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流血的星辰（2）
秘会技师们的惊愕令塔拉辛十分享受。进入这间厅室其实没他自己说的那么容易，所以作为报偿，他要给自己一些时间品味这窘迫的沉默。塔拉辛没有笑，以免显得太蠢，但他把这一幕录了下来，日后或许会对着这副场景乐个不停。
“我们得立刻执行判决。”德祖卡尔说。
“虽然他手无寸铁，”阿什蒂也说，“但法令就是法令。”
而佐萨握住他们噼啪作响的权杖，迫使其指向上方。“傻瓜，你们忘了自己在哪吗？你们要在这么靠近星图的地方释放法术能量？就算它有护盾保护，我们也不能冒破坏其稳定性的风险。”
塔拉辛迈步走到一旁，端详着技师们的武器。“她看起来很明智呀，同僚们！我建议你们听她——”
“小点声，你个贼人。”她嘶声回应，“在这里大吼会让群星如风中的油灯一般摇曳不定。”
“这么说，我们更有理由保持友好了。”
“友好？我们这样的守护者不可能对窃贼友好。”德祖卡尔说，“尝试偷过一次璀璨星图还不够吗？要知道这可是一个和银河螺旋相纠缠的完美模型，索勒姆纳斯之主，任何细微的位移，任何轻微的变化，都可能会引发关联性的灾难，可能是超新星，可能是物质——”
“我知道我知道，上次你就跟我解释过了。而且我必须再次重申，我当时来并不是要把璀璨星图拿走，我只是来对这副杰作做一些调查，用以研究将其转移到索勒姆纳斯进行保管的可能性。”
“转——”
“我是指严格意义上的临时性转移。当然就算你不说，我也已经认定这个想法缺乏可行性，所以我选择换用大规模扫描来满足我的需求。”
“扫描也是被禁止的。”阿什蒂小声说着，抬起了自己的离子长矛，“让我用矛来攻击他，我会保持光束足够细窄。”
“他说的对，”德祖卡尔补充道，“现在是危急关头，我们不能容他把局势进一步复杂化。”
“这可真是令人遗憾。”塔拉辛说着，打开维度口袋摸出了一个如虚空般黑暗的立方体，“如果你们开火，我就不得不把它打开。相信我，可敬的同僚们，你们不会喜欢里面放出的东西。”
“你在胁持整个银河系？”阿什蒂冷笑道，胸腔内溢散着剧毒的蓝色光芒，“此等自私真是令人震撼。我们对星图的守卫保护着宇宙中的每一个人，就连你这样令人厌恶的家伙也不例外。而你，塔拉辛，难道愿意看到自己珍贵的展馆被焚毁吗？”
“哦，我的展馆已经遭受了很严重的破坏，而这就是我来此的原因。”塔拉辛嘲讽地鞠了一躬。
数据在秘会技师们的头颅周围闪烁，塔拉辛看得出他们正在商讨。
“解释一下。”德祖卡尔说。
“我的收藏中有一件遗物，据预言所称，那是个会在大灾难来临之际鸣响的钟。而在三个太阳周期前，它开始响了。”
阿什蒂哈哈大笑，佐萨见状抬起第三只手掩在自己的发声器上，提醒他小声一点。
“铃响了你就来了？你是狩猎离子虫吗？”
（译注：狩猎离子虫hunting plasmacyte构词类似猎犬hunting dog，结合前文“铃响”的情景，这里表达的意思可能类似“你是狗吗？”）
“那钟是在没有任何物理诱因的情况下鸣响的。没有用锤子敲它、没有用手晃它、没有地震发生、保存它的静滞力场甚至没有失效。”
“不可能。这实在是个离谱的谎言。自我们上次交谈以后，你的神经线圈里肯定有个地方烧坏了。即使是从你嘴里说出来，这也太荒唐——”
“我无比希望这是个荒唐的谎言，首席科技术士德祖卡尔，可它不是。在棱镜画廊中已经出现了大陆规模的损坏。静滞舱室失效，光固化全息图相位紊乱、稀有标本受损，一共十三波的灵能震荡还引发了巨大的至高天共振。如果其源头和我所想的一样，那我们都将面临巨大的危机，你们的璀璨星图也不例外。”
“所以你就这样‘无私’地来警告我们？可惜你做这种事的时候非得闯入我们的堡垒，威胁我们的内部圣所。”
“是，其实我也觉得可惜。但是由于我们的……呃，一些过往，我知道你不会搭理我的求见。”
“量子通信光束也能用，索勒姆纳斯之主。你不必亲自前来发出警告。”
“没错。但除了警告你们之外，我还必须查阅璀璨星图。人类的预言认为，这个钟声预示着至高天势力的新一轮进攻，如果此事属实，并且事发地和我预计的一致，那么璀璨星图也会有所反应，比如在银河西北部、靠近阿尔提摩王朝疆域的某个位置，可能会出现一些……不稳定的情况？”
他沉默了一会等待着技师们的回应。
“不麻烦你们回答了，我能从你们思维通讯的数据闪光中看出我是对的。”
“就算人类被毁灭，我们也不在乎。”阿什蒂说：“璀璨星图早在人类从海洋中爬出来之前便屹立于此，在他们自我毁灭后也依然会屹立。凡人的末日和我们无关。”
“如果墓穴杀手阿巴顿（Tomb-Killer Abaddon）将他的超自然军队释向银河，那就将关乎每一个人，你们也不例外。我来这里只是想和平地查阅璀璨星图，确认一下问题的严重程度。如果事实并非是我所担忧的那种情况，我就高枕无忧地回到索勒姆纳斯进行重建工作，否则我就得前往那现实中的巨大伤口见证事件的发生，并尽我所能地做些什么。”
技师们的思维数据闪烁起来，但随着讨论地进行变得越来越稳固，塔拉辛读出了其中蕴含的决心。接着几位技师异口同声地说道：
“索勒姆纳斯之主，墓穴杀手不会威胁到璀璨星图。”
“墓穴杀手不会攻破我们的城墙，不会玷污我们的圣殿。”
“而和阿卡纳贝克联手的你却这样做了。”
“阿卡纳贝克那头疯狂的野兽正和他的军队在城墙外围攻我们——”
“你们搞错了，同僚们。阿卡纳贝克不在外。”塔拉辛微笑着举起超维迷宫，“而在里。”
技师们止住话头，目镜球迷惑地眨动起来。德祖卡尔张开嘴，发声器却只能吐出一个词：“什么？”
“你们对我如何越过防线一事十分在意，却没有问问我是如何穿过那一整支疯狂毁灭者军队的。事实上，正是那位受诅咒的阿卡纳贝克法皇允许我通过的。”
塔拉辛展开掌心发射器，投射出一道绿宝石全息录像。
当全尺寸的阿卡纳贝克法皇在投影中现身时，除了阿什蒂以外的两位技师都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它浑身利刃，腿似尖锥，身上的甲壳更是因浸透了奥如斯卡臣民们的反应堆液而发着微光。
这算不上谈判，考古师。
全息录像中的法皇说道。
我们要把璀璨星图焚毁、炸烂、切碎。我们要以此为那名为生命的灾难性实验带来终极结论，带来全宇宙的灭绝。而你的提议和这一目标相悖。
并非如此，伟大的法皇。
录像中传出塔拉辛的声音，显然这段绿宝石全息录像是以他自己的视角呈现的。
首先，这确实是一场谈判。有了我的帮助，你才能突破它们的神庙，不然你打算等多久呢？我想要的只是璀璨星图的一小部分，也就是索勒姆纳斯所在的区域。我得守护好它，以保证我珍贵的展馆在你们推行伟大目标的时候能安然无恙。
“怪物。”阿什蒂低声说，但塔拉辛不知他说的是自己还是毁灭者领主。
这是不公平的破例。灭绝之美丽在于令众生平等，没有渺小或伟大，也没有法皇或臣民，无论生者还是死者，全部烟消云散，全部归于平静。而你却在要求一个例外。
在那之后你有的是机会毁灭索勒姆纳斯，当然了，到那时我大概已经将它藏到某个隐藏维度里了。不过，就算任务完成得不完美，也好过永远无法完成，不是吗？
我——
只要自愿走入迷宫，并用我提供的装置攻击围墙，我就能将你和你手下优秀的贵族一起带入璀璨星图所在的厅室。我以王冠世界盖登领主和尼希拉克王庭成员的身份发誓，我一定说到做到。
一阵沉默。
或许……你的提议有些道理……
“为了避免你们以为我违背誓言，我先解释一下，”塔拉辛关闭了投影，“其实我现在并不是盖登领主或王庭成员，因为之前借斗篷时引发的小误会，这些身份和职位目前都被撤销了。这种事情总会有，等他们火气消了就没事了。”
“这是个诡计。”阿什蒂说，“这投影一定被动过手脚，阿卡纳贝克不可能愿意和他的灭绝王庭一起走入迷宫，他在战术上相当精明。”
“精明？刚才不还说是疯狂的野兽？我想知道哪个说法才是对的……”塔拉辛沉思着，将迷宫举到面前并按动激活，“或许你们可以亲自问问他……”
“你毫无疑问是个骗子，塔拉辛。你不可能让璀璨星图被毁，正如你自己所说，你绝不会冒着破坏珍贵展馆的风险如此行事。而我也不需要武器开火就能将你拿下。”德祖卡尔举起光之杖，塔拉辛右侧的四十四名技师随即将头抬起，“抓住他，只用双手。”
“德祖卡尔，”佐萨警告道，“我们还没完全确定——不！”
塔拉辛丢下迷宫，令它直接落向自己面前。
从迷宫中四射而出的棱光在众人减慢的时间感知里投现出一张残忍无情的面容和一只冰锥般的利爪，以及一声在迷宫即将坠地之时发出的胜利嚎叫。
然而在迷宫距离地面仅仅一寸之处，一只手突然从半空出现，握住迷宫，解除激活，紧接着又消隐无踪。
技师们冲向塔拉辛，抓住他手臂骨架和肋骨中的缝隙，拉扯他身上的装甲板，直至其嘎吱作响开始分离。
众人默不作声，那些独眼机器人们不愿打破这间厅室内仪式性的寂静。
而这也让塔拉辛在说话时不必再抬高嗓门。
他说：“再给你三秒钟时间投降。”
“投降？”德祖卡尔哼了一声，“我可不觉得——”
“两秒钟。”一名技师学徒抓住塔拉辛胸腔下的冷却管线开始拉扯。
“你别想——”
就在这时，阿什蒂突然丢下法杖举起双手，“德祖卡尔，快停手。”
“为什么？”
“你身后。”
德祖卡尔花了一微秒弄清了自己威胁矩阵中的闪光究竟是什么。
他不确定这名死亡之印从何而来，当然从事实上讲，他的不确定就是答案。和其他凭空现身的死亡之印一样，它如鬼魂般从维度藏身处浮现而出，正站在德祖卡尔身后一个恰好超过其临近扫描范围外的位置，身披一面蒸汽般的虚空披风，用一把修长的神经元粉碎枪瞄着他的头颅。
德祖卡尔关掉刺耳的威胁警报，朝身后的鬼影投出一道视觉扫描。他看到这名死亡之印的一只手正放在长枪的扳机上，而枪管随意地斜架在左臂臂弯，几乎构成一个垂直的角度。一旦开火，粒子束将从德祖卡尔的颌线下方刺入他的缀满装饰的头颅，再从头顶的冠冕中轰出。而在死亡之印的另一只手上，正握着刚刚那个超维迷宫。
“请让我向大家介绍一下索勒姆纳斯的猎场督军，狩猎大师。”
（译注：Huntmaster这名死印的职位是game warden，但其工作内容和现实中的game warden似乎并不一致。我有些拿不准这个词的翻译，所以选择了和皇家督军royal warden格式类似的译名，如果读者有更好的想法欢迎提出。）
“你带了个剥皮者过来！”德祖卡尔咬牙切齿地说道，“我看见他腰间挂着可怕的战利品，这家伙把肮脏的有机体带到这间厅室了。”
“这叫标本，”狩猎大师的声音很轻松，“奇异外星生物的标本。我也不是自己留着它们，这些标本都是用于研究和展馆保存的。”
“从大吞噬者的潜行杀手到克鲁特的塑形者，狩猎大师曾经干掉过无数种猎物，但是我不太确定他有没有杀过技师。”
“有过一次，大人。”
“啊，没错，我都忘了。那么我们也没必要让他杀第二次，对不对？”
“是的，没有必要。”阿什蒂说，“你想要什么？”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我只需要查阅璀璨星图。查完我就走，而且会带着阿卡纳贝克一起离开。”
光芒。
光芒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他的目镜难以扫描到任何信息。明亮的光点数以百万、数以万亿，甚至连他那强大的思维都无法对其进行处理和分类。
“已死之神啊，”塔拉辛说，“这也太晃眼了，我连看都看不清。”
“你要把目镜不透明度调到最大，”阿什蒂建议到，“并且要调低你的信号获取量，否则它会淹没你的感官。”
众人乘坐浮空艇朝璀璨星图靠近，塔拉辛将自己的视野调暗，直到他得以感受到这一杰作的荣光。
紧接着，一种莫名的、连他自己也难以认清的感觉席卷而来。
“是敬畏。”他惊讶地低声说道，“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种肃然起敬的感觉了。”
在他下方是无数死灵合金发光磁石构建成的银河系漩涡，每一颗磁石都悬浮在蛛网般精巧又复杂的网格内，释放出与对应的纠缠恒星同等强度的辐射。在星群的远端，闪烁起一次小小的绿色爆炸，一道碟形冲击波自爆炸中释出，令线缕颤动起来。
“一颗超新星。”德祖卡尔观察着那场爆炸，“远在星系边缘，源自自然衰亡，是意料之内的恒星死亡现象。我们有能力对已知宇宙内的任何恒星做同样的事，或是在这里修剪一下，或是在那里清理一下。也就是说，只需一句话，我们就能摧毁人类故乡世界的年轻恒星，令他们的首都化为灰烬。但银河系是一个网络，一个系统，任何改变都会造成无法预料的严重后果并激起一连串事件。你也是个保护主义者，塔拉辛，你一定也明白这一点。”
“是的，”塔拉辛点点头。随着他们继续靠近，他将手重重握在了栏杆上。“我当然……”
话没说完，塔拉辛却停了下来。
在刚才，他的目镜需要一些时间来调整，他的中央处理线圈需要吸纳足够多的信息来理解，而现在，随着调整和理解的完成，恐怖感涌上了他心头。
“你们这些白痴。”
“小点声。”佐萨低声说道。
塔拉辛的双手紧紧掐住浮空艇的栏杆，直至它在重压下呻吟着凹陷变形。
“你们这些彻头彻尾的白痴。”
看起来像是有一把利锯撕开了银河系的咽喉——星图正在流血，周围的空间也如受创的血肉般变得红肿。
一条猩红色的裂缝在银河系的表层之下蔓延，如同某种沿着静脉血管扩散的感染。没有人能注意到它，即便是生活在这红色阴云范围内的生灵也无从得知，但它就像内出血一样真实存在。
而这条裂缝发源自银河中的一块巨大伤口。一个在天堂之战中被古圣撕开，被太空死灵缝合，又在后来被无所顾忌的灵族再度切开的伤口。
这个伤口被人类称作恐惧之眼，而现在，它似乎准备触发那条断裂线，将整个星系一分为二。
塔拉辛回身看向技师们，嗓音低沉：“这不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它一直在发展，而你们却没有警告任何人，就这样任由它溃烂。”
“我不指望你能理解。”德祖卡尔说，“只有花费了数个纪元保管璀璨星图、历经了漫长岁月凝视这宇宙的完美镜像后，你才能领悟到这星图带给你的沉重责任。如果你留在这里足够久，你会看到数千种族出现又消亡，你会见证灾难带来毁灭与新生，但无论如何，宇宙之轮依然会转动。”
“墓穴杀手不仅仅是在发动侵略，他还在削弱我们对抗灵能维度的防线。如果现实被撕裂开，银河系的形状也会改变，墓穴世界和凡物的世界一样会被摧毁，即使是璀璨星图也可能——”
“就算这真的发生了，璀璨星图距离最近的受影响地区也有数光年之遥，索勒姆纳斯也是如此。你刚才的话说得好像我们需要对整个银河系负责一样，我们没有那样的责任，我们仅仅对璀璨星图负责。”
“你在宣判无数世界的毁灭，这跟把它们喂给门口外面的毁灭者有什么区别？”
“我们所做的是让它顺其自然，干涉不是我们该做的事情，这一点是道德层面的重中之重。”德祖卡尔踏前一步，挺直腰板，朝四周的恢弘星辰张开双臂，“看看你的周围吧，索勒姆纳斯的塔拉辛。我们是宇宙秩序的守护者，而非工程师，我们的职责是不懈地守望，是观察这精美的——”
塔拉辛一记重拳砸向他的头颅，力道之大令德祖卡尔狭长的死灵面容直接被锤坏了一块，目镜也迸碎出三角形的裂缝，连星辰都因这一拳猛击的力量而颤抖起来。
塔拉辛迈步向前，俯身看向靠观测师佐萨扶着才能保持站立的首席科技术士，象征性地朝他胸口的奥如斯卡王朝符文啐了一口静电痰。
“我对你们所谓道德层面的重中之重就是这个想法，现在带我回外面的厅室。”
“你想做什么？”佐萨问道，塔拉辛刚刚的亵渎之举她的发声器带着恐惧的颤音。
“我要去一个已被我们忘记名字的世界，一个人类现在称之为卡迪亚的世界，并尽可能修复你们那道德所造就的损害。”
“为什么？”阿什蒂冷笑道，“他们需要个贼？”
“不，”塔拉辛说。
他打了个响指，狩猎大师从半空踏出，躬身为塔拉辛呈上他的移情湮灭杖。
“他们需要一位救主。”塔拉辛说着握起武器，噼啪作响的以太能量在杖刃燃起。“在他们的神皇起身之前，我得肩负起这个职责。”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