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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关于新人的故事》第二章 初恋与合法婚姻 8

2023-04-02 15:45 作者:消融の雪球  | 我要投稿

8 哈姆雷特式的考验


在一次喝茶时,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说她头痛得厉害;于是她斟了茶,把糖罐锁在食橱中,睡觉去了。薇拉和罗普霍夫仍旧坐在喝茶房间里,这个房间与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睡觉的卧室紧挨着。不大一会,这位病人把费佳喊去:“告诉姐姐,说他们在那谈话我睡不着,请她们挪远点,免得打扰我。不过要客气地说,不要得罪德米特里·谢尔盖依奇。你知道,他多爱护你呀。”费佳出去讲明了母亲的请求。——“到我的房里去吧,德米特里·谢尔盖依奇,那儿离这间卧室很远,这样就不会打扰她了。”这自然正合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的心愿。过了一刻钟,她光穿一双袜子,不穿鞋,偷偷地走近薇罗奇卡的房门。房门半开半掩着,房门和门框之间刚巧有那么一道缝隙,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便把眼睛凑上去,竖起耳朵细听起来。

她看见下面的情形:
薇罗奇卡房间有两扇窗子,两窗当中放着一张写字桌。薇罗奇卡靠近一个窗口坐在桌子的一端,她正在严格执行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的命令,给父亲织毛线背心,罗普霍夫靠近另一个窗口坐在桌子的另一端,他的一只臂肘支在桌子上,这只手拿着雪茄,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他跟薇罗奇卡相距至少有两俄尺远近。薇罗奇卡多半看着她的活计,罗普霍夫多半看着雪茄。这样的阵势,总可以叫人放心了。

她听见下面的话:

“……应该这样来看生活吗?”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首先听到的是这句话。

“不错,薇拉·巴芙洛夫娜,应该这样看。”

“那么,一般冷冰冰的循规蹈矩的人该是说对了吧?——他们认为支配着人的只有利害打算。”

“他们说得对。在总的生活进程中,所谓崇高的感情,高尚的追求,与每个人对自身利益的追求相比真是微不足道,而且它本身根本就是由那种对利益的追求构成的。”

“那么您,比方说,难道您也是这样?”

“还能怎样呢,薇拉·巴芙洛夫娜?您听我说说我全部生活的主要动力是什么吧。到现在为止,我的生活重心是学习,是准备当医生。好极了。父亲为什么送我进中学呢?他一再对我说:‘好好学习,米嘉①;你学成以后就能当官,可以供养我和你母亲,对你自己也好。’这就是我的学习目的。如果不是贪图这些好处,父亲也不会送我上学:家里本来缺少人手。再说,我自己虽然好学,可也未必肯为它多花时间,假如我没有想过这种花费能得到更大的报偿的话。我念完中学,便说服父亲准许我进医学院,而不去做官。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做官充其量只能升到幕僚和股长的地位,而我和父亲都知道医生比他们生活优裕多了。您看,这就是我进医学院并且一直待在那儿的原因,就是想捞一块好面包吃吃。没有这个好处我不会进医学院,更不会在那儿待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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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米嘉,是德米特里的爱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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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您念中学的时候不是很好学,后来您不是又爱上了医学吗?”

“对。这是装璜门面,它对于事情的成功也有帮助。但是通常一件事情也可以不要这种装璜,而没有好处可图却不行。对科学的爱好只是事情所产生的结果,不是其他的原因,原因只有一个——利益。”

“就假定您说得对吧——嗯,您说得对。我所能理解的一切行为都可以用‘利益’来解释。不过这个理论太叫人寒心了。”

“理论本身应该是冷冰冰的。理智应该冷静地判断事物。”

“不过这个理论太残酷了。”

“它对那些空虚有害的幻想是残酷的。”

“不过它像散文似的,太平淡乏味了。”

“诗的形式对科学并不适用啊。”

“那样说来,按照这个理论(我不能不承认它了),人们都注定要过冷酷、无情、平淡的生活吧?……”

“不,薇拉·巴芙洛夫娜,这个理论是冷冰冰的,可是它能教人去获得温暖。火柴是冷的,火柴盒子旁边擦火柴的地方是冷的,木柴是冷的,但是它们能够生火,给人做出热乎乎的食物,并且使人身体暖和。这个理论是无情的,可是如果遵循着它,人才不会可怜巴巴地成为无益的同情对象。柳叶刀①应该能吃硬——否则我们只好可怜可怜病人,而病人并不因为我们怜悯就会觉得轻松些。这个理论虽然像散文似的平淡,却揭露了生活的真正动机,而诗正包含在生活的真实中。为什么莎士比亚是最伟大的诗人?因为比起别的诗人来,他的作品里生活的真实更多,虚伪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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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柳叶刀是外科医生动手术时的工具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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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我也要变得残酷起来了,德米特里·谢尔盖依奇,”薇罗奇卡含笑说,“你不要误以为我是您的利害决定论的顽固反对者,现在您却给它找到一个新的信徒了。其实,我在您的书本上读到和从您那儿听见的种种,在我自己也早有了同样的想法。但是我总以为这是我个人的见解,聪明博学的人不会有这样想法,因此我踌躇不定。我从前谈过的一切,写的却恰恰相反,其中对于我在自己和别人身上发现的真理充满着指责与讽刺。天性、生活和理智把我引到这边,书本却对我说那是旁门左道,要把我拖到另一边去。您知道,我自己也觉得我对您的反驳有几分可笑呢!”

“是的,有些可笑,薇拉·巴芙洛夫娜。”

“不过,”她笑着说,“我们互相恭维得真奇怪。我对您说:德米特里·谢尔盖依奇,请您不要太看不起人。您对我说:您那样怀疑真可笑,薇拉·巴芙洛夫娜!”

“那也没什么,”他也微笑一下,说道,“客套对我们没有好处,所以我们不妨开门见山。”

“好,德米特里·谢尔盖依奇,人都是利己主义者,对吧?您刚才谈过您自己,我也想谈谈我自己。”

“正应该这样,每个人最关心的是自己。”

“好。我们来看看,在关于自己的问题上我能不能理解您吧。”

“看吧。”

“一个有钱的人向我求婚。我不喜欢他。我该不该接受他的求婚呢?”“您得盘算一下,怎样对您更有利些。”

“怎样对我更有利些!您知道我的家境很不好。一方面是我讨厌他这个人,另一方面是——摆布他,可羡慕的社会地位,金钱,一大群爱慕者。”

“把一切衡量一下,什么对您更有利,就挑选什么。”

“如果我挑中了丈夫的财富和一大群爱慕者呢?”

“我应该说,您挑中了您觉得对您最有利的那方面。”

“人家要怎样说我啊?”

“如果您态度冷静,事先经过深思熟虑,那么人家最后会认账,并且您将来也就不会后悔了。”

“但是我的挑选应该受人责备吧?”

“爱讲各种废话的人,让他们顺其自然好了,可是对生活抱有正确观点的人却会说您的行为很得当。如果您这样做了,那就表示您的个性是这样,您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有别的做法。他们会说您的行为合乎事物的必然性,说您实际上没有别的选择。”

“我的行为没有一点可责备的地方吗?”

“事实俱在,谁有权利责备从事实中得出的结论?拿您这一回的情形来说,您的个性便是一件事实,您的行为是从这事实中得出的必然的结论,是从事物的本质中产生的结论。您不用对这些行为负责,责备他们是愚蠢的。”

“您倒没有违背您自己的理论。那么,我即使答应那个向我求婚的人,也不该受您责备吗?”

“要是我责备您,我岂不太蠢了。”

“这么说,您是容许,也许是赞成,也许是干脆劝告我像我所说的那样做啦?”

“劝告永远只有一个:请盘算一下什么对您有利。如果您能依从这个劝告,我都投赞成票。”

“谢谢您。现在我个人的问题已经解决了。我们再回到最初那个一般性的问题上去吧。我们开头谈到:人是根据必然性来行动的,他的行动取决于种种影响,最强大的影响会压倒其他的影响。最后我们讨论到:假如一种行为对日常生活很重要,这行为的动机就叫做利益,它对人们所起的作用是促使他去考虑利益,因此人总是根据利害打算来行动。我把您的意见归纳得正确吗?”

“对。”

“您看,我成为您的高足了。现在这个特殊问题——对日常生活很重要的行为问题算解决了。可是在一般性的问题上还有一些疑难。您的书上说:人是根据必然性行动的。但是有时候我们这样做或者那样做,似乎全看我的高兴。比方说,我弹琴的时候要翻乐谱;我有时用左手去翻,有时却用右手。假定刚才我是用右手去翻,难道我就不能用左手去翻?这不全看我的高兴吗?”

“不,薇拉·巴芙洛夫娜,如果您翻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过要用哪只手去翻,您就会看哪只手更方便才用哪只手去翻,这就不存在什么高兴不高兴的问题。要是您想过:‘让我用右手去翻吧,’——您自然会在这个念头的影响下用右手去翻,可是这个念头的出现不是由于您的高兴,而是由别的原因必然产生的……”

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只听到这句话为止,她想:“好,现在他们在研究学问——我是个外行,用不着听下去了。多么聪明能干的青年,可以说是个体面人物!他教给薇罗奇卡的一套规矩多么合情合理!有学问的人可了不起,同样的道理,要是我来对她讲,她就听不进去,还要埋怨我,我没法让她满意,因为我不会成套地讲道理。可是只要他那么知识渊博地一说,她马上听得进去,明白那是真理,表示同意了。对,怪不得俗话说:学则聪,不学则愚。如果我是受过教育的女人,难道还会像现在这样子吗?我可以提拔丈夫当将军,在粮政方面或是什么别的方面给他找个位置。唔,当然啦,我要亲自跟承包商人打交道:他哪能办得好呀!那时候我就不会盖这样的破房子,要成千上万地买农奴。现在可不行。我得先到将军们的圈子里去显显本事,——但是我怎么显本事呢?我讲不来法语,他们会的玩意儿我样样不行。他们要说:她不懂礼节,还竟是满口下人的粗话。我配不上他们。不学则愚,一点不假:学则聪,不学则愚。

正是这场被偷听了的对话,使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坚定一个信念:跟德米特里·谢尔盖依奇交谈对薇罗奇卡不仅没有危险——她从前也这样想过一—甚至还会带来好处,帮助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了结了这桩心事:让薇罗奇卡抛弃那些愚蠢的、幼稚的、小姑娘的想法,尽快跟米哈依尔·伊凡内奇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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