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
楼下院子里不知何时多了条小猎犬,看着才两个月大,灰头土脸地蹲在大门边不知在等着啥。老徐看不下去,时不时拿着点吃剩下的去喂喂它,一来二去这小东西和老徐熟络了起来。有一天老徐搞了点肋排,便把它领了回家。老徐爱狗,那可是人尽皆知的。老徐身上似有种魔力,甭管哪来的,多凶的狗,见了老徐,那都心甘情愿的肚皮朝天,摇着尾巴和老徐讨好。用老徐的话讲,这叫他身上有狗味,自然讨狗喜爱。所以这人见犹怜的小东西,老徐自然可没少折腾,又是领着去打疫苗,又是带着去美容院修整的。再见它时,它已经成为了老徐口中的贝贝,通体赤棕的毛色在太阳下熠熠生辉,见不得一丝杂色。匀称的肌肉,灵活的步伐,轻盈的身姿,我们都已认不出来它了。这小家伙打理出来竟是如此的漂亮,不得不说老徐真是养狗的一把手。
听院子里的人讲,这狗是之前一户人家搬走时留下来的。那户人家搬去了高档住宅楼,那里对养狗有太多的限制,怕麻烦的他们便趁它熟睡之时,扔下了它。这话一传,大家对它更是喜爱有加,经常把吃剩的肉和骨头喂给它。慢慢地它似是走出了过去的阴影,变得更加活泼,经常在院子里和熟悉的人追追跳跳,欢闹一番。遇上那陌生人,也尽责的叫上一叫。夏天家里酷热难耐,院里人经常聚在外面大树下闲聊,每每聊到贝贝悲惨的身世,总有人为它抱不平,声讨前主人的残忍。人们都夸赞老徐有爱心,一时老徐竟成了话题人物。贝贝散养在院子里,虽然说老徐是它的主人,其实这狗吃的是百家饭,睡的是百家窝,整个院子俨然成为了它的地盘。
这不,对于我这个刚搬来的陌生人,它可没有好脸色给我看。只要我前脚踏进院子,它后脚准跑到我跟前警戒示威,一直跟着我叫,直到我走进家门。开始我很厌恶它叫来叫去,惹人心烦。后来听完树下老人们的闲聊,我对它不禁多了丝怜悯,经常吃剩下好东西便想着留给它。渐渐它也被我“收买”,每次我回来都摇着尾巴迎接我,把我送进家门,下班回来的路上就这样莫名多了个伴。
老徐爱喝酒,但不爱自己喝闷酒,院子里鲜有人喝地过他,老徐每每都觉得不痛快。我这新来的恰好成为了他的希望,天天以各种理由邀我喝酒,又是祝贺搬家,又是帮我摸摸酒底。盛情难却,我买了点下酒菜,他提了两瓶好酒,在树下支了桌子,我们一老一少喝了起来。据老徐回忆,那晚是他第二次喝醉,醉地不省人事。从此他再来找我喝酒,怎么劝也不敢多喝,四两就停。后来我好奇他第一醉是啥时候,老徐哈哈一笑:“人生几大喜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我喝地差点都没洞房成,你说呢?”
渐渐地我便叫他徐四两,他便回我一个诨名王三斤。后来我俩都觉得这诨名喊着不顺,便都省掉了姓,三斤四两的喊了起来。每逢周末,三斤四两俩人便在树下支桌,满斟慢饮喝到半夜。贝贝也只有这个时候能在老徐脚边安静地趴着,陪着他喝酒吹牛。
贝贝有一个坏毛病,便是热爱到处乱叼东西。院子里的人经常发现晾在外面的鞋子不翼而飞,最后都是在些不知名的角落找到,一开始大家都很气愤,势要将罪魁祸首“绳之以法”,但等到逮到贝贝,看到它那水灵灵的双眼,便都作罢。没想到,这狗东西靠着好看竟能逃过几劫。我的鞋可就没那么幸运,虽然它们也很好看,但贝贝却不以为然,用嘴将它们收拾地像极了毕卡索的抽象画,我差点辨认不出那是我心爱的皮鞋,糟蹋的不像鞋样。老徐看不下,挨家挨户和大家道歉说自己管狗无方,大家都不以为意,觉得是小事,无伤大雅。老徐痛打了贝贝几次,但收效甚微。它仗着大家的喜爱,无法无天,经常逃到大家家里避难。只要有人听到挠门声,就知道贝贝又来避难了。我心疼我的皮鞋,从来没给它开过门,慢慢地它就不再来了,甚至后来它再也不理睬我。
老徐郁闷到了极点,以前甭管啥样的狗都能训出来,怎么单就这一条狗就邪了门,死活训不出来呢?看着老徐烦闷的模样,我也就没提我暴尸街头的皮鞋,照常陪他周末喝酒,但我对贝贝却日渐不满。
突然有一天,院子里来了条纯黑色的野狗,贝贝对它是又追又咬,好似个大胜归来的将军。原来这小黑狗饿的晕头转向,看到院子里有些散落的骨头,便饿向胆边生,冲进院子猛吃了起来。说来那些骨头是贝贝吃腻咬着玩剩下的,到处都是,估计小黑狗以为是没狗要的。贝贝可不怎么想,虽说是自己剩下不要的,但看着自己的领地被别人侵占,便上去追咬了起来。老徐看到轻叹了一声,叫停了贝贝:”贝贝,回来!你难道忘了你是怎么过来的吗?!”贝贝装作没有听到,变本加厉咬地小黑狗龇牙咧嘴。许是多天没吃饭的缘故,小黑狗渐渐招架不住,只能到处逃窜。它难能比得上这养尊处优的猎犬!不一会便被追上来咬翻在地。“三斤,过来帮我下,你去看下小黑狗!”老徐看不下去,拿了钓鱼用的捞网一网把贝贝扣在网里,趁这间隙,小黑狗艰难地支起窝,向着门外一瘸一拐走去。看我靠近,以为我也是贝贝的共犯,惨叫一声,夹着尾巴痛苦地瘸跑出去,只留下些星星点点的血迹。我回头看了眼贝贝,发现它依然在狂吠,但嘴角似是有些许嘲笑,我从没觉得它是那样的陌生。
院子里的人以为只是个狗咬狗的闹剧,看完热闹便都准备散去,但老徐明显不是这么想,他没有叫贝贝,只身往家里走去。贝贝打了个“保家卫国”的大胜仗,自然蹦蹦跳跳的跑来向老徐邀功。“滚,你这畜生!”说罢老徐一脚拨弄开贝贝,贝贝似是从未受过这么大委屈,惨叫一声,装起瘸来逃到一边。院子里大家看到便都怪罪老徐:“老徐,为条野狗不值当的。”“老徐,贝贝可没少给我们看家护院呢,为条野狗至于吗。”“就是就是,那毕竟就是条野狗。”老徐装没听到,叹着气,耷拉着肩踱了回去。
当晚,老徐搬了箱好酒,敲响了我家的门,第一次在我家的小餐桌上和我喝了起来,三斤对三斤。醉眼朦胧中,老徐竟掩面痛哭:“我养了那么多条狗,都很通人性,十分的听话,这条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条变得可以像人那样没良心,像人那样忘本呢?我想不通,我想不通啊。”
我工作高升,调回了总公司,自然要搬离这里。走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眼那双只剩鞋底的皮鞋,旁边躺着一个油光锃亮的小畜生,玩咬着院子里人喂多给它的骨头,在院子里人们赞扬的声音和期许的目光中懒散地晒着太阳。我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这畜生也活得太像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