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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志·商博良·归墟》(14)

2021-04-03 13:25 作者:绚梦幻音  | 我要投稿

  “前方两百步,左侧三十度,礁石!”

  “前方一百步,礁石!礁石!避让!”

  “前方……全部是礁石!满舵!满舵!”

  水兵们的咆哮声越来越大,夹杂着嘶哑的哀号,不断有人被那些危险的飞虫咬破皮肤,被磷火烧死的人没有什么机会发声,火焰首先就烧毁了他们的喉咙,但牟中流军纪严明,且形势也不容他们退却,如果没有人死守船头,这艘木兰长船随时会沉入海底,一船人都要完蛋。射出去的火箭不断在隐约的礁石上溅碎,这片海域里有数不清的礁石。很快船边也能看见礁石的影子了,一条条仿佛利刃,又似乎鱼的脊背,如果不是船头的冲角几次把船身推的侧偏,这些礁石就能把坚硬的船底划开一道道大口子。

  牟中流飞速的转舵,他简直像是为了船舵而生的。开始他还圆睁着双眼,后来干脆闭着眼睛,只凭着水手们的信号和火箭射在石头上的声音来判断方位。

  他的精神完全集中,像是和船和水兵们和为一体,此刻就算是千万只鬼虫落在他身上要咬他,都不会松开舵轮。

  商博良挥舞影月如同挥舞长光,这柄长刀精准的切开一只又一只试图接近牟中流的飞虫,刀身上溅满了飞虫荧绿色的血。

  “将军,水流越来越急了!”前面的水兵大吼。

  他不用说牟中流也知道,水流忽然间加速了几倍甚至几十倍,在这样高速的水流中留给他的反应时间越来越短,激流冲的尾舵抖动,就要稳不住了。

  降落的飞虫越来越密集,商博良反手切开自己的手腕,把鲜血淋在长刀上,猛地一振刀上的鲜血,刀身隐隐射出光辉,仿佛满月。这种光芒震慑了飞虫,这些小东西被月光照亮就会灰飞烟灭。

  “将军,保持航向!保持正前方!我们的两侧……好像都是墙!我们被封在里面了!上百尺的高墙!箭都射不上去!”一名水兵惊恐的大吼。

  牟中流震惊。遇到礁石还好理解,两侧都是接天巨墙根本无法理解。深海中怎么会有墙?而且是两侧对峙的墙,牟中流亲耳听到火箭射在墙上折断的声音。他多年来的经验告诉他,那确实是高墙般的东西,中间能供他行走的水道只剩下不到数十丈宽,他只要稍有不慎就会把这艘没有帆的长船撞成碎片。

  身后巨浪滔天,有时候一个浪扑下来简直有桅杆的高度,这到底是冥川洋流忽然发疯了还是海啸了,牟中流都说不出来。

  “将军,将军!帆织好了!”崔牧之大吼着从底舱里冲出来。

  “给我把帆升起来!满帆!”牟中流也大吼。在这狂流中只有吼叫才彼此听的见。

  崔牧之二话不说,就在桅杆上把那张五彩斑斓的锦帆系好,而后猛地一拉降索,几根桅杆上的锦帆同时张开,在夜色中依然能看见光彩流动。

  船得到了风力的支持,稍微稳定了些。此刻甲板上的人已经鏖战了整夜,满甲板都是死去的小虫的尸体。他们蜷缩起来依旧发出荧光,影流号如同载满珍珠的巨船破浪而行。天空渐渐发白,雾气正在退散,猛地一抬头,太阳已经出来了。水流的速度此刻只能用狂湍来形容,船如飞翔于巨浪上。他们终于冲出了雾霭,忽然看见两侧的接天之墙!

  “岛屿!是岛屿!”崔牧之狂喜。

  他们抬头只能看见一线天空,正航行在一道天然的缝隙中,左右两边不是墙壁而是石壁,左侧的岩壁上满是植物,右侧的却是赤红色的山岩。冥川洋流巨大的水量涌入这条细细窄窄的甬道,就像是涨潮一样,水面迅速拔高。牟中流往背后一看,接天狂浪仿佛巨兽般追逐着他们。

  他们真的要飞起来了,随着流速越快,冥川化作的潮头也越来越高,影流号被托举在潮头上。从前方看去,如同从水面拔起的水之悬崖一般。

  每个登上甲板的人都觉得自己要死了,他们已经离开正常的海面几十丈,如果不是下面的冥川洋流还算稳定,牟中流的操舵和崔牧之的操帆的技术一流,他们早就死了。现在他们还活着,却不敢抱活下去的希望。一艘离海面几十丈仿佛飞行的大船,他落下去的时候会被水面无情吞噬。

  “这是天地间的胜景啊!”这时商博良手持长刀站在牟中流背后,喃喃的叹息。

  泼天的水雾遮挡了他们的视线,冥川潮头声如雷鸣,他们被裹在水雾中,忽然感觉他们前方有巨大的黑影,仿佛一张张大的嘴要把他们吞入。

  他们真的被吞进去了!

  那是悬在侧面峭壁上的巨木船坞,他们滑入了船坞。这里有船坞还不是最神奇的,神奇的是,这船坞建在离地几十丈的空中!长长的滑道减缓了船的速度,最后他停在滑道末端。水雾降下,当这群死里逃生的人睁开眼睛观察周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望无际的绿色前。

  一袭白色的长袍飘飞在空中,站在高崖之上的男人仿佛玉石铸造,他完美无缺的微笑着长拜道:“难得贵客,不以千里为远,驾临白云边。”

  “这是哪里?”所有甲板上的水手面对这个灿烂不可逼视的男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里就是瀛县,我就是这里的主人。”五方的美男子向着身后苍翠的云山拂袖,“白云边是这港口的名字,枕石听天浪,泊船白云边,早有天降之兆,将有巨舟锦帆千丈而来,我们已经等了诸位贵客很多年了!”


  “我死了。”郑三炮闭着眼睛喃喃,“舒服死了。”

  他全身赤裸,坐在一只大木桶里,泡在飘着玫红色花瓣的浓汤中。这桶浓汤不仅带着浓郁的花草香气,而且效用非常,泡进去没多久,感觉丝丝缕缕的热气就从毛孔透进来,弥散到四肢百骸。此刻他的老脸上一片娇艳的粉桃之色,浑然不知自己到底是在天上还是人间。

  “这沐浴的汤里泡有红花、麝香和苦参等活血药材,是驱寒扶正的好药。我们在海上飘泊日久,湿寒入骨,正需要这么一锅好汤药。不过别泡的太厉害,这药汤药性很烈,泡的太多热邪入体,寒热交攻,免不了大病一场。”牟中流缓缓说,他就在郑三炮旁边,也泡在一只大木桶里。

  “属下心里知道将军说的没错,可真鼓不起劲儿起来啊,就这么泡着好,热邪就热邪,舒服死拉倒。”崔牧之也是飘飘欲仙。

  “天朝贵客别担心,一会儿还有伺候,各位是我们瀛县的贵客,要是被热邪侵体,我们这些下人就不好交代了。”弓腰驼背的老妇嘶哑的笑着说。

  她一手拿着吹火筒,一手提着一娄炭,在这间浴室里转悠来转悠去。每只大木桶底下都是铁?,架在红炭上。老妇应该是专司炭火的仆役,看哪一锅炭火不旺了,就添上点新炭,吹吹火。水手们在海上生活苦闷,下了船就是烟花场所的常客,在一个老妇面前赤身裸体本算不得什么。可这里是瀛县,以主人渺若神人的风采,他们都怀着点敬畏之心,并不敢以钦差自居,却没有料到是这般奢华的款待,以至于老妇恭请他们宽衣的时候,郑三炮都有些扭捏。

  “承主人的盛情,却不知道主人怎么称呼?”牟中流淡淡的说。

  “仆妇微贱,不敢妄称主人名姓。诸位贵客是皇帝钦差,沐浴之后主人安排了一场小宴,到时候便可知道。”老妇恭恭敬敬的说。

  她趴在地上吹火,炉膛里喷出阵阵火星扑在她的面纱上。她似乎身有残疾,腰直不起来,一条腿在裙下拐着,半是走半是爬。

  “水不冷,夫人不如稍微歇一会儿,去帮我们兄弟那些填肚子的东西来。”牟中流说着,在木桶中点头致意。

  “打搅了,我这就去帮诸位贵客拿点心来。”老妇躬身行礼,拖着长长的裙裾出去了。

  她头发花白,足有一人长度,可因为站不起来,只能扫在地上,扫过水迹,留下蛇一样的纹路。

  老妇人一出门,眯着眼睛飘飘欲仙的郑三炮和崔牧之立刻睁开了眼睛,崔牧之还从水桶中提出了一把水手刀。这柄刀被他贴肉藏在后背,老妇人请他宽衣入浴的时候,他居然厚颜无耻的称自己虽然浪荡,但是这次皇命在身,在夫人面前裸体相见有失礼节,于是非要穿着中衣入浴,再把中衣脱下扔出。就这么把刀带进了木桶里。

  “将军是有什么话要说?”一直沉默着的商博良开口了。

  “没有,只是看不得老人辛苦。”牟中流靠在桶壁上,摘下嘴角的烟斗,仰头吐出一口轻烟,“人若不想为人作牛作马,就别在人家作牛作马伺候你的时候坦然消受。”

  “还以为将军要面授机宜……”郑三炮说。

  “机宜个屁。”牟中流懒懒的说,“诸位刚上岛,我也刚上岛,诸位没头绪,我也没头绪。我能面授什么机宜?走一步看一步就是了,至少人家还只是烧锅请我们沐浴,而不是烧锅把我们做汤。”

  “这做汤可轮不到我,还是商兄弟这样细皮嫩肉的好做汤,我这身排骨,煎炸一下上桌,撒点椒盐佐酒就好了。”郑三炮说。

  “你泡的眼晕了吧。看不见人那一身伤痕累累?”崔牧之说。

  浴室里满是水雾,彼此都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郑三炮伸长了脖子瞪大眼睛去看商博良,忽然惊讶的嚯了一声。

  虽然只有上半身露出水面,可仍然叫人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寒气,凭他什么红花、血竭都抵挡不住的寒气。商博良的身上满是疤痕,红褐色的、深深浅浅的刀痕,纵横交错,有一道居然从他的左肩一直贯穿到右腹,可以想象当年那一刀的凶霸。崔牧之玩了几十年刀,却想不出什么样的刀术能留下这样的伤痕,那是商博良啊,修习气凝之术的商博良,谁的刀能快到他都来不及封挡?

  “还真给将军说对了,商兄弟你是上过战场的人啊!”郑三炮惊叹,“这么重的伤,你多大的命才活到今日啊!”

  商博良抚摸着那道凶霸的刀痕,低垂着眼帘,“本该逃不过的……”他轻声说,“活下来,是因为逆命而已。”

  “逆命?命也能逆?”郑三炮穷追不舍。

  “郑三炮你别跟娘们似的打破砂锅问到底,商兄弟说的含蓄,就是叫你别问了。”牟中流淡淡的说,“每个人都有些事情,是不必说出口的。”

  “我是在乎我兄弟。”郑三炮讷讷的说。商博良救了他一命,他就自命为商博良的兄弟了。郑三炮眼里这就是最够意思的做派,船上他认作兄弟的只有商博良和阿大。

  “说起娘们,刚才那个丑八怪年轻的时候大概是个美女。”崔牧之说。

  “想不到兄弟你口味这么别致!不过你看到他的脸了么?”郑三炮顿时来了精神,笑得很猥琐。伺候他们的老妇一直蒙着黑色的面纱,郑三炮心里猜她是长得太丑,怕露出脸来惊世骇俗。想象也是这个道理,要是个美貌的女人,就算年纪大了,也不至于打发到浴室里来管炭火。

  “你懂个屁!看身姿,身姿还是很窈窕的,就是残了。”崔牧之说,“我的意思是,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上了岛来,一路上都是美貌的女人,男人反倒稀罕。”

  郑三炮翻了翻眼睛,仔细的想了想,一拍巴掌,“果然!我说怎么一上岛我就飘飘欲仙,要不是商兄弟拉着我,我连走路都腿软,真是美女如云啊!”

  从主人随驾的女侍,驿馆前迎候的女史,乃至于来往的侍女,屋檐下为他们煮茶的垂髫少女,即便这个烧炭的老妇都有几番窈窕。男人总是议论天下哪里出美女,到底是帝都天启的世家名媛们艳丽,还是宁州的羽人少女清婉,但也有人说越女才够劲,像是让人醉死也心甘情愿的烈酒。郑三炮也为此和好些兄弟打过嘴仗,可这种议论永远没有结论,直到他来到瀛县。

  天下之美,咸集于此。

  “人皇说啥了?”郑三炮竖起耳朵。

  “南方有仙人,飘忽山海阁,白衣凌云素,束发歌苍溟。”商博良说,“这四句诗,就是人皇对于神人的描述。人皇说神人不食五谷,饮风吸露,寿命极长。其实他们并不是居住在岛上,神人们踏浪而行,漂流四海,茫茫大海上,有无数岛屿是他们的行宫,他们只在某处行宫暂歇,如果运气好就相逢,运气不好就只是落满灰尘的空无一人的宫殿。神人们都穿着素白色浪涛般飞舞的长衣,头发不断生长永无止境,他们束起头发对着大海歌唱,唱罢告别。下一次相逢已经是数十年后,有的神人可能已经死了,大鱼拖来他的骨灰,其他神人就以悲歌相送。”

  “博良的意思是,神人们本该周游天地,偶尔才在这里歇脚,而这里的人好像是在这里聚居的?”牟中流说。

  “不错。还有那个名为白云边的悬空港口,有港口就要有船,有船就有来往,我们乘着大潮来的时候,港口是开放的,既然我们是不速之客,那么港口是在等别的船,这座岛上的人和大陆之间就应该是靠船来往,只不过他们的船工艺精湛别致,能够穿越狂风大浪。”

  “博良说的有道理。”牟中流点点头,“我们几个心知肚明,我们那面锦帆是迫于无奈织出来的,岛上人说我们锦帆千丈而来,就是天上使者,我们自己可别昏了头。”

  “还有,我们四个被安排在这个浴室里单独洗浴,水手们被安排在别处,而我们还未告诉他们我们的身份。说明他们靠着察言观色就揣摩出我们几个的身份和普通水手不同,神人难道需要察言观色么?”商博良又说。

  另外三人都恍然大悟的点头。身为副官的崔牧之、掌握弩炮的郑三炮还有商博良和牟中流,除了那个至今没有亮过名字的黑衣仵作,船上说话顶事儿的人都在这间浴室里了。崔牧之忽然想起从登岸开始就没见过哪个黑衣仵作,按说好不容易到达陆地,是个人都想出来透口气放个风,可黑衣仵作例外。他又想起一件奇怪的事,他是副官,分配船舱是他的事,这船上谁住那个舱他都清楚,牟中流都不例外……可是他没给黑衣仵作安排过床铺,这么想来,那个黑影好似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要是他们敢动粗,老子就弩炮轰兮砸他娘!把这个岛给他拆掉!”郑三炮一个激灵,恶从胆边生。

  “怎么也是好好的款待了我们一场,就算人家有些事情藏着没有告诉我们,也没有露出要动粗的意思,就算要动粗,也得等到翻脸之后。”牟中流淡淡的说,“牧之,把你的刀收起来,你这赤条条的拿着把刀,看着别提有多别扭。”

  郑三炮那边发狠,崔牧之也跟着发狠,提着水手刀猛地蹦出水桶,水珠从他精悍的筋肉间滚落。要是少女看见难免脸热惊叫,叫这群爷们一边洗澡一边旁观裸男挥刀确实是有点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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