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过愤怒的河

麦加区，美军基地

       “先行告辞，警官。”美穗和安丘比离开了安德烈的房间。

       几乎就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安丘比也承受不住了：“美穗……亚里莎她……到底怎么了……？”
“我刚刚说过，她被灭口了。”美穗面无表情地回答。
“难道凯伊……也是因为这个被抓的吗？”
“显而易见。”
“那么……凯伊会怎么样？不会要被……”安丘比不敢继续说了。
“我会向大家证明凯伊的清白的。”美穗说，“安丘比，请你回去后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就连优花里也不要提。”
“可是……”
“不要可是了，”美穗回头望着安丘比，“我刚刚立下了军令状，没时间可以浪费了。”
“好吧……”安丘比的眼神褪去了一点担忧，“请你帮凯伊和亚里莎讨回公道，好吗？”
“那当然。”美穗点点头，“还有，请帮个忙，替我向优花里道个歉吧，我一时冲动……打了她。”
“原来……好的。”

       二人走到宿舍楼门口，就此别过。

       美穗走回自己的房间，她锁上门，拿过一张信纸，用记号笔写下了几个名字。

       “现在的情况是，亚里莎被害，凯伊被捕，”美穗在纸上画着圈，“那个劳伦斯上尉很可能是下一个。”

       她抓起一块饼干塞进嘴巴里。

       “如果要保凯伊，那么劳伦斯上尉就会中招，进而影响到基地里所有人。”美穗有些烦恼地放下笔，“可要是阻止他继续下手的话，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保住劳伦斯上尉，但那样一来凯伊就洗不清了……”

       她又拿起一块饼干。

       “无论哪个人都不能丢下不管，于情于理都不能。”美穗看着纸上的名字，轻叹一声。“想想办法，美穗，救救他们。”

       第三块饼干被美穗从袋子里捏出来。

       “要想救这两个人，就得先除掉那个家伙，只有我自己力量又不够，得找人帮忙，让他们看清沃伦的真面目……”

       第四块。

       “不对不对……你觉得那些美国大兵会听信一个外人的话，还被一个外国女人指挥吗？想想都不可能……”美穗苦笑道，“美穗啊美穗，你又在异想天开了。”

       第五块。

       “那个被控制起来的俘虏还没有醒过来……哼，恐怕他永远也醒不过来了。”美穗闭上眼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解救方案上，“跟凯伊有关的人都有可能被牵连，再不快点的话，劳伦斯上尉，波尔克医生，甚至还有我们几个，都可能被牵扯进来……”

       好几块。

       “怎么办……难道真的没办法了吗……”

       饼干越来越少。

       “敌人也一定是这么想的吧，他把罗斯准将架空了，基地里没人能对付他……”美穗又开始抓头发，仔细回忆着当初见面时的每一个细节，包括他的动作，神态，还有语气。“他似乎非常谨慎，不过再谨慎的人也会有松懈的那一刻…………”

       美穗把手伸进袋子，将最后一块饼干送进嘴里。

       “现在他把心头大患凯伊抓住了，这对我而言可能是个机会，而且我也可以利用他不了解我的情况。不过……我该怎么接近他？等下，”美穗拉开抽屉，慢慢地从里面摸出一个黑皮小本和一个小袋子。袋子里装的是类似于徽章的东西，上面刻着弯刀和AK步枪交叉的图案①。“有了！就是这个。”她打开黑色的证件，查找着签名和日期。“没有过期，刚刚好……那么，接下来就是……去找他了。”

       塑料包装被揉成一团的声音。

       美穗把证件和徽章塞进口袋里，然后锁上门，去基地里四处踩点。

       当天晚上，基地里大部分人都进入了梦乡，除了辛勤值班的哨兵和努力工作的高层军官们。此时的劳伦斯上尉也正打算休息，可他刚打算离开自己的办公处，就跟迎面走来的亚洲女孩不期而遇。这个女孩一身警察的打扮，像是前几天一直在凯伊身边的姑娘。她来找自己干什么？

       “亨利·劳伦斯？”女孩开口了。
“我是，请问……”劳伦斯有点摸不到头脑，毕竟他还是第一次在军营里听见陌生人把自己的姓名和军衔分开来读。
“太好了，自从上次一别，我们终于又见面啦！”女孩高兴地说，她看起来是为了找自己而彷徨了很久。
“不好意思……我们……认识……”劳伦斯满头问号，可还没等他说完，女孩就扑过来搂住了他的胳膊。

       “你？！你是谁……”劳伦斯感觉到了危险，毕竟一个陌生妹子突然对你有了兴趣，那她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劳伦斯想得没错。不过在听完她的悄悄话后，他暂时收住了反抗和叫人的想法。

       “凯伊有危险，这里不方便说话，”那个姑娘说，“请带路回到你的办公室或者别的地方，总之要安静，避免有人偷听。”
“你……”劳伦斯仍旧保持着警惕，毕竟他可不能确定面前的妹子是敌是友。
“没有时间了。”
“那请放开我的胳膊……”
“不行，那样太显眼了。”

       劳伦斯想不通被女孩搂着能低调到哪里去，可他也只好把她带回自己的办公室。一路上他被女孩如胶似漆似的搂住，还收到了许多哨兵送来的白眼和鄙视。

       “现在可以了吧，小姐？你是谁？找我干什么？”劳伦斯回到刚离开不久的办公室，锁上门后问女孩。
“我是凯伊·怀特中尉的朋友，我叫西住美穗。”女孩开门见山地说，“想必你也知道怀特中尉被抓的事。”
“你想干什么？”劳伦斯瞪着美穗的眼睛问道。
“我想救人，她是被冤枉的，抓她的那个沃伦上校才是真正的内奸。”美穗说。
“有趣的笑话，可现在我没兴趣听你说笑。”劳伦斯很显然并不相信，毕竟他还没消化完刚刚发生的事。
“那你认为凯伊是恐怖分子的间谍吗？”美穗反问道。
“当然不是！凯伊被冤枉了不假，但沃伦上校也不可能是！这中间一定有误会！”劳伦斯情绪激动地说道。
“上尉，请小声些！”美穗被这突然的大声叫嚷吓了一跳，她赶紧想办法让劳伦斯平静下来。“别让其他人听见……”
“哼！”

       其实美穗的心里也有点空空的，但争取到劳伦斯的觉醒是当务之急，为此她也打算豁出去了，毕竟大家现在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我们先来分析一下，你知道亚里莎·加西亚上士的事情吧？”美穗继续说道。
“当然知道。”
“加西亚上士的死因你懂吗？”
“这……被杀人灭口呗。”
“那加西亚上士死亡的当天晚上，你去过现场并勘察过吗？”
“没有。难道你……？”劳伦斯眼神中的警觉被好奇和惊讶替代了，
“你知道我在现场发现了什么吗？”
“什么？”
“一块高级军官才能吃到的毒面包，用我们警察的话来说，是熟人作案。”
“那又怎么样？”
“我们再来说说为什么是加西亚上士……为了方便我就叫她亚里莎吧，”美穗在劳伦斯的办公室里走来走去，“亚里莎和凯伊关系很好，又是上下级，亚里莎涉嫌谋害普林斯顿长官后又被灭口，于是下一个嫌疑的帽子自然就被扣到了凯伊头上。想想看，如果凯伊没了，再下一个目标会是谁？”美穗盯住了劳伦斯的蓝眼睛，答案不言自明。
“你说内奸是沃伦上校？有证据吗？”
“这也是很麻烦的一点，没有决定性证据。”

       劳伦斯从美穗的话里感觉到了一丝嘲弄的味道：“哦，是的，没有证据，我们这些人个个都是上帝，只用眼睛就能看出一个人是不是坏人！是这个意思吗？”
“这个结论，是凯伊得出的。”美穗早知道他会这么说，“你即使不相信我，也总该相信凯伊吧，毕竟，她是你的姑娘，不是吗？”
“……所以说，你想让我帮你？理由是我一时兴起脑子抽风？”劳伦斯继续嘲讽地说。
“不是帮我，是帮凯伊。”美穗的眼睛里射出两道寒光，“如果你准备好了话可以随时来找我，我就住在……”

       劳伦斯眼睛里的困惑一点一点消失了，不是因为他这么简单就被美穗的话所打动，而是他在权衡利弊之后，发现自己只有一条路可走。

       “好吧……”劳伦斯低下了头。

       见到劳伦斯的口气开始出现动摇，美穗知道她成功了。不过现在不能急功近利，得给他点时间好好缓一缓。“事关重大……”

       不过，她似乎高兴的太早了。

       劳伦斯的眼神又重新变回了之前的警惕神色：“不好意思小姐，我不想再听你讲故事了，请你离开。”
“……什么？可是……”劳伦斯这么快就翻脸，这让美穗始料未及，她在这一刻出现了松动：刚才自己明明说通了啊，怎么会……？可千万要成功，不然就全完了！
“没有可是，请你离开！”人高马大的劳伦斯猛地站起来，慢慢逼近美穗，“我不会再重复了！”
“可是……”
“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可……”

“滚！”
“我……”美穗被逼到了房门处。劳伦斯的影子几乎把她完全遮住，她强撑起来的镇定正在一点一点瓦解，眼神里的自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恐惧，悲伤，以及功败垂成的不甘。不等劳伦斯继续发话，美穗摸到了身后的门把手，夺路而逃。

       美穗哭了，她恨沃伦上校栽赃陷害，恨劳伦斯上尉不解人意，更恨自己一事无成，她无颜面对身陷囹圄的凯伊，更无颜面对已经逝去的亚里莎和小娟姐。一想到这里，泪珠子就跟决堤了一样，疯狂地在脸上奔涌着。美穗也不在乎自己的形象了，她狼狈地逃回自己房间，把门反锁，在床上哭了大半夜。

       她想离开这个伤心之地，越远越好。

       第二天午饭时，万念俱灰的美穗正独自坐在角落用餐，这时走过来一个身材魁梧结实的士兵，他端着盘子，坐到了美穗对面。美穗偷瞟了一眼，没有理他，而是继续埋头吃饭。而士兵则饶有兴致地看着美穗，他似乎不在意自己的盘中食，光是有这么一位美女看就让他很满足了，毕竟秀色可餐嘛。

       “有……有事吗？（N……need help？）”美穗见不能继续忽视他的眼神了，干脆直接面对。
“Nop……”士兵有点羞涩地说道，这跟他的外表反差极大，“我……我只是想邀请一位美女……呃，共进晚餐而已，不知她愿不愿意……”
“不好意思，她不愿意也没空。”美穗继续低头吃饭。
“well……”士兵耸耸肩，不再提及邀请的事。

       他尴尬了几秒钟，眼睛又落在了美穗盘子里的樱桃上。

       “抱歉，可以把你的樱桃送给我吗？”士兵不好意思地说道，“虽然有点冒昧，不过我最喜欢吃樱桃啦。”

       美穗听得出这个士兵话里的紧张，他似乎极不情愿来见自己，但又咬咬牙，逼着自己说下去。

       美穗尽量不用看外星人似的眼光去看他：“请便。”
“……好的，长……女士。（……Yes，sir……lady.）”像是接到了命令一般，士兵正襟危坐，喉结上下滑动，他伸手拿起了美穗盘子里的樱桃，放进了嘴里。“谢……谢谢你，这是我的回礼。”士兵含着樱桃说道，他笨拙地从自己的盘子里切下一块炸猪排，也不管美穗愿不愿意，就直接丢在了美穗的盘子中。“再见了女士，请您慢用！”他飞也似地逃开了。

       美穗望着他的背影，心想真是奇怪的家伙，印象中的美国大兵不都应该是凯伊那样大大咧咧的吗，为什么碰上个连话都说不利索的人呢……美穗哼着，手里的刀叉把盘子中的炸猪排切成了两半。“是他送我的这块……我还是吃我自己的……等等，”美穗发现那个本该平滑的切边藏着一个白色的尖，看起来像是纸啊……她把猪排侧过来看，果然发现一道早就开好的刀口，露出了里面小纸条的一角。“难怪他……！”美穗又望向那个士兵，却发现他早已离开。

       美穗再也无心吃饭，她用刀切下包着纸条的部分，含在嘴里，然后立刻离开了食堂。

       当晚，美穗来到纸条上指示的地点，找到了等候多时的劳伦斯上尉。此时的劳伦斯容光焕发，跟昨晚简直判若两人。

       “你好，西住美穗。”劳伦斯靠在一面墙上小憩了一会儿，他伸伸懒腰，整理了一下衣服。
“你好，上尉。”美穗尽可能让自己保持礼貌，“您这是？”
“我为我昨天晚上的失礼行为向你道歉，而且，”劳伦斯说，“我决定好了。”
“决……决定好了？”美穗重复了一句。
“是的。”
“您的计划呢？”
“怎么，你没有计划？”劳伦斯瞥了她一眼，“我以为那是你的事！”

“什么？！你……”美穗的心情像过山车一样，她没想到这个劳伦斯居然这么心大，居然能如此心安理得地让她来负责全局。但这也说明劳伦斯完全相信了她。
“哈哈哈，开个玩笑。”两声干笑从劳伦斯的嘴里发出，“我怎么可能一点计划都没有？”
美穗对劳伦斯的行为感到很生气：“你这……上尉，现在是开玩笑的时间吗？”
“不趁现在开玩笑，等会说不定就没机会了。”劳伦斯的脸变回刚开始的严肃深情，“不瞒你说，你最开始指控沃伦上校的时候，居然跟我的想法不谋而合，但我还是要试探你一下。”
“唉……难道在上尉眼里，在下很像恐怖分子的爪牙吗？”听到劳伦斯那样讲，美穗半气半笑地说。
“并非如此。”劳伦斯微笑着，“不过我和凯伊认为，你们这些警察里面一样有内奸，而且极有可能是沃伦上校发展的下线。”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刺进美穗的心：对啊，如果我们内部没有内奸的话，为什么小娟姐牺牲了？何也受了伤……从炼油厂那次被何失手打死的俘虏嘴里可以得知，他们似乎早有准备，甚至知道小娟姐跟何东霖会上那栋楼……如果真有内奸，那他一定也参与了小娟姐牺牲当晚的抓捕行动！但是卡图科夫说，他们都是经过严格挑选的，难不成连总部都……？

       “嘿，嘿！小姐！小姐？西住美穗！”美穗回过神来，发现劳伦斯的手掌正在自己脸前十几公分的地方晃动着：“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美穗连忙摇摇头，“不说这些了，你的计划是？”
“正如你想到了我一样，我的计划也是需要你来帮忙。”劳伦斯坚毅地笑了起来，但他的眼神出卖了他：他也在担惊受怕，但他也打算拼一把，甚至……赌上一切。
“是吗……那，”美穗也回以鼓励的神色，“请讲吧，劳伦斯上尉。”

①这是美穗在利雅得机场从敌人身上缴获的黄铜徽记，详情参见《瀚海狼烟》第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