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木同学同人文之捉弄千瓦时*(1)*青空

‘砰!’
球磕在篮筐上,进是不进也不给个痛快,沿着边溜了整整一圈,到底在“进进进进进...”的祈祷中往外一歪————
“啊!就差一点...”
变声期嗓门的一点尖让这声惨叫格外痛心疾首,引得对面还没解散的班队里齐刷刷瞄来许多双眼睛。她不禁一阵脸烫,又立马干咳两声装没事人。而那篮球好像在故意气她,没弹几下便乖乖巧巧轱辘到身旁人的鞋尖,省了他去捡。
“所以,这一球进了就算我赢了?”
“...你你你先进了再说!”
他俯身捞起球,嘴角又咧着让她不爽的标志性坏笑。她强撑镇定没好气地回了一嘴,可实际心里已经慌得不成样子。
【拜托拜托千万别进,不然又要输给这家伙了...】
嘀嘀咕咕着,她紧盯向这决定胜负的一球,眼睛聚焦的光都快能把篮球烤化。可他一会儿半蹲,一会儿又挺直腰杆,举着球比比划划就是不肯出手。
“你就不能快点么...”
她心跳随着篮球晃上晃下没个消停,但他没理会这咬牙切齿的催促,仍自顾自地逗她。终于铆足架势准备投球了,却脚踝一定顿在起跳前的那瞬间,一秒、两秒,让她紧张得喘不上气,又突然收回动作装模作样地请示她:
“那我投了?”
“别捉弄我了啊!快点投!你...”
气急败坏刚想给他一脚,可还没等话音落净,篮球就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上划了个比数学老师板书还标准的弧。好球!三不沾!他得意地瞥她一眼便去捡球,任她楞在那儿硬憋着一腔郁闷无处发泄。
“这下服气了?”
“...要不是我刚刚手感不好...”
他一路小跑回来,快到她跟前时还把篮球旋在指尖,转转转转,仿佛在细数她这个月已经输给他几次。这场比赛说好了他五球全中才算赢,而她只要进一球就行,可谁想到自己偏偏就是这么不争气。
“不信再来10次,我肯定...”
‘打球不鬼瓦?’
她的嘴硬被招呼打断。他寻声望去,表情被风稀释得寡淡,喉咙深处低低沉沉的一个“嗯”好像给所有事顿了个句点。她没来得及拦下他传篮球到隔壁球场,刚想发牢骚,就看见他嘴角又浮着一汪浅浅坏水。
“愿赌服输,惩罚等我想好了再说。”
“我我我肯定不会赖皮啊!下回肯定赢你!而且...”
‘鬼瓦?’
隔壁球场又在叫,让不让人说话?她恶狠狠瞪了那帮男生一眼,直怵得他们再不敢吭声,可目光中鬼瓦一闪而过,撂下句“下课再说”就跑远了。
“诶,你...”
还想叫住他再逞几句能,这时一阵哨声钻破热风,学生散开如歪倒了一箱子玻璃珠,哗哗啦啦滚得到处都是。橡胶地扬起薄尘,刚刚还偷闲的麻雀也扑腾翅儿叽喳添乱,她那半截话就这样沉没在全操场的大解放里。
‘千,一起来玩吧?’
“...哦,好...”
心里一阵失落又没趣,她用鞋底闯了闯篮球场上的纹路,正想碎碎念几句,就被朋友喊去一起玩了。
‘呜吼好球!’
‘没地方坐了往旁边挤挤。’
‘诶我跟你说...’
自由活动时的操场好像凝聚满整个地球的嚷嚷,球场上男生的锣鼓喧腾与树荫下女孩的笑语盈盈将世界分为两极,而一道道明目张胆或小心翼翼的目光就成了连接两极的无数条经线。不负众望,小千果然贡献出了自己的那条。
她坐在朋友堆里,耳旁吹着她们八卦搞笑的风,胳膊多余地拄着脸,好像这样就能遮掩欲盖弥彰的视线。
【为什么总是赢不了...】
【讨厌,一定得想办法捉弄回来...】
正是说夏天夏天到的六月,蝉鸣已隐隐酝酿起聒噪。围墙旁梧桐枝丫疯长,却总也遮不住烈阳,一滩光点晒在背上如同偷看的目光一样炽热。透过篮球场边的铁丝网,小千一点点拼凑着鬼瓦的身影,偶尔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她也会莫名其妙地跟着怔一下,等反应过来,又快眨几下眼消解只有自己知道的小尴尬。
【...这家伙...】
【就不嫌热么...】
球场里的他总会活跃很多,大开大合地旋身、摆手,平日少说的话好像都随汗水肆意挥洒得精光。小千嘀咕着,渐渐入了神,掠过视野的吵闹追逐都淡为背景,唯剩下心里的自言自语在他每一个动作的间隙娓娓。
【不过这家伙球打得倒确实蛮好,打球时也阳光了那么一点...】
他在笑,又在喊些什么呢?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看他打球已经成为一种很难承认又乐此不疲的习惯,好像一场下来,就能默默把平时对他没说完的话说完。
‘诶诶,千,刚才又输了?’
“...嗯...”
以至于都不晓得话题什么时候扯到了她俩身上。她随口应着,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想关于他的事,全然没注意到身旁一双双透着雪亮八卦的眼睛,正地毯式搜寻她心悸拂过脸庞的痕迹。
【有这劲头就不能多学习一会...】
‘今晚还一起回家?’
“嗯。”
‘哎呦感情真好啊,我什么时候也能...’
“嗯...嗯?”
迟钝的神经总算分辨出这堆话里有话的玩笑。她脸刷得一下比班里小胖刚跑完步时都红,嘴上狡辩突出个着急忙慌。
“想什么呢你们,我我我和那家伙...”
‘出现了出现了!‘那家伙、这家伙’只有千这么叫他啊哈哈哈...’
“你们!”
谁贱兮兮学她的语气,让本就热闹的氛围又炸开锅。小千眼看解释不迭,干脆就下手挨个收拾。戳软肉挠痒痒乱作一团,女孩子的笑好像烧沸了水,顶得操场上一方锅盖似的青空冒着热气乱晃荡。
‘不闹了不闹了,我们是真觉得你俩在一起了。’
“都说没有了,别瞎说...”
‘那就算没在一起,他也肯定喜欢你啊!’
等一轮闹够,这小圈子又拼成个嘁嘁喳喳智囊团,一本正经分析头头是道、点头附和激动眉飞色舞...有时候女孩子的快乐也很简单,比男生还简单。
‘你看鬼瓦同学平时总是冷冰冰的,只有跟你一块的时候才那么多话...’
‘对啊对啊,我们平时都看不太见他笑。’
“那是碰巧而已啦,要不就是在捉弄我...”
众所周知,鬼瓦虽然学习一般,但很招女孩子喜欢。毕竟他篮球打得好、从小练到大的一手吉他也早弹乱了无数花痴的心弦。只奈何性子实在有点孤僻,给绝大部分女生的印象都是转身时衣袂凌厉如一角冰山、大热天底下像是个会移动的冰棍儿。可他跟小千在一块时就不一样,成天比赛捉弄、笑容言语也不再罕见。此中缘由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啊,何况是敏感的女生们?
‘唉,那他怎么不捉弄我啊?’
这个戏精上身捂着胸口悲天悯人。
‘那你就一点也不喜欢他?不然干嘛放学都跟他一起回家?’
那个满脸狐疑步步为营穷追不舍。
“我、我当然...”
小千被审得犯嘀咕,嘴巴雷打不动地否认,心底却又不知道该不该让她们多说一点,好像蛛丝马迹拼凑起来就能让事情成真,奇奇怪怪。再瞥一眼隔壁球场,鬼瓦正穿梭防线运着决胜负的一球。汗干了又淌,在他黑色T恤上浸下一道道醒目的白渍。站定,投篮,三分!欢呼声随他高举的胳膊响起。小千正犯着心慌,他却在队友的拥簇与击掌中扭头对上了她的目光————
“当、当然不喜欢他了!”
违心话就这么被撵了出来。因为他愣了愣,就又冲她扬起了嘴角。那笑太熟悉,里面有三分比赛的挑衅、三分捉弄的使坏,还有四分是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她觉得心好像揪了一下,继而心跳的鼓动就应上了不远处乒乓球的乒乓。
“一起回家是因为...因为是同桌嘛,而且正好顺路...”
也不知道是谁先移开的眼睛,目光有意无意的邂逅结束,唯有八卦和篮球声依旧。总之都已经这么狡辩了,就一条路走到黑吧。
‘诶,真的?那你们同桌感情可真好啊~’
“喂!”
‘哈哈哈哈...’
又一阵哄闹送走又一个话题,小小操场一角俨然上演着八卦王权的交替。老师、某某、隔壁班、食堂、某某某...铁打的操场流水的八卦,聊的永远没有换的勤。小千熬过一场话题的繁盛与衰落,扭头又兴致勃勃掺和进了别人的故事。而唯有一句话能跳出闲谈胡侃的周期律,那就是————
‘好热啊,谁去小卖部?’
‘我去我去,我要吃雪糕!千,一起吧?’
“啊啊,好...”
这会儿离下课顶多还有十分钟,老师早就溜回办公室吹空调,运动完的同学也都跑进阴凉地里扇汗。没歇着的只剩下几个窝在角落偷玩手机的勇士以及闷昏昏的篮球响和天中央不嫌累的大太阳。小千起身时觉得裤子一阵风凉,手试探出树荫,一阵灼热好像胶带纸紧紧黏在皮肤上。她们夸里夸张地比划嚷嚷几声,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总算迈出去。
‘啊啊啊好热,好想喝冰水...’
‘快算了吧,你最近不是不能喝么...走呀,千。’
“哦哦,来了。”
身旁恨不得飞到小卖部的抱怨裹成了扭曲远景的热浪,可小千的脚步却在微微皱眉间放缓。她不知不觉落在朋友后面,目光也降到滚烫的跑道上,时不时还要为掩盖心事而应和她们几句。披拂肩头的栗色长发被融得格外柔软,泛着金黄阳光的好看只有她自己注意不到。这心不在焉不只是因为这节课闹得口干舌燥,还因为纠结着一个每次都让她咬嘴唇的老难题。
【...买了水怎么给那家伙...】
和他都是众所周知的欢喜冤家了,烦的早已不是该不该买,而是买了后该怎么给。明明只要站队时自然而然地递过去,或者回教室搁在他桌上就行,但她总脸红,总有种掺杂着失败的害羞感觉。
【干脆只买自己的算了,干嘛管他...】
刚刚又偷往那边瞥了一眼,他还在跟几个打球上头的男生较劲。大热天的,也不怕脱水,晒伤了活该...反正水是肯定要给他买的,可心里多管闲事的埋怨却莫名其妙止不住,讨厌。
‘诶诶,千千千快看!’
“嗯?怎么了...”
忽然间传来习以为常的咋咋呼呼。朋友们都围到身边拼命提醒她什么,偷偷拽她都快把衣服袖子扯长半尺。阳光刺眼,她用手在额头上搭了个小棚,顺着她们的指指点点,穿越人群的零零散散,看到的又是鬼瓦。果然,对她们来说就没别的...
还有一个女生。
长发飘飘的,高高的,很好看。
正要递水给他。
【那家伙...】
小千蓦然觉得心跳好像漏了半拍,眉拧起来,甚至都忘记要假装若无其事。仅存的理智只是让嘴巴滞在出声叫他的前一刹那。
【...别...】
他收吗?他收吗?此刻时间被夏天捂得格外浓稠...
他收了。
握在手里,虽然还没喝、也没笑,可他真的收了!小千的手垂下来,阳光顺势曝晒满了她整张脸庞,强烈得不留情面。
‘那个女生你们认识吗...’
‘好像是6班...’
‘千,没事的,可能只是...’
心乱了,耳边的言语格外惹人焦躁,好像一堆苍蝇乱嗡嗡。小千闷下头甩开手,嘴里的嘟哝愈演愈烈:“再也不给你买水了、再也不和你说话了...”,步子也铿锵如摔着一串炮仗。
“爱谁谁,跟我没关系...”
就这么一会,她便已超到前头,心里撺掇着的那堆小情绪里最容易分辨的就是委屈和失望。刚想回头催她们走,却祸不单行被脚下哪块不识趣的石头一绊,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听见自己“啊”的一声惨叫和朋友们的惊慌。
‘千!’
‘千你、你没事吧?’
疼疼疼疼疼...这一下正磕在硬邦邦还被太阳烤得像铁板烧的水泥坎上。风吹过,膝盖一阵凉飕飕,八成是流血了。她忍着疼坐起来,被这突如其来的狼狈摔得有点懵,脑袋里盘旋的却是鬼瓦把别人送的水一饮而尽,痛痛快快、有说有笑...
‘没事吧...’
“...没事...”
没事才怪!都是那家伙害的!
朋友们的担心乌泱泱拢在身边,她正臊得慌,只想随便应付几句,可所谓不是冤家不聚首,等咬着牙一抬头,对上的偏就是鬼瓦那双好像浮着层薄冰的眼睛。她嘴里的敷衍立马随自鼻腔而下的闷气运到胸口。
“不能好好看路么?”
他的目光投下来,自己却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短发被汗浸得湿软,东倒西伏好像小千的心烦意乱。可语气还照常制着冷,蹲下来时不稳的气息伴随着胸膛起伏,只是目光已落到她的膝盖上。那里的布料已泛出血迹的殷红,他微微皱眉,伸手来想帮她挽起裤腿。
“看看伤口有...”
“不用你管。”
还不都怨你!她不知道他一直留意着她,也不知道他从操场另一边跑来时有多急,只知道刚刚他收了别的女生的水。一较劲,泪花全洇下去,只在眼尾留下了一抹红。她推开他的手,挪挪身子自顾自挽起裤腿。布料擦到伤口时很疼,微微冒血的伤口被太阳与他的目光炙烤得一阵火辣辣。
“我看看。”
“都说了不用你!你...”
见他还凑过来,小千没控制住音量,差点把‘喝你的水去’一块喊完。可想到自己跟他又没什么关系,他要谁的水也不管自己的事,箭在弦上的话就这么硬生生噎住,紧接着就是一阵委屈。为他,又为自己的无理取闹。
“...你一边去...”
不期预的反目如只差一步的死结,任谁都莫要轻举妄动,既因不知所措,更怕反而会把它系紧。鬼瓦的回应停在没下文的“我...”上,手悬在半空,随眉间惊讶一起徘徊,片刻后才说服自己似地落下去,指尖点到地面,沾了一层灰。总被她调侃的死鱼眼也回光返照,目光中居然透着几分无辜与不解。她吸吸有点酸楚的鼻子,瞪他一眼便埋下头不做声了。
‘诶诶,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我也刚...’
学习紧张、休息难得,一点小情况都能凑成大热闹,无关于学生的善恶。这边的闹腾引来许多人围观,不知不觉已给他俩里里外外围成铁板几块。可刚刚小千的反应又让看客们不敢言语,只隐隐交头接耳窸窸窣窣。
【...我干嘛这样...】
【...都怪这家伙...】
膝盖还在一揪一揪地泛痛,她揉揉扣扣伤口周围稍稍凝结的血痂,小动作里藏着心慌与一点后悔。人群密不透风,太阳趁热打铁,鬼瓦黑色短袖的领口又湿透了一圈。在睽睽众目下,他发尾细碎的汗珠悄悄凝结,又顺着脸颊的线条滑落,一滴滴地在她脚边聚成一小滩默默蒸发的湖。几次喉结微颤,却终究没说出什么。
‘千,还是先去消一下毒吧?’
‘对呀,千,去医务室吧...’
‘都看什么看,该干嘛干嘛去!’
朋友们试探着把沉默打破,好奇的人群终于从方才的尴尬里醒过神。小千扫一眼周围,看见人群慢慢地松动瓦解,才总算在久违的风中偷偷喘上来一口气。刚想爬起来,眼前却又伸来鬼瓦的手。抬眼望望,他又摆回的副冷淡表情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勉强,也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她。
“...讨厌...”
那瓶水也不知道哪去了,小千耿耿于怀,可思忖片刻后还是搭上了他的手,毕竟当着那么多人冲他发脾气有点过分。大概年少时的别扭总是这样,好像一不留神就会让心里养的叽喳小麻雀碰倒醋坛子,等太阳把醋蒸发光,世界弥漫的还是满满的酸味。道歉?原谅?看他的表现和态度再考虑要不要考虑。所以没顾站稳脚跟,她便甩开其他人的劝阻,撂下句“我去医务室”后扭头就走,只不过让脚步挪得格外一瘸一拐了些。
‘千...’
“我跟你一起。”
算这家伙还有点良心。鬼瓦的脱口而出可算把她满肚子的闷气稍微理顺了些。她瞥瞥眼睛,余光中果然映出他格外好认的身影。常年伏案的学生稍不注意就会驼背,他却一点儿毛病没有,像太阳底下一支行走的雪糕,而且绝对是她又爱又恨的柠檬味的。门儿清的朋友们欲言又止,互相使了使眼色后就都没再掺和。小千把脸稍稍正回去,撇撇嘴角,心里的嘀咕说出来又变成了:
“不用你,我自己去。”
她这才好好把脚步迈开,哪怕扯着伤口有点疼。鬼瓦被撵了一回,却也不吭声,只是看一眼她的膝盖又收回目光,像往常一样走在她左手边。
“都说了不用你,干嘛跟着我!”
“我随便溜达溜达。”
“你!”
口头上各自使绊子,心里又都不是这个意思,无非是给自己找找面子。等路过操场外围的坑坑洼洼,鬼瓦又把手护在小千胳膊旁,防止她再磕着,但哪怕离得再近也总不会触碰到她,好像她俩中间有一层无形的屏障。
【...切...】
小千就都装作没看见,只在他的默不吭声里有意无意地把步调放慢。正午的阳光烤人,他俩在这方面倒不较劲,默契地全挑树荫凉走。一路上再不搭什么话,可谁也没注意到蝉鸣中微颤的榴花与栅栏外混着风的叫卖西瓜。直到在卫生室门外喊一声报告,僵持许久的赌气才算暂且缓解。
“报告?”
那句‘请进’久久不闻,小千拉开门,卫生室里果然是空无一人。刚刚打过午休铃,校医是去吃饭了吗?她瞅一眼身旁,发现鬼瓦正四处扫视,目光轻描淡写一直没个落点。她不管他,鼻子闷哼一声往里走,想找找校医是不是在隔壁药房。
.
“老师?”
还是没有回应,只有消毒剂扑了满鼻子,让她不得不用手扇扇面前那阵总让她想到小时候打屁股针的浓郁药味。一排窗户没合严,通进风来掀起帘,让白床铺好像阳光下的小河耀眼。小千还从没来过医务室,输液架、刷卡器、窗台上百合安静汲着新添的水,她小心打量这些寻常却新奇的物件,一时把抹药忘到了脑后。若不是被身后关门声惊醒,她都要翻翻看桌上的登记簿了。
‘嘭’
“坐床上。”
鬼瓦不冷不热的语气飘在揉搓塑料包装的碎响间。他嗓音太低,换成别人肯定听不清他哼的是什么,可对小千来说却总是清楚。她心情又重新添了点堵,回过头,看见鬼瓦正小瓶大罐地翻找橱柜里的东西,半睁不闭的死鱼眼像刚刚的话一样透着无所谓的淡然
“干、干什么?”
赌气没完,后路被断,她警觉起来立马回归战斗姿态,脑海剧场上演的是一招天外飞仙把这家伙捉弄个七荤八素。
“消毒。老师不在我来。”
可他仍声色不动,从柜子里掏出棉棒,顿了顿才还补充上一句
“不然发炎怎么办?”
他说话嘴巴动的幅度很小,又总懒得用力气,这句挺好挺暖心的话被他说出来都凉了一半热乎气儿。这时碘伏棉棒创可贴都找齐,他终于扭头迎上小千的眼睛。
“才、才不用你!”
【抹药离那么近也太难为情了...肯定又想捉弄我!】
猝不及防的对视间,说话磕巴了、身子也不由自主连退好几步,她越是斩钉截铁,越是藏不住自己因他而起的心慌。
“都没经过老师同意,而、而且就算要消毒我自己也...”
“你不会...”
临时拼凑的呆板理由被鬼瓦的坏笑截断,她心尖上蹦跶的那些小心思统统咬了他嘴角扬起的勾,一齐被钓起来不上不下没个着落。
“是怕疼吧?”
“哈?才不是!”
“那来啊。”
他仍不罢休,在她直瞪瞪的目光中径直走向床边,经过她身旁时脚步一缓,侧来半张脸瞥她一眼,不清不楚地冷‘呵’一声才扬长而去。
“来就来!”
不是,这这这家伙意识不到自己错就算了,怎么还这么气人啊?!小千的胳膊随性子一甩,赶在他前面一屁股坐到床边,为表决心又把裤腿往上撸起半扎。
“不就是消毒么!”
“那可别喊疼。”
他蹲下来云淡风轻地拆着棉棒包装,拌嘴时脸也不抬,消汗后重新立起的一头碎短发刺挠着她的眼睛。小千盯着他一步步准备完毕,心里渐渐地有点打鼓,临了又补充上一句
“先说好不准捉弄...”
可还没等说完,他突然抬起头,眼睛中的狡黠毫不收掩,直愣愣地碰上她的目光,绕过什么保证什么发誓,啵地一声拔出瓶塞,碘伏味随他的言语直往她脑门上冲。
“如果说疼,就算你输。”
“哈?”
【果然是要捉弄我!】
小千的追悔莫及撵不上他搅腾碘伏的手,等两根吸饱碘伏的棉棒在眼前摇晃暗沉沉的紫红,她还没把惊惶中后张三十多度的身子摆稳。
“怎么样,准备好了?”
明明他目光没什么变化,可她就是从里面翻出了捉弄成功的得意。可恶,一定要忍住!她干脆闭紧眼睛,心里虽壮怀激烈地默念着‘只要忍住就赢了只要忍住就...’,嘴巴却“你你你你你...”个没完,气势层面上完全败北,肩膀早紧张得不由自主弓了起来。
“来、来吧...”
咽口唾沫再挤出回应,她把牙关咬实,嗓子因屏住呼吸而被压得隐隐发出一线绵绵不绝的哼哼唧唧,好像等待本身就要努起多少力气遭多少罪。
【一定要忍下来!】
‘哒、哒...’
墙头表看热闹不嫌事大,秒针一下下挑拨房间里紧张的神经。小千挺着姿势不动,仿佛一只眼睁睁要被人捋尾巴尖儿的炸毛的猫。
【...不就是消毒...】
‘...哒、哒、哒...’
她用心跳数秒针溜达的步伐,约摸着半圈已过,却一直没能等到他的手落下。胸口顿住的那股气有秩序地开溜,她不像在经历暴风雨前的宁静,而是在和虚空中的什么白白僵持。
【...怎么回事...】
忍不住换气,她悄悄把视野眯出一条缝,看到鬼瓦正贴近观察着伤口,表情褪去了刚刚的轻松。手中的棉棒举举落落,和她的目光一样,都在试探、都没有下定决心。
【...为什么...】
她没有吭声,只是逐渐睁开眼睛。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注视,鬼瓦的目光向上一挑,和她碰在一起。他们不约而同闪过一瞬间的愣,又一起眨眨眼睛,她的目光飘忽去旁边,他的视线收回到原处。近在咫尺的棉棒终于不再犹豫,轻轻落了下去。
‘嘶...’
她下意识收了一下腿,舌尖也吸吸凉气,而他的手与其说是一顿,不如说是小幅度地弹开,从他再次看过来的眼睛中,她居然找出了慌张与一丝做错事的后悔。
“疼吗?”
“还好...没事...”
那触觉轻微得像他小心的语气。小千后知后觉,抓紧的手指缓缓松开,在床单上空留下五个指印。看到她的眉目舒展,他似乎放心了一点,低下头后短暂地运运气,棉棒点点,仔细地好像在勾勒一副画图的边缘。这次换他皱眉。
【这家伙...】
夏天恰到好处,一切总会应景。蓦然有阵风大,窗帘拂动,从不缺席的太阳尽数斜闯进来,闪耀到他的眼睛。她借此将他的瞳孔看得更清楚,是两枚被光将将照透的深色水玻璃。而他没有闪躲,仍为她继续手上的涂抹。指端在午间的淡黄下映出男孩子独有的干净白瘦。她盯着他手背突起的骨节,不觉滚烫了脸颊。
【...没捉弄我?】
【...为什么...】
碘伏如心事喃喃,这时已漫成一小片紫红。鬼瓦静静端详着,平日里损她毫不留情的嘴唇微微舒了口气。她感觉到他表情的线条好像也不再紧绷,变得柔和了一点。
“行、行了,谢谢。”
她有些坐不住了,照在背上的阳光不只是暖,也好像在拥她起身。可刚要发力,就被一声低而促的“别动”划上了休止符。
“怎么了嘛!你...”
他抬起眼睛,目光的交接很短暂,却居然让小千有些不知所措,生生苦苦压抑住心悸的鼓动。他再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朝她的伤口吹拂。气息怀着药味铺到紫红色的碘伏上,是这个季节独属于他的温度,凉凉的,若即若离,却总在那里。
“差、差不多就...”
其实小千不想说这句无关紧要的话。或者说,她没想好自己该不该说话。莫名其妙,过去不远的委屈与自责兜兜转转又涌上来。她想问他,为什么没有捉弄;她想问他,为什么收别人的水。可又忽然觉得,这两个问题同样奇怪。眼前的他大概对她的心事毫不知情吧,只是映着一如往常的利落棱角蹲在面前,将泛开微苦药味的创可贴贴到了她的伤口。
“...就可以了...”
这次她没有应激的反应,却在他指尖落在她膝盖皮肤上、在创可贴边缘抹抹碰碰时乱了心,再也待不住的目光移开,落到不知道该落到哪里的地方。
【为什么...心跳好快...】
一下、两下,秒针的滴答,她不知已数漏了多少。
“我说,”
思绪萦乱间是他开了口,如初夏雨夜的第一道雷,不响却足够分明。他停下手上的动作,眨眨眼睛停顿片刻后摄来目光,带有不亚于方才的认真。
“如果我受伤了,你也会心疼吗?”
“你...”
他问的好像不是言语,而是另一段怦然的心跳。
“...我、我...”
耳中再没有钟摆与两人分辨不清的呼吸声。初夏、独处与别扭,仿佛都不再。风吹到哪?蝉鸣吱呀又想教她说什么?
【...也...心疼...】
眼睛迎上去,她的脸上是短暂的错愕、是几次欲言又止、是好不容易开口舌齿却生了锈。
“说、说什么,受伤心疼什么...我...当然...”
“这样啊,那我赢了。”
或许你什么都没说,可你不坦诚的脸红与慌张都已经把你所有要说的都说完。仿佛一瞬间的释然,鬼瓦的嘴角扬起来,不同于最常见的坏笑,而是更无拘,额外带着胜利的弧度。
“你说了,疼。”
“...我!”
【可恶!在这等着吗!】
在她的后悔和百口莫辩中,鬼瓦收拾起包装垃圾,没有多余动作,举止又恢复了清淡,只不忘冲她回嘴。而小千虽照常叽叽哇哇,心里却有股莫名的感觉。好像这次的输赢...不是那么重要了。门外不知何时已变得喧哗,谁吃完饭瞎闹腾从走廊一头窜到另一头。串串脚步声由远及近再远,像极了他方才问句在她心里的回响。
【...也...】
不过那回响,可不止脚步声那样只转一个来回。
【只要他道歉,就算我赢!】
虽然但是,类似‘输赢不重要’这样天方夜谭的想法小千大概只坚持了十几分钟。毕竟从始至终,她都没等到一声道歉。可问题是鬼瓦好像也没做错什么,谁规定了他不能收别人的水呢?
反正反正,几节课过去,他俩破天荒地没怎么说话。他补他的觉,偶尔听课;她听她的课,偶尔走神。这是一场以捉弄为核心的标准冷战,他本身就冷,算现成的。而她心里生着闷气灶,咕嘟咕嘟的‘战意’也足够把被他捉弄的旧仇新账大杂烩成一篇几千字的小作文。
【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偷摸摸地瞄,硬生生地等,一下午过去,不得不承认,是有点难熬。随自妈妈的栗色长发被她手指缠啊缠的,已不知掉了多少缕。
‘诶诶,千,膝盖没事了?和好了没啊?’
‘就是啊,看你俩一下午没说话。’
到头来还是朋友们没绷住,趁最后一节自习前把小千拽到走廊,闹闹哄哄扎堆儿围了半个过道也不嫌碍事。
“没有...诶关你们什么事啊,去去去...”
这要发生在旁人,小千高低得掺和进去提提宝贵建议,可一应在了自己身上那真是听什么都烦。她被吵得头大,挂不住的面子也早就红熟透亮,一门心思只想快点脱身,要么干脆找个地缝钻钻。
‘哎呀差不多得了,你是不知道鬼瓦跑过来的时候有多急多快...’
‘对对对,听跟他打球的男生讲他听见你的声音扭头甩了球,啥都不管!’
‘唉,这就是爱情吗?杀了我给您两位助助兴吧...’
不是,这群人不是在‘密谋’吗?开始倒还捂嘴鬼鬼祟祟低声细语,说到兴头上直接大声嚷嚷上了!添油加醋比比划划,一会儿过去已不知让小千领略了多少路过的异样眼神。可旁边几位仍没半点停下的意思,就差直接给她把民政局搬来。她应付不迭,心里的那根羞耻的弦终于被她们拉扯断,一甩胳膊撂下句“哎呀得了得了别叨叨了!”赶紧溜,留一群推搡闷笑在乱糟糟的课间里。
“我还能不知道么...”
其实她只是为了生气而生气,或者说,为了让他知道自己生气了而生气。这是态度问题,就算你不知道我生气的原因,还不能来哄哄我么?说两句好话有这么难么?我的小心思不足为外人道也,但是你一定得知道。有那么一瞬间,小千自己都觉得自己别扭又拧巴。
“...笨蛋,烦人...”
瞅眼后排她俩的那个角落,鬼瓦那厮又不知跑哪去了,只剩两张桌椅在沉默中并列尴尬。她灰溜溜地坐回去,翻翻书想分散一下注意力,折腾了半天却什么都没干成。
“这家伙...就不能先和我说话么…”
她泄了气,干脆趴在桌子上消磨膝盖伤口隐隐约约的痛与痒,又忍不住侧出眼睛瞄向习惯的方向。他桌面乱糟糟,让她心里空荡荡。这家伙干什么去了呢?不会又跟哪个女生一起玩了吧?正当嘟嘟囔囔逐渐引来胡思乱想,鬼瓦的身影忽然从后门一现。
“...咳...”
她赶紧坐正身子,假装拨弄拨弄无中生有的刘海,好自以为天衣无缝地掩护目光撤回,至于一声干咳则是她改编版的此地无银。
【不道歉就别怪我捉弄你,有你急的时候。】
余光的边缘,是鬼瓦一脸没有表情的表情,他悠悠近前完全对她的可疑行径视而不见,直到跨进座位才略微顿了顿动作。
【道歉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你...】
这时已至黄昏,教室里的灯与夕阳铺陈开一片浓稠的橙红,而他的影子投落在桌上,是一团重叠的深灰。有一瞬间,他的视线好像向她偏了偏。她感受得到。
“...”
“...”
【说话呀你!】
沉默、沉默,他无声地坐下。教室里的其他人老鼠跳进米缸式的撒欢,他俩却是两条被大水冲上岸搁了浅的鱼,干瞪眼连蹦跶翻面的欲望都没有。
“喂,”
到底没憋住,她捋顺着心里的那股气开了口,却尽量让自己不带感情,像鱼吐泡泡。
“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话吗?”
“什么?”
“我问你呢!”
三句话不到泡泡就被她鼓破,不过他也习惯了。他淡散散地往这瞥瞥,随后眼睛翻向天花板,仿佛那里印着什么答案似的。短暂的等待与沉默中,小千看到他额头上缀着汗珠,在窗下反着三三两两滑落的夕阳。她的呼吸稍稍沉下去,毕竟这次看起来,他好歹过了过脑子。
“没有。”
“你...算了!”
可谁知盼来的还是这么一句。朽木不可雕也!粪、粪...烂泥扶不上墙也!对着他,小千就好像个吃了黄连的结巴,苦头就算说得出也得费老大的劲。这时候上课铃声一并响起,满屋子的喧闹到达鼎盛又骤然坠落在老师的鞋底。小千扭过头再没理他,掏出课本就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烦人烦人烦人!】
夕阳渐垂,平行与三楼的一扇扇窗口,那么近、那么远。她嫌黄昏刺眼,却没看到浓墨重彩的晚霞;嫌发丝刺挠一口气吹走,却过了好久才发现自己拿倒了书。
就这样一口气捱到放学。原本国际惯例的那句“一起回家吧”真的消失了,他甚至都没犹豫,提起书包就走。速度虽然不快,但动作连贯毫不留情。小千眼睁睁数着他一步、两步,还完全没回头的意思,急得把书胡乱塞进书包就想跟上去,却终究迈不过面子的坎。皮囊下的灵魂猛烈挣扎两下,又被活生生压了回去没能起身。
【肯定、肯定是去找那个送水的女生了!】
她掰着指尖,心里的忐忑咬嘴唇都按不住,攒动得眼角居然模糊,隐隐约约有想哭的冲动。朋友们的声音在前排交错,好像又要问什么,她一抹泪花,赶在她们来之前撵出了教室,脚步落下去少些实感,都仿佛不是她自己的。
【等着吧,再也不理你了!吉他也再别给我弹!作业也...】
她闷着头,边堆叠自己的筹码边汹汹地走。可下楼时,还是没忍住抬眼左顾右盼找他的身影。没有、没有,扶栏上没有他的手,每个拐角也没有他藏着“哇”一声吓她一跳。火气渐渐被阵阵悔意掩盖,会不会以后他再也不跟她说话、再也不跟她一起回家?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可捉弄...
她后知后觉,好像平时,都是她找他说话。
【真的走了...】
楼道口,漫天黄昏从一方大门挤进来,让水泥地都浮涌起了晚霞。橘红掩映,小千落寞的脸上天色将晚。会不会,平时那些捉弄,其实都是他的勉为其难?
【这家伙…】
或许是心事太沉、或许是长长的影子拖拽,她的脚步很慢,在一次次擦肩中落到无数喜笑颜开的后面。嘴唇随心事嗫嚅,却总是无声的。
‘叮叮叮...’
若不是还能听到这阵车铃叮叮,就要这样脑袋空空走完一路了。她以为自己挡了别人的路,拖着脚步向旁边侧了侧走。直到铃声赶在她身前响不停,还添了一种熟悉的旋律曲调,她才终于拾起目光。
还能是谁?
“上车,带你回去。”
鬼瓦站在那里,在她视野正中,在其他无关紧要人来人往的缝隙间。背着夕阳逆着光,任凭黄昏把自行车与宽大校服换了个颜色,她一时竟有些看不清。
“你、你没走...哪来的车子?”
直到眯起的眼角让目光聚焦,才终于确定是他在等她。他脸上依旧淡然,推着车把,挽起的袖子堆叠出空空的褶皱,显出少年人抽条拔节时节特有的单薄,却让她感到一种说不上来的踏实。奇怪,心里的那些小情绪好像一刹那被晚风吹散,又随叮叮车铃悄悄远逝,只剩下若有若无的尾音还稍稍萦绕心尖。
“借的,上个课间。”
他顿顿,目光移向她的膝盖,那里有她方才难过到忘了的伤口。不知是黄昏恍惚,还是路过的人群熙熙吵耳朵,小千好像看到他的眉头皱了皱,眼睛又不自然地飘向旁边。
“不然走回家不疼么?”
“没、没什么...这点小伤...”
她脸上腾起一片初夏晚霞专属的火烧云,夕阳下,饱和的橘红。关心来得始料不及,而且跟短短三分钟前的情绪对比实在太过鲜明,小千的头昏昏涨涨,好像热水澡跑了太久。她低下脸支支吾吾,眨眨眼后视线落在自行车座上。
“...学校不让...”
她当然想坐、当然想让他带着,但旁边人多、羞涩使然,而且自己好不容易的捉弄就这么被哄好是不是太亏?想说的“谢谢”在舌尖打了个滚,张口就成了句退堂鼓。这时夕阳缀到一株梧桐的枝梢上,树影里,鬼瓦的轮廓格外利落,口吻也满不在乎,大概是被训惯了,想都没想就来了句
“没事,抓到了算我的。”
“...可...”
看她还在犹豫,他的嘴角又浮出一汪坏笑,依旧带有些许专属于她的挑衅,放在平常小千一定要马上提高警惕的那种。
“两次惩罚,换你坐车。行吧?”
“你!”
“愿赌服输。你不会腿短够不着吧?”
“哈?!说什么呢!你...”
这家伙果然还是老样子!总想捉弄我!刚刚这几句动静有点大,引来了不少目光——好奇的、八卦的,还有随便一瞥的。可他视若无睹,说完就跨上自行车,偏过头来盯着她,眼神中没有丝毫催促,却让小千再也待不住。
“...是真讨厌...”
她小声回嘴,心里又偷偷骂了他句“笨蛋”,终于红着脸在路过的零零散散私语与闷笑中侧身坐到后座。心里总觉得不爽却又没法发作,趁他刚要问“准备好了没”之际无理取闹地戳了戳他的侧腹,算是对他的小小报复。
“...干什么?”
他愣了愣,回过头莫名其妙地看看他,仿佛在关怀一位大病初愈的神经病人。
“...不痒么?”
“不啊。”
“哦...没、没事...”
明明老爸最怕这招的,还以为能治治这家伙...小千自讨没趣,尴尬撺掇得都要勾起脚趾,谁知这时他又开了口,话里话外的打趣一点不带遮掩。
“不过腋下倒挺怕痒,你试试?”
“哈?才不要!”
“坐稳了。”
“诶!”
不等她叽里呱啦,鬼瓦脚下一蹬,自行车便掀起晚风,追上了人群、钻进了黄昏的末尾。没有谁来管、小路平又顺,他衣服上汗味混着洗衣粉的香气让她闻了再闻;她栗色长发随裙边吹卷叫他想看却没法回头去看。之前是不是说过?夏天恰到好处,一切总会应景。
所以哪怕青空不在,也请靠近一点,该捉弄就捉弄,简单的事情简单地走。
“诶诶,前面人好多。”
“没事。”
“先下来走过去就是了...”
“腿又不疼了?”
穿越街口,骑出巷弄,他们路过多少熟悉陌生。晚霞跟随,低低地浮在房檐,好像烟囱冒出的人间烟火。鬼瓦带着她,又拖住夕阳,那是他为她牵的气球。她看见初上的华灯与热闹的市井在他侧脸投落一片移动的光影,轮廓是柔和的绒边。她还是第一次心口如一,脸庞靠上了他的背。怦然心跳,他的还是她的?两颗青涩的心又害了羞,要找些话来讲,才不至脸红到滚烫。
“...冷不冷?”
“不冷...你骑慢一点呀。”
接着再是沉默,尴尬却没人想要打破,尽管一路上的黄昏让人陶醉,像一首适合大声唱的歌。就让橘子味的云朵和两三颗啤酒沫似的早星,以及一勺浓郁的风冲开草莓味的心事。那些小情绪纵然还留有小尾巴,也再不会掀起什么烦恼。
等到小河近在眼前,路程已过一半,小千让鬼瓦先停下来,理理头发遮住脸红,去售货机买了饮料,一人一罐。算是为自己自封的捉弄成功而庆祝,或是偷偷表扬他“知错能改”。
“嗯?这算主动输给我一罐饮料么?”
他胳膊肘抹了把脸,一开口又是损她,接过饮料时嘴角依旧是好意不怀的笑,激得小千的羞又在心里水涨船高。
“你、你笑什么啊!”
“怎么?笑也不行了?”
“不行!”
“那我不笑了。”
被小千气鼓鼓地瞪了一眼,他还真把笑收住了,严肃地装模作样。结果随打开饮料拉环‘呲’地一声时憋不住,嘴角又咧开,就差笑出声来。
“哎呀你怎么这么讨厌!”
抬胳膊刚想锤他一下,结果他一仰头喝起了饮料,小千只好嘟嘟囔囔地收手。对着夕阳,他鬓角满是汗,脖颈喉结在光线映照下聚了层暖意,但看上去还是有点冷冷的,就像她手里这罐没开的饮料,周身蒙了层凉水汽。可这就是总捉弄她的男孩,也是她不想让收别人水的男孩。
好奇怪,明明没有长呼一口气,可在他一连串的“咕咚咕咚”里,她觉得自己好像轻松了不少,仿佛一种不明就里的释怀。她撅撅嘴,“呲”地一声也打开了拉环,目光轻轻地晃了晃,终于把憋了一天的心事小声说出来
“以后...以后不许再要别人的水。”
这话一出口,她的脸红又漫上了天边。而他握着饮料,明显地愣了愣,还和她同步眨了几下眼睛,虽然她是因为害羞。
“...原来是因为这个生气啊哈哈哈哈哈”
反应过后,他到底放开了刚刚忍住的笑。她好像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的笑,就像她手中的柠檬汽水,酸酸甜甜,清亮不拖沓,带有略微进攻性的辣辣气泡。小千被他笑得脸烫,又理亏没法反驳,就当做什么都没听见,自顾自地一小口一小口灌饮料。
“本来没想要,但当时没好拒绝。那瓶水我给别人喝了。”
“...哦,这样啊...”
总算把一整天的闷气舒舒服服地顺完,可这时候她反倒又要装作满不在乎,虽然眼珠转转不坦诚地溜过窃喜,嘴角也收不住扬起来的冲动。
“我没要过别人的水...除了你的。”
略微的停顿,他又添了一句。她瞥眼瞧瞧,见他的目光落在别的地方,脸上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红。她没有点破,因为自己的脸红肯定不止那样,她不用照镜子都知道。就只装作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这还差不多...”
“所以每节体育课记得给我买水。”
“啊!才不要!”
哪知道接下去又是捉弄。在她的叽叽哇哇里,他把饮料一饮而尽,接着举着空罐一投,‘哐’,空罐应声落进垃圾桶,三分!他坏笑瞥她一眼,便跨上自行车收起支架。夕阳正好,她还在叨叨几句什么,却只听见他又笑了几声。
“上车。”
“哈?等我喝完啊!哎,真走啦?别捉弄我了啊——”

这一次,想写写小千与鬼瓦的故事。大过年的没给大家好好写一篇高木西片,其实我是很有负罪感的。只希望大家不要失望吧。抱歉。
他俩的故事应该还没怎么有人写过,想来想去,他俩的故事风格应该不能再是写西片高木那样节奏较慢,而是那种欢声笑语的校园青春风。我构思了一下两人的性格特征,水平有限,算是抛砖引玉啦。
这段故事的灵感来自于漫画附录,算是一次补全(或是番外的番外?套起来了- -)



写的时候还想了很多有意思的hhh
比如,如果把这个故事拍成动画,片尾应该是什么样子?
大概————
阳光照耀,午后的原野软而干燥,虽然淡去了一点绿,却像这场初夏一样,延绵到目之所及。
感受着一点微烫,鬼瓦躺在草地上,嘴里含的草穗风中轻晃,尖端一下下点向身旁枕着的吉他。
远处屋棚等不来一片阴凉。他等的人也还久久没到。蝉鸣里,声声一片百无聊赖。云静静地移,有飞机划过,是一条默默的直线。他看着天空,心里想着很多平时想和她说却没不知该怎么说的话。
想到某处,手无意识地一紧...他对她的思念青涩又尖锐,恰似苔草细长的叶子,把手指划出淡淡的痕。
时间还早,想说出不知该怎么说的话,干脆就唱出来吧。
他坐起来,吐了草穗,摸来身旁的吉他。
唱什么呢?
他扫扫弦,开始只试探了几个音节,想给她的旋律好像就来到了指尖。
忽然 一瞬间长大
就像 被时间的手 擦模糊的画
我们啊 各自要去哪
问题好傻 谁又能 回答
想念从 不说话
来不及的再见 多喧哗
陪我看大雨落下
潮湿的心 滴滴答答
带着温柔 又想起你啊
和弦缓缓,轮到一次起落,弹吉他没有拘束,心事自然而然,都在嘴边。迎着风,词忘了也不要紧,随口续上关于她的句子。
我好想你 在起风的夜里
我好想你 在人群的缝隙
你听见吗 这一句喜欢你
追得上你背影吗
那些大喊过的名字 没完成的约定
全都藏在心底 开出寂寞的花
...
每当我想起你 世界突然安静
你也一样吗
青春有你出席 不是为了让你缺席
好想沿着回忆 狂奔向你 昨日的青空
随少年 挥手消失在 人海之中
...
歌停了,吉他的尾音随他抹去额上的几滴汗落静。他微微舒了一口气,远处屋檐上有淡淡的烟,要等的人还没到,可心里却找不到埋怨。
耳边的风中,散去弹给她却不能叫她听到的曲子。
“等很久了?”
蓦然间,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到了。他扭回头,脸上的不自然浮光掠影,须臾变被他压了下去,只嘴角有不易察觉的笑。
“没,才到不久。”
“带着吉他干嘛?”
“随手就带着了。”
“那正好给我弹弹?”
“不给。”
“诶————”
互相配合的脚步,又走在约好的那条小路。
高木每集的ed都不重样嘛、都是高木长给西片的嘛,那这样鬼瓦每集也都可以给小千唱不同的歌,像高木一样,也都是没说出口的话
《晴天》、《七里香》、《我乐意》、《偏爱》、《有何不可》...啊想听的太多了,当然版权我在我的考虑之内/doge(说得好像真拍动画一样hhhhh)
当然,总是不让她听到。
高木的片尾不是到每季的一半都会加一点细节,或是直接换嘛,到时候就再给镜头一换,由正面的鬼瓦转到他身后的小千。
小千其实早就到了。鬼瓦弹吉他时,她就在他不远处,一棵树的后面。静静地听他弹吉他,听他弹那些弹给她却不想让她听见的曲子
其实小千也为他弹了首歌。呼吸作和声,心跳做鼓点。直到他弹完,她安抚好自己的心情才走过去跟他见面。希望他没有看出,她消解不下的最后一点脸红。
算是个小彩蛋。
话说回来,不知道要不要开个小千鬼瓦的坑,之前想了个有意思的名字,叫《捉弄千瓦时》hhhhhhhh
长吉感谢大家的支持,西片高木的文不久后会有。新的一年,希望我们都能得偿所愿,都能一起进步。
新年快乐,远方的朋友们。平平安安。