位神机算士或许也不会想到，正是他的这句话，让一切都变得更加复杂。
“弟，开门。”事情危急，什么名誉位次，我根本无暇顾及。说到底，这世上有哪个兄长会不担心自己的弟弟呢？
“怎么了？”此时屋内灯火犹明，可弟弟却很迟才有回应。等他迟缓地开门，我立即便冲将进去，为了不让孟长兴有所察觉，我刚刚进屋就将蜡烛吹灭了。
可就在吹灭烛火的一刹那，我忽然看到了床下闪现出了一阵微弱的寒光。
不会错的，这地上映着的绿色荧光，正是来自于小青的梅花软剑，因为那嵌着夜明珠的剑鞘，就是我送的。单以这点而论，只怕连剑的主人也未必有我知道的那么清楚呢。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小青会在这里出现？难道说，他们早就有了苟且之事？
地位，名声，还有爱。
方宽……三哥……我的亲弟弟……他夺走了我的一切。
如今，我就连唯一的希望都不复存在。
我，方达，就只能永远像这样被踩在脚下吗？
既然是这样，那何不……
有些问题，只有死人才能替我解决。当然这种人不需要很多，一个足矣。
我机械地将岳明松的话向他复述了一遍，脑中却已经开始了自己的盘算：这样也好，起码还是有人能为我背这口黑锅。
“三哥！是我，长兴。”孟长兴可能也已经沉不住气了，他在门外说着，声音却好像急着推门往里挤。
“捉贼捉赃，他要是不出杀手，不要轻举妄动。”弟弟这么对我说道，这正在我意料之中。像这种重大到关乎天地会安危的事情，他是一定要亲历了才会相信的。
“好。”我貌若不惊，低声应道，但心有也早有自己的计划了……
三：
长棍在空中划过，刚猛的内劲，让远在一丈外的我都不由地想往后退。横贯九州……孟长兴那厮果然也是下了狠手。要是被这样打中，方宽他就是铁打的身子估计也没命了。
可到了这一刻，我偏偏又含糊了起来：真的能放任不管吗？
单刀出鞘，水纹挑起涟漪。在我陷入茫然的时候，手中的快刀绾波为我做出了选择。
刹那以后，断臂连着铜棍一起落在了地上。我木讷地站着，因此也没能看到孟长兴临死前那张绝望的脸孔。
我究竟都在做些什么！是，我不如他，我嫉妒他，我想要杀了他！可我现在又无疑是救了他。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哈，是了，我是要亲自杀了他啊！我一定要在这对狗男女面前，亲自了解他！
死吧！死吧！
我呼吸浓重，右手僵硬地向前捅去。而这时弟弟一个转身，偏偏避开了要害。
“唔。”即使是这样，他还是吃痛哼出了声。机不可失，我的单刀飞转起来，而他只是忙于招架。左臂微开，斜刀外展。猛然间，我一个跃步，如同飞羽流矢那般冲杀而去。这招孔雀飞翎，我曾经一再地在他面前演过，其中的变化，他或许也是了如指掌的吧？
不过也正是这样，我决定才用这招与他一决生死。因为，他不知道孔雀飞翎真正的威力在于……
以死搏生。
果然，我弟弟中计了。当我刀锋微撇时，他的任何动作都已经迟了，绾波的锋芒刺向喉头，胜负已分。
床下，嫩黄的衣角依然在不安地摆动着，好像一朵即将凋零的花。
是啊，方宽死后，她会如何？小青一定会替他报仇，但是与她为敌，我必败无疑。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噗！”这最后一刀我终究还是没有刺出，鲜血从我的胸膛汩汩而出，但我那双猩红的双眼却在此时渐渐褪去了颜色。结束了，真的结束了。
……
“柳妹，柳妹。”恍惚间，我听到侥幸得生的弟弟呼喊着小青。他们今后的故事将会如何？我已经无法得见。
这一切，或许这只能怪我的一厢情愿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